标题: 关于借用设定……
天若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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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5-8 19:43  资料  短消息  加为好友  QQ
关于借用设定……

  大约是去年,我以zsigfrid的id在老论坛申请过在稍加修改后借鉴几个设定写同人文,主要是:

  [CE-UNIVERSE][概念设计]GAT-X104Z-2 RESTRICT MK-2 机体设定by:夜羽の飞狼
  ZGMF-X111A Seraph 机体设定by:夜羽飞狼
  茵蒂雅•阿玛菲(Yndia•Amarfi)人物设定by:茵蒂雅•阿玛菲

  承几位大人许可,深表感谢。
  我因为工作关系不是经常上网,有段时间也打不开旧论坛;偶尔上来了,由于笔记本设定了自动拦截弹出页面,也没注意过短消息。今天在老论坛里发现有未读短信,全选删除后的瞬间才注意到有一封是原作者询问在下将如何使用设定,极其抱歉的是我当时连发信人都没看清。特此,对有关事宜作个说明。
  囿于精力与笔力,练笔为主的同人文停停写写、拖拖拉拉已有二十余万字,可到现在才写完沙漠之虎,还不说其中抄了多少资料与官方文字。因为是出于兴趣的东西,总会写下去就是了。
  我这里的茵蒂雅才刚登场不久,没什么可说的。初型的X104则已经退场:
————————
  “……X104只是作为其他机体在实体化之前的实验框架存在的,一般用那台尝试搭载一些外装进行局部测试。而且,X104的骨架突出肢体动作性,在具有可观的柔性与四肢出力的同时,对驾驶员的反射神经有极高的要求。即使是将来OS完成了,自然人驾驶员也不可能充分发挥X104的潜力。另一方面,X104过于强调包括AMBAC在内的机动能力,关节电枢结构也过多,如果装上再PS装甲,现有电机所剩余的功率输出还不够装备光束步枪,只能勉强使光束军刀的粒子流维持激发态。X104无法被投入实战,下官以为在G计划结束后这台机体就完成使命了。”
————————
  “胧•大和,X104出击!”
  胧能够驾驶MS并不令她吃惊,她至少知道那个姐姐比弟弟还要优秀。
  “……明白,全舰进入一级战备,我立刻回去。”玛琉转头,却从煌脸上发现一丝漠然。
  “她不是一直在与你们合作吗?继续吧。杀人什么的,与我无关。”这只是玛琉的臆想。少年并没有说什么,那丝漠然恐怕他自己也没有察觉。玛琉一阵心寒,胧知道战斗的必然性,还把装备完整的强袭留在大天使号上,只换来这个结果吗?
  “那是台准备封库的裸机,没有装甲,没有雷达,没有敌我识别,没有火控照准。”
————————
  在舰桥提示卫星全域范围出现电波干扰之前,胧就已经在改写了OS的X104上待命了。如果她是对方指挥官,也不会坐等大天使号突围:在中立国卫星内开战,作为合作方的联合军不能随意开炮,ZAFT却可以肆无忌惮地倾泻对中立国违反中立的怒火。现在,奥布是否制造了自己的MS已无关紧要,但胧还是有些挂念在曙光社另一半隐密厂区的那几台Astray Proto。把强袭留给煌保命,杀人的事情,还是交给她好了,比较快。
  让X104利用离心力站在天空布景的卫星内壁上,并用左手近16米长的斩舰刀“枪刀”插入其中固定住。X104右手的枪刀摆起随时甩出的架势,身后还背了一把,这是胧向科杰罗大叔请求的特别装备,都是挪用强袭的库存。枪刀本身兼具实剑与光剑的特性,为了节省X104可怜的一点能量与功率输出,胧现在连发动机都关了,自然不会激活剑刃光束。马上就要应战了,没有主动雷达,但可以调用大天使号的雷达数据,坐标补正有时滞,但问题不太大。从无线联接的宇宙港定位系统那里,胧清晰掌握着ZAFT军MS的动向。还有十秒,四架MS将在她面前约一百米处再开个新洞,并从那里突入。虽然她曾差点用舰炮击坠“ZAFT星云”,可亲自驾驶MS时,说不定一照面就会被他的手下干掉。模拟战打赢再多也不能说明什么,电脑和模拟舱至少不会模拟爆炸产生的震动与冲击。
  不能不战斗,除非地球联合的那些人放煌离开大天使号。没有留手的余地,除非阿斯兰在出现在这里并居中调停。对于巧合,胧从来不缺乏心理准备,但也从来不指望。
  脚下是天空,头上是大地,昔日繁华的小城一片沉寂。看见这样的“万巷人空”,不知道煌会有什么样的感觉?胧知道她过于迟钝,一向跟不上弟弟的情感反应。不过她认为煌也很清楚,刚才强袭的那一记“炎神”,对卫星造成的破坏程度甚至大于之前所有战斗的总和。那个笨弟弟,大概会有些惊恐吧。
  现在,胧占据着整个赫利奥波利斯的地利。就初阵而言,实在是无法更加有利的条件了。但她不准备被这个“地利”束缚住,X104没有装甲,就算ZAFT导弹射向中央轴桥,她也不会去拦截。
  来了!一声爆炸,几近洞口边缘的X104差点被巨震掀翻。狂风乱云间,踏上生死一线。
——————————
  “然后是关于‘枪刀’的情报。胧曾用斩舰刀偏折米凯尔机射出的离子炮,假设斩舰刀侧面为理想镜面,要抵抗重离子束的热蚀,斩舰刀本身的密度必然极高,估测一把斩舰刀重12吨,接近GINN的质量的六分之一。在X系列的数据库中,这样沉重庞大的近战装备是强袭所独有的,大概是因为实用性太差。从光束武器小型化的进程来说,这很可能是在研发前期无法制造出足够浓度的粒子束时将出力摆在第一位的前提下制造出来的试验品。我计算过金属疲劳速度,圣盾根本不能单手使用斩舰刀,否则关节机构无法承受连续5分钟的战斗,这也证明了X104的机体确实经过强化。
  “从命名的角度来说,相比X103暴风的350mm发射器、X105强袭的320mm脉冲炮‘炎神’、X303圣盾的580mm能量炮“海妖魔兽”这样的对舰炮,斩舰刀只是增加驾驶员和机体危险的武器,毕竟,对舰近战首先要穿越MS或MA阵线,然后还有战舰本身的火力网。在假设“斩舰刀”合理的前提下,我只能猜想联合方面可能已经研制出了某种可以有效对抗光束炮击的装甲。对比战斗录像,暴风的350mm发射器曾击中‘长脚’,但除了装甲局部红热外没有造成有效破坏,虽然很像积层装甲的效果但还不能肯定。
  “MS的优势就在于高机动性与高灵活度,斩舰刀这种会降低机动性、灵活度又低的武器本不应在设计规划内,面对同样性能的MS时以斩舰刀为兵器是在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凭X104的机动性,偏以斩舰刀为兵器,唯一的解释就是:该机用不了X系列配备的其它光束武器。X104没有装甲,曾在战斗中途连续出现故障。在我们手上的X系列机体的数据库中,X104除了一个编号外就只有框架结构的基本信息。我认为这很可能是一台为了肢体出力和灵活性而放弃其它多数性能的试验机,eXperimental系列的试验型。”如果不是由胧驾驶,就纯粹是炮灰,阿斯兰在心里这么补充。
————————
  X104大概就是这样了,简单地说就是退化掉。今天大概可以写完第一个以茵蒂雅为主的桥段,明天大概可以发上来,如果各位允许的话。


  聊作交代者顿首 orz


  p.s.:我算不上钢弹爱好者,也算不上seed粉丝,纯粹是练笔写着玩的东西,肯定有很多bug。各位若不嫌弃,还望不吝指正。跟帖里是准备完成上半部后再整合修改的前三章、以及写了一半的第四章草稿,希望不至于有碍观瞻……最后,特别说明,这是篇剧毒怨念文,慎读(我也知道现在说这个有点晚,自pia >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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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若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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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hase 1 – Infidel

Stage 10 - Womb

  “还有四星期。”
  尤连·响拥着他的妻子瓦娅站在一个高约九十公分、直径约一五十公分的锅状容器前。容器平立在地板上,金属外壳凸显出安全阀和输液管之类装置的轮廓,通过玻璃观察窗可以看见容器里面盛满的蓝色流质,很像是冷却槽。容器正中一根导管向上直通屋顶,其侧上方立着一块屏幕。在屏幕左侧,各色的数字与波线图奔跑跳动着。右侧,则是一个胎儿的灰度映像。
  同样的装置,在这个大厅里以三乘四的矩阵排列,共有十二个。
  这里是GARMR&D研究所,尤连·响博士“人工子宫”开发项目所在大厅。现在他们面前的,是正培育着瓦娅女儿“胧”的人工子宫9号机。
  胧是瓦娅的女儿,不是尤连的女儿。她只是个意外,这两位站在基因工程领域最前沿的学者必须面对的小小意外。
  胧是瓦娅的卵细胞在接受基因调整后,尚未受精时,单相分裂的产物,一个纯粹的意外。

  对于人类而言,基因调整是另一项无可回避的技术进步。没有人不期望自己的子孙是优越品种,这是所有生命与生俱来的基本欲求。以更聪明的头脑和更强健的体魄,压倒同类,更茁壮的存活繁衍,这种本能不断敦促着人类去寻找通往最初伊甸的大门。
  步入大门后所直接面对的,是天堂,还是地狱?
  这个问题,那些代为开门的人——比如尤连·响与瓦娅·响——并不关心。按照客户的需求,为人类受精卵进行基因调整,拿到资金,继续研究与实验:如此而已。
  让响夫妇头疼的是,研究所已不像从前那样容易接到这方面的订单,现在已经沦落至:为了维持收支平衡,不得不去主动接洽五花八门的各种项目如经济作物基因调整,生物基因比对分析报告,婴儿营养摄入适配,等等,等等。不能将资金集中于固有的研究方向,对于研究所而言将意味着更大比率的技术成本,这无疑是恶性循环。研究所的所有成员只能将此归咎于自十年前突然激烈起来的反“调整者”浪潮。
  Coordinator(“调整者”或“协调”者),即在受精卵阶段受过基因工程改造的人。为了区别于他们,那些没有受过改造的自称为Natural,“自然人”。
  “调整者是不自然的存在。”
  “人类触犯了神定的禁域,必因此罪而遭受神谴。”
  “接受基因调整的受精卵,一经查出,必须就地销毁。”
  “接受基因调整的胎儿,必须进行流产处理。”
  “调整者没有人权。”
  “消灭调整者,还我们一个蓝色而清洁的宇宙。”
  ……
  自从第一调整者(First Coordinator)乔治·格雷恩将自己成功的秘密公诸于世,这类呼声便此起彼伏、不绝于耳。但有足够经济实力偷偷对后代进行基因调整的第一批人,都是站在金字塔顶端的,他们自然要保护自己的后代,不会轻易让此类诉求以法令形式成文。况且,基因调整不同于克隆,不涉及伦理问题。至少目前,基因调整及制造调整者不是违法的,GARMR&D研究所还没有被取缔。
  GARMR&D由尤连·响博士主持,现在的核心课题是Super Coordinator,“超级调整者”。
  艺术家追求完美,商人追求利益最大化,基因工程学家则追求最优:最优的记忆力与判断力,最优的体质结构,最优的先天免疫……挑战自然的权威,挑战极限。
  理论上最优的染色体模板,早已通过对海量基因数据库的逐位对比分析后完成并公布,这离不开前人与同辈积累的丰富资料,更有赖于量子计算机的高速运算。那篇论文为尤连·响带来了极高的声誉,但基因工程学作为实证科学,其所有理论都需要实践来“验真”或“证伪”。只有制造一个超级调整者,理论才算完备;只有技术实现,才能为研究所带来更多实利。
  实验与误差同在,这对实证科学而言是公理,基因调整亦然。所有被调整过的胎儿都会表现出与母体不同程度的相斥,受过“超级调整”的胎儿更是表现出极高的早产、流产率。难得顺产的,也无一例外的出现了这样那样的偏差,显然是因母体的影响而产生了缺陷。想排除这种相斥反应的干扰,就需要尽量相似的母体,这就和只能给O血型的人输 O型的血、器官移植往往要从近亲取得培养基一样。但即使是现在的成年调整者,也与超级调整者的距离太远。
  于是,为了生出超级调整者,必须有一个成年女性超级调整者作为母体,即便如此,还是不能完全排除母体的生物不稳定性——异常讽刺的结论。
  但基因工程学与其它实证科学一样,实验结果误差为零的概率不为零,而且相斥反应的效果也不是绝对的。于是,失去了先发优势的尤连·响与他全世界的同行们都在努力去撞那不知低到什么程度的概率。直到有一天,这个天才的男人突然想到排除干扰因素的方法:生物母体注定不稳定,那么创造一个恒定的非生物环境就可以解决了。
  “超级调整者”第二阶段,“人工子宫”计划启动。这次,尤连·响没有公开他的方案。
  根据受精卵染色体的分析结果配制羊水,不定期更换胎基,并根据输出情况实时调整输入的“母体血液”成分……虽然仍是一次又一次的失败,但通过随时监测得到的数据、胎儿越来越长的存活时间及不断降低的DNA变异频率,尤连·响有理由相信成功与真理已离他越来越近。
  “住手吧!那不是东西,是生命啊!”
  又一个胎儿在人工子宫中死于还不知缘故的心跳过速,走道上又多摆了一瓶贴着“六个月”标签的福尔马林浸泡标本,瓦娅揪住尤连的衣襟爆发了。
  但妻子的哭诉并不足以阻挠尤连·响的前进:“我知道,正因如此才必须完成。”
  “生命是孕育出来的,不该是制造出来的。”
  尤连没有反驳,他认为妻子作为专家很快就会觉悟。

  瓦娅的固执,没多久就真的变成妥协。
  因为她的卵母细胞样本莫名其妙地开始分裂了。
  婚后,瓦娅提供了自己的卵子,尤连提供了自己的精子。都是复数样本,作为将来受精卵调整的参照对象,其中的一部分提供给所里的研究生练习调整技术。毕竟只是没受精的细胞,可以降低这些菜鸟们的心理负担;而且对于即将失去活性的库存细胞而言,这也是常规处理措施。
  尤连·响是十分霸道的,妻子的卵细胞成为他的专用演示品,菜鸟们自然也没胆子去碰。可尤连和三个研究生就眼睁睁看到,其中的一个作为观察样本的“超级调整”未受精卵在显微镜下开始分裂。
  清晰的细胞壁逐渐分开两个细胞核,瓦娅盯着墙上的投影目瞪口呆。卵细胞继续分裂,在她反应过来之前已被送入前一天刚空出来的人工子宫9号机。
  瓦娅要求把“孩子”植入自己的子宫,尤连递出的一份报告则直接将她击倒。
  十三对染色体自动解旋拆分成两组,其中一组重排后再次与另一组组合,并开始核分裂。这不是严格意义的单相分裂,另外,基因重排是达到核甘级别的碱基重组,绝大部分属于东亚人种范畴,但有约0.005%的部分可以认定专属于蛇亚目,还有0.003%出现了数据库中没有的基因序列,其中包括人类从未在自然界中发现、并认为不可能稳定存在的两种氨基酸。可以确认的变异部分涉及骨骼、肌肉纤维、上皮组织、神经末梢……
  虽然也是十三对染色体,但谁也无法确定那会不会是一个“人”。
  瓦娅无法想象让一条遍身鳞片的“蛇”在自己腹中成长,但这条“蛇”也不是她可以轻易抛弃的。
  “怪物。”她当时好像叹了这么一声,就晕过去了。

  胧证明了自己不过是个意外,一个四周后“出生”时有望达到七百克的小意外。
  透过观察窗,可以注意到淡淡的胎发在营养液中水苔般飘摇着,肉乎乎的身体同普通胎儿一样蜷成一团靠在胎基上,皮肤在淡蓝色的营养液中仍显出白皙,可爱极了。
  现在,似乎多数变异基因都表现为隐性,少数已经显露出来的,比如白血球活性超标,但相比变成非人怪物显然都可以忽略不计。瓦娅第一次觉得外貌相关基因的稳定性比记忆力因子重要。
  在孩子的性征也开始正常显现后,瓦娅给自己的女儿取名“胧”(Oboro)。这个名字自然是取意于“蛇”,然后就是因其出现的根由像月影一样难寻。勉强能找到的干扰因素也有一个,检查输送营养液的管槽的时候,发现了一颗弹子样的小圆珠,烧结钝化的半透明白色胶体,大概是某种不完全燃烧的产物。经检测,其化学性质极其稳定,表面均匀致密,完全不溶于营养液且无放射性。至于那颗珠子是怎么进去的似乎无关紧要,因为珠子本身并不影响营养液成分,而且营养液是当天的所有实验共享的。
  研究所全体人员以逼供的方式取得了胧产生的全过程,甚至曾强迫响博士和那三个研究生从头到尾复现当时的情景,之后有空时还不断重演当时的情况。可那种异常分裂却再也没有出现过,名符其实的空前绝后。于是,大家的兴趣又转到瓦娅和9号里面的胧身上。
  “偶然中的必然是很难把握的。”对于他人的研究,瓦娅态度配合,表情淡漠,好像在评价一件与她完全无关的事情。
  没有谁会因此责备她,毕竟,当研究做到自己和自己女儿身上的时候还能兴高采烈的人,实在不多。而且,人工子宫中,至今还无一例活到胚胎成熟的阶段。
  “放心吧,胧会顺利出生的。”
  瓦娅沉默着抗议。她当然放心,这九个月以来,除了心跳从一分钟二百五十二下到骤停六十三秒,胧还创下了最高血压、最高体温等多项存活纪录。她痛恨自己当初的怯懦,但也无法挽回什么。等能够判定胎儿属于哺乳动物灵长类无疑且胎型稳定、发育趋势与人类无异的时候,胧已经大到不剖腹就无法放回她子宫的程度了。现在,作为母亲的瓦娅只能每天守在这里,静静等待胎儿成熟。
  “让胧也姓响,可以吧?”肯定语气是尤连的风格,疑问句式是对妻子的迁就。
  “只要她能活到四周后出世。”瓦娅无所谓。换个角度想,其实这个要求不过分。为女儿提供子宫的不是母亲而是父亲,虽然有点奇怪,但也自动赋予了这个原本无关的父亲一些权利。
  一手不断切换着液晶屏上的显示角度,另一手放在自己小腹上,瓦娅对于女儿即将出生这件事情有些失实感。不过她也知道自己的身体出现了部分妊娠反应,轻呕,偏好酸性食物,乳房肿胀刺痛。检查过,并非真实怀孕,而是每天守在女儿旁边、自我暗示“已经是母亲”导致的生理反馈。但显然,她不会有为孩子哺乳的机会。作为重要的研究对象,胧至少一年内的所有教养都会纳入研究所的计划内,尤连已经根据细胞培养反应和基因估测为“女儿”准备好了出生后第一周的母乳配方。
  对胧而言,父亲的重视是幸运或者不幸呢?
  瓦娅无力深究,也不再去想。她只能祈祷屏幕中的女儿健康地活下去。
  总体来说,胧的胎体成熟速度快于普通胎儿一周左右,这方面调整者与自然人是无差别的。从正面看,女儿有和自己一样的高阔额角,唇鼻近日来明显变得更加相似。眼廓还看不出来,但瓦娅希望女儿能有更细长的眼型,如果那样的话柳眉也比蛾眉更合适。但因为不确定的基因链,包括眉骨在内的软骨组织还无法断定会如何发育,可以肯定的是虹膜和毛发的黑色素沉淀率还高于东亚人种,应该会是乌黑的……
  忽然,她发觉屏幕中的胎儿好像在对自己微笑,睁开的双眼中,是蛇一样的椭圆瞳孔。
  “怪物!”

  一定是看错了。
  瓦娅注视着怀中婴儿的眼睛,与自己的并无差异。尤连说他当时没看到胎儿睁眼或者微笑,就算她再三求证也是十分肯定。那应该是神经长期过度紧绷导致的幻觉。毕竟,监测装置并非运用光学成像原理,即使婴儿真的睁眼了,屏幕上也显示不出瞳孔形状。
  胧出生五个多月了,心跳、呼吸、血样成分、汗便排泄等都正常得令人吃惊。算得上超标的仅是体温略高于普通婴儿0.5摄氏度左右,每天睡眠时间只有其它婴儿一半,再就是接近95%的营养吸收率与毒素排除率。
  生理数据异常差不多就是这样了,但意外还有很多。
  与其它人不同,胧在人工子宫中就已经开始用肺呼吸,肺叶处于完全展开的状态。虽然刚离开培养液时十分敏感,但也没有主动哭泣。被拍一下后才哭了三分钟,算是意思一下。
  初生的胧极不老实,只要不在母亲怀里,就总是试图滚动并不断挥舞手臂……
  “就像初生羚牛一样地挣命。”当时,吉尔伯特·杜兰达尔那么说。
  为了跟上迁徙的牛群,初生的草原羚牛必须在几个小时内站立起来,否则便会被母牛抛弃。
  吉尔伯特·杜兰达尔,亲眼见证“单相分裂”完整过程的四人之一,来自PLANT的研究生。PLANT的全称是Productive Location Ally on Nexus Technology,是由人造天体设施群组成的太空殖民地。
  GARMR&D研究所也不在地球上,而是位于另一颗殖民卫星“孟德尔”(Mendel)。这颗卫星是二十四年前开始建造的,如今已成为遗传因子研究要地。研究所全称Genetic Advanced Reproductive Medical Research and Development,即“高度遗传生殖医疗研究开发所”,以制造调整者为主业。尽管现在不很景气,但在基因学领域内仍然是圣地一样的存在。
  身为自然人,响夫妇一样能够凭借卓越的研究实绩得到所有同行,特别是那些智力水平普遍高于自然人的调整者的尊敬。现年十三岁的在读研究生吉尔伯特·杜兰达尔也是慕名者之一,他应该算是到此客座的导师的随员,可来这里实习的确是他本人的自愿选择。同PLANT的绝大多数居民一样,他是个调整者。
  身姿挺拔,容貌隽秀,黑色鬓发打着波浪垂过耳际,琥珀般的双瞳嵌在细长的眼眶中,文质彬彬的杜兰达尔在俊男美女层出不穷的调整者中也该算是仪表堂堂。他办事井井有条且责任心极强,又恰好拥有响夫人最羡慕的眼形,于是便被钦点任命,专责整理对胧的各项日常观察结果。
  一页页记录翻过,杜兰达尔也认为比体检数字有趣的东西要多得多。
  离开人工子宫十小时后便开始爬行。
  从不以哭声表示饥饿和失禁,自第7天起不再拒绝每三小时一次的规律喂食,食量比同龄婴儿多60%;而从第23天起已经开始捶击育婴箱内壁表示排泄欲望。
  两个月的时候开始扶着墙壁直立行走,同时被证明能够正确识别研究所中最常出现的三种语言里的五十五个双音节词和超过二百个单音节词,对于可以用手指比出的个位数尤其敏感。
  当三个月的胧用两手握着别人掉落的笔,照着办公室门牌在地上歪歪扭扭地划出Prof. Ulen Hibiki M.D., Ph.D.这串大小不齐的字符,还站在上面指着父亲尤连·响的时候,不再惊讶的研究人员才认识到对胧的教育还是严重滞后了。
  这不是他们的错。胧的呼吸道各器官没有任何残障,但她从不在人前开口,她总是宁愿去用手比划。多数人都认为她在语言表达上缺乏禀赋,谁能想到她这么快就跨越语音表达和文字识别阶段直接到了文字运用的地步?虽然她很可能只是看着那个总围着自己转的男人经常出入那里,然后就把门口的符号临摹下来,但显然她至少意识到这些符号是表征指示关联的。
  只有响夫妇和杜兰达尔知道,这其实是理所当然的。在此前两周做连续三小时的孤立测试的时候,他们发现,正处于每天兴奋期的胧没有试图去寻找可以依靠的大人,反而在试图发音,而且已经可以比较清晰的分辨出,练习的语音和单词包括尤连的母语英语和瓦娅的母语日语、法语。这种学习应该是早就开始了,但无法判断是什么时候。育婴室中以前只有摄像头,为了做测试才刚装上录音麦克风。兼职照顾婴儿的护理人员只能定时在几个观察室之间巡回,不可能一直守着,也难怪不了解情况。知情的三个人也约定了保守秘密,毕竟这种自主行为产生在一个未满岁的婴儿身上,实与妖魔附体无异,太过骇人听闻。
  “真是个怪物。”听着女儿从头到尾练满三小时后,响夫人抱着胧喂她特制配方的人造母乳的时候这么说,大概是无意的。当时,狄兰达尔很想提醒她,她怀里的怪物有极大的可能已经理解“怪物”这个词了。
  虽然现在还不明白胧为什么不在面对大人的时候说话,但从那时开始,对胧的教育已经不再局限于启蒙,而开始系统化。很快,胧在语言、数学和音乐方面表现出了惊人的天才。
  胧不张口,可是现在才不足六个月的她已经可以用英文写出完整的句子,法文、日文虽然错漏多多,但也能勉强进行表达。有关具体数字的问题她都极其敏感,随便说一个年月日,胧都能够立刻写出是星期几,好像完全不用思考;初等代数和欧氏几何的进度没有预想的那么快,证明过程方面现在还只达到实根三次方程和二维平面关系的程度,可就算超出这个水平的题目,给了具体数值一样都能直接写出结果。胧已经可以听音录谱,还是五线谱,如果不是手太小,杜兰达尔怀疑她是否都开始弹钢琴了。
  令人遗憾的是,胧偶尔画出来的东西也正在向中规中矩的写实方向发展,笔下从来不含丝毫的幻想因素。该不会是缺乏创造力吧?杜兰达尔觉得这种“完美”实在不正常,一定有某种缺陷才对。
  响夫人正用白色的小弹子逗弄着女儿,那是胧称得上“喜欢”的少数两件物品之一。对于其它东西,胧从未表现出明显的兴趣。胧喜欢的另一件东西,是当初她第一次写字时捡起的签字笔,原主人就是杜兰达尔的导师,那时就被送给胧了。至于这个白色弹子,杜兰达尔两年前见过,应该是他的朋友从地球带来的,不知怎的遗落在研究所的营养液输送管道里。
  看着那个婴儿为了讨取弹子一边伸出短小的胳膊,另一边还在写字板上划写自己的诉求,眼中不时闪现出强烈的沟通欲望与旺盛的生命力,再想想PLANT那几个双目混浊、傲慢而不知所谓的家伙,杜兰达尔觉得这才更接近他们所自我标榜的“新人类”(Newtype)。
  调整者相比自然人只是拥有一定的先天优势,为了获取知识仍然要努力学习,为了拥有力量一样要刻苦锻炼。只有经过后天的勤奋,调整者才能明显区别于自然人。
  但偏偏第一代调整者中总还有些缺乏自觉的大龄青年给自己打上了“因为优秀,所以优秀”的标签。肠肥脑满的他们既没有实力,也没有实绩,这两年才开始意识到父母留给他们的遗产是需要正确运用的,转动那快要锈死的脑筋所得出的结论则不外乎:“那些年轻人,竟然不重视伟大的门第……”

Stage 11 - Odds

  调整者是一个还处于幼生期的特殊社会群体,其发展史则几乎与宇宙纪年同步。宇宙纪年,Cosmic Era,简称C.E.。

  A.D.西元纪年末期,第三次世界大战爆发,同时S型流感席卷了全球,世界人口以亿为单位逐年下降。正如阿尔伯特·爱因斯坦所预见的,核武器终于被大规模投入战争。中亚战线,克什米尔地区,成为只能在地图上定位的名词,末日审判的威胁逼迫人类为自己的疯狂画上了句号。超限战被公约禁止,那一次核投放也被称为“最后的核”,但对于实力严重衰退的各国,合并、重组已成为大势所趋。“最后的核”八年后大战结束时,由美、英、加组成的大西洋联邦,由原欧亚各国组成的欧亚联邦,由中、日、韩等国组成的东亚共和国等国家组织相继成立。
  在联合国的主导下,全球开始使用新的统一历纪年,而“最后的核”所在年份则被定为C.E.元年。C.E.9年,第三次世界大战以“重组战争”之名完整的载入史册。
  同年,战时被冻结的第四代国际宇宙空间站“世界树”的建造工程再次启动,位置在月球与地球之间的同步轨道上。
  C.E.10年,殖民卫星构想终于付诸实施。开始建造用于材料调度、装配的月面基地“哥白尼”。
  C.E.11年,宇宙都市“世界树”建成。
  C.E.12年,第一座可常规居住的月面都市“哥白尼”建成。

  乔治·格雷恩,公元纪年时代出生的一个孤儿。
  C.E.2年,十七岁的格雷恩修完了麻省理工学院的博士课程。
  C.E.4年,凭着在航天科学方面的理论贡献,获得诺贝尔奖提名。
  成为美式足球队的杰出明星球员。
  摘得奥运会四百公尺障碍赛银牌。
  受勋王牌空军飞行员。
  ……
  C.E.12年,受雇于大西洋联邦航空航天局,发起木星勘测计划,并发表木星往返船“齐奥尔科夫斯基”的设计。“世界树”成为该设计案的建造基地。
  C.E.15年,“齐奥尔科夫斯基”建成,上面还搭载了装备外骨骼跟辅助动力设备的宇宙作业用服,通称“强化宇宙服”(Power Suit)。时年三十岁的乔治·格雷恩以船长身份坐进自己设计的探测船,即将展开单程便长达七年的木星探测之旅。
  “英雄中的英雄”,“时代的宠儿”……乔治·格雷恩拥有众多称号以及不逊于能力的英俊外貌,他在地球轨道上的实况转播举世瞩目。
  “我现在要揭露我的秘密……我并非人类自然诞生的结果……”
  他说的,正是自己成功的奥秘。
  “我是个在受精卵阶段接受了人为遗传因子操作而诞生的人……”
  相比那些自然降生的常人,他拥有更有强壮有力的身体和能获得更多知识的头脑,那都是在他出生前便被赋予的。他是个超凡的人类。
  “把我改造成这样的人曾经说:‘我们人类还有许多未知的潜能。要是能把这些发挥到极限,我们未来的道路一定会无限宽广……’
  “现在从这宇宙空间看地球,我再次认识到,我是连接这颗母亲般的星球和蔓延着未知黑暗的宇宙间的桥梁,也是站在人类现在与未来之间的人。Coordinator,协调者,正是为此而存在……
  “真切希望能随我而来。”
  他的船走了。留下的,是创造出他的基因控制技术与相关数据,和足以颠覆全世界的混乱。
  人们的意见分为两个方向,一是将它视为禁果,一是品尝它。
  左翼自然环境保护组织“蓝色秋英”(Blue Cosmos)对调整者技术表示反对。
  宗教各界权威均认定该项技术是侵犯了“神的领域”而将其定为异端,甚至教内人员即使只阅览有关资料也会被除名。
  C.E.16年,“国际遗传因子资源开发会议”上,《改变人类遗传因子的相关协议书》被采纳,一切操作人类遗传因子的事项被一律禁止。尽管没有一个国家正式认可基因改造的合法性,但偷偷让孩子接受基因手术的父母却是源源不绝。大家都希望下一代能成为第二个乔治·格雷恩,富裕阶层尤甚。
  C.E.17年,秘密制造调整者的芝加哥某医院被报复性烧毁,医生,护士和患者惨遭虐杀。
  十年后,仿佛是一夜之间,全世界冒出了数量相当于之前一百年总和的“天才”,而且这些“天才”都毫无疑问的多才多艺。调查显示,随着成长,这些新生代与其它孩子之间早就开始渐渐呈现出明显的差异。他们被称为第一代调整者。但在他们掀起狂澜之前,新的冲击到了。
  C.E.29年,乔治·格雷恩携着巨大的化石“Evidence01”一道从木星返回,看上去是长出了巨大翼骨的鲸鱼,这是表明超出地球的外层空间存在生命的铁证。化石被运往科研殖民卫星“黄道”(Zodiac)进行详细的调查。调查委员会声称:
  “完全无法发现该物体有假冒的可能,而且此生物很有可能具有相当于、甚至高于鲸鱼的智能水准”。
  地球不是生命的唯一起源,人类不是唯一的智慧生物,或许还有其他未知的生命形式……普遍基于创世论的各种教义与神权遭到质疑,宗教界顿时无所适从。
  C.E.30年,“巴勒斯坦会议”召开。宗教各界权威人士齐集一堂,仍未能得出统一意见。由此,宗教界各入世派别失去了舆论中的导向力。
  乔治·格雷恩七年前在木星发现化石时的传音再次回响:
  “我们可以走得更远……”
  “我们的前程,将无限宽广……”
  “更远……更宽广……还要更远……望向更高的境界……更前瞻的视野……”
  “为了能亲眼目睹那石中生物所在的遥远星球,为了航越真空之海的那一天……”……
  人们怀疑,人们弃神,人们狂热,并开始追逐原本仅属于神的梦想。
  调整者宽容论在世界上蔓延开来,不多时,基因改造获得举世认可。
随着宇宙经贸的日益繁盛,更多的殖民卫星陆续建成。基因科学研究卫星“孟德尔”开始建造。
  第一次“调整者婴儿潮”来临。
  C.E.31年,乔治·格雷恩获准在黄道开始对“Evidence01”或称“鲸鱼石”的研究。黄道开始从最初的外星生物研究机构逐渐成为人类在宇宙的重要科研基地之一。他说:
  “我们为了对这份外层空间送来的礼物进行调查而开发的这颗研究卫星,一定会把资源、技术……各式各样的来自宇宙的恩赐传回给地球。”
  C.E.38年,乔治·格雷恩发表沙漏型殖民卫星的新设计构想,以卫星自转的离心力模拟重力,“黄道”被扩建并复数化。
  C.E.40年代,随着第一代调整者成长后在学术、艺术、体育等各方面的活跃,调整者与自然人之间的差别也日益显着。
  C.E.44年,黄道复数化的首批十枚卫星完工,建成的殖民卫星群因其自身的大规模研究生产基地性质而被称为Productive Location Ally on Nexus Technology,即PLANT,杜兰达尔现在的家乡。
  C.E.45年,调整者的人口约数首次突破一千万。
  由大西洋联邦、亚洲共和国、欧亚联邦等国组成的“理事会”源源不断地继续投资,PLANT的建设规模持续扩大。
  因第一代调整者的婚姻而降生的纯血第二代调整者明显继承了上代的能力,依照“PLANT的工作只有调整者才能胜任”的定论,这些已成年或即将成年的调整者也一如既往地被投入PLANT的建设。慢慢地,还产生了这样的说法:“没有PLANT造不出来的东西。”
  自认为被淘汰的自然人只能仰望星空,怀着妒忌猜想那些高高在上的同胞们如何成为最接近神话的存在。虽然事实上,食物尤其是谷物的生产在PLANT是明令禁止的,几乎百分之一百的食物都不得不从地球进口。PLANT始终不曾成为高于地球的存在,殖民地终究只是殖民地,其宿命就是为本土提供资源。然而,那无关紧要,自然人不是连被选择的机会都没有吗?不论后天如何努力,都是比不上调整者的吧?他们当不成调整者,这是早在出生前就既定的事实。
  从此,反调整者的恐怖袭击时有发生。狂信的天主教集团,伊斯兰教义主义激进派,蓝色秋英的基因差别主义武装联合……声称对此类行为负责的组织层出不穷,调整者或疑似调整者的死伤数字几乎每天都在增加,受到严惩的自然人却一个也没有。
  针对已成为调整者重要聚居地的PLANT,甚至还出现了用装上推进器的陨石撞击沙漏形卫星的中轴的可怕事件,但一无自治权、二无武装力量的PLANT一方束手无策。调整者的不满也在日益高涨。
  C.E.50年,数年前因参与殖民卫星建设而相遇的帕特利克·萨拉与西格尔·克莱茵,在PLANT内组织起主张自治权及贸易自主权的政治团体Zodiac Alliance,“黄道同盟”。因很快就遭到理事会弹压,黄道同盟的活动似乎转向地下,开始在PLANT暗中构筑自己的势力。
  现在是C.E.54年7月,A.D.纪年已是54年前的飘渺云烟。

  人太善于否定与自己不同的事物,从一只老鼠到另一个人,从其意识到其存在。欠缺的,总有理由嫉恨那些拥有的。
  去年,第一调整者乔治·格雷恩被杀,开枪者是名认定自己永远不会有机会航越宇宙的十多岁自然人少年。在各种场合,以各种语言明确自己是“Coordinator协调者”的人,死了。
  调整者们要求严惩杀害乔治·格雷恩的凶手,但大西洋联合方面一味推搪,最终还以心神耗弱为由判该少年无罪。放纵之下,地球各地自然人迫害调整者的行为愈演愈烈。无论主动或是被迫,当调整者们太空移民的脚步加快之后,分居两处的自然人与调整者之间的意识落差无疑正在更进一步扩大。
  同样在去年,PLANT完工,每十个一组、分十二组顺次的建成的共一百二十个殖民地卫星被划分成十二个市。为了稳定调整者的情绪,理事会做出妥协,将PLANT的营运管理转交给各市代表组成的“PLANT评议会”,代表由市民推举选出。
  然后呢?
  投资是为了赢利。
  一方面,理事会的领袖们为了在有生之年摘取他们种出的果实,吸食PLANT鲜血的姿态不会比一拥而上的蚂蟥更加文明。而调整者不可能像果树一样任其折枝伐干。双方先天就不平等,任何谈判只能以决裂告终。
  另一方面,控制PLANT的理事会各成员国独占宇宙资源带来的财富,会逐步拉大与其它国家之间的差距。完全可以预见,当PLANT要求独立、甚至不惜与理事国一战时,支持PLANT的就是那些没有PLANT“股权”的非理事国,为了争取切实的利益……
  即使发生,那也会是十年后的事吧?
  是的,还有时间。杜兰达尔微笑。
  目前,无论是作为调整者生物群落的PLANT,还是作为有望成为调整者之国度的PLANT,都还在勉强求存。刚才的那个“伟大门第”问题,结论其实很简单:那种除了家世与财产外一无所有的废物没有资格进入PLANT的评议会,虽然这个评议会现在还什么都不是。
  适合他们的……
  算了吧。成长的时机不可追回,以他们现在的资质,在自然人中都是垃圾。除了争权的欲望,那些臃肿的躯体里所剩下的东西只能用来榨油和肥田。
  一开始就错了。无论自然人还是调整者,每个人的天然秉赋不同。如果不接受合适的教育,这些秉赋就得不到发展;如果不从事适当的工作,这些秉赋就会被浪费。这不仅是个人的悲哀,更是社会资源的无端损耗。
  没有一个人的存在是无价值的。个人价值无法实现就会导致个人不满,其社会价值无法实现就会引来不当的社会压力,错误的社会定位的结果只能是种种冲突纷争。而充分实现每个人的价值的关键……

  由并排竖起的柱状体组成的螺旋结构,其投影的平面徽章是GARMR&D研究所的标志。以之为钟面的时钟指针已经快要指向十点整,还有八分钟,再喂食一次就该让胧睡觉了。
  接过杜兰达尔递来的奶瓶,瓦娅·响才把它送到胧嘴边就被她自己抱住,于是瓦娅也像往常一样不再去管,只是轻托着瓶底下缘,胧会自己喝光的。
  “吉尔,听说你就快要回PLANT了。”瓦娅总是注视着女儿,即使没什么好担心的。吉尔是杜兰达尔的昵称,全研究所这么叫他的也只有瓦娅一个人而已。
  “是的,论文已经在Eureka上发表了,但还是有必要回去答辩。”看着意态安详的响夫人,杜兰达尔再次决定对“母亲是最美丽的”这个说法投赞成票,“多亏您在造血因子差分稳定性上的指导,不然我一定会走很多弯路。”
  “最关键的实验结果还是靠你自己的努力。”
  瓦娅摇摇头。虽然有量子计算机和纳米级的仪器辅助,但生物基因是具有活性和键位张力的,那种程度的实验和外科手术一样,需要敏锐的观察力和果决的执行能力,一个错手就会浪费几个月甚至数年才培养筛选出来的标准样本,此后,只能再等几年。
  “辛苦你了,谢谢。”虽然杜兰达尔少年老成,但如此拖累这个才十三岁的孩子,瓦娅终归是心怀愧疚的。胧的精力过于充沛,从上个月开始,每天睡眠时间就没超过10个小时。
  “您太客气了。其实没关系,我也可以顺便整理白天的笔记。”其实,如果只是为了观察工作,明天再处理监视器和监听器的纪录也可以。现在这样,只是为了不让瓦娅有和胧独处的机会罢了。

  “我的女儿为什么不能喝我的乳汁?”
  过去的五个多月里,这种话瓦娅说过五次,规律得好像是月经的替代品。但包括瓦娅在内的所有人都明白,那只能是气话。可为了保证所有数据的准确,尤连·响仍希望谨慎一些。所以他夜里在实验室的时候,杜兰达尔就必须守着胧,直到瓦娅离开育婴室。
  不过,瓦娅的怨气在今天得到纾解。根据上午的常规体检,她怀孕了,异卵双胞胎。尤连迫切地想知道孩子的基因状况,曾取出受精卵进行观察。女儿继承了父亲的金色头发与眼珠,儿子则继承了母亲的深栗色头发与黑色眼珠。虽然瓦娅本人从事的是遗传因子调整的工作,但她始终认为幸福与优秀无关,所以她不希望这两个孩子接受调整,丈夫对妻子的意愿表示了尊重。
  瓦娅起身把胧放回育婴箱,又躬身吻了下女儿的额头,道了声“晚安”,便和杜兰达尔一起离开。在过道上,正好碰见从基因调整工作室返回宿舍的尤连。尤连向杜兰达尔点了下头,后者便直接告辞走开。他知道尤连有事和夫人说,全研究所里不知道的恐怕只剩瓦娅了。
  果然,争吵从杜兰达尔背后传来。
  “骗子!还我,还我那孩子!我不要另一个!”响夫人语无伦次。
  “那是我的孩子!我要用最高的技术使他成为最强的调整者。”
  “那是为了谁?为了你?最强的调整者,那就是这孩子的幸福吗?”
  “人类为了实现‘更强’而前进至今,正是因为那里才是幸福所在!”
  ……
  这就是响博士准备了一天的说辞吗?空泛的口号偏偏颇有力度。
  上个月,全球性流感再次爆发。S2型流感病毒,曾在重组战争时横扫人类世界的S型病毒的变种,对自然人几乎是致命的,对调整者却是无害的存在。
  “S2型是调整者针对暗杀乔治·格雷恩的报复行为,是对自然人的灭绝作战。”
  这种过于自我中心的说法虽然风靡一时,但理智者完全可以无视。换个角度,也可以说是自然人害怕承认自己被抛弃:这一次,大自然选择了调整者。“更强”才能活下来,才能幸福。但那个“更”字,是永无止境的。
  就在今天,一个“超级调整者”胎儿死掉的同时,还有一个胎儿成熟。检测结果早就表明那是个失败品,响博士只是为了取得更多人工子宫的参考数据才把它留到今天。按照惯例,销毁。
  想起那个女婴,杜兰达尔敢肯定:作为超出那个男人的控制的意外,如果不是因为她太过特殊且表现太过优异,也会被完美主义的响博士销毁。未受精卵自然伪单相分裂,基因序列约0.005%的部分专属于蛇亚目,还有0.003%到现在都无法在共享数据库中找到参照对象,有一次响博士在研讨交流会中拿出来时,其它人都以为他在开玩笑。
  虽然现在还没有在外观上表现出来,但胧那种蛇的魔性已经缠上了她的弟弟。她“编外”的出现和成活,为一路失败的尤连·响注入了强心剂。若非如此,这个男人未必能坚持到现在,未必会把主意打到响夫人子女的头上,未必能下决心让自己的儿子成为人造子宫的饵食。
  C.E.54年7月11日,至今尚无一例成功的“超级调整者”计划迎来了它的第612号实验样本,并为之建档。
  生父:尤连·响。
  生母:瓦娅·响。
  母体:人工子宫12号机。
  ……

Stage 12 - Name

  “怪物。”
  胧觉得自己在被取出“人造子宫”9号前就听过这个词。不知为何,就是记得。
  很多东西,比如英语、数学、乐谱等,不知为何,就是知道,好像原本就在头脑里一样。即使是没学过的东西,学过一次就不会忘记。可她还是不很明白为什么解题需要过程,结果不就是那样吗?那些证明题就更奇怪了,不都本就应该是那样的吗?不去想了,反正现在对她的教育实验都已经结束了。
  育婴室里没有她这么大的婴儿。如果不被弃养,出生在研究所的婴儿一般在满月时就被父母接走了。根据那些大人说的,与她同龄的婴儿应该都还在学说话。胧不是不会说,只是因为觉得自己的发声很奇怪、会让人耻笑,所以不想当面说。她一直在偷偷地练习,这样可以协调自己的声音。没有人告诉她这一点,不知为何,就是了解。
  正常人,不管是自然人还是调整者,都是不可能像自己这样的。
  她现在已经知道,根据物种的基因分类法,严格意义上自己不能算作是人类,虽然只是0.005%的部分专属于蛇亚目,但毕竟不等于零。
  否则,差异比率达到多少才不算是人类呢?0.01%?0.1%?1%?10%?100%?
  同样的悖论还存在于对自然人与调整者的分类。
  基因调整也用于预防遗传疾病,但是只是受到“矫正”的基因改造的人仍然归类为自然人。相比之下,如果只是调整发色,所需变动的碱基位一般都更少,所以不能算调整者吧?或者让肌纤维强度提高1%,在自然人内部,这种差距也是正常的吧?记忆细胞活性提高一点点?再一点点?再一点点?……
  解决这种秃子悖论式问题的关键,其一,在于量变是否引起了质变,就像在通常大气压下水在温度超过一百摄氏度就会变成蒸汽,这是液态与气态之间的客观的界,客观标准在于平均分子间距;其二,则是用模糊数学去概率性的定义一个主观的界。
  受精卵基因序列的任何一个排列之所以被调整成另一个排列,是因为某一个优秀自然人的基因序列中存在那样的范例,否则,改出来的部分就不属于人的范畴了——和自己一样。
  任何一个调整者,最多也只能算是集众多自然人之优秀于一体。任何一个自然人胎儿,都可能天生就与某调整者拥有完全相同的遗传基因。这个概率不为零,但很低。可是,如果只拿出某一项或者某方面的表现作比较的话,自然人与调整者旗鼓相当的概率就不会很低。显然,自然人与调整者之间,只有一个主观的界。主观分类,客观上是可以选择性无视的,但这不等于主观分类无意义。就像所谓“身体正常”的人和广义病人,广义病人与狭义病人一样……
  但自己既不能算自然人,也不能算调整者,只能算:怪物。除非有一天,自己首先被归类为人,然后讨论“自然人”或者“调整者”才有意义。人为了使自己和别人有意义,所以分类并被分类,否则就失去意义。
  以上,是胧·响在辞典上看到“分类法”这条词目的解释后,第二天早晨吃完流质早餐、漱了口、走出个人房间时的心得。
  发育才一岁零四个月的身体仍然是很小的。相比之下,周围的东西,特别是人,就很大。左手挂好铃铛,右手小心扶着墙的话,还是可以安全抵达实验区那边的。但快拐弯的时候就必须多抖几下腕铃,千万不能被踢到。
  双氧水的味道渐浓。通过一扇自动门是一个二米见方的小过道,胧站定在过道中心的画线脚印上。脚印很大,胧两只脚还占不满一个。“嘭”的一声压力垫密闭,耳膜有点不舒服,那是气压过渡舱在加压。闭上眼,温凉的液体立刻从各个方向喷向胧,让她浑身湿透。液体气味刺鼻,近于丙酮,不过据说有的人很喜欢。
  不定向的旋转气流向胧袭来,刮得腕铃乱响,让她再次深切体会滚筒中衣物的悲哀。胧只能反手抱紧背后的写字板,努力站直以保持平衡,婴儿罩衫摆动起来,贴在她身上。风的强度逐渐增加,眼看就要把胧吹跑。这时,风突然停了一秒钟,第二道气流猛地从脚下吹了出来——这是胧最讨厌的一步,她穿的可不是长裤,也没有腰带。好在持续的时间很短。接着,真空泵嗖的一声开始工作,随着气压降低,耳膜又痛一下。
  一切静下来,面前的门滑开,胧走出消毒间进入实验区时,全身已经干透。刚才喷洒的那种液体常温下具有高度的挥发性,可以杀菌并带走人身上和衣物上的微粒,空气喷流和真空泵把那些微粒全部吸走。不过好像也有人对那种液体过敏,还因此没能加入研究所。胧讨厌那种液体挥发时所带来的骤冷,某种感觉告诉她,寒冷是危险的。
  二楼走道上,腹部高隆的响夫人隔着玻璃窗向下观望,那里是人工子宫的所在。听见铃声,她转过头来,对着胧的目光深沉而复杂,接着又扭头面向楼下。
  胧已经十个月没被瓦娅抱过了。
  最开始时,看见胧,瓦娅会远远躲开,嘴角送出一个词:
  “怪物。”
  声音很低,胧听不到,但她对那个唇形太熟悉了。
  胧知道了自己是个意外,知道了自己是个怪物,可她不明白为什么妈妈突然不愿抱自己了。母亲是应该拥抱子女的,应该。即使忽略掉那些在研究所领走婴儿的成年女子的表现,妈妈的改变也意味着某种外力的作用。
  一个月后,那个经常照顾自己的好看男孩吉尔也不见了,只留下一个“再见”。
  “再见”,是愿望,起因是马上就要看不见。
  妈妈不用和自己说“再见”,因为还能看见,因为不愿看见。
  直到有一天,一个人拍着妈妈的背说:“都是因为那个怪物……”
  “怪物”,是自己的专有词。
  没等那人说完,妈妈就哭喊着把那人赶走了。对望着她的自己却还是视而不见,只是此后再没说过那个词。
  可不用她说,胧也会告诉自己:因为你这个怪物……当时,胧还不知道后面的“所以”。
  现在,她已经很明白,因为自己,有个接受了“超级调整”的弟弟也被送进了人工子宫,随时可能死去。可能是死于“超级调整”,也可能是死于人工子宫。
  “死”这个词,在研究所的走道两旁处处都是注解。

  虽然还不明白“妈妈不抱自己”这个结果是怎么导出的,但原因是“自己”,关键步骤是妈妈的儿子——或者说自己的弟弟——随时会死,这是已知的。已知条件,已知结果,论证过程尚未逻辑完备,胧发觉证明推导原来也很重要。
  妈妈已回头看了自己一眼。胧很知足,下楼。
  每天,在弟弟的人造子宫上画一个十字,像往常一样。这是一种祈祷,没有实际用处,但她应该这样。没有人告诉过她,但不知为何,就是知道。
  有人弯腰递来一颗剥好的糖。
  胧摇摇头,摘下背上的写字板,写了个“Thanks”,指指自己的牙:小心龋齿。她是有标配食谱的,不能随便吃东西。
  “胧,离母亲节还有几天?”
  胧送给他一个大大的“OVER”,然后又补上“T5.18”,便与一阵哀号擦身而过。母亲节在五月的第二个周日,不可能出现在14号之后。那个人当然没有考校胧的意思,她是GARMR&D全体研究员的日历、记事贴和吉祥物。
  胧未曾离开过研究所,但她知道“外面”很乱。最近,谈到“外面”,气氛就会变得沉闷。
  “地球上好像又在开会,准备禁止遗传因子修正。”
  “蓝色秋英杀了卡罗琳,那个大提琴家,她是调整者。”
  “莱尔,还记得吗?莱尔·迪菲斯,那个瘦高个儿,他现在的研究所被烧了。”
  ……
  胧不喜欢那种灰色抑郁的气氛,其它人也不喜欢。于是他们就会和胧开玩笑,然后研究所的空气就又会变成那种清澈透明的。
  今天,C.E.55年5月18日,是个大日子。顺利的话,人工子宫12号机中的男婴,与响夫人腹中的女婴,这对异卵双胞胎将在不同的孕育环境下同日出生。这意味着人工子宫技术已经成熟,更重要的是,“超级调整者”即将诞生——如果一切顺利的话。
  小小的十字,端端正正画好。第171个,每天一个,最后一个。看看周围十二个平顶锅一样的人工子宫,想想“超级调整者”这个词,胧总觉得这一切似曾相识,好像在拥有意识之前就已经知道一样。算了,无关紧要,她不能在这里碍手碍脚。在九点上班前赶快去资料室,那里才是她应该呆的地方。
  资料室里的书与笔记很多,靠墙有一个被截去大半身高的触摸屏电脑是专门给胧用的,除了显示电子文献,还可以指挥机械臂取来她点选的书目。这里集中了全世界基因工程学领域最前沿的各方面信息,可涉及基础生物学的,只有几本辞典。关于基因调整的知识,她都是最近才开始学习的,还有很多不理解,但可以先记下来。一些基本常理,她还是清楚的。
  基因调整是非常精细的技术,极易受到干扰。DNA链上的碱基存在相互间的干扰作用,只要一个键位出现异常,周遭序列的替代、插入、掉链、重排往往便接踵而至——自己的产生也属于这种情况。
  调整只在受精卵尚未分裂的阶段具有可行性,之后的每一次分裂都意味着在基因复制过程中出现变异的可能,这种可能性还随着一次次分裂以指数倍数迅速递增。完全无变异,几乎是不可能的,除非能杜绝一切来自外界的不稳定刺激,人工子宫因此产生。
  但更基本的问题是,基因调整只能争取最优化,因为很多指标本身就是自相矛盾或彼此干扰的。比如身高与反应速度,身体柔韧性与肌肉爆发力,神经敏感度与疼痛忍耐力……文献中,相互抵触的情况出现频率最低的部位是脑部,那也是因为现有技术对人脑的开发还十分有限。
  概言之,每个人的体质因各方面的弹性都达不到某种共同的“极致”,这在人类总体上则表现为多样性,这是适应各种可能的环境以存续种族的必要。针对任何一种极端的“唯一”,大自然都必定能以危机的形式提出相对的反论,无数物种都因之灭绝。
  深海里游的不会是鸟,高空上飞的不会是鱼。基因调整,只是在选择一种所能适应的环境的大前提下,尽力挖掘人类潜能。“最优化”是可能的,在一定的技术条件下,并列的“最优”选择可以有很多,但永无绝对的“完美”或“第一”……
  刚刚趴在地上翻完《基因序列联配算法》,这在所有资料中已经是最基础的了,生物相似性比较、蛋白质结构和功能的预测、外显子与内含子查找、序列装配……都是从这里开始。对于胧而言,这种关于“算法”的书也是最浅显易懂且最实用的。学过之后,她只要看一眼目标数据就可以知道结果,各种算法好像都可以在头脑里自动运行。嗯,就像那台触屏电脑一样。
下一本……是个白垩色塑胶封皮的活页册,《调整者药理反应》,象其它研究所独有的资料一样,优先看完并强行记忆。理解了越来越多的知识后,胧时常会有所领悟,把这些东西翻出来加以旁注。
  调整者自身免疫系统是经过强化的,他们通常不生病,一生病就是稀奇古怪,病征往往会超出以前几千年积累的医学资料范畴。极强的免疫力意味着极强的抗药性,为了充分发挥药效而大剂量用药的结果往往会是失控的连锁反应,这就成为危险且必须慎之又慎的事情。活页册里面记录了一些患者的用药情况,其中一个病例是激素失调引起的神经紊乱及肌肉萎缩,诊断用方是刺激肾上腺并注射儿茶酚胺,效果良好。在肾上腺恢复正常后,轻微的戒断症状也逐渐解除。
  “激素类药物对自然人也同样有效。儿茶酚胺可以增强神经敏感度和反应速度,对幼生体的长期使用则应该可以扩张肌肉纤维血管,配合中和药物的话,自然人也有可能在后天达到相当或高于调整者的反射、反应与力量水平。”
  在页脚做了这样的笔记,胧又写下;“这种刺激无疑会使动物神经及植物神经弱化,并产生永久性伤害。戒断……”
  这时,掌声与欢呼传来,是人工子宫大厅的方向。
  一定是弟弟顺利出生了。
  自己是高兴的吧?
  “高兴”,主观感觉,生理反射应该是笑。可胧就像被放了气的气球一样,平平地铺在地上,只想哭。
  想哭,是因为主观感情导致泪腺受到刺激,那是超出其应有功能之外的副作用,无意义,难看。

  观察室里热闹极了,手上没有紧要工作的同事都聚集到这里。
  瓦娅抱着两个婴儿,微笑。
  她并不在意儿子是不是“超级调整者”,只要活下来就好。为了保全仅剩的女儿,瓦娅拒绝对女儿进行任何调整。毕竟,只要调整,就有相斥流产的可能。诚然,如果只是做常规调整的话,那个概率很低。但在当时,是高过儿子存活的可能的。
  超级调整并不涉及体表色素及面貌控制,以响夫妇的仪表,那也是全无必要的。当一大帮人簇拥着一个护士抱着婴儿进来时,瓦娅一眼就认出那个栗色头发的小家伙是自己的儿子,那一刻她如闻福音,如至天堂。
  难以回首。这一年,不,这两年多来,她都不明白自己是如何忍受着那些煎熬。每天,每小时,每分钟,每一秒,都好像是在等待神灵的裁决。
  这种审判过程的本身,就是对她所犯罪业的惩罚。
  或许是瓦娅的坚强遗传给了儿女,或许是尤连用嫡子献祭感动了上苍,两个孩子全都健康地出生。
  一切都过去了,紧扼瓦娅咽喉的魔爪,好像已经放开。
  瓦娅瞥眼门边,没有发现那个弱小的身影,也没有听见那腕铃声。自己在期待什么呢?如果不是那个怪物……那不是女儿,是吞噬了自己的卵细胞,更险些吃掉自己儿子的怪物。儿子是符合“超级调整者”计划的实验结果,但瓦娅认为,真正能代表“超级调整”与“人工子宫”挑战极限的,不是儿子,是那个怪物,那个理论最优化的超级调整者也难以胜过的怪物。胧的产生,是神灵假借瓦娅的卵子与尤连的手同响夫妇开的一个天大的玩笑:你们的作品,不会比我的更优秀!你们的作品,无法完成!
  尤连也一定听见了那样的嘲讽,并接受了挑衅,将自己的儿子作为赌注押上。瓦娅明白,没有希望就没有失望。可有些希望是无法轻易放弃的,于是便成为断罪的压颈铡刀。
  对一切生物而言,传承生命,是欲望,是权利,是义务,是咒缚。
  渴望自己能鹤立鸡群,并把自己无法实现的心愿寄托到后代身上,追逐“更强”,尽善尽美。贪婪的进化本能的病态一面,瓦娅从未如此刻般看得这么清楚。
  儿女平安,恐惧的狂潮退去,理智回归,迁怒随之彻底终止。瓦娅知道,胧自从发现瓦娅躲着她,就不再试图靠近瓦娅。只是每天远远地看着瓦娅,站在某个墙角后面,只要瓦娅看她一眼,就会离开。是被那种眼神伤害了吗?还是不再承认自己是“母亲”?瓦娅不知道。
  拒绝,逃避,后悔,但见到了,总还是无法去面对。自最初的冲动过后,瓦娅数月来几乎每天都在重复这样的心理过程。瓦娅现在很想对胧说声“对不起”,她知道,胧能够理解。

  “我说过,胧可以活下来,这个孩子也一样。他是最强的,Perfect Coordinator。”
  尤连·响给母子三人照了合影,刚说出这句话,就发现妻子的脸又沉了下来,赶忙转移话题:“给孩子起名字吧。”
  名字?夫妻两人都没想过那个孩子真能活下来,怎么可能预先想好?
  在周遭的喧哗中,瓦娅更关心的是尤连说的前一句话。
  Perfect Coordinator,完美调整者?当着这么多基因工程学专家的面说“完美”?她觉得尤连疯了,至少是太过激动了,他今天一定还没有看到胧。算了,还是先给孩子们起名字……
  “煌(Kira)。”
  稚嫩的童音传来,所有人都顺着响夫人的目光转向门角望去。

  窗台上的花瓶中绽放着粉红色的玫瑰,栗发及肩的母亲半躺在背靠窗户的白色病床上,怀抱着两个还没睁开眼睛的婴儿,微笑。久违的温馨,触动心弦。
  见过的,这一幕,她一定见过。胧从未觉得自己的记忆如此模糊。

  腕铃叮当。
  一贯沉默的幼小婴孩对四周的诧异目光毫无所觉,梦游般向母亲走去,呓语道:
  “煌……与卡嘉莉(Kira & Cagalli)。”

Stage 13 - Foster

  “转学生,你是自然人吗?”
  “不是。”简单明了的回答使蓝发男孩身陷困境。
  六岁的阿斯兰听说过自然人排斥调整者,他还是因为父亲险遭暗杀才和母亲一起离开PLANT来这里避难。可他没想到,只是在午休时间熟悉一下校园也会被围堵。
  背后一米就是幼年学校教学楼的后墙。面前一共五个人,身着湛蓝色校服,估计年龄不会比他小,高矮胖瘦都有。其中一个人长了雀斑,阿斯兰第一次见亲眼见到这种东西。再远些的地方零零散散还有近二十人的样子,也都在盯着他,看来这里算是自然人的地盘。
  “请问……”
  阿斯兰侧头避开迎面一拳,问话被打断。
  不试图沟通,是调整者就要打要杀吗?阿斯兰闪躲着,对自然人的野蛮难以理解。
  “打他!”
  “别小看人!”
  是旁观学生的鼓噪?还是动手的人在喊叫?阿斯兰来不及分辨。
  圈子很快缩小,连续挨了几下的阿斯兰忍无可忍,抓住左边一人打出的拳头把他带到自己身前,抬腿要走,却被右边一人飞身扑倒。把那人一脚踹开,阿斯兰爬起后连忙架起右臂挡住一拳,左腿却又被蹬了一下。感到衣服被扯住,他转身摆肘甩开三人,和一人换了一拳,终被最后一人踢中膝弯而倒下。当他绷紧背部准备再挨一下的时候,却听身后喊道:
  “响尾蛇!快跑!”
  五个学生冲过阿斯兰身前,拐过大楼转角逃之夭夭。
  蛇有这么可怕吗?PLANT是实行物种管制的,像响尾蛇这样的剧毒生物自然不可能有。可这里也不是地球啊?
  这架开打快,结束更快。一头雾水的阿斯兰起身掸掸身上的草屑,气喘吁吁。身上那几下实在不算什么,跌在天然草皮上也不怎么痛。倒是套在衬衣外面的绿色背心被撕了个大口子,有点可惜。最喜欢的一件,特意今天穿出来的。
  只觉得不高兴,些许的愤怒还未积累到爆发的程度便已无影无踪。阿斯兰并不是脾气很大的男孩。
  扫视一圈,对视的目光纷纷避开。周围的学生都背过身去,阿斯兰回头也没见地上有什么蛇。耳闻“叮呤”一声抬头,才看见一个女孩带着一个男孩正向自己走来。
  男孩比自己略矮,阿斯兰认识。

  早晨在班里做自我介绍,他才说起自己从PLANT来、是调整者,教室里的空气便明显一滞。侧眼瞥见老师也皱起了眉头,惴惴不安的阿斯兰报了年龄便草草收尾。厌恶,恐惧,戏谑……多数学生的表情都称不上友好,少数人态度淡漠,只有一个人对他微笑。
  冷场半分钟,老师才反应过来说到了提问时间。又安静了半分钟,当老师准备开口的时候,那个微笑的男孩举手问道:
  “你叫什么名字?”
  “阿斯兰,阿斯兰·萨拉。”他这才想起自己忘了最重要的一点,窘透了。
  哄堂大笑中,其它人才顺次开始提问。一开始有些磕巴的阿斯兰看着那来自窗边的温暖微笑,很快就恢复过来并表现出应有的教养。
  课间的时候,阿斯兰发现那个男孩很忙。收作业,清理讲桌,倒水……连老师把教具掉在办公室都找他去取来。
  “今天该他值日?”阿斯兰问旁边的人。
  “今天值日的人是崔茜,就是那个……大概是又请他帮忙吧……”
  到第三个课间的时候,阿斯兰走上讲台,从男孩手里抢过抹布:“我帮你,可以吧?”
  没有回答。阿斯兰这才发现那男孩竟然还有些害羞。
  “你叫什么名字?”
  “煌,煌·大和。”

  “我是胧·大和,煌的姐姐。初次见面,请多多关照。”
  当女孩带着弟弟向他深躬问好的时候,阿斯兰茫然不知该如何回礼,慌忙答道:“我是阿斯兰·萨拉,您太客气了。”
  等他发现自己不知不觉中已经用了敬称的时候,才注意到胧幽黑双眸中闪过的狡黠笑意。
  “果如煌所言,是个诚挚可靠的人。贵姓萨拉,是吗?”语气柔和,好像是没听清,确认一下。
  “是的。”
  女孩过于郑重的遣词造句,让阿斯兰觉得好像是面对父亲在PLANT的那些朋友,不,比那个还难受。而胧点到自己的姓氏,则使阿斯兰感到她已明晓自己的来历。
  危险。
  那略带俯视的目光让阿斯兰觉得自己像是,像是被蛇盯上的青蛙,脑中出现瞬间的空白,动弹不得。阿斯兰也没见过青蛙,出现在他脑海的种种文字形容里,却只有这个最贴切。
  这个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女孩竟然只凭两句客套话加上显然是友好的目光就令自己感到危险,阿斯兰觉得不可思议。
  可为什么就能判断她比自己大呢?
  “此处不便谈话,请随我来。”文白夹杂好像是胧的习惯。
  “叮呤。”
  与弟弟的深栗色头发不同,姐姐的发色漆黑如墨。两人都很好看,阿斯兰认为他们和自己一样是调整者。
  胧一身暗青服色,深襟广袖,明显不是制服。腰带上坠了个小小的锦囊,里面好像是一颗圆珠。没有刘海,亮出高阔的额头。两缕鬓发笔垂落胸前,马尾辫梳的很高,细长的一束直达腰畔,末端用一根宽宽的淡青发带扎牢。发带上挂了个小铃铛,走路时会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
  “响尾蛇”该不会是指煌的姐姐吧?想起刚才的危机感,阿斯兰无法否认这个猜测。
  胧引路在前,阿斯兰跟在煌身边,都落后胧半步。煌一路为阿斯兰介绍学校设施,不外乎:
  “那是体育馆,除体育课外只在晚六点至九点开,周末不开。”
  “这是餐厅,刚才你就是从这里出来吧。十二点到十二点半开,只提供午餐给走读生。”
  ……
  煌作为向导无疑是不合格的。但这种简短的话语既不过度热情,也不显冷淡,恰到好处的温暖让阿斯兰感觉很自在。
  真是对奇妙的姐弟。
  胧走路的姿态也很特别,双手合袖贴在小腹,两臂自然后夹,身体挺直而略带前倾,步幅小而碎,几乎没有脚步声。铃铛声一路开道,复古的打扮放在小女孩身上很合适,颇有些迎风即起、离世出尘的味道,但和周围的火柴盒建筑终归是不搭调。跟着受到注目礼的阿斯兰颇为尴尬,好在脸红的不只他一个。
  “我们去哪里?”
  “大礼堂,校服库房也在那边。”煌垂着头低声回答,显得有些局促,一点也没有早该习惯的样子。
  果然,走入礼堂后台,胧让他们寻张椅子坐下,还叫煌给阿斯兰倒水,她本人则进了仓库大门。
  “校服是应该自己来领的吗?”
  煌摇摇头。
  “那我们这样……”
  煌表情古怪:“电子锁的话,好象还没有能挡住姐姐的。”
  胧很快提了两袋校服出来,递一袋给阿斯兰,指了路让他去洗手间。阿斯兰换下破损的衣裤,小心叠好,收进原来装校服的袋子里。
  走回后台,阿斯兰觉得长短刚好,很佩服胧的眼力。
  可胧牵了牵衣角,又看看裤线,说:“果然肥了。”
  她抬腕看看电子表,告诉阿斯兰时间还够,便领着两人去服装道具室。胧在那里翻出了剪刀针线,掀开罩布,坐在缝纫机前就开始拆线改另一套校服。
  手速比自己还快,的确是调整者无疑。阿斯兰这时又想起,胧好像就是用那块电子表在库房门边晃了一下门就自动开了。
  “我们这样自己取校服,可以吗?”
  “这是本该早发给你的,不对吗?未于办理入学手续时给你发校服是工作人员的失职,我就勉为代劳了。”
  阿斯兰有点明白煌为什么会有那种怪表情了。奇装异服,私取库存,乱改校服……胧似乎有漠视常规的习惯,和能力。煌看到阿斯兰的表情,误以为他在担忧,说道:“放心吧,我的校服也是姐姐改过的。”
  还没来得及注意煌的校服是不是比自己身上这套更显合身,阿斯兰就听见胧背对他说道;
  “此地并非地球,亦非PLANT。在哥白尼,平均每五人中有一个调整者,然通常无人会承认自己是调整者。而作为调整者,无事也莫去自然人集中之处,如教学楼后。萨拉公子的话,可以理解吧?”
疑问句式,肯定语气。这种表达方式,阿斯兰早在父亲那里习惯了,可那声“公子”像是砸到他尾巴的砖头。
“请叫我阿斯兰。”
  胧的话,完全是把她自己和阿斯兰都当作成人的样子,这又让他觉得与胧交谈会是件轻松的事。调整者因为智力水平较高,往往比自然人早熟,十五岁左右就可以对自己的行为负责了,而阿斯兰在调整者中也算是非常聪明的。
  “自然人都这么野蛮?”父亲遇刺,自己被围殴,这就是阿斯兰亲身接触到的关于自然人的全部。
  “打架的欲望,坏孩子都有。自然人如此,调整者亦然。”胧没用粉笔划线就直接下刀,那把约三十厘米长的大剪握在女孩的小手里,让阿斯兰有些担心。
  “没有的人嫉妒拥有的人,拥有的人则不理解无法拥有的心情。其实,那几个孩子不外乎想证明自己不弱于调整者罢了。又不认识你,能有什么仇恨呢?”
  “没有仇恨,也可以杀人?”
  “那是因为一些人威胁到另一些人的利益。单纯的反对与破坏是不能维生的,任何行为的最终目的都是得到。”
  帕特利克·萨拉,阿斯兰的父亲,PLANT评议会现任议员。早在阿斯兰出生之前,他与西格尔·克莱茵建立起主张PLANT自治权的政治团体“黄道同盟”(Zodiac Alliance),至今已有十一年。虽然遭到理事会镇压,但该组织从未中止活动。
  胧怀疑“维生”这个词离一个六岁的富家少爷还是太远,于是把话题拉回来:“总之,与校内穿校服可减少大家的困扰,特立独行会很麻烦。”
  当阿斯兰以疑问的目光转向旁边的煌,新认识的友人解释道:“姐姐已经不在这里读书了,她现在是音乐学院的学生。”
  至于音乐学院有没有校服,或者是不是环境比较宽松,阿斯兰觉得已经无关紧要了。
  “任何行为的最终目的都是得到……那你为什么帮我?”
  胧没有立刻回应阿斯兰的小小反击,断开连着缝纫机针的尾线,收结,把衣裤都翻转过来后转身交给阿斯兰。
  “当然是拜托你帮我照顾煌。”也不在意两个男孩的表情如何,胧继续道,“换上这套,另外两套都给我,明天让煌还给你。”
  与煌一起在校门口送走胧,身穿新校服的阿斯兰对幼年学校多了几分融入感,兴奋之余头脑也有些混乱。胧能帮他补衣服他当然高兴,至少不用告诉母亲自己到新学校第一天就打架了。可自己怎么就同意让她改校服了?还有那个“拜托”是怎么回事?吓跑那五个学生的“响尾蛇”又是怎么回事?……
  次日上午,当煌红着眼圈把两套衣服递给阿斯兰的时候,阿斯兰对其中一件事有点概念了。
  煌看护的一小片花圃被践踏得一塌糊涂,仅此而已。
  蓝发男孩劝慰友人道:“我们重新种吧,我妈妈有好多种子和球茎。”
  离校前一起收拢花圃残枝的时候,阿斯兰问煌,为什么会在他作自我介绍的时候对他微笑。
  “主动说自己是调整者的笨蛋,以前……也只有我一个。”
  “物以类聚,果然是两个笨蛋。”阿斯兰笑道。

  蕾诺亚,调整者,现年二十八岁,育有一子。
  越是靠近食物链金字塔顶端的高等动物,数量越稀少,繁殖率越低,这是生态平衡趋势的具体表现。作为植物学家,在宏观生态方面亦有长才的蕾诺亚也了解:横向比较结果显示,调整者的生育率比自然人低,不到后者的一半,且这是一种与个人理性程度、家庭生活正常程度、社会环境等无关的普遍现象。包括丈夫在内的一些人将这这两点直接联系起来,作为“调整者是自然人进化产生的更高等生物”这一推断的论据之一。
  蕾诺亚本人并不认同该推断。到目前为止,调整者种群还不是一个可以独立考察的封闭群落,其可供观察的历史也太短,调整者的平均寿命与年生育率是否能导致平衡还未可知。调整者和自然人既没有可以递归的天敌关系,也不能算人类面对“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的两个可比分支——那大约也是一种需要“劣汰”才能证实的结果论。但她也无法否认“进化”和“高等”是团结调整者的有力口号。宣传口号和媒体广告一样,力度永远比准确重要。
  无论如何,二十二岁诞下一子,这在调整者中是非常幸运的。蕾诺亚还想再要一个孩子,最好是女儿,只是纯粹的个人愿望。蕾诺亚的儿子聪颖、乖巧、独立,但已经开始让父母感到孤单了。
  “而且,对调整者而言,却也是家庭作为微观社会单位维持人口稳定的必要。”蕾诺亚有时这么想。
  不过,蕾诺亚这两天有些为儿子操心。母子二人迁居月球都市哥白尼已有五天,儿子能否适应环境,会不会被自然人欺负,都是问题。如果说儿子前天身穿合体的校服回家、并说刚入校就认识了好朋友的时候她很高兴的话,当儿子昨天听话地“记得把背心从学校拿回来”时,蕾诺亚就有些笑不出来了。
  “阿斯兰,你不知道原来那件已经有些小了吗?”
  阿斯兰是个诚实的孩子,虽然试图隐瞒,但不曾欺骗,只是被追问两句就立刻坦白一切。于是,带着儿子拜访大和家变成“礼”所当然,由阿斯兰和煌在中间传话,时间定在周六下午。
  哥白尼的“太阳”是很守时的,投影在人工布景的天幕上,正处于两点的位置。由于自转速度的差异,月球的一个昼夜大约是地球上的四周,昼两周,夜两周。为了维护市内居民的正常生活,除了在地下构建重力补差系统外,覆盖着整个月面都市的巨大蛋壳更是必不可少。那是将复合材质的立方体以蜂巢结构塑成的穹顶,外侧结构兼具吸收并传导太阳能、隔离空气、隔热、抗压、抗冲击等功能,内侧密布调节城市光强的电敏光纤。人工控制每天的白天黑夜,以早六点的“日升”与晚六点的“日落”为分野并模拟出地球大气环境下的晨昏朦影,季节调控则局限在日照强度、空气湿度等方面。月面都市早已由实验居住区转为正式定居点,随着常住人口增长,四十年来联合国一直在讨论气象控制系统是否应该改以地球为参照进行更细微的模拟,至于具体采用哪个地区为参照点则是争议的核心。任何一方也不愿妥协的情况下,也不能轮流采取各方提案,那会导致城市生态圈混乱和居民生物钟失调。目前的基本调控,一直是以地中海气候的春季为参照的。
  抛开对联合国的低效率的鄙视,蕾诺亚·萨拉低头抬腕再次确认时间后,才按下大和家的门铃。为了便利水气配给并避免空间高度的压力,哥白尼的所有建筑都不超过四层,住宅以各家独院独栋为主。迎客的煌将萨拉母子引入客厅,大和夫妇已在那里摆茶静候。
  大和家的家居布置相当随意,多是暗色仿木器,大概是东亚的风格。夫妻两人都非常温和易与,这完全出乎蕾诺亚的意料。她以为能够拥有一对那么矛盾的儿女,父母至少有一方会很强势才对。现在看来,可能正是由于父母都太温和了,才会有一个强势的长女。
  胧不在,大和夫人说她练琴去了。阿斯兰的转述中,胧的存在感太强了,反倒是作为阿斯兰朋友的煌就如眼前般只是一个自觉的次子。与阿斯兰那种下意识模仿父亲所表现出的“主动”与“成熟”相反,煌好像更习惯于服从长辈的指示。坐在阿斯兰的旁边,煌只在被问到的时候才进行恰当的回答。单纯,聪明,有教养,略微内向,总的来说和阿斯兰很像,但又刚好是互补共生……蕾诺亚发觉自己的职业病又犯了。
  大和先生让煌带阿斯兰去楼上煌自己的房间,煌与阿斯兰点头应了。客厅中剩下三个大人,蕾诺亚请教了一些在哥白尼的生活情况,大体上与PLANT并没有什么区别。特别是为了保护环境、方便物资配给而限制人口,出入境必须提前一周报备这一条,与在理事会控制下的殖民卫星完全一样。
  轻松而愉快的会谈。想起这一报道外交访问时的常用辞令,蕾诺亚眼角的笑意更甚。她急于造访的原因之一,其实也是在于儿子对大和家长女的深刻印象。阿斯兰第一次在母亲面前详细描述同年龄段的女生,让蕾诺亚产生了危机感,竟直接就想到“早恋”这个词。对于自己的小心眼,蕾诺亚有些无奈。不过,那点台面下的阴郁,已经被大和夫妇的平易亲切驱散得无影无踪。
  “我回来了。”
  如此清越的声音,蕾诺亚只在PLANT上的克莱因家与阿玛菲家听过。
  门口传来轻巧的合锁声。“叮呤”、“叮呤”两下铃铛响,蕾诺亚没听到脚步声就看见右手提着琴匣的女童自门厅转出。黑色燕尾服,白衬衣,咖啡色领结,粉嫩的皮肤衬出两点柔唇红艳欲滴,全无杂质的幽瞳好像要把人吸进去似的,柳眉入鬓,浅笑嫣嫣。蕾诺亚对胧的认识从美人胚子直线上升为未来祸水,可以庆幸的是女孩大约比阿斯兰高小半个头。
  给父母低头问安后,胧双手把小提琴和左手的一个提篮摆到身前。
  “您是萨拉阿姨吧,未于家中恭候,请见谅。”对着蕾诺亚又是深躬见礼,“我是胧·大和,您请唤我胧便可。初次见面,请多多关照。”
  胧的礼节并不是应景的过场,蕾诺亚能感受到问候中蕴含的殷切。
  “胧,你好。幼子承蒙关照,非常感谢。”
  “您客气了。这两天倒是幼弟煌拖累阿斯兰不少呢……”
  胧把琴匣放回楼上,换了身常服,就提着食盒下楼进入厨房。一分钟的样子,她就端了几盘点心出来,先给三位长辈摆上,才送了两盘给上面煌的房间。过了一会,胧又下楼,从厨房捧出暖好的两壶茶,给蕾诺亚和父母依次斟满后,准备送一壶到楼上。这时,大和先生让胧到客人身边,招呼煌下来取茶。
  这么两通忙下来,蕾诺亚估计自己也未必能轻松自如,偏偏胧还显得游刃有余,始终都没干扰到大人谈话。她对胧的兴趣越发浓厚。
  “胧,下午是去表演了吗?”胧刚才的正装打扮实在是让蕾诺亚印象深刻。即使是男童打扮,也不会有人否认那是个女孩子。
  “练琴而已,不过是在中央广场旁的咖啡馆里。”胧解释道,“周末老师休息,关在琴房里练也不知效果如何,在广场上练了几次后就被请到咖啡馆里了。那里环境甚佳,墙面吸音效果不错,听众也颇具品位。一些人能听出我的特别演绎,亦可用眼光或掌声表示肯定或否定……”
  除了自带的小提琴,咖啡厅的钢琴业胧也可以使用。有顾客给胧小费,这些免税收入她来者不拒——给阿斯兰缝制背心的衣料钱当然也从这里出。可除了练琴效果之外,她关心的似乎只是可以在那里学习西餐、西点制作,还可以从那里带回一些不错的甜品……胧是自己裁制礼服的,本来那里的老板并不那么要求,可她觉得自己穿长裙也不合适。蕾诺亚不得不同意儿子的观点——把身旁这个女孩作成人看待会比较恰当——当时,她是把那当成儿子的迂回战术:要求母亲以成人看待自己。不过,胧对于她本人也是咖啡馆“环境甚佳”的一部分好像完全没自觉,在蕾诺亚眼里可爱极了。大和夫妇对女儿的无言认可,则让同为母亲的萨拉夫人略感奇怪。
  大和先生让胧上楼去看看两个男孩子,胧摇摇头笑道:“弟弟有自己的秘密呢。”
  原来,煌偶尔会捡一些受伤的、或被弃养的小动物回来,养段时间、藏不住了就放生或送进学校的笼子。这个秘密以前只有大和先生不知道,煌则以为家里人都不知道。在哥白尼养宠物要缴重税,隐瞒不报会被罚款。不过,蕾诺亚看这一家人的样子,好像也没有谁当回事。每天整理房间的大和母女猜测,这次是只有着绿色翎毛的小鸟。
  蕾诺亚想起学校的花圃,说她回头会给阿斯兰一些向日葵的种子,这个东西最容易养活。大和家三人却不知道这件事,转而又聊到那天孩子们相遇的情由。
  胧不喜欢学校的伙食,每天都会在咖啡馆取了热腾腾的餐点给煌送去。那天吃完午饭后煌送姐姐离校时,看见阿斯兰正向教学楼后面自然人的休息的地方走去,没叫住他,只有拖着胧去演了出“美女救英雄”。
  再次让蕾诺亚意外的是,对于胧的绰号“响尾蛇”,大和夫妇倒是早有耳闻。大和姐弟入校时犯了和阿斯兰差不多的错误,也差点被围殴。可是先伸拳的三个孩子被胧一人一下卸脱了腕关节或肘关节,他们杀猪般的哀嚎立刻吓阻了其他学生。早在老师赶到前,胧又为那三个学生接好。听说是有人被打骨折了,但抓不到证据的老师也只能警告一下。可学生回家哭诉后,一位家长第二天冲进正在上课的教室要揍人,又被胧一脚踢倒,还一本正经地让他“不要影响教学秩序”。
  “他要踹我,我踩着他的胫骨和膝盖跳起,踢他脸颊,他便倒下。”胧的语气就和她杯里的茶水一样清淡,让三个大人哭笑不得。
  由于并没有什么实际的恶劣影响,这对于那三家人也不是什么值得夸耀的事情,风波很快平息。但胧已经被贴上“生人勿近”的标签,因其辫尾的铃铛,“响尾蛇”之凶名在校内不胫而走。得益于此,大和姐弟再没被正面挑衅过。
  今年,胧在幼校再没什么可学的文化课,通过考试就转到了音乐学院Senior部。
  “我总担心煌受欺,有阿斯兰在就好了。”这种不算请托的请托,让刚了解大和姐弟个性的蕾诺亚有点为难,但好在并非什么太让人头痛的问题。
  大和夫妇邀请萨拉母子共进晚餐,蕾诺亚接受了。三个女人一起进厨房的时候,蕾诺亚已经不再对胧的天才感到惊讶,她已经听说了胧如何熟练地使用裁缝剪,也听说了胧在咖啡馆里学习西餐料理。
  “鱼剖开后搁半小时再烹制会比较鲜,波勒厨师的秘诀。”估计这并不是什么秘诀,但两位夫人确实都不知道。餐桌上的柠檬鳕鱼显然经过精心准备,在哥白尼,没有什么鱼是容易买到的。
  鳞去得很干净,刀花也打的很漂亮,整条鱼很入味,分成六段,鳃后的两块鱼腹分给了两个男孩。想起胧站在小凳上操刀的样子,蕾诺亚再次赞美胧的刀工。
  “姐姐的刀舞得很美的。”煌难得主动接话。
  “剑,双剑。”胧微笑着纠正。
  古老的武技吗?结合胧超常的格斗能力,似乎只能如此解释,不过那不是蕾诺亚所在意的。
  三个大人,三个小孩,三个男人,三个女人,一个半家庭,其乐融融。这种简单的生活与快乐是蕾诺亚所向往的,却几乎没有让儿子享受过几次,以后十年也不会有太多机会。十年后呢?那时儿子就长大了,该自立了。她注定要为事业放弃一些东西。
  蕾诺亚和帕特利克不是那种夫唱妇随的关系,她是丈夫的有力支持者,他们的恋爱与结合本身就始于对PLANT独立的共同追求。帕特利克与西格尔建立的黄道联盟以PLANT自治为宗旨,但在蕾诺亚看来,PLANT还没有独立的经济基础和地球进行平等交涉。诚然,PLANT利用太阳能发电供应能源给地球,开采星际矿物资源、利用无重力环境进行特种研究和生产并与地球作交易,但这些都不足以作为谈判的筹码。缺少了这些,占据PLANT带来的利益的各理事国必然会遭受很大损失,但也仅此而已,地球经济并不会崩溃。
  以前,在PLANT进行基础建设,为了降低人造卫星质量、减小卫星支撑结构负荷,选材多以合成树脂与轻比重合金为主,那些地球本身储量也不多的石化原料、尚未在月球轨道附近内找到足够矿源的矿石也都必须从地球高价进口。在这些问题逐渐不成问题之后,粮食,成为PLANT最后的死穴。理事会正抓着这个死穴,压低PLANT的劳动力报酬与技术价值,极力克扣。PLANT有最发达的工业,除军事外的各方面的理论科学与应用科学也走在地球本土前面,但没有农业就不能自给自足,不能实现独立。至于克莱茵“与非理事国交易粮食”的提案,先不管可行性如何,实际上是将命脉从一个人的脚下转交至另一个人的手中。
  虽然比帕特利克·萨拉小十岁,虽然是个温柔的妻子,虽然想成为贤良的母亲,蕾诺亚·萨拉清楚她自己的目标何在。

  收拾餐具时,大和夫人注意到男孩们对水果沙拉的留恋目光,便打匀蛋清又调了一碗。蕾诺亚明确表示,希望能在她离开月球的时候将阿斯兰寄养在大和家。虽然让阿斯兰住校或者雇人照顾他也是可以的,但蕾诺亚希望儿子能拥有更好的成长环境。
  这一请求着实唐突,但除了在煌的眼神中激出惊喜,似乎在所有人的预料之内。
  在乘车回家的途中,蕾诺亚反复思考大和家几人的表现后肯定:大和家父母二人确实都是自然人,子女则是调整者;都像母亲,除性格外找不到父亲的影子。煌与阿斯兰同在C.E.55年出生,一个五月,一个十月;胧大他们一岁。55年前后正是反调整者浪潮的一个高峰,几乎全部调整者婴儿都是第二代调整者,其中的大多数还是在PLANT出生。她无法理解,这对父母是以什么样的心情让子女成为初代调整者的。
  蕾诺亚觉得能够事先揣测自己意图的,应该是和帕特利克一样言简意赅的大和先生,但脑海中却闪过胧那蕴着笑意的黑色双瞳。就是那个小女孩,与阿斯兰初次见面时就毫不犹豫地将萨拉与帕特利克联系在一起。
  无关紧要了。当她不在时,与那样的家庭在一起,阿斯兰应该能有一个幸福的童年。
  加入PLANT建设的帕特利克,父母死于S2病毒后被驱离地球的自己,相遇,相识,相恋,然后就有了阿斯兰。如果不是调整者的关系,萨拉家也会像大和家一样幸福吧。或者更幸福,因为一家人都是调整者……
  “阿斯兰,对不起。”
  “没关系的,妈妈。我会照顾好自己。”继承了母亲的蓝发碧瞳的男孩,声音不带一丝犹豫,就像他的父亲一样。
  蕾诺亚想说的,本不是这些。夜风微寒,她紧了紧阿斯兰的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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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若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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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5-8 19:48  资料  短消息  加为好友  QQ
Stage 14 - Beck (I)

  胧·大和希望全家人能移居到PLANT,也认为那不会是问题,因为她和弟弟煌都是调整者。虽然大和夫妇是自然人,但因为子女受排斥而举家避难的情况在PLANT并不罕见。加上与萨拉家的关系,她以前一直都不在乎自己的国籍。不过,她现在必须面对这个令她郁闷的问题。
  “请摘下墨镜……胧·大和,女,C.E.54年01月27日出生,国籍:奥布……”
  GARMR&D研究所的响博士夫妇没有奥布国籍。他们已经死了。

  C.E.55年5月18日,“超级调整者”煌·响出生。对于基因工程学领域,这是里程碑的一天。对于所有反调整者组织,这是该诅咒的一天。对于胧,则是戏剧性的一天。
  在梦游般地给自己的双胞胎弟妹命名后,胧被响博士抱起来去亲他们。刚准备把胧送离病房,妹妹卡嘉莉仍是安安静静,弟弟煌却大哭不止,直到又让胧陪着他,才老实下来。于是,胧被煌拖着再次回到了育婴箱。此后,煌醒着的时候,胧就绝不能远离他超过一米;煌睡着的时候,胧就必须靠着他。胧深受其害,却也不以为苦,看着婴儿的憨态反觉乐在其中,觉得不会有一个孩子比煌更可爱。另外,响夫人想抱煌的话,就必须连胧一同抱起。有一次只抱起胧,煌又哭了。这让胧很高兴。
  这是孕育于同样子宫的弟弟 ,这是后她而生的弟弟。想保护他,那就是胧的心情。
  没几天,一个深紫色头发的年轻女人来到GARMR&D研究所,那就是大和夫人,响夫人的妹妹。姐姐生下一对双胞胎,她自然要来研究型卫星孟德尔看看。
  同天的重要访客还有一个男人,乌兹米·纳拉·阿斯哈。阿斯哈,是统治地球岛国奥布的五大家族之首。乌兹米的妻子秘密对受精卵进行基因调整,当时怀孕快九个月了,开始出现排斥反应。害怕妻子流产,他希望能向遗传生殖方面的巨擘求教,如果能把响夫妇延请到奥布当然是最好。可惜,GARMR&D研究所正被反调整者组织“蓝色秋英”盯上,响夫妇连带那个“超级调整者”婴儿都是核心攻击目标。乌兹米孤身拜访时,一位助理研究员刚发现有一张被涂上黑骷髅的母子合影混于信件中。从照片上瓦娅的服饰看,是前一天拍的。
  响夫人想把子女暂时交托给妹妹,暂避风头。大和夫人只听说过双胞胎的事情,觑见在熟睡的男婴旁边看书的一岁半大的女婴,莫名其妙。
  “那是……我的女儿,胧。”

  爆炸声自背后响起,大和夫人抱着胧和煌,乌兹米抱着卡嘉莉,仓皇逃离。一个月后,乌兹米的妻子死于难产时的大出血。一年后,乌兹米登门大和家,领养了卡嘉莉。

  C.E.57年,由大西洋联邦宇宙军、欧亚宇宙军、亚洲共和国航天宇宙军所组成的联军开始进驻PLANT周边宙域。
  同年,西格尔·克莱茵与帕特利克·萨拉当选为PLANT评议会议员。
  C.E.58年,乌兹米·纳拉·阿斯哈就任奥布联合酋长国领导人。奥布开始建造直达大气层外围的轨道升降机“天之御柱”。
  C.E.61年,帕特利克·萨拉议员在PLANT内遭到反调整者组织的恐怖袭击,幸免于难。事后,他遣送妻儿离开PLANT隐居。
  C.E.63年,PLANT的能源生产部门遭蓝色秋英的恐怖活动破坏。事后,PLANT评议会向理事会提出暂时停止能源输出的申请,但遭到否决。PLANT遂陷入严重的能源危机,出于对理事会决议的反对,PLANT的技术人员同时罢工。对此,理事国动用周边驻留舰队向PLANT进行威胁震慑。
  C.E.65年,随着自身规模与支持势力扩大,“黄道同盟”(Zodiac Alliance)更名为ZAFT,Zodiac Alliance of Freedom Treaty,“自由条约黄道同盟”。
  C.E.68年,西格尔·克莱茵当选PLANT评议会议长。同时,ZAFT所属的议员占据了评议会多数席位,PLANT评议会遂决意一切以取得自治权与贸易自主权为前提,并在次月的PLANT运营会议上向各理事国表明了这一意向。理事会各国对PLANT的意图大为不满,并动用武力以示威胁;而PLANT一方亦积极扩充军备与理事会对峙。
  理事会单方面命令PLANT解任克莱茵议长、解散当期评议会并完全放弃自治权请求,并开始限制对PLANT的食品出口。
  同年,“曼德尔布罗特号事件”爆发,运载食物从南美返航的PLANT籍货物运输船队被理事国一方击沉。据披露,此前克莱茵议长秘密与南美合众国、大洋洲联合二国进行交易,签定了PLANT与这两个国家间的食品进口与工业制品出口协议。
  以“曼德尔布罗特号事件”为契机,ZAFT在帕特利克·萨拉的领导下进行了重组,在与PLANT警察保安组织合并后,由纯政治组织转型为军事性组织。
  同年,殖民卫星孟德尔发生生化事故,随后被放弃,并以γ射线对其进行消毒。

  今年是C.E.68年。听说GARMR&D研究所倒闭,听说孟德尔再无人烟,听说生化事故是蓝色秋英背后策划的……
  What is, my lord?(那是什么,殿下?)
  Nothing.(没什么。)
  《哈姆雷特》第三幕第二景,王子与奥菲莉娅的对话。之前几句是:
  I mean, my head upon your lap?(我是说,我的头可不可以枕在你的膝上?)
  Ay, my lord.(嗯,殿下。)
  Do you think I meant country matters?(你以为我在讲那村野之事?)
  I think nothing, my lord.(我没这个念头,殿下。)
  That's a fair thought to lie between maids' legs.(那是个多么美妙的念头呀,躺在少女腿间。)
  另一种译法:多么美妙呀,少女双腿之间的存在。
  可见,在莎士比亚时代,nothing这个词很可能也用于指代女性下阴。之后,哈姆雷特的回答,除了“没什么”之外,译为“阴户”也解释得通。一语双关,胧可以想象王子心中被不能说“爱”所逼出的疯狂,以及初恋少女在情人面前的窘迫。
  那是什么?
  没什么。
  胧对自己的麻木不仁认识深刻、毫不在意。她从来没考虑过给响博士夫妇收尸迁墓之类的事。
  “胧·大和,女,C.E.54年01月26日出生,国籍:奥布……”
  相貌、虹膜、指纹,本人、ID卡、数据库,信息检对无误,年轻的入境验关员又念了一遍胧的ID卡。为了让他脱离死循环,胧还是把墨镜带上。验关员迟疑了片刻才将ID卡还给美丽妖娆的少女:
  “欢迎回国。”
  大概想邀她上床吧。对于验关员眼中的片刻灼热与恍惚,胧很明白,那是情欲。她还注意到那个大男孩喉结的挺动。
  胧在转盘上取了行李,离开辉夜宇宙港,曙光社的职员已经在等她。那是个女孩子,名叫茱莉。
  据称蓝色秋英已经达到六十万人的规模,对地球上调整者的迫害也变本加厉。绝大多数调整者已经移居到PLANT,统计数字达到近2400万,也有一些调整者来到和平的奥布。在大和夫妇认为留在奥布没有坏处的考量下,曙光社也算适合她离家工作的地方。
  Orb Union,奥布联合酋长国,简称奥布。太平洋南部的赤道附近由火山岛构筑的一个小国,拥有和它细小的国土及贫乏的天然资源不相称的庞大的工业。最重要的无形资产包括先进的尖端科技,来源于众多活火山口的地热能源和对调整者的无差别政策。奥布有自己的质量加速器(Mass Driver)“辉夜”——这种巨大的磁轨发射器是现时唯一一种能以低成本将大量的材料、仪器与人力送进宇宙的装置,无论从经济还是军事角度都拥有战略价值的存在,全世界总共也仅有五处;并且拥有自己的太空殖民地,资源卫星赫利奥波利斯(Heliopolis)。
  “不侵略他国,不允许他国侵略,不介入他国争斗。”
  每当听到奥布的这条外交国策和奥布这个国名,胧便没来由的感到恶心。
  “你真漂亮,比照片里漂亮太多了。”坐在驾驶位的女孩直爽地称赞道。
  胧偏偏头,表示感谢。胧猜测,茱莉要是不戴那副宽边眼镜的话,也是在“可爱”这个水平以上的。看她刚才勉强要帮自己拿行李却提不起来的样子,年龄比自己大,不如自己高,还要戴度数不低的眼镜,肯定是个自然人。
  自动电力车在海边的高速公路上高速滑行。茱莉告诉她,去曙光社还要乘船到淤能碁呂岛。胧任海风吹散自己的长发甩在脑后飘摇,透过墨镜看着右侧后视镜中的自己。
  已经很美了,不能露出眼睛,那双蛇媚妖惑之瞳。
  匆匆离开住了快十三年的哥白尼,离开父母,离开阿斯兰和煌,是为了逃避熟悉的人,还是为了逃避自己?已经幸福到忘乎所以了吗?早该知道,那些异常的DNA序列,终究会爆发出来把自己这个怪物送回地狱。

  两年前,胧开始做一些奇怪的梦。都是一些不带声音的画片,反复出现。
  绝大多数都是关于煌的,有不少是关于他和两个女孩子的,一个有着烈炎般的暗红色头发,另一个的头发是粉红色,很温馨。每当胧带着奇特的笑意打量着煌的时候,煌和阿斯兰就知道胧又作了那样的梦,因为胧已经用梦境取笑过煌好几次了。胧知道那不仅是梦境,是必将发生的,不知为何,就是知道。就像还在孟德尔的时候,第一次听到“大和”这个姓,就觉得研究所快要完了一样。想起那时,胧总认为,若不是因为煌,自己很可能被留在研究所,也死在那里。
  但更多的画片,是关于战斗的。煌在战斗,阿斯兰在战斗,驾驶着巨型拟人兵器,穿梭在战场上。红色的,白色的,或者蓝色的,像是身披全甲的武士,又像是异端神祗的偶像。人一样的双眼,或者是覆上面具漏出单眼,额头部位有着V字型的天线,又或者是古印第安人一样的单列羽冠,用剑或者是用枪,以背包飞行器在太空和地球的天空中交错格斗。
  两个男孩都不把这个当回事,因为那是现实中没有的东西。但实际上,那种东西已经出现了。一次,阿斯兰的母亲蕾诺亚在听过胧的梦境后偷偷告诉她,ZAFT一直在开发那种兵器。以第一调整者乔治·格雷恩勘探木星时所使用的在宇宙空间工作的、以电力驱动的“强化宇宙服”(Power Suit)为原型,名为“机动战士”(Mobile Suit,简称MS)的高机动、高泛用战争工具,都快要投入批量生产了。虽然还远达不到胧梦里那样开着激光枪漫天飞的程度,但据估计的确有不弱的战力。
  与理事会各国相较,PLANT的人力、物力完全没有可比性。一旦双方的紧张关系演变为战争,后者在单纯的太空对舰战上可说是毫无胜算,MS这种小而精的兵器将是寄寓调整者全部希望的守护之剑。从胧的梦境看,这种兵器很可能会成为未来战争的主流,作为ZAFT魁首的帕特里克得知这个消息,应该会对调整者走在自然人前面而兴奋不已。但当女人们猜测战争将要爆发,儿子或弟弟会驾驶这种兵器开赴战场的时候,却绝不会如邻家小男孩面对“战争游戏”一般欢呼雀跃。那是杀人或者被杀的问题。
  梦境终究是梦境,没有人当真。即使胧确信这些都必将发生,但一切都尚未发生。
  于是,胧开始认真教授煌和阿斯兰一些格斗技,但有万一,活下去的可能性会大很多。胧不是个好老师,因为她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学会的,好像是大脑中本来就存有的,需要的时候就可以调用。但那全是些记忆的碎片,全无系统,也没法整合。东一下,西一下,想到哪里,教到哪里。煌还好一些,阿斯兰一年总有几个月是要和母亲蕾诺亚住在一起的。胧的教授能有多少效果,只有天晓得。
  好在两个男孩都一直坚持锻炼,至少体能是优秀的。那也是被胧带起来的习惯。
  胧的日常睡眠时间一向都不到同龄人的一半,五岁以后每天更是只需要三到四个小时。她一觉醒来,总还是深更半夜。除了音乐,胧没有什么特别的爱好,消磨时间的方法太少。家里能放的书总是有限,阅读速度太快,记忆力太好,胧又不能在夜深人静时练琴,多余的时间便都用来锻炼。为了不影响家人休息,她会去附近的社区公园。公园不大,但有一些简单的健身器械。跑步,拉单杠,倒挂着仰卧起坐……胧想方设法地折腾自己,耗时间。也曾试着像电视里一样压腿拉筋,很快就记起还有更多的方法。下腰,绷腿倒立,是的,这叫“柔术”,虽然现在已经没有这个词了。于是,继续折腾。
  总有累的时候,但往往天才刚亮,于是便轻轻地哼歌。现在听过的歌,现在没有的歌,临时谱的歌,好像本来就知道的歌……哼着哼着,便慢慢随着曲子跳起来。好像是舞,又好像不是,只是跳起来呼吸就变得异常顺畅,全身都会很舒服,很快就会忘记时间,忘记自我,忘记周围的一切。
  舞啊,用皓腕挽出朝霞。
  舞啊,以纤躯凭虚御风。
  舞尽时,就像酣梦畅醒一样,又是神完气足。看太阳,七点不到,刚好可以买点配餐回家。
  日复一日。慢慢的,发觉好像少了什么,渐渐开始不满。舞尽了,总看着自己空空的双手。
  直到有一天,冥冥识海中闪过一个字:
  “剑”
  胧高兴极了。转了一圈没发现合适的材料,直冲回家取菜刀将一根晾衣杆劈成两段,又跑去公园一轮狂舞,才是真正的酣畅淋漓!醒神时,才发现大和先生正身披睡衣,诧异地望着她:
  “我怕你被欺负了。”
  那还是大和姐弟入学前的事,在胧得到“响尾蛇”之名后,大和先生在家里常以此自嘲,更让胧自诫制怒。
  阿斯兰来到大和家后,听说了胧舞剑的事,让煌带他去看。胧这时手上用的已是削制抛光的木剑,舞起来眩目非常。阿斯兰看过了想学,可当胧把动作一个个拆开了教他,男孩又嫌动作太过娇柔。看见旁边煌在偷笑,才明白他又步了好友的后尘。但从此,阿斯兰总会拖着煌早起,去社区公园跑步并看胧舞剑。到后来,还要接受胧的训练。
  今年,胧十四岁生日那天,萨拉先生托妻子蕾诺亚送给胧一对剑作为贺礼。虽然那其实不适合作为生日礼物,但胧很喜欢。
  没有剑锷,入鞘的双剑看上去就是两根长约一米、横截面为六边形的直棍。接到手里,没有想象中属于剑的重量。鞘与柄都作灰色,碳纤触感。慢慢拔出,剑身黯哑,略带沙金色,剑脊处两道血槽从剑柄根部直通剑锋,鞘身内侧恰有两道凸线像牙齿一样咬住血槽。双刃笔直平行,只在刃转锋处呈水滴型收束至一点。
  纯钛剑身,氮化钛涂层,所以很轻。
  听到蕾诺亚的解释,胧一时兴起,扬起一张卡片反手挺剑一撩。那卡片似乎没被斩到,继续翻转飘下。其他人齐叹了口气,卡片眨眼间分成与原来等大的两张各落一边。
  “好剑。”胧觉得这是最棒的礼物。
  孩子们捧着两把凶器兴高采烈。大和夫人有点担心:“已经开刃了?”
  “当然……”蕾诺亚舌根有点泛苦,“没有。”
  “那只是拿来好看的东西啊……
  “为了适合女孩子拿,所以用碳纤和轻金属。胧喜欢暗色调,所以碳纤都选灰色,剑身表面还作过珠光处理……”
  大和夫妇看得出,蕾诺亚已经陷入无意识的自言自语。
  对阿斯兰和煌而言,那大概也只是好看的东西而已,他们对争斗没兴趣——虽然已经在机械和软件方面各自表现出超凡的才能,但却完全没有普通男孩的争强好胜与表现欲望。除了大和夫妇还有萨拉夫人的温柔性格,这与胧几近可怖的全才恐怕也不无关系。
  胧当然听见了母亲们的对话,但她只是轻抚着剑刃,感受指尖传来的轻微鸣动。她不准备给双剑命名,因为没有必要。如果还有剑客存在的话,她就是最后一个,很可能还是剑与血无缘的一个。
  舞剑,学习,练琴,赚点外快,伺候好弟弟们,帮母亲洗衣做菜,给父亲熨领带……每天如此,胧觉得很幸福。
  然而,童话式的幸福终有结尾。
  神灵忽然记起胧的存在,并提醒她:
  “你是个怪物。”

  “姐姐,你又在画十字吗?”
  “胧是基督徒吗?”阿斯兰问道。
  “不是啊。”胧微笑。她才知道,她的秘密原来并不是秘密。
  不用数也清楚:后院墙上的十字,十三个。
  煌的十三岁生日过去三天了,但两个男孩还沉浸在生日宴会的气氛中。阿斯兰主动预约了今年的生日礼物:胧做的冰淇淋蛋糕和一套新衣,煌编的一套带自学程序的拟似人格。阿斯兰还告诉煌,会给他一个惊喜。胧猜得出来,大概会是某个煌没养活的宠物的机械仿制品。
  阿斯兰异常的积极源自他父亲帕特里克·萨拉的一封信。再三感谢大和一家的同时,帕特里克准备接阿斯兰回PLANT。阿斯兰快成年了,该准备承担自己的义务了。如果可以的话,他希望大和家也搬去PLANT——战争的阴影已是清晰可见了。另外,还有一层没说出的意思:对调整者而言,集中了几乎所有调整者的PLANT,比联合国管辖下的哥白尼更加安全。
  虽然胧也支持搬家到PLANT,但大和先生认为还是永久中立国奥布最安全。在先后取得妻子与女儿的妥协后,全家开始准备迁居至奥布殖民卫星赫利奥波利斯。
  “姐姐,你的眼睛怎么好像蒙了层雾?淡蓝色的。”直接问出这种问题的,只能是阿斯兰。
  “是吗?的确有些不舒服。”胧身上的异样感觉已持续一周,视线昏暗,肤色也在逐渐变化。
  大和夫妇已经上班去了,晚上才回家。胧急着让弟弟们去学校,给阿斯兰扣上领扣,说道:“我已经请了假要去医院,你们就别担心了。”
  “严重吗?”服从式的正常答话从胧口中说出,反而让煌觉得不正常。
  “女生的秘密,男生不要问。今天不给你们送饭了,午餐自己去食堂买。”其实,胧也可以给他们做好饭盒的,但她今天没把握自己不会把椒盐和味精弄混。把两个弟弟赶出家门,胧急忙冲回楼上。
  才锁好房门,胧的双目已经模糊到再也看不清东西,并很快就完全失明。她撞倒椅子,自己也僵直地侧跌在地上,连蜷缩的力量都彻底失去。全身如遭万蚁噬嗫,但这种痒痛她还可以忍受。前几天,胧已经借用遗传实验室作过血样检测和皮肤切片分析,她知道要发生什么,却也无法阻止:
  蛇蜕。
  胧的基因序列有0.005%的部分专属于蛇亚目。对蛇类而言,蜕皮是生理现象,不是病理现象,贸然施用药物强行遏制只能导致更糟糕的结果。即使准备用药,胧也必须挺过这一次,取得分析结果之后再说。
  但胧终究不是蛇。口鼻及咽喉感受到的腥咸告诉她,蜕皮还伴随着全身性的体表渗血,至少还包括呼吸道和消化道。
  “总算不是‘痛入骨髓’。”
  胧很佩服自己竟然还能想到一句俏皮话。
  表皮一分分,一寸寸被剥离,胧还要尽量舒缓呼吸以减轻胸肺内外的疼痛。那种蒸腾的浓郁腥涩让她觉得自己呼吸的好像不是空气,而是血液。再说什么忍受也已经没有意义。无数刀片刮过每一根神经,即使不能忍受,她也无力哀号。
  在她一个人的黑暗中,承受属于她一个人的痛苦。
  失明会不会是永久性的?
  渗血还在继续,会不会死于失血过多?
  她毕竟是人,蜕去表皮后会不会只剩里面的骨与肉?
  胧试图以胡思乱想分散注意力,可即使那样,感觉到的疼痛并不会因而减轻。
  或许应该庆幸,看不见自己现在的丑态?可是如果看见的话,说不定早就可以晕过去了。晕阙是神经系统的自我保护机制,胧以前总认为那是以放弃肉体自我保护为代价的危险效果:晕过去就等于待宰羔羊,那是把所有责任都推卸给别人。
  她现在又不敢让自己晕过去,她害怕被家里人发现自己的可怕样子。并非出于虚荣,只是觉得那对所有人都会是严重的伤害。尤其是煌,那些事情不应该让他知道。
  这大概也表示还没有到达极限,否则早该崩溃了。
  如果说罚是因为罪,那么她的罪又在哪里?
  胧觉得自己或许是有权利去犯下重罪的,凭借她正在承受的苛刻刑罚……

  从噩梦中惊醒。
  颤抖引来全身上下一阵嗑啦啦作响。虽然还是麻痒得厉害,但力量已经回到胧的身上。呼吸好像变得很费力,大约是渗出的血液已经干涸,使呼吸道变得窄细。这意味着,皮肤的渗血很可能也已经结束。胧想坐起,但似乎给曾被血液浸透的衣物或者表皮黏在地上。
  握紧双手,指甲穿过脆薄的死皮,刺痛了掌心,感觉是有新皮生成的。蜕下的表皮好像已经开始焦化皲裂、斑驳脱落,不知是否与血液凝固有关系。胧是侧倒在地的,她搓动双手逐渐剥去附着血痂的焦皮,解放双手及小臂后,立刻转到脸上。
  慢一些,不要急。
  她不断警告自己,生怕伤到眼睛。但睫毛的粘连牵扯迫使她只能先解决身上其他地方。
  幸好铺的是地砖,没太强粘性。两次转身后胧终于能够站起,凭着记忆摸索到浴室,调好温水就直接淋浴。自眼角剥下一层黑膜,胧首先看见的是一只洁白如玉的纤纤素手在雾气升腾中熠熠生辉,连带的小臂上还有几缕血痕红迹,有若胧月的华晕令人目眩。
  从浴室中出来,胧再次感到有些脱力。浴室里,被撕裂的衣衫裹着分辨不出红色或者黑色的死皮东一条、西一块地到处散落,恶臭混着洗发水与沐浴液的清香足以谋杀任何人的嗅觉。
  看看时间,才下午三点。
  胧发现呼吸道出血可能比皮肤出血严重。浴室里必须清理干净,碎布与死皮都应该用垃圾袋卷好,卧房里的残蜕就要拿去实验室分析……
  开窗后,浴室、走道、卧房逐处撒上清洁剂与消毒水,一便便刷洗擦拭。大和夫人不希望家里有什么自动机器,而事实上,自动机器人在细节方面不够妥帖,往往越帮越忙。胧手上不停,默默回忆着噩梦中的画片:
  煌和阿斯兰,愤怒的两人自相残杀,在爆炸中同归于尽。
  胧当然希望梦只是梦,但她知道那注定会发生。不知为何,就是知道。
  她不确定自己是否可以坦然直面那种事情,甚至可以想象大和夫妇和蕾诺亚恸哭的样子。
  将以往的画片都在脑海中串联起来:各式各样的被蕾诺亚阿姨称为MS的人形兵器彼此攻击,爆炸……在爆炸中弟弟们同归于尽……两人的对敌好像是无可避免的。
  纵然常常梦见煌驾驶MS,但直到现在,胧都无法想象这个动不动就两眼通红的笨弟弟是如何举起屠刀的。虽然煌也有自己的坚持,可“杀”这个字离他实在太远。
  剩下的倒不难推测。一方面,作为萨拉家独子,阿斯兰加入ZAFT同理事会作战是迟早的事。另一方面,煌不知为什么被拉进理事会那边。如果两个人都不知道驾驶MS的人是对方,那么相互仇恨就是理所当然的。战场上总要杀人,只要杀掉彼此的战友或者其他重要的人,那么两人就会有不惜同归于尽也要杀死对方的决心吧。
  因为爱,所以恨。因为想要保护,所以肆意屠戮。善良本身,就是恶之囚锁。
  阿斯兰可以为占用他半个母亲和整个父亲的PLANT自豪,而只要是看得见的死亡都可以令煌哭泣,但厌恶争斗的他们却注定要走上战场。胧不像两个弟弟那么富有爱心,除了身边的几个人,她什么都不在乎。她不希望两个弟弟的手沾上鲜血,一定要杀人的话,她比他们更合适。胧想保护阿斯兰,但更想保护煌。煌是不一样的,比任何人,都重要。
  既然两人将要同归于尽,如果其中一个先死,另一个就能活下来吧?
  那么,杀死阿斯兰?
  即使被煌仇恨也没关系?
  然而,不确定的未来,或许是确定的。阿斯兰注定不会被她杀死,注定要和煌在爆炸中同归于尽……

Stage 15 - Beck (II)

  “早上好,艾莉卡。”
  “早上好,胧。”艾莉卡·西蒙兹,奥布曙光社MS开发项目主任,从胧进入曙光社开始就一直是胧的顶头上司。
  “早上好,撒切尔,琳达,芬妮,缇娜,索菲娅……”胧依次向所有的二十台大型量子计算机打招呼。她几乎从来不穿曙光社的红色制服,墨镜、各种式样的黑色套装、挂在左腰的两根木棍,加上略微前倾、总像是在飘的奇异步姿,成为胧在社内畅通无阻的特别身份证。
  艾莉卡对于胧的怪异癖好已经习以为常,而她自己也正开始每天向这些大箱子打招呼。这二十台量子计算机分别拥有各自的名字与拟似人格,能够以议会制的方式进行指定项目的策划和评估。艾莉卡不知道拟似人格会不会因为寒暄而心情更好、工作效率更高,但她知道拥有真实人格的自己确实会因为别人简单的招呼而感到被对方承认。
“当然是一样的。我们和她们同样都是被制造出来的啊。”
胧总戴着墨镜,即使在室内也是,但艾莉卡觉得镜片后面一定有双能看透人心的魔眼。虽然档案上写着“自然人”,艾莉卡也一直在伪装自然人,但她无意在胧面前进行无谓的否认。艾莉卡一直不理解的是,与其压倒性的存在感相反,胧总是习惯性地无视生命体与非生命体的区别。
  说回来,其实艾莉卡自己也认为:相比自然人,调整者与电脑或许是更近似的存在。

  “胧·大和,女,现年14岁,软件工程学博士,基因工程学博士,机械工程学在读硕士……”
  虽然不愿意承认自己的身份,艾莉卡确实是被父母寄以厚望并赋予巨大才能而出生的调整者,在曙光社中也以其卓越的表现傲视同侪。但看见这样的简历,她也直感到一阵无力。
  没有造假的可能。曙光社是奥布的半国营军需企业,艾莉卡是隆德大人手下的主管级人员,她可以轻易调阅任何一位奥布平民自出生后的全部档案。这个女孩十四年的学历部分甚至就超过了很多人一生的档案文件大小,成绩单、考评、证书、推荐信、已发表论文的目录等应有尽有,烫金或者油泥的学院纹章或政府签章……艾莉卡从里面还翻出了一份家政学本科学位证书、一份临床医师资格证书、一份品酒师资格证书及其它五花八门的各种证书的扫描件。曙光社不是没有实绩的秀才们可以轻易进入的,但她也是隆德大人看好的人。而且,“秀才”到这个地步,本身就是实力的证明。
  换个角度分析,如果放宽年龄限制,完成这些对不太少的调整者而言并非Mission Impossible,但实在是没什么意义。调整者普遍相当理性,没有谁会像“证书癖”患者一样收集各种文凭,毕竟大多数知识与技能一个人一辈子都用不上。这个女孩如此拼命学习,动机何在?动力何在?
  不去想了,那是隆德大人的问题,她艾莉卡是天生耍滑的调整者。
  从简历自述部分看,她和这个女孩正可以各取所需。
  艾莉卡得到了一套由朋友独自开发的拟似人格系统,她希望引入争议模式使电脑能够最大程度地介入工程项目开发,减轻她的工作压力。基本思路是首先为目标项目建模,提出指标,让每台电脑自行提出为实现指标所可能采用的方案,然后让几台计算机分别进行模拟试算,以证明各种方案是否具有足够的可行性。当一台电脑对某方案提出否定时,其他电脑可以将被否定的内容作为新的下级指标提出改进方案,即进行否定之否定……这种争议模式的运行,将以无法否定或完全否定告终,无法否定的方案会被艾莉卡采用并进行实验。当然,中间还涉及各分支、各层级方案搭配的可行性等问题,但基本思路就是这样。艾莉卡需要一个软件特别是OS(操作系统)方面的专家,解析好友提供的拟似人格系统并进行差异化处理以获得更多的分析切入点,并建立起一套并行“议会”体系。胧的博士论文中有一篇就恰好是关于AI(人工智能)协调性与互动。
  胧则需要一个独立的工作环境,并希望能参与军用机械的设计开发,最好是能够顺便取得机械工程学学位。在奥布能够同时提供这些条件的科研单位,惟有曙光社一家。
  可艾莉卡不理解为什么一个才十四岁的少女会急于离家工作。证件照上的胧表情冷漠,偏又让人舍不得把目光挪开。大和家是幸福家庭的代表,就算调整者普遍早熟……
  “逼婚?”无稽的念头令艾莉卡哑然失笑。
  私人事宜的不理解,并不影响她们在公事上的合作无间。“议会”体系很快完成,胧命名为“圆桌”;她还为二十台电脑分别起了女性的名字,尽管其中十台的拟似人格是以不同的男性为采样标本的。
  艾莉卡要是给那十台电脑改名字的话,也不会有什么问题。胧经常会提出很多稀奇古怪的想法,但从来都不坚持什么,好像坚持与否、会带来什么结果对她都没有意义。每当胧简单轻松地放弃她自己的建议时,脸上总带着淡漠的微笑,好似在说:
  “反正也不能改变什么,固执也没有用吧?”
  艾莉卡这时已经有一个四岁的儿子,母性都会让艾莉卡产生伤害了这个孩子的错觉。到后来,艾莉卡总会默许胧的“胡作非为”,而实际上,这些“胡作非为”往往会带来很不错或者至少是相当有趣的结果。

  由二十台量子电脑构成的“圆桌”的第一项工作,是出云级战舰的开发。初步设计是可搭载MA进行空间作战的可分离航天母舰:主船体为可独立航行的无武装宇宙舰,可用于奥布本土与赫利奥波利斯之间的常规联络运输;其余区间可与主船体进行太空接驳,给予出云级属于战舰的机动力与火力。
  MA:Mobile Armor(机动堡垒),标准宇宙战斗单位的泛用型单座重型战斗机,拥有可以抵挡敌人攻击的重装甲、在一对一的情况下足以击落一个目标的火力、和可以与常规战斗机匹敌的机动性。型号各异。
  CIWS (Close-In Weapons System,近接防御武器系统) :对空自动火神炮系统“豪猪阵”。凭借高性能火控系统,自动搜索、锁定、追踪敌人并把炮火倾泻到敌人身上。
  舰对舰飞弹发射器。
  对空防御飞弹发射台。
  主炮:二连装高能收束火线炮“戈德菲”。
  最后也是最精彩的戏码:阳电子破城炮“罗安格林”。
  阳电子炮在技术上属于反物质兵器。反物质一旦与正物质接触便会在瞬间发生爆炸,正物质和反物质变为光子或介子,释放巨大能量,产生“湮灭”。当1克物质与1 克反物质相互碰撞湮灭爆炸时,放出的能量相当于3.78 万千克的TNT 炸药。湮没反应的爆炸强度比原子弹爆炸还要高出10 倍;并且,这种极猛烈的反物质湮灭反应还能在物质中引发次级效应,释放出更多的能量。大气环境下,阳电子束与气体粒子的对撞湮灭所产生的辐射本身就是严重的污染。而在无介质的太空中,阳电子束几乎不被消耗,射程与威力激增,名符其实的无坚不摧。

  “这就是奥布的真实,作何感想?”
  “奥布是主权国家,不是殖民地。”没有锋利的名剑,是无法维持外交的,欲求中立亦不可得。
  “摘下墨镜吧,我想看看你的眼睛。”
  艾莉卡从那两人的眼中读出了对彼此的认可。
  同样流动着丝绸光泽的乌黑长法,同样凌霜胜雪的洁白肤质,同样仿如雪中玫瑰的鲜艳红唇,同样的一身黑服、魄力逼人。第一次亲眼见到胧本人的时候,艾莉卡就怀疑胧·大和与隆德大人是不是有血缘关系的姐妹,还想过胧成年后会不会就变成第二个隆德·蜜纳·哈萨克。
  “真是完美的艺术品。”隆德大人的语气中,竟带了些许艳羡。
  艾莉卡当然是理解的,她有时只是看着胧飞舞在键盘上的双手就会为之神夺,有时则是盯着那润玉般小巧的耳垂或下巴发呆。更不说胧每月总有那么两天,整个人都放射出一种那一身黑服都掩抑不住的朦朦光华,即使戴上手套、翻起衣领,延颈秀项在黑色的衬托下却更加耀目。在隆德大人之前,根本没有人能当着胧的面坚持要求她摘下墨镜,无论男人或者女人,无一例外的会沦陷在一抹朱唇勾勒出的完美微笑中。艾莉卡现在则根本不敢直视胧的眼睛,就算是从侧面。
  隆德大人也很美,但更近乎神祗的中性美。从隆德大人的优雅中可以看出世家的华贵,这种贵妇人的雍容在胧身上则完全找不出来;胧身上是另外一种味道,旁观者的味道,可那种“慈悲”又被一种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柔媚所冲淡。隆德大人的双瞳是红色,胧的好像不是;隆德大人前额有刘海,如瀑长发淌过披风恣意泻下,胧除了与隆德大人一样在胸前留了两缕鬓发外,所有头发都拢在脑后,末端用铅灰色发带扎成一束,几近膝弯;身高接近一百九十厘米的隆德大人本应比刚满十五岁的少女更有压迫感,但胧只是以左手扶住挂在腰畔的两根直棍就让人觉得凌然难犯。
  艾莉卡不知道胧成天带在身边的直棍是什么东西,胧被问到的时候,也只笑着说“重要的礼物”、“就是木棍没错啊”。但她现在突然明白:不出鞘,是木棍,出鞘,便是凶器。
  一定是剑。
  “你,有点紧张?”隆德大人的语气好像是在开玩笑。
  “抱歉,让您见笑了。”胧的左手仍然没有离开双剑,中指还插入两鞘之间,一贯前趋的身姿倾斜得更加明显。
  徒手格斗的话,完全不是对手,这是胧的判断。东方有“一力降十会”的说法,当身高与体重的差距达到一定程度的时候,没有十倍以上的技艺就无法扳回劣势。胧认定对方也是调整者,还是那种纯粹为了掌管杀戮而生的调整者。即使理智上肯定对方并无恶意,身体却难以拒绝剑的指示,蠢蠢欲动,要抹消一切可能的威胁。她本身,也是一把剑,如果还不算,那么就要成为一把剑。
  “不需要敬语,你可以叫我蜜纳。”蜜纳向前迈了一步,“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放弃平庸的生活,但我知道我们本就是同一种人,少数人。而且……
  “我们都不是为了自己而被制造出来的。”
  无视胧已经握住剑柄的右手,她又上前一步,从容地张开双臂用披风将少女裹紧。怀中,是水晶一样的坚硬与脆弱。但那种共鸣的感觉,就和抱住自己的孪生弟弟一样。而少女所抵制的,或许也正是这份亲近感。
  “我只是想抱抱你。或许你不喜欢这样,但也只能怪你太美了。不让你摘下墨镜,我无法满足;可不挡住你的眼睛,除了你之外我没办法谈论其它……”

  之后的交谈,就以一种怪异的方式继续着。
  艾莉卡所熟悉的隆德大人,是永远站着训话的巨人,充满激情的语调总带来言词本身之上的劝导力。而现在,蜜纳正悠然地靠在皮草面的长沙发上。胧侧坐在蜜纳腿上,把脸埋入她颈侧。艾莉卡坐在她们对面,完全看不见胧蜗在蜜纳黑色斗篷里的上半身,蜜纳侧垂着头,黑发也遮住了大半的脸庞。
  刚才的情况无疑很危险,但在凝固的空气中,艾莉卡连出声警示的念头都不曾起过。现在反应过来,却完全没有必要了。艾莉卡从未想过,那个常以简洁的手势代替言辞的少女,那个谈到两个弟弟时总会骄傲非凡的少女,那个视离家独立为理所应当的少女,竟会以雏鸟一样的姿态被掩庇着。
  越是完美,越是残缺。对这两个人而言,彼此一定是特别的存在。暗行的女王与惊才绝艳,如果不是对方的话,或许都是不可触碰的。艾莉卡发现自己也有些观察家的潜质。

  “胧,你怎么看奥布的理念?”
  “是说阿斯哈的理念?……比我还幼稚。”
  “呵呵,真是不可爱的回答。”
  “那要归咎于不可爱的问题。”
  轻言浅笑中,两个声音,一般妩媚,仿佛同一个魔女的两个灵魂在自言自语,藏在那幽暗的一片中漫不经心地否定奥布的光明,让唯一的听众如坠冰窖。
  “不侵略他国,不允许他国侵略,不介入他国争斗。”坚守绝对中立,是奥布成为重组战争(即第三次世界大战)中的世外桃源、百年来一直保持稳定繁荣的最大关键。乌兹米·纳拉·阿斯哈上台伊始,更提出这条初诰作为执政纲领之首。无疑,他当时已经预见了自然人与调整者的决裂。
  “只是冠冕堂皇地颂扬中立是不能保护人民和国家的。中立与和平当然可贵,但那都是依靠我们萨哈克家背地里玷污了双手、承担肮脏的工作才能维护。奥布正是因为拥有足以影响平衡的军力,才能贯彻自己的意志。”
  奥布联合酋长国,国如其名,由辖控全国经济的五大氏族的族长执掌国政。根据宪法规定,唯一的国家元首,通称为“奥布代表”,从这五位族长中选举决出,另外四人进入枢密院辅佐“代表”执政。立法机关是同时由国民普选产生的议会。
  国家元首自建国之始就是代代皆由阿斯家哈继任。行政权与血缘息息相关,法定的选举流于形式,作为国民代表的议会更是盲目地选择阿斯哈作为国家元首。当然,能够在前后十几年的整个重组战争时代始终固守中立,亦可看出阿斯哈家的政治手腕的确厉害,可其中也少不了五大氏族的全力支持。
  与活跃在华丽前台的阿斯哈家不同,萨哈克家背负着奥布的黑暗面,其血脉在掌管国家暴力的军队中根深蒂固,还是奥布于战后组建的军事产业中心曙光社的实际操舵者。萨哈克家承担这样的工作,应该是与其家族在历史上的产业性质有关,但萨哈克家的人无法对此欣然接受。
  出现在前台正中的聚光灯下,是萨哈克家的野望。一代代的萨哈克,逐渐积累着针对阿斯哈家的负面情绪,到现在已接近憎恶仇恨的程度,隆德·吉纳·哈萨克是其中的代表人物。他的孪生姐姐,同样是军事方面的专家的蜜纳则是少数的例外,虽然偶尔也会有些偏激,但仅限于对现任奥布代表乌兹米的中立策略非议多多。
  “或许正是出于对萨哈克家的信赖,乌兹米才敢如此大言炎炎。”胧发现自己好像天生就讨厌那个男人,虽然那个男人现在和她也算得上亲戚。
  胧又一句难得的刻薄话语引来蜜纳欢畅的笑声,那份快意又立刻传到胧的心底。
  胧不愿别人碰她,可又喜欢被蜜纳这样抱着,虽然她对那种莫名其妙的亲近感本来是有些抵触的。但瓦娅抱她的时间,满打满算也只有半年。
  就这样,被包容在温暖的黑暗中,就像在母亲的子宫里一样。那是胧未曾体会过的感觉,但她觉得应该就是这样。只有这个时候,她和母亲才是连成一体的,心意相通,分享着彼此的快乐与悲伤,而不是彼此伤害。蜜纳不是母亲,但胧喜欢这种感觉,喜欢能赐予她这种感觉的蜜纳。
  “艾莉卡,你也听说了吧?PLANT决定开始生产食品,并要将尤尼乌斯市的7至10区改造成谷物生产基地,理事会提出了警告要制止这件事。但实际上,在发出警告的同时,第三宙域的宇宙军部队就已经开始对L5全境进行武力威慑。”

  PLANT由十二个被称为“市”的区域构成,每个市包括十颗沙漏形的殖民卫星。最初作为研究殖民地的这些“市”的名称按照罗马月份排列,有各自的方向分工。最初建成的阿弗利乌斯市(Aprilius)是乔治·格雷恩研究Evidence01(鲸鱼石)的所在,司职天文学、天体物理学、宇宙论、宇宙生命学等,也是PLANT评议会会址所在。尤尼乌斯市(Junius)专责基础农业水产学、应用农业水产学、社会工程学等,阿斯兰的母亲蕾诺亚·萨拉现在也在那里。
  L5是拉格朗日点5的缩写。拉格朗日点是地球与月球间的重力平衡点,在这些点上的物体可以有稳定的运行轨道,这样的建造太空殖民地的理想位置共有五处。
  第一座宇宙都市“世界树”位于地月之间的拉格朗日点1,简称L1。L2在地月延长线上,月球环地轨道之外。剩下三个点都在月球轨道上。
  L3处在月球轨道与月地延长线的交点上。谢绝了萨拉家邀请的大和家现在已于C.E.68年,也就是去年的年末,搬迁到位于L3的奥布殖民卫星赫利奥波利斯。
  L4与L5大致在分别与地球和月球构成等边三角形的两个顶点上,跨越地月连线遥遥相对。L5几乎全部为PLANT所占据。得益于宇宙资源贸易的L4仍是欣欣向荣,那里的科研卫星孟德尔与GARMR&D研究所却已为陈迹。爆发过生化危机的地方,即使经过γ射线消毒,也令人望而生畏。虽然闲置着也是浪费,但自然人大概不会有将那里恢复旧观的愿望。
  至于宙域,是人类对处于第一、第二宇宙速度(即环绕速度与脱离速度)之间的地球星体群的区域划分。处于核心的近地区为第一宙域,不过不是以地球大气层划分出来,而是以近地轨道上接近环绕速度极限的碎石带为界。经过多年的宇宙探险和开发,数不尽的废弃卫星、空的推进器燃料罐、被破坏的太空船和其他的垃圾,已经在近地轨道上累积形成一个极大的带状区,被通称为“碎石带”。碎石带本身不稳定,不时会有部分垃圾在地心引力影响下螺旋状降下到地球大气表面,有降下危险的垃圾由中立的国际组织“废物商公会”进行清理。
  月球、L1、L2都在第二宙域,L5、L4、L3顺次处于第三、第四、第五宙域。

  “就在今天上午,无论是人力还是物资都压倒性占优的宇宙军部队……”蜜纳刻意停顿了一下,注视着艾莉卡的双眼中燃起诡秘的笑意,“被PLANT的军事组织ZAFT彻底赶出了第三宙域。”
  “不可能!”艾莉卡腾地站起。
  隆德大人对自己造成的戏剧效果满意极了,毫不在意下属的失礼,以旁白的语气继续着:“将理事会引以为傲的MA(Mobile Armor)部队玩弄在股掌之上的,是ZAFT的秘密武器……”
  “MS,Mobile Suit。”不出蜜纳所料,接话的,正是她搂在怀中的另一个半身般的存在,胧。
  胧知道,蜜纳知道胧知道,胧知道蜜纳知道胧知道……这种无限循环序列及其导致的行为配合,就是默契。

  PLANT共有殖民卫星120颗,每颗卫星适居人口为20万。总人口即使不止2400万,也不会超出很多,不到理事会各国总人口的百分之一,与奥布的1千万左右恰为同一个当量。在艾莉卡还在考虑那种神秘的兵器优势何在、对奥布的国防科技有多大借镜作用的时候,另外两人的谈话已经为她铺好前路。
  “MS,高约20米的人形兵器。脱胎于星际勘探用的Power Suit,初始之设计目标即是高度的机动性与泛用性。”
  “从战报上看,这种兵器能在有效躲避MA与舰艇所发出的炮击的同时,锁定目标进行精确打击。也可以使用剑形的实体短兵器进行近距格斗,数艘宇宙舰都是让MS强制登陆后用剑捅入舰桥而被迫退出战斗序列,被刺穿驾驶舱的MA也不在少数。宇宙军被MS部队打了个措手不及,但ZAFT军也是初次上阵,两边的无谓损失都不小。”
  “MS似可有效发挥调整者的身体素质优势,特别是反应速度与身体强度。地球方面的兵器早已穷自然人之极限,非不欲其快,非不欲其准,故不能尔。”
  “所以,即使把那种兵器交给理事会,那些自然人也无法使用。奥布也要面临同样的问题。”
  “人力有时而穷,弹指刹那难愈电光火石。”
  “只要有充分的资料建立起电脑辅助系统,自然人驾驶MS也是可能的了?”
  “然和平日久,军不成军,恐怕无法取得合意的参考数据。”
  “那是我的问题。如果有ZAFT的MS资料,就是那个GINN,你们需要多少时间消化吸收?”
  “设计奥布的MS?”
  “当然,量产型,而且要胜过ZAFT和理事会未来的武器。”
  “难。ZAFT拥有MS技术的先发优势,理事会方面则在上次大战中沉淀了无数军用科技与实证资料,两者皆非奥布所可比拟。尤其后者,经过各国重组,无人知晓过去那些遗留下来的科技在这六十年来相互映证后究竟衍生出多少成果。”
  “也是。经过这次冲突,那些被束之高阁的档案恐怕都要被翻出来。只要冲突扩大为战争,大笔的预算将会成为各种技术最后成熟的催化剂。不过没关系,让我用一贯的方法去做就行了。”蜜纳的措辞总带着歌剧的华丽味道。
  胧不知道“一贯的方法”是什么,但肯定是能得到对方技术的方法,便答道:
  “……OS方面最多十天。但有言在先:MA输给MS,无非是自然人与调整者在极限上的差距被放大,实际上是自然人输给调整者。即使能让自然人驾驶GINN,也不可能普遍比调整者开的更好;假若更好,那必是电脑的作用,与机师无关。
  “再者,没有制定出针对MS的有效战术之前,恐怕惟有以MS对抗MS。这时,王牌机师可能会成为战场的主导者,而他们不是需要电脑辅助动作的。论调整者数量,奥布远不及PLANT。自然人中,必有天生适合驾驶MS的,虽比率低微,但从庞大的人口基数中拔出,恐怕也非奥布所能比拟。论物量,奥布甚至都无法完全经济独立,资源匮乏连PLANT都不如,遑论理事国。
  “另外,除非使用核动力,否则,MS航程有限,必须与运载舰配合使用。故此出云级也须将搭载MS……”
  “没关系,又不是真要和他们打。像任何时候一样,我们的爪牙,只需要锋利到能令潜在的敌人自惜羽翼就足够了。在任何战争中永远是第三方,这就是中立国的好处。军力总与时间一同褪色,我们只是要跟上新一轮的研发竞赛而已,否则会失去现有的中立。”
  话是这么说,在艾莉卡眼中,打断胧的隆德大人却像是对胧的回答满意极了。那打断也像是在和妹妹抬杠,带了几分宠溺。
  蜜纳确实很高兴。胧的分析是基于奥布的立场,但准确说是基于她隆德·蜜纳·萨哈克的立场。她感觉得到,胧只是因为喜欢她而为她筹谋。这其中完全没有奉承介入的余地,或许是胧完全不会,事实上胧也不需要奉承任何人。蜜纳也喜欢水晶一样通透的胧。
  蜜纳呵呵笑着,又继续道:
  “具体设计随你们,你们才是专家。至于驾驶员,真正的Ace不用太多。三个,就已经足够。”
  说完,她扬臂撩开披风,轻轻吻了一下那纤巧的柔唇。只是轻轻一吻,可当艾莉卡从迷失中惊醒时,仍觉得那太过香艳了些。
  粉颊飞红,幽瞳迷蒙。那一刻,重回光明的胧慵懒娇柔,美得令人心悸。

Stage 16 - Beck (III)

  “完全没有必要嘛。只要你穿一身纯白的连衣裙站在战场中间,什么战争也会停止的。”
  “怎么可能啊……”第一百零一次的抗辩相当无力,“况且很快就会老掉了。”
  “胧在讽刺我吗?”艾莉卡毫无自觉地穷追不舍,“你是调整者啊。等你衰老的时候,我们现在开发的MS也早过时了吧?”
  “……若我们还不开工,这个国家马上就要过时了。”
  明亮如镜的装甲上没有一点弹痕,身前二十余米高的独眼巨人就像刚出厂一样。梦境再现,胧一阵恍惚。定定神,她开始有点了解蜜纳所谓“一贯的方法”。庞大的披甲武士在头顶正中有刀刃般的一片高高立起指向后上方,应该是兼有天线的作用,加上两肩后的翼状推进器,正是ZAFT军MS,ZGMF1017 GINN的标志。位于机器人胸部的机舱盖已然展开,一根升降索从翻开的上盖悬垂而下。
  仰望着那六层楼高的MS,艾莉卡真的有点犹豫:“胧,你不会真的要开这个吧?现在已经没几个男人能在你面前开口了,再和这种东西搭上关系,你会嫁不出去的。”
  “别无适宜人选。”
  胧单脚蹬上升降索末端的三角吊环,左手扶住钢索,右手食指点了一下左腕上电子表式样的遥控器,钢索便拉着胧上升。她没有换上驾驶服,只是把长发盘成螺髻用发带和笔杆固定在脑后,双剑也留在身边。
  “倒是艾莉卡,若因未能及时完整采集步行数据而晚下班,你怎和约书亚解释?”
  “你才不会让我失约的。”
  艾莉卡不是那种会为了工作而牺牲家庭的人。她以自然人的身份与自然人结婚,生下一个儿子,后来告诉丈夫她是调整者,丈夫静静点头表示理解。今天,约书亚·西蒙兹五岁,艾莉卡答应了按时回家和他一起吹蜡烛。
  胧也喜欢这样幸福的西蒙兹一家,还托艾莉卡送给约书亚一个赫利奥波利斯的模型。袖珍的殖民卫星悬浮在水晶球中缓缓自转,完全的太阳能装置,简单而别致。
  “怎么样?”艾莉卡自监控室对驾驶舱传话。
  回答她的是平稳的引擎启动音。
  封闭的中空山体内,银灰色的GINN连续向前跨出两步,猛地转身,连跑三步,一拳砸向监控室的观察窗。直径与成人身高相当的“攻城槌”陡停在艾莉卡身前不过一米处。尽管中间隔了一层强化玻璃,艾莉卡还是感到一股寒流扑面而过。
  “操作比说明简单,误差比预想的大。果然是个未经整备的孩子。”

  这个国家需要锋利的獠牙,被寄托以这种期望的MS,不是仅仅复制手头上的GINN就可以的。
  首先,需要更强劲的性能。攻击力与防御力表现为武器与装甲,正如胧所说,这方面的技术储备,奥布显然不可能与经历了重组战争的其他国家相提并论。机动力方面,所涉及的机型、机体结构、发动机与能源等领域倒能让人乐观一些。特别是作为能源的电池部分,奥布已经取得突破性的理论进展,虽然距离实用化还有一段距离,但完全可以乐观地认为“强化型电池”(Power Extender)将会是领先的技术。
  然后,保证量产性与泛用性。这可以通过模块化的组件交换式构造实现,但有两种发展方向。
  其一,将整部MS分割为数套组件,比如承担环境与地形适应的腿部,装备配合不同战场的兵器的胸部,在水下用声纳、在电磁干扰环境下使用激光制导的头部,加上作为驾驶舱的核心战机。具有组合功能的机体可以拥有最强的泛用性,生产与整备也会相对简单,但技术要求太高,在MS技术还不成熟的现况下,只能作为供参考的远景目标。
  其二,将MS作为“人”型兵器,通过“骨架构造”最大程度地再现人体的动作。这时,机体的泛用性,实际上是通过自然赋予人类的强大适应力实现。这种情况下,模块化将局限于针对战场与战况的武备换装。
  “天上开飞机,水下开潜艇,岂非理所应?拘于人形倒是哪里都适应了,可在哪里都无法实现最优。”对于MS前景抱无奈态度的胧大放厥词。即使以上思路都是她自己提出的,她显然更愿意研发针对性较强的MA。但艾莉卡绝不认为那是敬业的表现,只因为胧说过一句:
  “战争是群殴的艺术。”
  她纯粹是固执于应该在指定战场分布适配的兵种。其实胧也明白,这是资源稀缺——包括物质资源与人力资源的稀缺——导致的无奈选择。将最少的资源机动地分布到最广的战场上,这就是“泛用性”的精义所在。
  最后,让自然人驾驶MS。虽然胧在未经过正规培训的情况下就可以迅速掌握MS操作,但这不代表其他调整者也可以,更不谈自然人。据说,就是在PLANT,也只有少数人勉强拥有操纵MS的资质。至少,天生被赋予卓越工程师才能的艾莉卡就没有把握。她现在是自然人,也不会去妄图尝试。

  “GINN的操作太复杂,不适合自然人,故简化了控制面板。在OS内部,为适应与一般自然人的神经接合,神经突触融合的代谢速度提高了50%,液压泵的虚拟分支构造也改写了……初步如此,可改进处仍颇多。”
  监控室中,胧小结了她所做的OS改良。
  看到山腹中试验场里高二十米的金属芭比像真人一样奔跑、腾跃、挥剑,剩下的两个测试驾驶员聒噪不已,不断发出“好厉害!”之类的惊叹声。正在驾驶GINN的是阿莎奇·考德威尔,趴到观察窗上的是玛优拉·拉巴兹,还有一个就是当初去辉夜宇宙港接胧来曙光社的茱莉·乌·尼恩,她还是戴着那副粉红色的宽边眼镜。三个女孩都是曙光社的技术人员,自然人。
  果然是十天之内完成自然人用的OS。胧总是这样随随便便就把问题解决了,让别人都搞不清是否难办。自然人会面对哪些麻烦,调整者本是无法体会的。艾莉卡原以为胧和测试驾驶员之间还会有段磨合期,可当她选拔出三位测试驾驶员时,胧已经把驾驶舱内的控制面板都换好了。基因工程学博士,果然不同凡响。用胧的话来说,只要把自然人和调整者的能力像比对机器性能一样量化就可以了。但真的就这么简单吗?
  “OS差不多可以算完成了呢。”
  系统构造的设计稳步前进中,但武器与装甲方面几乎停滞不前。这是早预料到的情况,可完全不值得胧为之自得。
  “尚未,新机体不出来,OS就不可能完成。另外,坐在驾驶舱里的是阿莎奇,实际上操作MS的,是我。”胧一边说,一边还在盯着MS的动作和屏幕上的数据对GINN、新OS与驾驶员三者之间的适配性做第一时间的实时分析。十指轮抚键盘,发出下雨一样的沙沙声。
  “你在遥控吗?”艾莉卡倒不认为胧会玩这种自欺欺人的把戏。
  胧略微摇两下头:“我在新的控制面板与原OS之间建立了一层批处理程序,并称之为IMPC,Integrated Maneuver Propulsion Control(统合机动推进控制系统),是用来控制MS的起飞、着陆、巡航、战斗、步行这些基本行为模式的自动操控系统。此时展现的步行与步行剑装战斗部分,便是将我的行为模式交给拟似人格系统学习的成果。驾驶员只需用操纵杆、脚踏板、按钮和键盘决定做什么,至于如何做,都是电脑模仿我的行为加上地形匹配来完成。”
  “那么只要有合适的样本,任何新手都能做出漂亮的动作了?”借助背后的推进器,GINN正演示S形滑步机动,或称蛇行机动。这些动作,都是胧研究蜜娜带回的战斗录像后模仿出来的。
  “是。反言之,若是数据库中未经设定的行为,机师便须自己动手,修正电脑控制的行为亦然。”
  按照试验步骤列表,现在进入未设定行为阶段。先是一个下蹲侧滚,滚得很漂亮,可惜多转了四分之一圈,MS空做出手膝支撑的动作还是侧面着地。阿莎奇的狼狈引来另外两个女孩的哄笑,她本人对于驾驶室的强烈颠簸也颇有怨念,三人又是一番斗嘴。
  “果然,如果改用骨架结构的MS大概会好一些。”
  艾莉卡从胧的语气中听不出什么遗憾,反倒含着对她的信赖。
  “看上去只是最后的制动步骤迟钝了点。”
  “我把基本行为细化分解为一些动作模块,具体的着力点选择、出力控制、平衡维持等判断仍依赖电脑支援。像刚才的侧滚可以后续的动作除了制动还可以是腾跃,但如果驾驶员反应不及的话,衔接就会出问题。”
  对于胧的完美主义,艾莉卡已经无言以对,只能岔开话题。她并不担心会影响胧手上的工作。
  “机体设计方面,恐怕已经被理事国甩下一大截了吧。”
  “纯粹的机械工程方面,我们不会落后多少。然则战舰用光束武器的小型化需不断实践,装甲则是材料科学的范畴,战历与物量的差距非你我二人之才足以弥补。”
  但出乎她们意料,技术判断与政治考量似乎总有段距离。大西洋联邦宇宙军内有人递交了泛用型MS的开发提案,但根据隆德大人取得的确切消息,竟是被即时否决了,年初在第三宙域完败于ZAFT手下仿佛是不曾发生过的事情。没有人会把这看成理事国方面的宏大气量,现在,还不知道他们是否在玩“瞒天过海”的把戏秘密执行该计划。
  年中,PLANT的克莱茵议长向理事会提出对完全自治权及对等贸易权的请求,同样被无视了。
  9月1日,煌·大和入读赫利奥波利斯的工业专科学院,家信中寄来了一张他身穿新校服的照片。艾莉卡答应胧,会让她的老师,被称为“奥布机械工程学第一人”的加藤教授,特别照顾煌。
  研发仍在继续,但除了骨架构造基本完成外,进展不大。为解决MS在大气圈内的飞行问题,设计出了自备电池的飞行背包。但武器与装甲方面近乎停滞不前。为了实现光束武器的小型化,“圆桌”的二十台量子计算机不分昼夜地吵个没完,除了循序渐进的实验外,就是得不出一条具有突破性进展的可行方案。装甲方面,“圆桌”通过了一项使用发泡金属装甲使机体轻量化的提案,在与GINN的一对一模拟试算中具有相不错的效果,但却被胧否定:
  “这种设计的理念是凭借高机动降低中弹率,适于奇袭。但这个国家没有纵深,需要的是打阵地战的防御兵器,轻量化的靶子太脆弱了。”
  说是“脆弱”,其实比GINN的装甲的还是具有更强的刚性。这个提案得到当月在曙光社轮值的阿斯哈家首肯,并投入实验。
  在外面的世界,PLANT与理事会几经交涉,但双方分歧太大,无法达成一致。PLANT表示若在次年1月1日前未得到答复,将停止对地球的资源输出。

  C.E.70年1月1日,期限已至,PLANT评议会派出代表团,前往理事会进行最后谈判。代表团遭到恐怖袭击,一名议员死亡。蓝色秋英声称对此事负责,但很明显的有理事国在背后操纵的痕迹。此事后来被称为 “未开的理事会”。
  PLANT方面果断停止了物资输出,一直自信满满地向国民宣传“不会出现物资匮乏”的各个理事国顿时陷入窘境。盲目地认定PLANT不敢独立、无法脱离地球支持的各国政府缺乏准备,依赖于PLANT的社会生产循环脱节断链,部分消费与生产资料的稀缺带来的不仅是生活用品供不应求、物价飞涨,还有工厂停产、公司倒闭以及大量失业。一个月之内,信贷体系崩溃又牵动连锁反应导致金融危机。这一切的罪责都被官僚们推给PLANT和PLANT的调整者,在媲美地毯式轰炸的宣传下,反PLANT、反调整者的意识深入人心——这是政府所能做出的最快与最有效的应对,且远在采取各种行政、财政、货币政策之前。这一点,理事会各国不约而同。
  2月5日,在联合国秘书长的呼吁下,PLANT和理事国双方决定于中立的月面都市举行会议。当日,哥白尼市发生炸弹恐怖袭击事件,地球方面预定参加月面会议的各理事国代表与联合国主席以下的联合国诸首脑遇袭身亡;PLANT方面的代表西格尔·克莱茵议长因飞行器故障迟到,逃过一劫。
  新闻媒体称之为“哥白尼悲剧”,隆德·蜜纳·萨哈克则称之为Reshuffle(重新洗牌):
  “死掉的,大概都是碍眼的。”
  2月7日,大西洋联邦政府以理事会代表的身份发表“阿拉斯加宣言”,宣称此次针对月面会议的恐怖袭击是PLANT方面所为,并断定这是PLANT对地球、对全体自然人的宣战布告。此外,以理事会成员国为核心,建立了“地球联合”这一国际组织来代替已然崩溃的联合国。
  2月8日,奥布联合酋长国代表乌兹米·纳拉·阿斯哈发表中立宣言:“今后无论事态如何发展,奥布将始终贯彻独立、中立的原则。”
  艾莉卡第一次听见胧说了句俏皮话:“站着说话不腰疼……”
  作为国家元首的乌兹米大人一边承认军队配备MS的必要性,一边打算局限在本国范围内进行。这种无视现实的低效作法令胧极为不满:“明明应该借鉴别国的成熟技术,却指使我们去从头研究,无非不想承担责任罢了。”
  这种偏激,让艾莉卡再次看到了隆德大人的影子。
  2月11日,地球联合向PLANT宣战,并自月面的托勒密基地发动进攻。
  2月14日,ZAFT的MS部队将L5附近的敌军歼灭。在此之前,农业殖民卫星“尤尼乌斯7”遭到核弹攻击,卫星上的平民总计24万3721人无一幸免。地球联合政府发言人批评此事件是PLANT方面的自爆作战。所有媒体将这一天称为“染血的情人节”。
  电视上重播着沙漏状的尤尼乌斯7在一团光华中支离破碎的镜头。在那团光华里,胧看见了一片望不到尽头的墓地,其中有一块小小的石碑:
  “蕾诺亚·萨拉 C.E.33~70”
  战争爆发三天后,性质已完全改变。
  2月18日,PLANT为追悼“染血的情人节”中的死难者举行国葬,由PLANT十二个市的代表组成的最高评议会全体成员丧服出席。克莱茵议长发表“黑衣独立宣言”,声明将对地球联合彻底抗战,同时发表“积极中立劝告”:PLANT将对未参加地球联合的国家优先提供物资。对此,非PLANT理事国的大洋洲联合及南美合众国作出了积极的回应。
  隆德说“独立宣言”有点多余:地球联合在2月11日的布告中,是将PLANT作为主权国家而对其宣战的。
  2月19日,联合军以武力侵入南美合众国,并对拥有质量加速器的巴拿马宇宙港完成军事压制,南美大陆被并入大西洋联邦版图。
  2月20日,大洋洲联合批判了联合军侵略中南美的军事行动,并表明了对PLANT的支持,成为“亲PLANT国家”。同日,地球联合对大洋洲联合宣战。
  2月22日,ZAFT在联合军通往月球的桥头堡,位于L1的“世界树”,与之发生激战。战斗中出现了强烈的电磁干扰现象,导致两军雷达通讯系统同时瘫痪,双方随即陷入失控的混战,损失惨重。最终,ZAFT成功摧毁“世界树”。
  “世界树攻防战”中,劳·勒·克鲁泽驾驶GINN前后击坠MA37架、击沉战舰6艘,是重整ZAFT军力、扭转战局的最大功臣,成为被授予星云勋章的第一人,被誉为“ZAFT星云”。
  3月8日,“第一次维多利亚攻防战”。ZAFT初次尝试从轨道降落到地球的降下作战,目标为拥有质量加速器Habilis(巧手)的非洲宇宙港,维多利亚。因缺乏地面战力支持,此次作战以失败告终。
  4月1日,ZAFT发动赤道封锁作战“沃洛波罗斯作战”,并开始在地球上散布中子干扰装置,籍此切断地球联合的核武制造。
  Neutron Jammer,中子干扰素,或代指中子干扰装置,可产生抑制核分裂力场,在作用范围内无法使用核分裂的动力炉。该装置具有扰乱无线电波的副作用,据说“世界树攻防战”中引发混乱的电磁干扰就是试用该装置的结果。
  以核封锁对抗核攻击,听上去实在是很温和的反击手段。但实际上,因为中子干扰装置使所有核电站停止工作,迄今已经仰赖核分裂作为主要能源的地球联合诸国遭受了严重的能源危机。“愚人节危机”爆发,地球经济崩溃,大范围的饥荒中不断有人死去。
  亲PLANT的大洋洲联合与非洲共同体难免遭受池鱼之殃,但通过来自L5的能源、物资输送计划也被彻底绑死在ZAFT的战车上。这些,都是事后的结果论。
  4月2日,ZAFT趁着混乱,从轨道上把基地设施分批降落到大洋洲联合澳大利亚地区的港湾卡奔塔利亚,并在48小时内完成了卡奔塔利亚基地的基础建设。联合军太平洋舰队前往迎击,“卡奔塔利亚压制作战”却以大败收场。
  4月17日,“雅金·杜埃攻防战”。联合军第5、第6舰队以PLANT本国为目标从托勒密发动进攻,在PLANT管理下的资源卫星雅金·杜埃附近被迎战的ZAFT军击退。之后PLANT评议会从防卫本国的角度出发,决议将雅金·杜埃改造成军事防御要塞。
  5月3日,ZAFT以托勒密为目标开始进攻,并在月球内侧的洛伦兹环形山设立了基地。双方以格利马尔迪环形山为界,将月球分为两部分,不断发生小规模的冲突。此后,月面战线就被称为“格利马尔迪战线”。
  5月20日,卡奔塔利亚基地完成,距奥布本土五千公里,距地球联合军阿拉斯加总部JOSH-A一万公里。
  5月22日,ZAFT以卡奔塔利亚为桥头堡,正式开始对地球上的据点进行攻击。
  5月25日,“卡萨布兰卡海战”。欧亚联邦军地中海舰队与ZAFT的潜水空母舰队在卡萨布兰卡海域发生冲突,ZAFT的水中用MS初次投入实战。此战获胜的ZAFT侵入地中海,并开始由非洲北岸向南侵略。ZAFT开始建设直布罗陀基地。
  5月30日,“苏伊士攻防战”。联合军与ZAFT地面部队以阿拉曼为战场开战。面对欧亚联邦的大型战车部队,ZAFT军一度陷入苦战。但在安德鲁·巴尔菲卢特的奇计下,陆战用MS巴库取得丰硕的战果。从此,ZAFT由非洲北岸开始南下,亲PLANT的非洲共同体与属于地球联合的南非联盟之间的“非洲战线”不断南推。
  此役之后,安德鲁·巴尔菲卢特便被誉为“沙漠之虎”。
  6月2日,在月面的格利马尔迪战线,联合重要资源供给基地恩底弥翁环形山附近展开了激烈的攻防战。原本用于破坏矿床、设施以及融化蕴含稀有金属的冰块的设备“独眼巨人”系统失控,ZAFT军击破,连合军第3舰队也连同其MA精英部队一起被消灭。
  在这场战斗中,联合军所属穆·拉·佛拉达驾驶MA莫比乌斯零式击坠了5架GINN,被誉为“恩底弥翁之鹰”。
  由于在恩底弥翁的败退,ZAFT放弃了格利马尔迪战线,暂时从月球撤退。
  劳·勒·克鲁泽作为罗拉西亚级战舰“伽伐尼号”的舰长也参加了这场战斗,并因击破第3舰队的功绩而得到提升。
  6月14日,联合军与ZAFT在L4的东亚共和国管理下的资源卫星“新星”展开攻防战。双方均未取得决定性的优势,在将近一个月内不断发生小规模的交锋。其间,L4的殖民卫星群大多受损。
  7月12日,联合军放弃了“新星”,“‘新星’攻防战” 结束。ZAFT决定将其改装为军事要塞并移送到L5,后来被改名为“博亚兹”。
  至此,大规模军事行动减少,小规模冲突仍旧不断。PLANT与地球联合双方进入战略相持阶段。

  淤能碁呂岛的海风拨弄着绛红色的窗帘,摆放着巴洛克风格装饰品的房间中,女主人支起左臂陷在靠椅中,让钢琴曲应和着远处传来的的微弱涛声渗入全身。三角底撑的木制圆桌上,一缕茶香从描金边高白釉的茶杯中飘起,消散。
  一曲终了。
  “新谱的曲子?”
  “是,模仿肖邦。”
  “过来吧,坐我腿上。”
  想和胧谈话的时候,蜜纳还是喜欢抱着她,因为那种血脉相连、心意相通的感觉。这已成为蜜纳无可救药的小毛病,好在胧也不介意。
  “我今天告诉艾莉卡,要制作联合的MS。”
  “她一定很惊讶。”
  “她完全没反应过来。”蜜纳脸上浮现出恶作剧的笑容。
  地球联合军首脑在战争的序盘怀疑MS的实用性,曾乐观地估计一台ZAFT的MS的战斗力量最多相当于2至3台MA,可实战统计的结果令人绝望:至少需要5台MA才能拿下1台MS。联合军在恩底弥翁获得惨胜,十天后又眼睁睁地看着“新星”穿越地月轴线从L4被移送到L5。抚恤金的小小红字当然不像损失矿脉和资源卫星那么令人心痛,开战半年后,联合军再次将MS开发提上日程。
  “1:5这个比率决定了战情必是一面倒的难看,但总能把PLANT的血耗光。现在他们不就疲软了?再派一亿人开莫比乌斯去送死,PLANT就该投降了。”
  蜜纳发现,胧在她怀里的时候,就会很容易露出小恶魔的犄角。
  “你不是一直反对MS吗?”
  “MS在介质环境下的直线速度太可悲了,但局部转向机动的灵活性还算可观。”现在,曙光社的试验机与ZAFT的GINN在电脑模拟战中已经拥有了超过70%的胜率,个中缘由,全盘重新编设适合自然人的OS的胧再清楚不过,“这种强调四肢的兵器,倒是出乎意料的适合我……”
  说回来,曙光社的MS,作为武器,杀伤力这一最重要的指标还远不能让人满意。得到胧的提示,蜜纳从开始就一直着眼于地球联合的技术,以胜过垂钓者的耐心一等就是一年半,然后便毫不踌躇地使用了她娴熟的地下手段。
  物量的作用果然惊人,联合的MS开发计划正式启动不过两个月就已经取得了相当惊人的成果。蜜纳得到了基本资料的概要,系统构造与曙光社制作的试验品有差不多的水平,但在其武装、装甲素材、特殊技术等方面有令人瞩目的东西。当然,无法排除一种可能:联合的MS开发一直在秘密进行,只是现在需要外界技术力量的帮助才开始透露出来。
  至少,蜜纳就是在曙光社接到非公开的协助请求后,通过赢取联合的信用,加入了联合军MS的开发计划。由于不是国家间的交易,奥布与联合的最高层都被她瞒过。
  首先,曙光社向联合提供了对MS非常重要的大容量电池技术。这是奥布处在最尖端的领域之一。
  以此为契机,接着赢得了一个MS支持组件的开发案。那是名为“Aile Striker”的追加零件,主要是追求让MS在无重力环境下能发挥高机动性而搭载了大型的推进器和加速器,如果在重力下也能作某种程度的滑翔,同时也起大容量追加能量包的作用,延长续航时间——这恰与曙光社手上的试验机的飞行组件不谋而合。
  顺着Aile Striker被采用的势头,曙光社成功加入联合MS开发的所有计划,并承包了MS制造。制造场所,定于奥布资源卫星赫利奥波利斯上的曙光社分部。既然是承包制造,委托方应该提供制作技术。
  “‘然后,这里当然就有联合军MS的数据了。’当时,我可是很高兴地这么说的。”蜜纳的语气颇显扫兴。
  “艾莉卡一定会问:用联合的技术造奥布的MS,被联合知道了会怎样?中立的奥布造联合的MS,被PLANT知道了会怎样?还有,乌兹米是否知道此事?”胧太了解艾莉卡,也太了解蜜纳,“蜜纳没有吓到她吧?”
  艾莉卡应该算是萨哈克系的人,但她不像胧那样除了隆德·蜜纳·萨哈克谁也不认。每当蜜纳使用她“一贯的方法”,艾莉卡总会瞻前顾后一番。她不明白,那不是她应该操心的;也不明白,那是她操心也没有任何用处的——除了能伤到萨哈克的逆鳞——而她艾莉卡最终也无法拒绝任何指示。即使只是主观上,她也缺乏那种意志力。难道女人变成母亲后都会那样?算了,那是与她胧·大和无关的事。
  “艾莉卡要是也像你这样聪明就好了。”蜜纳亲昵地用脸颊蹭了蹭胧的头发。她抱的很小心,她知道,在每个月的这两天,胧会显得比平时还要艳丽,但皮肤也会特别弱,受力后很容易因出血形成皮下淤斑。
  “试验机早就可以算是完成了,而且MS用的光束武器也已经开始试制。事情曝光,就露出獠牙,没有哪一方会希望我们倒向另外一方。
  “至于阿斯哈家的老糊涂虫,或许他并不糊涂,不管怎么说,也是被称为‘奥布雄狮’的男人。这种肮脏的事情,他可以假装不知道,可以旁观不动手。但是,我们,被赋予这种责任的萨哈克,不得不去做——为了保护这个国家……”
  蜜纳和她的孪生弟弟是为了这个国家而制造的调整者,并作为养子继承萨哈克的姓氏。血统支配已落后于时代,五大氏族正是通过这种方式维系着固有体制。萨哈克家现在的家主是隆德姐弟的义父科特·萨哈克,这姐弟二人却已经承担起大部分的实际工作。但在这一代的继承人中,也有缺乏自觉的,比如卡嘉莉·尤拉·阿斯哈。
  对胧来说,那也是母亲的亲生儿女,也许还是最“亲生”的一个,但实在是缺乏亲近感。毫无品味的妆扮,粗野的谈吐,可怕的肢体语言,特别是那夸张的弓步站姿……对了,还有向那三个测试驾驶员炫耀模拟战绩的浅薄笑声。真不知怎么被娇生惯养成那个样子,这也成为胧讨厌乌兹米的重要原因之一:没有责任心就不要领养别人的孩子。
  但她又觉得卡嘉莉那种糟糕的个性好像是合情合理的,不知为何,便作如是想。当艾莉卡磨着胧要她坦白对这位将来的阿斯哈代表的看法时,胧很无奈:
  “此般小狗狗一样的野性,作为邻家小弟尚可。若不改变性别,便实为女性之耻。身为一国公主,而且可能是未来的国家领导者,就无疑是灾难了……”
  说到金发的女孩,胧比较喜欢另外一个。那是胧还在哥白尼的时候也会在早上看她舞剑的一个,安静地站在旁边,从来不说话。胧准备离开那里的前几天还见过的,送给了她一对在哥白尼绝对难见的粉红色樱贝,她才轻声道谢。大概比卡嘉莉还要小两三岁吧,很可爱。

  “胧还是不喜欢吉纳吗?”蜜纳感到胧略微紊乱的情绪波动,此时刚说到她弟弟吉纳正不断从赫利奥波利斯那边送回联合MS的技术资料。
  “没想那个,不过真的不喜欢。”
  自己的另外两个半身彼此心怀芥蒂,这倒是蜜纳当初促成他们见面的时候所始料未及的。吉纳理想中的世界是完全属于统治者的世界,“多数人为少数人的存在而存在”。另外,他不认为有人能进入他们孪生姐弟之间的世界,不管那个人和他们有多像。胧倒不在乎谁为谁存在,但她比吉纳更加自我中心,她厌恶对方的理由也更加单纯:因为不喜欢。
  “你也有个弟弟吧?”
  “在赫利奥波利斯。”
  “但分部那边必须要拜托你了。”蜜纳不认为自己有立场要求胧改变对吉纳的态度,“帮助那另一个我,好吗?”
  胧不说话,算是默认。这也是早商量过的事,只是因为胧的身体问题推迟几天出发。
  “为我再弹一曲吧,肖邦,随便哪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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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若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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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5-8 19:55  资料  短消息  加为好友  QQ
Phase 2 – Dogie

Stage 20 – Revert

  奥布的Mobile Suit开发,变成在奥布本国和卫星赫利奥波利斯两地同时进行。
  在赫利奥波利斯生产的,是盗用联合的技术制造的规格验证用特化机,以高性能为第一目标,将生产性置之度外。那些验证数据将反馈给在地球上的淤能碁呂岛总部,用于量产机的进一步开发。
  被称为GAT-X(Gressorial Armament Tactical – eXperimental,试验型战术步行兵装)系列的联合MS,简称“G”,兼备大量ZAFT军MS所没有的特长。其中对曙光社最有意义的,无疑是光束兵器。“光束兵器”只是方便的叫法,并非激光武器,其实是beam weapon,泛指将高能状态下被激发的粒子束转用在炮击和斩击的兵器。随着低耗能高输出发电机的开发成功,光束兵器通过MS手掌的插头供电解决能源问题。
  早在和平时期,因光束炮在真空环境下的攻击路线具有可预测的直线性,这种兵器就已作为主炮被各国大规模装备到太空战舰上,是战略战术规划中实现超视距打击的核心手段,但直到最近才由地球联合实现了小型化。“光束步枪”可以让MS单机拥有轻易击沉舰船的火力,但又轻便到即使在重力下也能用于格斗战。“光束军刀”则是结合幻象化粒子胶体的电场形成技术使刀身定型成为可能。“幻象化粒子”本身是一种纳米级大小的气体晶格微粒,能吸收和折射光和电磁波,通过使用一定的电场就可以控制其分布状态。遍布在MS机体表面就可以实现匿踪隐形的效果,用于粒子流定型的确令人意外。
  只有这样的技术,兵器才成其为兵器。留在本部宿舍的照片上,光束步枪一击射穿了常用于ZAFT战舰的装甲,给胧留下深刻的印象。
  虽说是委托制造,联合也不可能完全信赖曙光社,自然也就有尚未到手的核心技术,比如相转移装甲(Phase Shift Armor,简称“PS装甲”):装甲素材在电场作用下Phase Shift化,通过能量的消耗能令实弹武器无效化。受攻击部位颜色会表现出光谱位上的振动变化,不使用时变为灰色。初步估计其原理是纳米材料在电场作用下以高频低幅的阻尼振动吸收冲击力,变色则是反光相位变化导致的结果。
  胧足以自傲的是,联合制造的OS,距离使自然人能操纵MS还相当遥远。可地球联合军终究是自然人的军队,如果造出了MS不能让自然人驾驶,那就是大笑话了。大概是正因如此,缺乏才能的自然人才会向拥有大量调整者的奥布求助,向曙光社求助。
  胧当然不是来帮他们完成OS的。表面上,她是因为思念家人而调到赫利奥波利斯分部工作;在联合那一边,她的身份是设计建造GAT-X系列MS搭载母舰的总工程师;实际上,她的目标是完成奥布的特化机。无论从哪个立场,胧都不认为自己有必要在这方面插一脚。而且,她对自己编的OS也还不是那么满意。

  “IMPC还需多参考ZAFT军MS的作战数据。”
  “有必要吗?基萨卡中校推荐的那几个驾驶员应该也可以提供优秀的学习样本吧?”
  “自建国始便吃闲饭的老爷兵,怎可指望?”
  “每年都有大规模演习吧?”
  “军事演习允许的死亡率是多少?”
  “……有那种指标吗?”

  未杀过人的怎能算军队?职业培训所罢了。
  胧想起艾莉卡那“第一次听说”的好奇表情,觉得她有时还真够天真可爱的。
  她的父母好像也早死了吧?听说还是死于S2流感。顺从于父母的意志,成为初代调整者;顺从于自然人的多数,隐藏调整者身份;顺从于自己的才能,从事没兴趣的工程制造;顺从于萨哈克或许还有阿斯哈的命令,开发和她的个性完全不搭界的杀人兵器。胧总觉得艾莉卡应该开花店,那更适合发挥她对设计的执著,也不至于太浪费她的爱心和美貌,可又有点担心她会看着花发呆,忘了生意。
  眼前是别人指示的道路,承载着他人的寄托,就那么走下去。有多少调整者都是这样呢?或者调整者天生就该这样?
  I was led astray by bad directions.(由于错误的指示,我被引入歧途)
  一次,艾莉卡出神时,喃喃道出了这句她心里的话。
  胧并没有说:那是不对的,是否依照指示由自己决定。
  当个人拥有意志时,或许是有权拒绝的;当个人能够判断时,或许是可以拒绝的。但多数时候的多数人身不由己且茫然无知。所以才有了调整者,有了蓝色秋英,有了理事会,有了PLANT,有了ZAFT,有了地球联合……
  无数的歧途,让人们彼此相对以背,越走越远。
  传言:以理事国为前身的庞大组织“地球联合”,现在在其背后把持军队的是蓝色秋英。所以才会有人把核弹作为情人节礼物送给调整者。
  “回归自然!为此要杀光调整者,还我们一个蓝色而清洁的宇宙!”
  传言:在PLANT掌握ZAFT军队的国防委员长帕特里克·萨拉是极端的好战者。
  “调整者是新人种,滥用核弹、原始野蛮的自然人是应该灭亡的旧种族。”
  这些可能都是空穴来风,但人们所得到的信息就是这样,往往却只能肯定一边、否定另一边。非此,即彼。不管怎么看,这种无可调和的彼此否定都是最糟糕的情况。然而,当调整者还是自然人,谁都无法自己决定。
  当然,也有磨臼缝隙间的第三方,比如中立国奥布的赫利奥波利斯。
  赫利奥波利斯是一颗传统的人造资源卫星,用一个中央轴桥以类似辐条的结构将殖民地圆筒固定在主要用于采矿的小行星上。在全长32千米、直径3千米的大型圆筒外,三片太阳能板兼太阳帆如花瓣般地围在外层。这个大型圆筒利用自转产生的离心力在卫星的内壁模拟重力。这些资料,胧在为艾莉卡的儿子约书亚制作模型时都查阅过。当她此时搭乘出云号第四区间接近这颗卫星,只觉得这是一个顶着巨大岩块的白色的三叶竹蜻蜓。
  在与矿山卫星相对的另一端,中空的中央轴桥穿出大型圆筒的底部,连着一个正三棱柱形的顶端,那是赫利奥波利斯的宇宙港。三棱柱的底部有四扇闸门,正中的一扇正缓缓打开。虽然看不见,但港口无疑已经射出导引激光束。窗外,身着Power Suit的空勤导航员漂浮在太空港外围,挥舞着硕大的荧光棒指挥舰上人员调整入港姿态参数。出云号平稳地自动滑入一条无形的轨道,以直线驶入闸门。
  “如此看来,整个中央轴桥都是正切黄道带了?”
  警铃停止,搭接舰门与太空港内部的可折叠气压间已经复压。自动门滑开,胧正准备在问好后向接待人员就那个问题进行求证的时候,却见舰外宇宙港工作人员摆出了整齐的欢迎队列。
  难道他们以为来的是蜜纳?
  “敬礼!感谢胧·大和小姐设计的危机管制系统和对Power Suit所做的改进!”
  “同为赫利奥波利斯贡献力量,不胜荣幸。”宇宙港还在失重区,黑衣少女保持敬礼姿态,沿着平行线从欢迎队列前一米处斜飘而过。
  场面是庄重而感人的,胧却是直到在照相机下与略微发福的港务总长握手时才明白这是为了什么。
  因附近宙域的战斗余波,一艘地球联合战舰被ZAFT军追击并在距赫利奥波利斯约五十公里处被击沉。沉舰的部分残骸因爆炸而飞向港口,当时正有一艘客船关闭了主推进器准备滑行入港。幸好客船的操作已经完全托付给港口塔台,危机管制系统自动争得优先权,重新点燃了主推进器3秒钟,让客船加速前进,半身进港后才点燃制动喷射,舰身尚未完全入港时就开始关闭闸门。同时,向残骸飞来的路径上每十个一组先后射出了共七十个空救生舱,通过一系列拦截碰撞竟让原本要撞上宇宙港正面的残骸改变轨道。残骸穿入四根彼此平行的导引天线之间,在与宇宙港瞭望窗以10米左右的间距擦身而过后,不到两秒就发生第二次爆炸。
  当时,有三位导航员被闸门封在港外,其中一人还因躲避不及被第二次爆炸波及。但那人因为Power Suit被改进的关节缓冲结构,撞到宇宙港外壁后竟然毫发无伤。而在港内,气压间的前后闸门与内壁虽然都受到推进器余焰导致的严重灼损,但最终并无一人伤亡。惊险之余,那三位导航员在入港后得到勇者归来般的欢呼。
  经过事后总结,一向被认为用不上的危机管制系统成为此次事故平安收尾的最大关键,而Power Suit也被证明的确能有效保护空间工作人员的生命安全。两者身上都署有“胧·大和”的名字,于是,便有了这次“英雄返乡”的欢迎仪式。
  让胧有些尴尬的是,出于礼貌,在出舰面对欢迎队伍的时候她摘下了墨镜,所有人都在与她对视后被石化。直到她又遮起双眼,港务总长才省起程序,与她握手,记者才按下闪光灯。难道自己是与“美杜莎”一样的存在吗?蛇女……
  虽然仪式本身做秀味道十足,但那些工作人员的眼中毫不隐藏对胧的感谢与尊敬。为了整齐地敬礼,恐怕也是刻意排练过的吧?胧发现这些生活在平凡中的人们真的很容易被感动。
  是否因此也很容易被骗上战场呢……胧掐断自己的妄想。
  那些事对胧而言也完全是意外。Power Suit的改进,纯粹是曙光社将MS的研究成果民用化,胧相信那上面同时也会有艾莉卡·西蒙兹的署名,而且肯定在她前面。还有很多的工程师、助理工程师以及高级技术工人都在MS开发中起了关键性的作用,但军工产业的保密制度决定了多数人只能是无名的贡献者。至于那个危机管制系统,还是她在哥白尼时赚零花的作品,估计宇宙港也是为了省钱才会让一个在校生去做全面更新。此前三十年里,那个系统从未被触发过,一条参考数据也没有。她当时也没当回事,新加在里面的AI其实相当乱来——从用导弹防御算法以救生舱对抗陨体就可见一斑了——如果本地驻军提前警备或防空系统反应及时,那就纯粹是添乱。有鉴于此,胧对奥布军力的估计也不得不再降新低。
  其实那次的险况前后也就半分多钟,且已是近一个月前的事了。当时,ZAFT军对同在L3的联合要塞阿尔忒弥斯发动攻击,再一次的师老无功而撤退后,联合的舰队想衔尾追击,结果被敌军MS抄了退路,追击战一直打到赫利奥波利斯,联合舰队全灭。简单、有效、精确而残酷的作战,又是“ZAFT星云”劳·勒·克鲁泽的杰作。事后,那个总戴着面具的冰山男子向赫利奥波利斯港请求通话,彬彬有礼地对受惊的全港及客船人员致歉,并对港务总长及时的处理措施表示钦佩。
  挂着双下巴的港务总长仍对“ZAFT星云”的翩翩风度记忆犹新,请缨给胧带路的通讯士小姐显然也被迷了个一塌糊涂,后面那位帮胧提行李的估计也差不多。
  可胧从这里面实在看不出什么好意。从他们描述的情况看,以克鲁泽舰当时的距离和角度,完全可以给残骸追补一炮,就算不能将其完全粉碎,至少也可以改变其轨道。可他就那么悠哉游哉地看着残舰撞向宇宙港,更准确地说是撞向正在入港的客船。直到“救生舱作战”引起了他的兴趣,才站出来说话。胧不认为那个假面男会为ZAFT节省弹药,而且,该不会是把三个导航员弃之不顾的斩尾战术引起了他的共鸣吧?不过,他在五十公里外应该看不见那么小的目标……
  胧发现自己这段时间越来越喜欢胡思乱想,而且常常是怀着最大的恶意去揣度所有人。这不是在蜜纳身边养成的坏毛病,却像是身体里的另一个灵魂正在觉醒;或是她原来就有这种本质,只是在一直压抑?最近,她做梦的频率也越来越高了,但梦里的画片仍然是零碎杂乱,连不起来。

  黑色斜襟上衣,白色大叶领,开肩分袖,栗发黑瞳的弟弟煌站在面前,像梦中一样。
  “姐姐!”煌看到胧愣了一下,抱住了久未见面的姐姐。
  在梦里,煌却不会这样依赖她。或者说,在梦里,从来没有胧的戏份,永远是个旁观者,可以出现在任何地方。或许,那个时候她已经死了?没什么好奇怪的,每个月都有可能。
  “没让爸爸妈妈来吧?”胧寄到煌学校里的信特别强调了这一点。
  “没有。”煌相信这会是个惊喜。
  “……没长高啊。”走的时候,胧就比煌高半头,现在还是高半头。
  “姐姐你长得太高了。”近十厘米的身高差距,让煌实在没有反击的余地。
  “男生都是慢慢长的,煌以后肯定比我高。”摩挲着弟弟的栗发,胧亲吻他的额头。
  抬头是卫星内壁投影出来的蓝天白云与像脊椎一样笔直贯穿整颗卫星的中央轴桥。轴桥与圆筒状的卫星内壁之间以无数支撑着旋转外壳的索道支轴相连,这些索道支轴同时又是内壁通向中央轴桥的电梯。由于并不是为了分散人口而建造的殖民地,整颗卫星内壁只有一块“陆地”。虽然对居民来说这样避免了看到头上有人的压抑景象,但以卫星不对称结构的角度分析,如何维持偶力平衡就要花些功夫,因此,中央轴桥才显得更加重要。
  在资源耗竭的今天,有限的石油被局限于化工应用,浪费宝贵的空气而排出废气的燃料机车早已绝种,在各殖民卫星更是不可能出现。电力出租车搭载着姐弟二人行驶在平行于卫星中央轴桥的市内主干道。街边衣装革履的白领与缓步舆行的老人交错而过,两侧商店橱窗中的商品琳琅满目,顾客络绎不绝。几个年轻人在路沿边上调弄着吉他和铃鼓,似乎是某个hi-pop乐队。电视上,播音员面带职业微笑,无关痛痒地谈论着传说中的“十月会谈”是否早就以破裂告终。当几乎所有国家被卷入战乱而变得日益萧条、贫乏不堪的时候,这是奥布独有的繁荣景象,无论是地球联合一方还是PLANT一方的军人见到了,恐怕都难以平心静气的对待。在这里,战争是如此的缺乏真实感,选择“关闭”,就会消失。
  “煌,我给你配的一套是黑色吧?”胧早注意到了弟弟的草绿色长裤。
  “你以前会避开阿斯兰的颜色……是因为谁喜欢绿色吗?”看着煌的头越垂越低,快要压到方向盘上,胧认为弟弟一点都没变,“让我猜猜……”
  “要不要去超市买菜?”
  “好啊……绯红色头发的女生?与你同班?”
  ……
  处理资料、锻炼、准备早餐、唤煌起床……对胧而言,赫利奥波利斯的生活与两年前在哥白尼并没有多大区别,时钟也与奥布一致,仿佛把已经归档的任务流程时针重新调出使用。
  弟弟与父母先后出门,家里只剩下胧一个人。室内摆设与哥白尼时的家居大同小异,稍许的区别都在于因为房间变大了而不得不多添置些小件,惟一完全没有增减物项的是胧的卧房。大和先生、大和夫人、煌好像都没有变,胧似乎只是在同学那里过了一夜,而不是离家两年。就算是发生了那样的事情,对她的态度也没有丝毫改变。这算什么?宽恕,或者是毫不在意?
  八点半,曙光社的人按计划来接她。
  “您辛苦了。”
  胧点头示意。她其实不辛苦,但没有多少人能像她一样享受这种直线距离近四十万千米的星际旅行。倒是让面前这位足以当她长辈的男子用敬称,恐怕有些辛苦,可双方都泰然自若。
  把腰间的剑扶到与小腿平行的角度,身后长发挽至胸前,胧从容坐进车中。一身黑色西服的男子为她关上车门,从车后绕到驾驶位,动作洗练,应该是保镖之类的角色。
  背后就是新家了吧?能住多久呢?
  殖民卫星内部的车都是事先提交终点,由主控电脑自动设定路线的,不过也可以在紧急情况下手动驾驶。通过对城市各处的交通流量进行完全的宏观监控,拥堵几乎是不可能的事。电动车直奔背对宇宙港的矿山小行星方向,一路驶进通向中央轴桥的电梯,待开门后又继续前进,已是失重的生产区了。生活与商业服务区处于赫利奥波利斯的圆筒内壁,大半的工厂区都集中在中央轴桥,利用无重力环境生产的特种工业品,主要是对地球输出。内壁“陆地”上靠近矿山区的厂区则完全属于曙光社。
  目前,电动车正前往矿山内的船坞,那里也是曙光社分部的一部分。
  “隆德大人说,为了避嫌就不与您见面了。设计方面您是专家,不用他多说。现在我直接带您去与联盟方面的技术负责人会面。”
  这个“隆德大人”当然是指隆德·吉纳·萨哈克,胧和他就像蛇与獴一样,总不对盘。但那不是她的错,她只是喜欢蜜纳而已,没有必要因此去讨好她弟弟。
  恰好,胧也不想和那个与蜜纳拥有相同样貌的人一起在不够宽敞的办公室内制造低压气旋。或许吉纳也不想与过去的蜜纳冷战?或者他是因为自己像蜜纳才讨厌自己?这么想的话,那个人或许也不怎么可恶。而且,宇宙港的欢迎仪式和采访,应该也是萨哈克家的布置吧?却没有干扰到煌及大和夫妇。对于吉纳的妄想症,胧倒真的一直是无所谓,反正又不会影响到她。
  闭上眼,头顶的中央轴桥好像就已经开始在几簇爆炸中断毁,那些辐条状连接在轴桥与卫星内壁之间的上百根索道支轴像绷断的琴弦鞭笞着大地,虚伪的天空与同样虚伪的和平一起分崩离析……昨夜的梦境,或许应该报告给蜜纳。
  那不是不确定的预知力或是莫名其妙的幻觉,而是“梦见”。在日文里,这是动词,也可以作为名词,指代的大概是一种最强的占卜或者作这种占卜的人。异于同侪,拥有这种能力的人,他们无法干涉自己将看到什么内容,但所见皆会成为真实,无可回避。即使说出来,只要与梦境相符,其陈述也会被赋予“言灵”的力量。古希腊神话中,神眷之少女预见特洛伊葬于火海,大概也是类似的能力。当然,以上只是出于虚无飘渺的传说,但胧不得不相信自己的感觉,因为“梦见”的很多部分已经一一出现了。
  就像现在眼前这位丰满女子。栗发及肩,颜色比煌浅得多。梦里,她是身着联合军服坐在舰长席的。就算是一身工作服,她的美貌与身段依然引人注目,不过既然是联合的军官,应该没可能是调整者。
  “你好,我是胧·大和,大天使号(Archangel)机动强袭特装舰项目将由本人负责。初次见面,请多多关照。”
  “OMNI Enforcer第二宙域第五特务师团,玛琉·拉米亚斯上尉,请多关照。”
  OMNI Enforcer,Oppose Militancy & Neutralize Invasion Enforcer,反战反侵略主张者,“地球联合军”的正式名称。前身是大西洋联邦的宇宙警察机关,成为大西洋连邦宇宙军后和东亚共和国航空宇宙军组成现在的地球联合军。
  玛琉的表情和语气有着与军队的公式化应对完全不相衬的温柔。不纯粹的军人,这是胧对她的第一印象。

Stage 21 – Gulf

C.E.70  10.30  09:00
  如果不是被昨天晚报的头条吸引,玛琉觉得自己现在一定会诧异莫名:曙光社指派的工程师实在是年轻的过分。
  少女蓄着足以垂至膝弯的黑色长发,悠然雅然,坐姿有着不逊于军人的端正却也显得恬静自如。腰间的一对配剑在她躬身行礼时便摆横,坐稳后刚好平置膝后。一身奇怪的东方服饰加上那副墨镜,如果对面的少女说自己是古装剧明星,玛琉绝对不会怀疑。古装剧,那还是什么时候看过的呢?十年前吧,当她与这位少女差不多大的时候,那时她还不是军人。
  奥布的军需企业已经成为无人问津的冷衙门了吗?
  奥布的工程师已经闲到以体验亚文化来打发时间的地步了吗?
  假如不是知道对方是调整者,假如不是一个月前亲身经历那惊魂半分钟——当时,她一度以为ZAFT已经看穿了他们伪装的客船船籍——玛琉觉得自己肯定会提出以上质问。在调整者里,这个人也是极其罕有的优秀吧?美貌,智慧,未经军事训练就无比协调的动作,雅量高致、宁定淡泊的气度……一切都自然得让人连忌妒的念头都无法兴起,真是强势的亲和力。
  无论是军人还是技术人员,显然都是与健谈没有必然关系的职业,可玛琉发现自己与胧竟然已经寒暄了一刻钟。只是顺带交换了些无关紧要的私人信息,玛琉却开始对两人未来的合作充满信心。

  “……关于大天使号的外型,请恕我直言,作为战舰恐怕不甚合理。”液晶屏幕上的三维等距线轮廓视图自动旋转着,足以令外行人看得头晕。
  胧所说的,玛琉也明白:无论从哪个角度观察,投影面积都过大,实在是好靶子;结构不够紧凑,极易被割裂开,一些延伸的区间或部件中弹后也很难维持平衡;舰桥虽然拥有良好的直观视野,但过于突出;作为宇宙舰,火力分布却有“上”“下”之别……
  “本舰将主要用于大气圈内的机动自卫,以速度为第一考量。”玛琉总不能告诉胧,那张由某公子定稿的外观草图是给G计划附属的大天使号开发项目拨款的前提条件之一,大天使号的设计经费实际上只有一半会划在曙光社账下,将来提交军部备案时,给整个设计签名的人也不会是她玛琉·拉米亚斯或者中立国奥布的任何人。好在大天使号作为G的搭载母舰,只要不冲入敌阵,并不会直接面对太大风险。那张图虽不适合作为战舰,却仍是优秀的舰船设计方案,最后也就被妥协通过。
  胧点点头,对那种彼此都明白的瞎话并未深究。
  “既然如此,我建议使用激光核脉冲聚变推进。虽是新技术,但已成熟,坦白地说,在奥布的巨型战舰上已经被采用。因利用氢-氦激光核融合原理,与核裂变无关,并不受中子干扰素影响。推重比就现阶段的技术而言毫无疑问是最高的,但会产生大量的红外线与放射线,即使在地球上亦会被轻易侦测到。当然,还有最大的问题:昂贵。技术与生产成本皆很昂贵。”
  有了分红,上面那些人自然希望花费越多越好。就玛琉本人的看法,借机引入这样的技术也是件好事。虽然玛琉对动力学方面的研究不能算精深,但她也清楚,即便只是能源方面,这项技术就有购买的价值。旁边两位助手在仔细研究了技术简介后也点头首肯。
  “没有问题,就先采用这个吧。”
  “那空间上便有很多余裕了……”
  激光核脉冲聚变推进器、阳电子破城炮……被兜售以这些技术的玛琉·拉米亚斯上尉因奥布的“诚意”而一阵眩晕:
  这就是绝对中立国的真面目吗?
  她不知道,那是蜜纳给胧下的出货清单,这些技术在PLANT已经快要完成。既有自然人,也有调整者,无论要从哪一方获取某些特别的信息都简单了许多,也更容易去稳住平衡。
  仅半天时间,大天使号的区间划分与配置基本完成,在商讨的同时,胧甚至已经在笔记本电脑上描出了舰体各部的局部规划,剩下的好像只是各区布线、舰桥优化及OS适配。虽然CIC(Combat Information Center,战斗信息中心)与FCS(Fire Control System,武器管制系统)等仍是不可轻忽的重中之重,但作为宇宙舰的大天使号已算是初具雏形了。
  “真想不到,这样的外型结构下,机库反而成了最安全的区间。”玛琉第一次知道与调整者合作竟可以如此畅快。
  胧毫不意外,她从开始就是以保存机动力量为第一考虑的。梦中,煌的MS会从这艘船上起飞。
  与玛琉商讨绘成的几十张草图对她而言全无意义。参考已完成的两艘出云级,还在淤能碁呂岛本部的时候,完成的portfolio与OS就已经存在笔记本电脑里。她今天上午所要做的,只是诱导与说服。

C.E.70  11.23  11:07
  “……装甲方面还请斟酌。另,既然以G兵器部件为重,库存分配算法我会重新优化。告辞。”
  胧在被连番抢白后还能维持一贯的风仪从容离去,玛琉这才发现少女一直是以那远胜夏花的姣好明妍掩饰对她的疏远。用“掩饰”这个词可能不恰当,因为玛琉知道,胧并不是针对她,而是对谁都一样。玛琉常用“平易温和”来形容的绝美面孔上,其实什么表情也没有,从来如此。同样是雕刻出的似笑非笑,同样是遮住双眼,让她又想起ZAFT的那个劳·勒·克鲁泽。虽然是敌人,但也不能否认他的魅力。可每想起那人雅致的措辞,玛琉总是不禁发憷。
  “十分抱歉惊扰贵港,贵方的明智果决令人钦佩。”
  倾斜的客船内,伪装成奥布平民的第五特务师团技师们被紧急加速后的制动扯得东倒西歪。窗外,还未开始加压的密闭气压间浊流滚滚,无疑是客船与气压间的涂层被推进器的余焰乱流气化。在塔台接受身份核验时,玛琉回头注意到客船尾翼被钳断了一个角,那是属于港口闸门的齿痕。奇迹般的零伤亡,可那种单纯理智的精确计算没有一丁点人味。当知道那是电脑AI的自动决断时,玛琉无话可说。
  可现在,玛琉已经知道那套程序是谁的手笔,那位少女的气度和轻易出手的尖端技术也说明她在奥布的身份绝对不是表面上那么普通,玛琉甚至怀疑胧是奥布五大氏族中从不露面的这一代的“萨哈克”。她突然觉得当时的客船仿佛是五十公里见方的棋盘上的一颗小小棋子,棋盘边的那两人不过是随手换了一招对卒。
  象棋棋盘上,当士兵冲至底线时就可以升变为皇后,那么G与大天使号呢?
  
  “你怎么看?”
  “下官认为,积层装甲是全舰整块碾压锲合,确实拥有相当强的防御力,且能有效分散光束武器的能量冲击。恩底弥翁攻防战中,这已经在ZAFT的罗拉西亚级身上得到实证。”玛琉直接想到的,就是在月球将第3舰队逼入死战境地的罗拉西亚级MS搭载舰“伽伐尼”号,那是“ZAFT星云”当时的座舰。
  “冲击会传导分散到整个舰身,这个我明白。但那个调整者自己也说了,局部受到反复攻击而过热时因为膨胀系数的差异会失效。”
  “上校,假如积层装甲会出现局部过热,换成别的装甲恐怕在那之前就会被击穿。”因为大天使号的外型不够紧凑,所以更有必要使用积层装甲;也正因外型不够紧凑,所以更有利于装甲散热。玛琉没有做进一步的解释,因为估计说了对方也不懂。对于这个来进行秘密视察的外行上司,玛琉必须抱持极大的耐心。
  实际上,她本人还相当畏惧这个语气平淡、目光尖锐的男人,维利亚姆·萨扎兰德上校。据说,在2月14日之前舰队出发时,指示将一发核弹秘密搬入MA航母罗斯福号的,就是他的手令。玛琉不是那种轻信传言的人,但技术部队中的传言往往都能准确反映实情的至少一半。

  关于“染血的情人节”,阿拉斯加指挥部与行政首府华盛顿统一口径:“PLANT方面丧心病狂的自爆作战令我军损失惨重”。但她从老师哈尔巴顿上校——哦,现在是准将——那里了解到的这场战争中唯一成功的自爆作战就是恩底弥翁的“独眼巨人”“失控”。是的,那不是意外。面对惨痛的困境,联合军第3舰队动手将自己和ZAFT军一同消灭。陪葬的还有唯一能与ZAFT军MS抗衡的精锐MA部队,莫比乌斯零式。15位零式驾驶员中唯一的幸存者穆·拉·佛拉达,以击坠5架GINN的战绩成为惨败后所需要的英雄,“恩底弥翁之鹰”。仅以佛拉达的个人战果看,5架MS相当于25架MA,的确堪称辉煌。但要操纵零式的线控式桶炮,必须具备卓越的空间辨识能力,这样的驾驶员却也是象征性地仅剩一位,无补于战局。
  “就算两败俱伤也是胜利,难道我们要靠这样的胜利赢得战争?”老师的话犹在耳边。
  1:2,1:2.3,1:3,1:5,指挥部不断修正GINN与常规莫比乌斯的战损比率。可1:5意味着什么?接战,然后溃败,根本无法维持战线。后方的人,看不到前线的绝望,但数字勉强也能刺痛他们的神经,哈尔巴顿一年前被束之高阁的“G系列”开发计划得到通过。
  联合MS的开发,从分析俘虏的ZAFT军MS,ZGMF-1017 GINN开始。机械地模仿机能和构造并不困难,但全无意义。为了打破困难的战况,联合直接追求比起当时已经被确认的GINN后继机“ZGMF-515 CGUE”(西古)还要高得多的性能。因此采用了Advanced Space Dynamic公司研究中的PS装甲,并且FUJIYAMA公司的技术人员在被半威逼的情况下参与了小型高出力光束武器的开发。并且,从一开始就将“包含试制机在内,短期内可以量产”和“装备实验兵装” 放进了基本设计纲要。
  装甲,步行脚,推进器,火控系统,应力触感装置……各种硬件软件、有用没用、相干不相干的技术大杂烩一样地被堆到这个计划中。按照研发常识,这种狗急跳墙、急功近利的做法能否催生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是很难说的,一般如此,原本如此。万幸,G计划在此之前早得到了部分议员的援助而得以秘密进行。此时,G已经拥有统一机体的基础:通过更换外装令武装和运用的差异化成为可能的“骨架构造”。
  第一次提出G被否决后,哈尔巴顿申诉无果,从大西洋联邦宇宙军第4舰队被调到军官学校担任校长。对他而言这种事情是第三次,大家都习惯了,这次的职位也随着他的军衔升高。哈尔巴顿将MS定位为“利用步行脚搬运战术上必要的兵装”,这一点,被他的学生,实际执行G计划的核心人物玛琉·拉米亚斯,完全贯彻。以再现人体“动作”为目标,因提出的概念本身涉及多个方面,研究组设计了3种基本“骨架”:除标准机能以外没有其他机能的X100系“普通骨架”,在X100系加上特殊机构的X200系“特殊骨架”,回避“人型”限制的X300系“可变骨架”;当然,还有各自适配的基本外装。
  “G通过了。”哈尔巴顿再次出现于弟子面前时,已经成为地球联合军第8舰队,即原大西洋联邦宇宙军第4舰队的司令官,受衔准将。
  躯体及步行脚、推进器等机动装备方面的技术被直接充实到骨架结构中,其它技术即使进度多多少少不合拍,也可以按照各自的开发状况依次实用化,分批附着到骨架上。由于以区间为单位进行开发,尽可能隐匿MS的研发进度一事也得以实现。为了提高工作效率,到那时为止,近乎完成的GAT-X系列机型都是以高精细模拟的资料形式存在于电脑中,实体还处在零件阶段。
  但是,相对于机体设计方面的高歌猛进,OS的开发触礁了。MS这种兵器最初是ZAFT以调整者的身体能力为基准开发的,基于GINN的机体控制OS而开发的GAT-X系列OS不是自然人的驾驶员所能操控的。这是致命的问题,如果不能解决,那么,地球联合举诸国之物量只是开发出了比GINN与西古更适合调整者的专用机型——堪称C.E.70年度最大的笑话。开发MS的OS是全新的工作,联合不存在这方面的专家,无论是数据的转换还是去谐实际上都是不可能的,几乎不知该如何下手。完全推翻原有OS重新开发的话,工作量又太过浩大。G计划着面对着自然人与调整者这个两个群体之间一道不可逾越的天堑,既是体质上的,也是智力上的。
  虽然从民间征集大量人员参与OS开发,但是和辛苦的奋斗相对的是OS的开发进度极其缓慢。玛琉以“办事不力”为由自请贬职离任,借此得到阿拉斯加总部的批准,向拥有大量调整者的奥布联合酋长国提出协助邀请。虽然坚持贯彻中立信念的代表首长乌兹米·纳拉·阿斯哈断言拒绝,但很快,在联合各国均有分社的奥布半国营企业曙光社极秘密地提出协助OS开发。此前,曙光社曾提供了关键的大容量电池技术,并远超指标地完成了Aile Striker组件。据玛琉所知,这是得到同为奥布五大氏族族长的科特·萨哈克首肯的。显然,萨哈克想得到联合制MS的技术,开发自主防卫用MS。
  OS是机体镜像一样的存在,机师下达的每一条命令都必须通过OS才能传达到机体的各个部件,OS管不到的部分很可能就会是多余的。OS与机体的适配,本应是与机体制造同步、分区间反复试验完成,最后再进行统合。虽然G的情况很特殊,但这不会改变掌握了OS就掌握了机体大多数技术的现实。上层决定让曙光社参与OS开发,“参与OS开发”很快又变成“承包MS制造”。即便如此,玛琉并没有放弃保守机密的努力,因为技术保密性直接导向着胜利的概率。只要不是注定无法隐藏相关技术诀窍的零件,玛琉全部争取在联合势力范围内进行生产,尽量将奥布对机体制造的参与局限在装配层次。比如,到目前为止,她就没让一块PS装甲进入曙光社。反正那个在最外层,焊压安装后只要接电就能工作。就算到了最后完成整机时,她也准备好了要盯死库存,确保被取出的每一块都被直接贴到G的骨架上。
  弱小的中立国就算完全得到这些技术又能怎样呢?每当玛琉快被自己的神经质逼疯的时候,这种念头就会浮现出来,又立刻被挥散。军事机密保守条例,军事机密保守条例……
  总之,联合方面不希望被PLANT得知他们正在开发新型MS,实际上如此;萨哈克希望阿斯哈代表不知道曙光社接手此项目,台面上如此。加上实行G的制造与实验都需要相当的规模,于是在签订合同时,曙光社在地球上的总部和各分部都被剔除。联合军MS的开发据点转移到奥布资源卫星赫利奥波利斯,这里的曙光设分部拥有与“第二总部”的别称相称的技术实力与生产规模,OS开发由被誉为“奥布的机械工程学第一人”的加藤教授为中心的开发小组进行。

  刚才几部MS那堪比树獭的拙劣表演,令维利亚姆·萨扎兰德上校倒足了胃口:“OS的开发进度不够理想啊,借用调整者的初衷完全没有实现。那些调整者是想拖延时间,趁机窃取我们的技术吧?”
  主语应该是“奥布”而不是“调整者”,未必是拖延时间,但窃取技术是肯定有的,。对于长官的后知后觉,玛琉却不能戳穿:“报告长官,虽说是OS不适合自然人驾驶员,但同时也是自然人驾驶员不适合OS。就和MA测试需要试飞员一样,OS的开发,也需要与优秀而富有经验的测试机师配合,才能确认问题,一个个纠正,但开发组和曙光社都没有这样的人选。进度滞缓下官深感抱歉,但相比在地球上还是快很多,至少已经可以让MS在直立步行状态下保持平衡了。”
  办公室里,上校一手对照着进度水单查阅资料,另一只手用手指不停敲击桌面。嗒,嗒,嗒,嗒……节奏稳定,每一下都敲在玛琉的心跳间隙。
  “我会派最好的MA测试驾驶员过来。给我一份现有OS的副本,让他们在来这里的路上熟悉一下。”萨扎兰德带着无可奈何的语气道:“那些调整者,只能带来越来越多的混乱。”
  长官的宽容没有让玛琉感到放松,“……这里有模拟机,请问您需要几台?”
  “那要看这里需要几个驾驶员。”萨扎兰德对于玛琉的迟钝有些不以为然。
  “X102 Duel(决斗),X103 Buster(暴风),X105 Striker(强袭),X207 Blitz(迅雷),X303 Aegis(圣盾),一共五台,我会把模拟机送到您的座舰上。” 采用高精细模拟后,多数G都是仅在电脑内进行成果验证,没有定型实体。
  “这里不是还有一台实体机吗?”萨扎兰德指的,是完成了骨架结构的X104。

  当初,在X102决斗、X103暴风开发进展大有成果的同时,随着基于X100系概念的骨架的第三台机体开发案的确立,以通过更换背包达到高泛用性的思想提出了。由此,进一步确立了“通过改变装备以对应多种战术情形的万能机体为目标”的“Rebuild 1416”企划的推行。由于是“拥有在所有状况下均可以运用的通用性”的机体,可以根据战术和战况交换武装是最基本的要求,各种各样的武装作为Striker Pack被规格化。
  针对此思想方案,X104的开发开始进行。这个时候,奥布曙光社也以尖端领域技术之一,大容量电池包为契机,加入了以增加MS机动性的支援背包Aile Striker的开发工作组。在背包系统的开发进度令人满意的同时,另一方面,对GAT-X100系列的检讨小组以及骨架开发部门也有了新的突破,在骨架上的新进展实现了极为出色的“身体能力”。特别是四肢的可动范围和躯体的柔性压倒先前的两台机,获得了简直象人类一样的运动性。于是, X104在开发进度达到60%时,被乐观的设计组实体化。
  然而,由于原本的X104以X102为基础,强调高度泛用的基本规格肢体设计已有初步定形,于此骨架开发组也罗列出了几套整改路线,使得设计案最终变得相当凌乱,甚至逐渐激化开发组之间的矛盾。经过多方协商后,最终决定将现有的X104作为检讨废置档案而封存,累积经验重新开始了X105的设计。

  “长官,X104只是作为其他机体在实体化之前的实验框架存在的,一般用那台尝试搭载一些外装进行局部测试。而且,X104的骨架突出肢体动作性,在具有可观的柔性与四肢出力的同时,对驾驶员的反射神经有极高的要求。即使是将来OS完成了,自然人驾驶员也不可能充分发挥X104的潜力。另一方面,X104过于强调包括AMBAC在内的机动能力,关节电枢结构也过多,如果装上再PS装甲,现有电机所剩余的功率输出还不够装备光束步枪,只能勉强使光束军刀的粒子流维持激发态。X104无法被投入实战,下官以为在G计划结束后这台机体就完成使命了。”
  AMBAC机动,就是非MA型机种在宇宙里依靠挥舞肢体产生的反作用力改变方向的方法。这种方法虽然可以说是MS在宇宙里最基本的运动形式之一,但是实用性并没有想象得那么高。因为挥舞四肢来改变方向是一种相当精密的作业,如果挥舞的角度、力度稍微有些不合适,MS就可能会转到完全不同的方向去。所以,就算是ZAFT,一般只有经验丰富的机师才可以熟练地运用AMBAC机动。
  “那你这里就不要留档了,我直接带回阿拉斯加。X104的机体一定要注意保密,决不能让那些调整者碰到,计划结束后必须一起运回阿拉斯加。”
  “是。”玛琉明白:虽然对调整者比对自然人更有用,但正因如此,不能排除调整者也开发出类似技术的可能性,仍有作为研究对象的价值。
  “玛琉上尉,关于这个抗光束盾牌……”
  “这是考虑到PS装甲对光束的防御力太弱而配备的。”
  萨扎兰德并不答话,只是平视着玛琉的双眼,左手的食指继续敲击着桌面,示意继续。
  “……表面使用了能扩散并吸收光束的抗光束覆膜,盾牌本身的材料是在固定频率下能引发共振显现象的合金,通过对表面施加微米级的波纹化处理能借用共振有效偏折光束方向。”
  “所谓固定频率是……?”
  “通过协调合金的成份配比,就是机体启动后电机震动的频率。”
  “相当完美的属性啊。” 萨扎兰德难得地表示肯定。其实就他本人而言,对于玛琉这种务实的军人一直是抱肯定态度的。他不介意那种和某人酷似的耿直,但视察与犒军或者整肃是不同的,除了了解情况外,督促也是很重要的环节,过分的肯定只能让人懈怠。作为上级军官,在命令许可的范围内,一切都必须把握尺度。
  “为什么不在MS全身使用这种材料?是经费的问题吗?”冰凉的问题,好像是准备清查财务的样子。
  “报告长官,不是这方面的缘故。谐振合金比其他材料更容易出现金属疲劳,物理抗性不够理想。以ZAFT现阶段的MS为假想敌的话,GINN或西古都还是以导弹、机枪、实剑为主要兵器的,PS装甲仍是更有效的防御手段。”
  “是啊,战场上最高的死伤率还是来自于弹片和冲击波。”
  玛琉发现这个长官并不像传说中那么难以相处,她斗胆说出了心中一直隐藏的想法:“长官,我希望能请曙光社的胧·大和加入G计划核心小组。如果得到她的助力,相信OS开发很快就会取得突破性的进展。”
  “胧·大和?刚才那个主管大天使号设计制造的?”
  “是的,长官。据下官观察,这个人在软件工程方面的造诣甚至还超过……”
  “玛琉·拉米亚斯上尉,”萨扎兰德上校语气陡寒,“你好像忘记自己是为什么站在这里了。借用调整者就已经够无奈了,怎么能让那个像间谍远超过像工程师的调整者加入最高机密计划的核心小组?以后,必须严防这个调整者接触除大天使号外的任何机密。”
  底线是不可触犯的。
  明明是无端而武断的怀疑,玛琉却无法反驳。与那似笑非笑的神情一起,那个问题再次浮现在脑海中:她是萨哈克吗?
  是或者不是,可能也不重要了。就立场而言,地球与PLANT,自然人与调整者,非此,即彼。

Stage 22 – Dim

  “起来。”
  “起来,打倒我,走出去。”
  以拳对拳,两拳无声抵上,自己的拳被外撑,对面的那只胳膊却已顺势一拐欺入怀中,一肘重椎。胸肋的碎裂声并不清晰,未及呼痛,下颌已被随后的仰肘砸起。天花板,好近。
  这招是学过的,可是……
  “起来,打倒我,走出去。”

C.E.  01.26  07:05
  “起来,煌。”
  “姐姐……”
  “不要撒娇了,”煌的哀求只换来胧的逗弄,“再晚就碰不到红头发的女生了……呵呵,阿斯兰在时没见你赖皮的。”
  额头的轻吻让少年脸红。姐姐总是毫无顾忌地表达对他的关爱,他却不再是什么都不懂、只要姐姐怀抱的懵懂孩童了。
  “早餐有玉米粥,凉了再热就不好喝了,只有喂托利。最多五分钟,否则会迟到。”
  音乐声响起,随后是门锁被带上的声音。
  静かなこの夜に貴方を待ってるの        (在这般寂静的夜里等着你)
  あのとき忘れた微笑みを取りに来て        (重拾那时忘记了的微笑)
  あれから少しだけ時間が過ぎて        (距离当时只有短短的日子)
  想い出が優しくなったね        (一想到就会温柔起来)
  ……
  又是恶梦吗?煌睁开眼,一切如常。房间刚才已经被整理过,自己的衣物呈放块状的一叠放在书桌旁的椅子上。今天是星期五,只有上午半天有课,但下午还要和同学一起去曙光社那边加藤教授那里改进Power Suit的自然人用OS,另外还不知道会有什么别的任务被堆给他。没办法,还是起来吧。
  播放音乐的笔记本,还是是煌拿到工业专科学校录取通知书时胧寄给他的礼物。虽然是一年前出厂的,但打上曙光社标签的东西不是有钱就能轻易买到的,而且论其性能仍不逊于现在赫利奥波利斯市面上的高端商品。按照说明书,还有抗震、防水、防沙、防弹等性能,煌没有一一验证的欲望就是了。
  屏幕上MV中的少女美丽圣洁如同天使,歌声奇迹般地拥有抚慰人心的力量。粉红色的长发上别着精致的发卡,温柔可人的面容带着令所有看到的人都会感觉幸福的微笑,那是PLANT的歌姬拉克丝·克莱茵。
  同为主要参战国,地球联盟传来的消息全是饥荒与战报,PLANT那边却是歌舞升平。这种现象无疑是奇怪的,但能观察到这种奇怪反差的也就只有绝对中立的奥布了。
  “从宣传导向看,地球联盟是不把PLANT抹平不罢休了,但PLANT在努力争取和平。”这是父亲的解释。开战后,与PLANT的民用通信也断绝了,大和先生的判断当然不是来自萨拉家的消息,但估计会是综合各报刊专栏的分析结果。按照胧的说法,现在能听到的,都是政客想让他们听到的。可这样的歌声又能与政治扯上什么关系呢?
  “托利。”
  扑扇着金属绿的翅膀,小鸟穿窗而入,停在主人的笔记本上。这是只以叫声命名的机械玩偶,阿斯兰离开哥白尼时送给他的重要礼物,也是代替阿斯兰而最受煌珍视的朋友。
  想起胧说的要给托利灌玉米粥,煌失笑:“托利,我救了你哦。”
  “托利?”扬起的音调配合偏转的小脑袋,似乎可以理解为疑惑。

  “姐姐,这真的算是提示吗?”
  “煌,食不语。”
  胧微笑地着看他吃饭的样子,真的让煌无语。
  “姐姐,你也吃啊……”
  胧不再盯着他,继续举筷取食亲手做的盒饭。煌这才发现又回到了起点。
  加藤教授希望他们能让Power Suit承载更为复杂的功能,这些在PLANT的机身上都已经做到了。但自然人神经反应速度相比调整者普遍慢太多,修改OS的话,似乎也不是简单调整连动体系的运动调整值与传达函数参量偏差就可以轻易解决的。向姐姐求助的结果,竟然是给了自己一份复杂的OS和功能相对还要复杂得多的模拟机体数据。
  “煌的作业,我只能提示。”
  煌总觉得胧在墨镜后隐藏着什么,但刚才的追问也失败了。
  不管怎么说,胧给他的难题,一般都有捷径可循。不会偷鸡就意味着没有发现关键所在,谈不上理解对象本质:这就是胧对待多数问题的观点。
  “面对问题,最快地寻找最有效的切入点,也是一种训练。”把问题进一步复杂化,同时留下隐藏在重重障碍中的少数几条通路,胧对于这种游戏好像乐此不疲。煌如果不是每次都觉得获益匪浅,可能早就罢工不玩了。在煌的世界里,好像没有胧不曾遇到过或者无法解决的问题,姐姐也从不糊弄他。
  那个系统相对机体太简陋了,但如果反过来,倒是很容易改成适合调整者的OS……此路不通吗?简陋的,可以补足。补足……
  看着煌渐渐展开的眉头,胧又开始给他夹菜,胧知道,煌是无愧于“超级调整者”之名的。
  两人独占一间四角凉亭,坐在正中的仿木桌旁共进午餐。吃完饭,煌靠着远离路面一侧的亭柱,双腿也平放在围着栏杆的板椅上,倒是洒脱惬意。笔记本电脑在腿上搁好,无线网络自行接通,屏幕上开始播放午间新闻。不过他还要一手对着打印出来的数据页,对加藤教授昨天布置给他个人的分析用程式进行快速修正。胧把食盒收好,准备带回家再洗,随后从提包中翻出了一本《伯罗奔尼撒战记》,这无疑也是奇怪的习惯。如今,纸张印成的实体书往往更常用于摆设而非真的拿在手上看,尤其是史书。
  “……南非的难民营没有得到持续的食物补给,120万人正挣扎在死亡线上。
  “下面是战事报道,镜头转到站况依旧激烈的东南亚战线,让我们来看看后续的情况。据前方传回的最新消息,上周末,ZAFT军已逼近高雄宇宙港前方六公里处……”
  工业专科学院的校园中庭,春光和煦,绿意盎然。已经算是放学的年轻学生们交错而过,嬉笑谈论着还没完成的课业与周末的安排,个别表情不那么愉快的多半是被老师留校的倒霉鬼。一些路过凉亭的学生压低声音议论亭中的那对俊秀姐弟,男生或女生之间推来推去,彼此哄笑着。偶尔有路过的老师向胧问好,胧总会抬起头周到地回礼。
  “煌!”
  热情的呼唤将煌从数据的海洋中拉出来,抬起头,少年带着几分厌倦将左手的册页搁在桌上。
  “果然在这里,加藤教授正打电话找你呢。”来者是和煌在同一个研讨小组的多尔·克尼希,和他的女友米丽雅莉亚·荷。
  “又找我?”对于教授的召见,煌委实有些害怕了。
  米丽雅莉亚补充道:“说是‘见到他的话马上把他拖过来’,又为什么事被拉去做帮手了?”
  “真是的,昨天接的还没完成呢。”不得安稳的煌抱怨着把笔记本摆到桌上,起身坐正。
  多尔与米丽雅莉亚这才回应胧的点头问好。他们早就知道,煌的姐姐有着与其美貌程度相当的温柔,更是与他们老师同级别的杰出工程师。但总算与他们年龄相当,并不是那种会让人有压力的长辈角色。
  “快!快逃!”煌的笔记本中传出慌乱的声音,好像是逃难的市民,也像是被战斗逼近的摄制组。
  “哦?又有什么新消息了?”多尔凑到煌身边想看看屏幕。
  “啊,是说高雄那儿。”煌轻推一下电脑,将屏幕转向面对多尔的方向。
  画面上,几处黑烟滚滚直入天际,爆炸声不断,人们四处逃窜,曾经林立的高楼尽皆半毁,而附近某处矗立着两台ZAFT的MS还在行进中开火。
  “这里距离高雄约有七公里,激烈的战斗还在继续中……”身着防弹衣的男记者以高亢紧促的声调报道着。
  “耶?上周就这样,现在已经陷落了吧?”看见屏幕右上角的“ONE WEEK AGO”,多尔无所谓地发表意见。个性稍有些轻率浮躁是多尔的缺点,但他为人表里如一,和积极开朗的米丽雅莉亚是一对很般配的小情侣,大和姐弟非常喜欢他们。
  煌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关上电脑准备收拾背包去曙光社。
  “高雄不是离奥布本土蛮近的吗?不要紧吗?”推彼及己,米丽雅莉亚的语气有些不安。
  “不用担心。”多尔坦然安慰道,“再怎么说也是中立国,奥布这儿根本不会发生战斗。”
  “是吗?那就好……”
  似曾相识的言语,令煌难以言喻地感到不安。

  “我觉得我父亲和胧姐姐把事情想得太严重了。
  “PLANT和地球才不会打仗呢。
  “可是,大人既然说要避难,我们也不可能不去。
  “煌,你以后也会到殖民地来吧?”
  蓝发少年不断鼓励着垂头不语的煌,用那清澈的绿色眼眸将企盼注入他的心间:
  我们一定会再见面的。
  但是,在更早以前:
  “战争必将爆发,你们会相逢于战场。希望你们那时可以不后悔地一直走到最后。”武断的言辞冰霜般散发着寒气,眼前的那个,虽然有着熟悉的外形,对两个男孩而言却是完全陌生的存在。
  “我曾告诉你们:即使是调整者,不经过严格训练,亦不能拥有足以自保的技艺。阿斯兰快走了,我明天也会离开,想看看成果。”
  “这里是斗场。你们两个,打倒我,走出去。”
  “愚蠢。以为我下不了手吗?天真。”
  “此为斗场,没有姐姐,没有弟弟,只有自己和敌人。用剑也好,用拳也罢,打倒敌人,才能站着走出去。”
  “起来,打倒我,走出去。”
  ……
  最终,战争爆发了。
  乐观没有错,但乐观的判断错了。

  “这次我特别问了塞伊,好像是西瓜基因改良的启发式算法优化。”多尔的语气中多少有些幸灾乐祸。
  “……提不起兴趣啊,改良植物基因。看看吧……”煌一脸忧郁。虽说他在软件方面的确有着超常的天才,信息处理速度也很快,可终归只是一介学生,就被教授这么使唤。
  大胆启用人才、不拘小节是教授的优点,正是这个原因才使得他能够以自然人之身培养出大量的优秀工程师,并完全凭自己的人格魅力统合旗下的自然人与调整者协力完成每一项研究,凭此才得到了“奥布机械工程学第一人”的美誉——这是胧的解释。看着姐姐端庄平静的侧脸,煌很难能相信自己被如此不断压榨这件事与她全无干系。想想学校那些老师对姐姐的态度,再想想每次自己向姐姐求教时她都能很快拿出一张印着曙光社标识的光盘,煌不得不将教授那张橘皮般的干瘦老脸和姐姐那更胜满庭春光的和煦笑靥并列起来:一丘之貉,狼狈为奸。
  多尔以难兄难弟的架势搭上煌的肩膀:“别沮丧,教授那个人你也知道啦:把女人当男人用,把男人当狗用。”
  “煌不是比我们都辛苦吗?他呢?”米丽雅莉亚对于煌还是有一点点同情的。
  多尔用右手搓了搓下巴:“大概是……两条狗吧。”
  打了声招呼,胧提着食盒与挎包离开,准备先行一步去曙光社。身后的少年们仍是闹成一团。在自己还活着的时候,让煌尽量享受这样的幸福,但也要给他面对一切的勇气与力量,她所能做的,也就是这些了吧?
  上周,大天使号的联合军船员们来到赫利奥波利斯,并在胧那里接受培训。昨天,胧接到吉纳的消息,ZAFT军可能知道了曙光社分部制造联合MS的事情,两艘军舰已出现在附近宙域,要她做好准备。泄密是无法完全避免的,奥布同时有自然人和调整者,很容易往联合与PLANT派间谍,两边也都很容易往这里派间谍。正是这个缘故,当初才需要特别掩护胧的身份。
  胧主持的规格验证用特化机Proto,包括处于预备零件状态的,已经生产了五台。Proto系列可以直接使用联合军MS的武器与各种背包,虽然胧本人对这个其实不太在意,但这是蜜纳强调的性能。Proto分三型:红色的Red Frame,这是从机体的神经网络构架到OS都完全为自然人驾驶员设计的MS;蓝色的Blue Frame,参考了联合准备封存的X104的骨架,拥有近似于人体的广泛适应性,也更容易通过更换外装进一步特化,但能发挥多少战力则极度依赖驾驶员的能力;金色的Gold Frame,这是胧为萨哈克姐弟特制的指挥官用机,现在还没有最后完成。胧实在不想在这一型上面使用发泡金属装甲,她还想等待得到PS装甲的技术后再对能量输出分配进行优化,而且她心里已经有了几个优化方案。但如果拿不到技术的话,她就只能根据联合的G的装备估计分配余额,那么一些有趣的东西就难以取舍。
  比如,幻象残影干扰器Mizar(开阳星)。联合的GAT- X207迅雷可以在机体表面布满幻象粒子胶体,通过扭曲包括可见光在内的所有电磁波,可以实现95%以上的视觉隐形,雷达、红外线或激光探测都会因为得不到足够的反馈而无法显示。但由于幻象粒子与电场激活状态下的PS装甲材料互斥,无法相成覆盖胶体,“完美隐形”与“完美防御”就成了二选一的选项。胧计划利用此电场扩散效果,在机体附近的空间内散布幻象粒子,随着机体的高速机动,可以在移动过程中不断形成机体的三维残像,对视觉与探测器都能造成有效干扰。不过,胧担心该装备对于机体本身的负荷可能会过大,除了功率输出令人担忧,动力机构也很可能会出现“过热”等问题。特别是在PS装甲与Mizar同时开启的情况下。
  再比如,胧和艾莉卡长途传讯、借助“圆桌”完成的能量吸收刃装置“灾祸生太刀”。对这个装置的开发,艾莉卡投入了超常的热情,她大概认为这是可以象征中立国理念的非杀人兵器,而胧提出这个概念的动机是以战养战。同样是对幻象粒子的应用,“灾祸生太刀”是以自机为中心,向周围的空间展开胶体,将进入了该空域的敌人的电池能量放出机体之外,并收为己用。无论多强劲的MS,电池耗光时就成了废铁一堆。这个装置目前尚未完成,初步定型是机体背后的翼型挂件,目前还必须以钩状的两翼钳制住对方机体才能发挥作用,不近身接触,就是没威胁的累赘。
  包括这些在内的所有重要资料,包括开动Red Frame所必需的AI,都已经交给吉纳,Proto机体本身的数据库里反而只有个框架。这都是胧自己的意思,她感觉得到,那一天就要来了,那场没有她的舞剧就要开演了。
  今天上午,蜜纳从尚在建设中的“天之御柱”以加密频道与她通话。轨道电梯距竣工尚早,顶部的宇宙太空站也是刚刚完成,但那里已经脱离了地球上中子干扰装置的作用范围,可以用电波进行远距离无线通话了。屏幕上的蜜纳神采飞扬,让胧也沾染了些欢乐。蜜纳说她这两天也会过来,家里有些老家伙不安好心,想推卸责任。胧请她注意安全。蜜纳告诉胧,艾莉卡同意给孩子取名Astray(歧途),胧点头。蜜纳问胧有什么想要的,胧请她有机会就照顾一下煌。蜜纳问胧她本人的愿望,胧的回答是:
  “死于平静。”
  对于胧的悲观,蜜纳无从开解。她也知道胧的“梦见”,甚至很相信。“染血的情人节”就是被映证的一幕。此前,蜜纳还估计,要产生胧梦中那样与PLANT的巨大漏斗大小相当的爆炸效果,太空环境中只有核弹可以。但自从C.E.元年的“最后的核”之后,这种事情是不可想象的。然而,“不可想象”被地球联合执行了。蜜纳还知道胧在梦里看到了很多人,包括她弟弟和父母,但就是没有她自己。蜜纳劝道,人一般是不会去观察自己的,但她也无法解释那些只有虚无的灵魂才能达到的种种奇怪视角。胧看到的,是“必然”的未来,“必然”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虽然她还没有看到自己会怎么死。
  “继续把你的力量借给我,这是命令。”
  胧微笑,这是蜜纳第一次对她正式下令。
  “只要还有明天。”
  胧知道,她是个意外,生于意外,也将死于意外。
  该来的,都已经来了。ZAFT的军舰,联合的军人,大天使号即将出航,胧·响就要退场。快见到瓦娅了,胧的心中异常平静。如果说响夫妇是以血腥的双手为这个世界筛选种子的话,她手上没有一条人命,但可以预见将有数以千计的人因她所留下的技术而死。
  死吧,都为我陪葬。
  杀戮是罪,我却是在死后才能犯下……
  煌,阿斯兰,还有Astray,你们都会被真实所背弃,像我一样。那时,为我献祭吧……
  胧觉得这种台词还是不适合自己,她想起早上煌刷牙时的背影,又在考虑他的内衣是不是小了、该换了。
  前往曙光社的途中,胧再次试图整理梦境中那些零半数碎的画片,可仍然像是面对着丢失了多数板块的拼图一样,找不出头绪。胧隐隐感觉到,这些已经是她所可以看见的全部了。承载着电力车的路面下是厚达一百米的合金框架,再外面则是真空的宇宙。今天,C.E.71年1月26日,她将葬于这片缺乏温度的浩瀚真空,崩坏的卫星就是墓地。但胧还没有彻底绝望,命运的锁链上,还有最后的缝隙。

  “上尉!”整备技师科杰罗·马德克上士满是胡茬的大脸伸出拖车车窗,挥舞着扳手以粗厚的声音吼道,“我们先运X104到舰上去了!”
  “麻烦你们了!”环境嘈杂,玛琉·拉米亚斯也只有扯开军人的嗓子大喊。她的声音和容貌一样富有魅力,不是那身工作服所能遮掩的。
  “上尉,晚上一起喝一杯吧?纪念在赫利奥波利斯的最后一夜。”
  “你的最后一夜想以侮辱长官的罪名在禁闭室度过吗?”
  听见玛琉的回答,科杰罗哈哈大笑,兜起歪在头上的硕大军帽向后座那个勇敢小子的头上扣去,罩住他大半个脑袋:“傻瓜,想追那位大姐,过十年再说吧。没见你们谁给大和小姐献殷勤,眼睛都瞎了吗?”
  “可以吗?”三个列兵起哄道。
  坐在科杰罗旁边的胧默不作声,脸颊微红,说不定只是给通风糟糕的车厢焖出来的,注意到这一点的大男孩们却闹得更加起兴。
  随同新造战舰大天使号,被认为将对今后战局具有重大影响的G也在五天前彻底完工。部件搬运工作眼看也将告一段落,接下来,那些新型兵器只要等微调整结束,送到即将由大美女玛琉·拉米亚斯担任副舰长的大天使号上后,就要秘密运离赫利奥波利斯了,如释重负的第五特务师团成员多少都有些亢奋。
  但胧知道,大天使号的舰长不会是别人,就是玛琉。除了玛琉和身边这位科杰罗大叔,其他人胧都没印象,多半是死在这里了。关于舰桥OS系统的培训尚未完全结束,胧申请改到舰桥上实地演习,舰长批准了。舰桥指挥人员还未完全集合,据说今天又有三个负责CIC(战斗信息中心)的会马上抵达殖民卫星,胧先行一步去舰上预热系统。没必要陪那些人一起死,从梦境判断,有个地方是一定安全的,就是她曾讽刺为“视野良好”的大天使号舰桥。
  坐在新造宇宙舰的舰长席上,胧突发奇想:如果她就这么把大天使号开出去,以奥布战舰的船籍驱逐ZAFT的那两艘军舰,未来会不会改变?她不是做不到,港口的闸门全在她控制之下,大天使号的OS里她也藏了暗门,唯一没把握的是自己设计的火控AI是否能战胜ZAFT的军舰和MS。可惜关于这几天会发生什么,她从未梦到过,只看清了一个结果:赫利奥波利斯完了。说不定,她的任意妄为也是未来的一部分:刺激了ZAFT与联合双方,导致殖民卫星崩溃,然后自己被地球联合在舰上的军人杀死了?
  所以,她什么也不做,独自静待最后的审判。

Stage 23 – Disillusion

  舰桥前方,两条宛如巨兽前足的舷侧蹄部向前探出,下方有两翼自舰体中央向左右两旁伸展,前后全长四百二十米的庞大战舰雪白闪耀。虽然是宇宙舰,要塞般的大天使号也拥有在大气环境下飞行的能力。
  “美丽的孩子,请保护我。”胧这就算是按照多数人的习惯祈祷过了。她发觉自己真是够麻木,到了这个时候,竟然还只是抱着无所谓的态度。还有什么没做的呢?煌和大和夫妇都是不用自己担心的,他们不会死在这里。那几台Proto的数据都传出去了,实体机大概就不太幸运,可以运走它们的出云号现在正搭着蜜娜在来这里的路上。可怜的孩子们,她必须把他们留给煌,仅仅是以备万一。为此,胧向隆德姐弟隐瞒了一点东西。只有一点点,那就是她确信赫利奥波利斯自今天起就会成为历史。就像蛇能够预知洪水与地震一样,这是纯粹的直觉,并不是她所“梦见”的,即便是一般无二的确信无疑。
  大天使号和G的操作界面上都是奥布的标志,识别码也暂时用奥布的,反正这些很容易改,她早就拜托吉纳就此说服联合上层,她自己也和玛琉通过气……算了,以前想到的,早都做了;现在才想到的,也来不及了。双剑平摆膝上,还是在失重区享受一下难得的轻松自在吧。
  警报响起,胧轻舒一口气:终于……
  “没有首航式就要上战场吗?抱歉啊……没关系,相信你是个勇敢的孩子。”胧双手抚摸着舰长席的扶手,一个人的声音在空荡荡的舰桥里低回,很快被单调急促的警报声淹没。
  一定是ZAFT军舰开始进攻了吧?向右边正可以看见船坞司令台上联合军舰桥指挥人员的一片慌乱。
  “燃料注入80%,第16作业口确认无人……”大天使号一分钟前的准备情况在整个船坞内再次以广播回响,这是在刻意提醒联合军官让大天使号和G尽快离开吗?港务总长果然是一如既往的无能,那不是授人以柄吗?但那个舰长应该还是能做出明智的判断吧?果然,司令台很快稳定下来,只有四五个人先后离开,大概是去传令。胧这里也得到了充斥着杂讯的通知:
  “开始登舰准备。”
  “好的。”ZAFT还进行了电波干扰吗?胧关上通讯器,偏偏头,笑了笑,“干脆开始自检吧。”
  在腕表型的遥控器上输入密码,连上大天使号的OS后,把遥控器放在嘴边开始语音控制:“First, be Prepared. C30, ……”
  ZAFT军官会怎么做呢?没有外交照会就直接动武,恐怕是他的独断吧?把时机看得比批示更重要,拿出“将在外”的气魄攻击中立国殖民卫星,这样的人物,应该不会简单的只派MS从宇宙港方向突击,那太不得要领了。目标应该是这艘战舰,更重要的是那五架G。当然,其中的取舍也要看对方得到了多少情报,说不定那几架Astray Proto也在计划内。
  他是会让潜伏的间谍一起出动呢?还是让间谍带领部队潜入?这几天联合与奥布的驻军人数并不少,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但就算两艘宇宙舰的船员全体登陆突袭,人数上仍不能构成压制优势,他会怎么做?
  “L21……”胧忽然注意到,突出岩壁的司令台下方红光闪烁,她赶忙又起身靠向通讯席,按下按钮:
  “ZAFT安装了炸弹!在……”
  爆炸!震荡与轰鸣中,夺目的金焰将视野吞没。

  “奥罗尔机中弹,紧急归队。消防班B待机。”威萨利乌斯号上,MS管制员传讯道。
  “奥罗尔被击中?在这种战斗中?”体型宽厚的舰长亚迪斯一脸意外地抬高了声调。ZAFT军MS驾驶员的水平普遍较高,而他们所属的克鲁泽队更是专门负责特殊任务的精英部队,没理由在面对中立国卫星驻军之流的小场面出现损失。
  “看来,有只烦人的苍蝇在那儿飞来飞去。”
  “那是?”队长的话令亚迪斯摸不着边际。
  MS管制员再报急讯:“米凯尔·艾曼发来激光信号,是求救信号!”
  “连米凯尔都失去了自己的机体,”以银色面具覆盖着脸的上半部,独享“ZAFT星云”之名的金发男子并未回应阿迪斯的反问,微笑着潇洒站起:
  “我也出击。”
  劳·勒·克鲁泽,因“世界树攻防战”中扭转战局的卓越表现,被授予代表ZAFT军人最高荣誉的“星云勋章”。驾驶GINN一战击坠MA37架、击沉战舰6艘,这样的战绩在ZAFT军中能相提并论的有七八人;得到“星云勋章”的要少一些,劳也只不过是第一个。但“ZAFT星云”的称号从来无人质疑,就是因为他对战局的准确把握与不留退路的杀伐手段。
  奥罗尔败退,劳清楚是什么原因:联合军的“恩底弥翁之鹰”也在这里。连入侵殖民卫星内部的米凯尔也失手,那就完全出乎劳的意料了。刚才,阿斯兰·萨拉曾报告,特遣分队中五名红衣精英之一的拉斯提战死,导致一台机体正由联合军人控制。唯一的解释就是,联合研制的五台MS中仅剩的一台发挥出相当的性能,击败了米凯尔。
  红衣精英中的确出现了伤亡,死的却不是那四个该死的。远低于10%的机率都能碰上,劳颇为无奈。预定的计划,是让特遣分队身着太空服在间谍指定的时间从矿山小行星的排气道潜入,按照反复演练的程序,在曙光社工厂区的主要工作场所和交通枢纽安装定时炸弹。然后,威萨利乌斯号与伽伐尼号逼近殖民卫星,GINN出动,打草惊蛇,给时间让联合军把他们的MS运出机库送往搭载舰。接着,炸弹在估计好的时间爆炸——如若必要则遥控引爆——把运送MS的拖车截在半路上,顺便连那艘搭载舰也一起毁掉。这时,入侵卫星的MS差不多也该抵达对应的位置压制场面,让特遣分队的五位红衣进入驾驶舱把联合研制的MS开回来,大功告成。
  当然,意外是存在的,或者爆炸的威力超出了安装者的估计,或者几架GINN迟到了片刻导致特遣分队寡不敌众。总之,伤亡在所难免。但大致方案是那样不会错,开动联合的MS也不见得非要红衣不可。可惜,今天的意外实在太多了些。
  让亚迪斯打出撤退信号,命令港口外仅剩的一架GINN返航。一度准备返回赫利奥波利斯的那架莫比乌斯零式徘徊了一阵,却还是改变了方向。劳看着那联盟军中仅剩的一架零式,带着复杂的情绪喃喃自语:
  “如同我感觉到你一样,你也感觉到我的存在了吧?真是不幸的孽缘啊,穆·拉·弗拉达……”
  相比穆的急于求战,劳驾驶座机西古兜了半圈,隐藏在宇宙港港口附近天线的后面,关闭了发动机静守穆的归路。劳对那台未捕到的联合MS比较有兴趣,但若直奔宇宙港,会有被穆的零式衔尾追击的风险。
  米凯尔虽然不是红衣,但也拥有相当的实力,还以高强的射技赢得了“黄昏的魔弹”的别号。如果不是在来卫星之前的战斗中损失了座机,应该不会被联合的MS击败。也许是吃亏在联合MS的某种未知性能上,但战场本来就是充满未知的地方,缺乏弹性的人是很难活下去的。就算是自“世界树攻防战”后身经百战的勇者,死在下一场战斗中也不是奇怪的事。就像现在,“ZAFT星云”与“恩底弥翁之鹰”之间,很可能会有一个葬送在第三国的领域。劳相信,死的人不会是自己。
  虽然彼此可以感觉到对方的存在,却不能判定远近与方位。红外线探测仪上,零式所代表的光点仍在附近游弋,就是找不到劳的西古。MA毕竟不是MS,钻入天线架这种事是难以做到的,劳却可以借用天线的屏蔽效果等待时机。
  太空中没有音爆,冲击波的作用半径也很小,不远处的爆炸也不过是一团绚丽或者不够绚丽的烟花。刚才被击爆的莫比乌斯、GINN及一艘联合军运输舰现在则只是些飘散在四周的反光不良的残片,这里没有硝烟。一直飞下去,直到在管制台上“Signal Lost(信号消失)”。无声地战斗,无声地死去,与遥远的新星一样在瞬间的璀璨后消没无踪,葬身在无边的黑暗中再也找不到,这就是太空驾驶员的宿命。
  而这一切是为了什么呢?当存在的目的性被质疑的时候,就无法不质疑存在的合理性吧?这一片平静中本不该有什么喧嚣。
  算好位置,转身,开火!

  始终保持警惕的穆险之又险地闪过狙击,利用直线速度的优势抢到珍珠灰色的西古身后,展开零式的四个线控式桶炮,连核心机一起从五个方位进行围击,同时按耐不住地打开了近距全频通讯:
  “你是劳·勒·克鲁泽吗?”
  “你老是碍事啊,穆·拉·弗拉达。想必你对我也有同感吧。”
  劳轻松躲开零式的每一发火炮,交错换位后没有继续缠斗,一个假动作骗过转向不易的零式闪入宇宙港闸口。
  “可恶!”穆咒骂着紧追不舍。
  两人在战场上多次性命交锋,对彼此的了解,远不止对方的荣誉与战报解析所得出的作战方式。每回彼此接近时,某种来自心底的超常感应就像是冰冷的刀刃压着背脊直推向后脑,战栗与憎恶总是相伴而来。
  转眼间,两机先后穿出宇宙港直入管状的中央轴桥。失重的轴桥里,西古以工厂设施为掩护伺机攻击零式。穆顾忌轴桥,无法如意射击。相比GINN,西古的设计积累了三年多的MS实用经验,各项性能都得到了强化,特别是追加了推进器,在轴桥内复杂的走廊结构下甚至拥有不逊于零式的平均直线速度。
  “你若愿意消失在这里,那就再好不过了。”
  利用地形,西古出现在被迫收拢线控桶炮的零式全无还击火力的侧面,步枪一举扫掉零式的三个桶炮,缠斗几圈后又踩爆剩下的一个。这时,劳已全面展开反击,穆只能操纵零式死命躲闪,冷汗浸透内衫。
  一发流弹击穿了轴桥内壁,西古就近从炸开的大洞钻入卫星内部,零式为了牵制对方不得不尾随而出。从轴桥的附近方位看,卫星内部的城市一览无余,几处街道弹坑累累。特别是矿山边缘处的工厂区,仍有烈火扬起黑烟。
  “就是那个吗?”西古的独眼摄像头锁定了目标。
  “最后一架吗?”穆也发现了。
  两机同时向一个浓烟滚滚的地方转去,那里站着一架G,灰白色的机体毫无防备。
  西古笔直滑向唯一没抢到的X系列,零式全力试图阻止,不觉中却让出了优势高度。进入重力区,两机陡然一沉,一轮交会互射后,劳的西古从斜后方向零式俯冲。穆急忙减速,勉强调整零式仰角阻挡西古路线,想以高速冲撞的两败俱伤逼迫西古转向,最后也要为地面的G兵器争取时间。可西古一剑斩断零式前身的线性炮炮管,直向地面的X105而去。
  “现在,就把你们都击毁吧。”

  舞,剑……
  “你爱我,不是吗?”
  “爱呀,爱死了……爱,又怎样?”
  胧没有死。她早已逐渐清醒,头脑却被混乱不堪的记忆搅得一塌糊涂,模模糊糊地想起一个词:蝶梦庄周。既然知道这个词,那一切也就是真的发生过吧,或者那就是所谓前世?
  可真是称不上愉快的前世啊。本是个富家千金,也有个弟弟,虽然后来父母双亡,但也一直过着花瓶式的幸福生活。最开始因不知情而莫名其妙地爱上自己的亲父,自己知情的时候莫名其妙地被不知情的亲父给迷奸了,心甘情愿的一夜乱伦后,趁亲父还不知情时莫名其妙地自焚了……这都是什么乱七带八糟?
  乱七八糟!
  乱七八糟!
  乱七八糟!
  ……
  无聊的爱情,疯狂而绝望。
  不过自己的武技总算有了出处:前世学的。除了一些散手外,还有一套没解的《剑谱》。那时资质不够,怎么练也只能练到多半,这辈子倒是六岁时就不知不觉练全了。《剑谱》并没有一定的招数可言,册页上也只有一些动作的描影,与其说是招式还不如说是连续舞动双剑无可避免的一些过渡架势,但只有穷尽这些架势才能算是穷尽了双剑。前世总以为自己练的是花拳绣腿,其实在舞剑的时候身体与呼吸会按照一定的规律配合运行,不知不觉间就身体就得到了有效的锻炼,和古天竺的瑜伽术差不多。这一世自己做得更绝,行立坐卧间一直在以特异姿势配合呼吸不停锻炼,十四岁生日那天自己不当回事的单剑分纸早超过了“庖丁解牛”的境界。或许,正是这种“不当回事”才更接近格物析微的忘我剑道。
  “梦见”的命运也有了解释:陪前世那个弟弟零零碎碎地看的半截偶像剧动画片——真是令人哭笑不得。可自己正活在这动画片架构的世界里,醒时所见、梦中所见却都是实实在在的人。煌和阿斯兰在动画里都是主角,根据“主角不死”定理,他们都能活到结尾。她一直担心的 “同归于尽”也只是中途的事,当时轰轰烈烈,其实各自平安脱险。然而,这里不是动画偶像剧,是真实,不会有什么主角,没有什么人死不了。加上自己这个“意外”的介入,一切都在改变。
  胧再次整理一遍自己的记忆,觉得这种情况与其说是转世重生,还不如说是传承了记忆的碎片。虽然胧也能感受到千金小姐的那份悲哀,可她无法理解。说不定,那也不是什么前世,只是梦。

  胧,我的名字是胧。

  墨镜撞碎在通讯席的把手上,但没有划破眼睛或者面庞。从毫发无伤的舰桥向外望去,整个船坞都显得严重倾斜。残存的应急灯稀稀寥廖,照出舰身周遭漂浮着的各种形状的碎片、尸体与残肢,有些沾满了血迹,有些还在缓缓涌出一团团鲜红,慢慢扩散。混着红色的淡淡烟雾中,俯瞰整个船坞的司令台早没了玻璃窗,昏暗中只是一片死寂。远处,本来是紧贴着船坞内壁的空中走道以怪异的蛇形扭曲在半空,显然是同时受到几股爆炸的影响,胧可以从那个上面逆推出三个炸弹安置点。吊车钢架也断毁了,以钢缆羁留在上面的大天使号才跟着侧仰。
  从监测仪器上看,大天使号并未受到多大损害,出航果然不成问题。动画片里,这艘造型奇特的怪船可是一直奋战到地球的。但是,船坞处于封闭的小行星矿山内,爆炸产生的冲击波得不到有效扩散,除了舰内人员,幸存者大概是屈指可数。胧不记得这一部分的剧情如何,但从后续发展看,一直是联合军军官占领着大天使号,煌和他们走到一起。对胧而言,理智的判断仍是稍等片刻。
  “看在是你们出钱建造的份上,我就不急于领回这个孩子了。”

  随着娜塔尔·巴吉露露出现于大天使号机库,集中在那里的生还者们的表情顿时明朗起来。相对的,娜塔尔本人的心情则更加沉重。连同重伤员在内,船坞附近共有十八人侥幸未死,多数是爆炸时身处舰内的工兵,联合军官则仅剩下才晋升尉级不久的娜塔尔一人。
  娜塔尔·巴吉露露少尉,阿诺尔德·诺伊曼上士,杰基·外村中士,一行三人今天才抵达赫利奥波利斯。他们刚进入船坞司令台报到,舰长就得到ZAFT军来袭的报告,让巴吉露露和诺依曼传令拉米亚斯上尉到司令台待命。娜塔尔离开司令台不过百米,就在通道中被爆炸引发的飓风吹走,不知撞到哪里,晕了过去。
  娜塔尔醒来时已身在中央轴桥,四周尽是金属与非金属的残片,勉强能算完整的,只有陌生同僚的尸体与轴桥伤痕累累、血斑四溅的内壁。面对如此惨状,娜塔尔也呆滞了片刻后才能重拾应有的镇定。沿原路返回,在瓦砾中发现了更多的尸骸。
  “有人吗?”
  寻找生者的反复呼声在空荡荡的司令台回响,舰长的军帽自行飘到娜塔尔手上,哀怒化成透明的几滴,禁不住从眼角漫出。在她准备确认舰长尸首的时候,身后传来几声敲击。握着手电的诺伊曼砸开一扇变形卡死的自动门也来到司令台,然后便把她引到大天使号上。
  分配人手安置伤员后,娜塔尔带领诺伊曼、外村等四人径直向舰桥而去。
  “外面情况如何?ZAFT舰怎样了?”
  “不知道,我光是确认周围的情况都忙不过来。”娜塔尔的问题,诺伊曼无从答起。
  来到舰桥前,自动门无声滑开,突然间划破黑暗的光线一时竟相当刺眼,里面不知何时已是灯火通明。视力恢复的时候,只见控制台所有荧屏全开。舰长席旁,一位体态修颀的黑衣女子双手背负,卓然而立。
  “我是曙光社负责大天使号设计建造项目的总工程师胧·大和,现在好像必须要参加本舰的试航了。”
  拍醒随行的另外两人,核实了胧的身份以及等在这里的原因,娜塔尔也向对方作了自我介绍。娜塔尔没心思过问胧半闭双眼的闲适意态,飘向控制台确认战舰的现况。满屏绿色,只有闸门和热敏探测区间显示出有故障的红色警示。
  “不愧是大天使号,不会因为这点事而沉没。”
  “可是,船坞闸门一带堵满了瓦砾,我们被完全封闭在这里了。”诺伊曼的话令娜塔尔再度黯然。
  令人皱眉的杂音响起,却是胧打开了通讯线路:“ZAFT的电波干扰还在继续哦?”
  娜塔尔立刻听出胧的弦外之音:敌人的行动还未终止,战场却不在这里,那目标只能是……
  “启动战舰!”娜塔尔坐上舰长席,不带一丝犹豫。
  “怎么可能?靠现在的人手……太困难了。”诺依曼说的是事实。娜塔尔三人是原定的CIC(战斗信息中心)成员,故而可以在最后一天才来殖民卫星报到登舰。剩下的士官都不是舰桥人员,虽然也参与了操舰培训,但要让这群人开着大天使号去迎上外面的战斗,前景是绝不乐观的。
  娜塔尔一边熟悉着舰长席的操作,一边回斥道:“有空说这些,不如想想该怎么做。曙光社厂区那里,X系列说不定还在战斗啊!我们难道就窝在这里眼看它们被夺走吗?”
  “可。”胧不知何时已飘入舰桥深部下层的CIC,回头仰望着娜塔尔,“你下令,我执行,试试看。”
  娜塔尔不明所以,继续指挥道;“各自就坐,按电脑的指示做就是。”
  “是。”另外四人的整齐应答,让胧觉得很有趣。她还没见过几个真正的军人,想不到除了那个不知缘故而敌视她的联合视察官,只有眼前这个短发紫眸的女人最有军人味。
  “外面还有ZAFT战舰,我们没有战斗力。”诺依曼继续提醒长官大家将面对的情况。
  “有,交给我好了。”回答他的是胧全无紧张感的温柔声线。
  娜塔尔现在只能信任这个年轻的曙光社工程师:“启动战舰同时,准备特装炮发射,可以吧?”
  胧点头,转身面向CIC控制台。诺依曼则果断进入舵手席。
  娜塔尔厉声下达指示:“出航序列开始!鉴于情况紧急,省略 C30 到 L21 进程,确认主动力联线!”
  “C30 到 L21已完成,功率上升,无异常,能量充填距定额21秒。”
  外村等人还准备按部就班,听到胧的声音才注意到战舰正通过与赫利奥波利斯的连接取电,并将能量不断传至蓄能缓冲器。但胧像是不用换气一样,以常人不可能达到的语速不断报告着进程:
  “CIC就绪,FCS(武器管制系统)接通,生命维持装置无异常,各仪表无异常,武器系统自检完成,引擎空转正常,外层抗冲击减震器蓄力满额,主动力接通,大天使好全系统就绪,出航准备完成。”
  当其他人还在惊讶于胧如何遍览他们所有人眼前的屏幕时,娜塔尔下令道:
  “封闭气密间,全员准备应对冲击及突发性震荡,微速前进。
  “大天使号出航!”
  聚变推进器放出辉光,驱动大天使号缓慢而稳定地移动,轻松扯断了缠绕舰体的钢缆,似乎那只是腐草。
  定了定神,娜塔尔深吸一口气,“特装炮发射同时以最大战速前进!对空、对MS作战准备!”
  “Propeller, max tactical speed. Lohengrin, shoot!”
  随着一声轰然巨响,船坞闸门方向的物体都被橘红色的光芒吞没,附近的矿区岩盘也在爆炸中崩解。大天使号直冲入焰团,胧期待着各探测器上出现敌方MS所代表的光斑。
  “ZAFT MS, 1! Distance 1, Yellow 15 Mark 7, Charley!”在娜塔尔等人反应过来胧是在报告敌军MS方位之前,少女急促的声调与高速打字声继续传来,“Rader Inducting. Enemy locked. Air Missile 7 to 8, emit! CIWS (近接防御武器系统), round up!”
  ZAFT的MS显然离大天使号过近,视线完全被大天使号冲出矿区所裹挟的烟尘遮蔽,大概是凭着被锁定的警告及时做出冲锋机动。两枚导弹与机身交错而过,在身后相撞爆炸。但75毫米自动火神炮系统已被胧改为手动,上部的12个炮塔分两组各自指向MS在与舰船中心连线上的前方与后方开火,以一个梭形的交叉火力网像个笼子一样困住了MS并迅速收缩。
  击坠MS!即使是诺伊曼和外村这样的空战菜鸟也能看明局势了,战舰火炮对MS击坠率极低的历史就要被改写了吗?由这艘初航的“大天使号”?他们睁大了双眼。
  穷途末路了吗?已经被确认为西古的指挥官MS强行突围,一发炮弹击中西古,却也将其弹出了火力网。胧清楚看到西古在突围一瞬将格林盾压上一束弹线,冲击大概能破坏左臂却不足以致命,更把西古送离了线性加农炮“勇者Mk8”与CIWS火神炮的锁定。正在她暗叹可惜,追逐着西古刚要稳定的身形试图再度围剿时,一道凄厉的光柱斜贯殖民卫星的空域,削去了西古右臂,直接印上天空布景的卫星内壁。天空的布景刹那间白热化,带着一圈合金外壳凹陷消熔,在舰桥众人震撼与惊愕的目光中,随着一声类似开启罐头的声音,在那里只留下一个空荡荡的大洞。仿如打开了阀门,珍珠灰色的MS像泡沫一样被卷入急流中心并消失于黑暗中。又一股更粗的光柱紧随其后穿出大洞,那是大天使号的225厘米高能收束光束炮“戈德菲Mk.71”,能量刚填充到发射下限。未中,这是胧的感觉。
  320毫米超高脉冲炮“炎神”,口径不过略大于戈德菲的十分之一,在卫星壁上产生的贯穿破坏面积却足以让一架MS穿过。看见这样的后果,那个驾驶员一定脸色铁青吧。面向地面的监视器屏幕上,蓝白两色的GAT-X105强袭仍是那副仰天斜射的架势,一动不动。
  与ZAFT的MS周旋,一直坚持到大天使号出现,联合的蹩脚OS是做不到的。煌,是你吧?原来你是在这里就搭上这台“强袭”了。坐在注定属于你的机体中,感觉如何呢?胧不知道煌在想什么,但肯定不会是感激胧送给他的那张光盘。可无论战争或是和平,没有什么比自己的力量更能保护自己。
  “Enemy MS disengaged. Combat space clear.”
  “着陆。配合卫星自转速度,注意重力发生。”娜塔尔和其他四人都吐出一口长气。
  强袭高达仍像雕像一样杵在那里,孤零零的孩子,在胧眼中是如此可怜。架空除了舰长外的其它成员,以一人之力操纵巨舰差点击坠ZAFT军新式MS,于她而言是不值得去在意的末节。她身后的那双紫瞳却已然无法俯视这纤细美好的黑色背影,即使CIC在舰长席的斜下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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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若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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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5-8 19:57  资料  短消息  加为好友  QQ
Stage 24 – Encounter

  “拉米亚斯上尉!”
  玛琉刚指挥X105与装载着强袭组件的拖车登上大天使号,舰桥的五名联合军士及还能行动的机库驻留人员便已奔跑迎上。
  “巴吉露露少尉。”即便已经知道大天使号平安无恙,还与强袭合力击退了ZAFT的指挥官MS西古,亲眼见到娜塔尔一行的出现,劫后重逢的欣喜仍在玛琉心中油然而生。
  “您平安无事实在太好了。”娜塔尔立定敬礼。
  玛琉举起缠着绷带的右臂还礼:“你们及时启动大天使号,帮了我们大忙。”
  所谓“我们”,除了玛琉,还有三个从拖车驾驶室下来的少年,从衣着看显然是平民,都在十六七岁左右。娜塔尔刚要询问为何会让无关者登舰,旁边X105的驾驶舱在液压泵的“砰哧”声中展开,攀着升降索降下的,竟又是一个与那三人同龄的平民。平静阴沉的双眼中,全无紧张战斗的余波。
  “喂喂,怎么回事?那不是小孩子吗?”狮子头的大脸上满是胡茬,整备技师科杰罗·马德克上士因提前登舰,爆炸时正在机库指挥零组件的入库绑定,也是幸存者之一。
  “是那个小鬼在驾驶吗?”科杰罗与来自舰桥的阿诺尔德·诺伊曼上士面面相觑。
  在大天使号一众官兵的讶异中,三名少年迎上了驾驶员,明显是旧识。
  “拉米亚斯上尉,这……”
  带领这些少年的玛琉知道自己有必要做出解释。可要开口时,想起在工厂仓库附近的凄惨战斗和少年们如何被无意卷入,玛琉一时竟不知该从何说起,黯然垂头间斟酌措辞。
  “哈,还真让人吃惊。”从机库方向的黑暗中,一个男子的声音响起,听起来有点吊儿郎当。一前一后走近的两人,少女黑衣长发,正是曙光社的工程师胧·大和,男子身着联合军驾驶服,估计是刚才着舰的残破零式的机师。
  男子满面堆欢,偏偏显得轻薄:“地球军第七机动舰队所属,穆·拉·弗拉达上尉,请多关照。”
  玛琉与娜塔尔立刻转身回礼:
  “哦,我是第二宙域第五特务师团所属,玛琉·拉米亚斯上尉。”
  “同属,娜塔尔·巴吉露露少尉。”
  穆发现在场军官只有这三人,开门见山道:“我希望取得登舰许可,这艘船的长官是?”
  “舰长以下主要军官全员阵亡,所以现在应由拉米亚斯上尉继任。”以沉定的语气做出回答的是娜塔尔,“幸存的只有舰上的下级军官和十几名士兵,多半是工程兵。我当时在中央轴桥,逃过一劫。”
  “咦……怎么会?”舰长的死讯使玛琉大受打击,低低的语音不知是在问谁。
  “真伤脑筋。总之先给我登舰许可吧,拉米亚斯上尉。载我来的运输船也被击沉了。”穆一贯挑起戏谑的嘴角平了下去。
  “啊,是,我同意。”
  “玛琉,娜塔尔,烦劳解释一下。”胧留下这句话,就向强袭的驾驶员走去,露出后面弗拉达上尉空举着的手枪,想来刚才是一直顶着她的背心。
  “战舰上出现平民,很奇怪啊……刚准备问的。”穆讪笑着收枪。
  敌人已经退却,警报仍在长号。空气呼啸着散入那巨大黑斑外的太空,填补剂从大洞的边缘不断漫出并凝固,像血小板一样自动修补着破损的部分,使洞口逐渐缩小。这只是遏制空气外泄的应急措施,正常情况下会有工程船从外面将卫星外壁整块整块贴换,焊接合金框架并重新安装内壁。但现在避难令已升为9级,在几乎所有居民都躲入避难所后,各避难所入口已完全封锁。不会有人出来进行抢险作业,大天使号上的少年们也无法下船避难,不过后者的原因稍复杂一点。
  “……ZAFT进攻时,不知为何出现在工厂附近。总之,他们看到了最高军事机密,在与上级取得联系并作出处理决定前,不能将他们就地解散。”这大概是玛琉少有的军人执著。
  发生爆炸后,从仓库通直船坞的涵道被坍塌的岩块阻塞,急于转移的三架X系列在地表公路上被劫走。ZAFT的小分队随后突入曙光社工厂,玛琉在枪战中被射伤右臂。不知何故出现在工厂的平民少年,偶然地被带上X-105。回想起来,玛琉当时只是要尽快启动一台仍平躺在拖车架上的G兵器,又不愿把那个少年留在火场,刚好两人都站在驾驶室旁,就把他也撞了进去。
  仅剩的两台GAT-X系列,红色的X303“圣盾”被ZAFT驾驶员开出了卫星,X105“强袭”还在玛琉的操纵下步履蹒跚。大概是觉得自然人不成威胁,调整者们只留下一架GINN以捕捉最后的G。强袭在玛琉手上的确如同婴儿一般稚嫩,只能靠PS装甲硬抗GINN的枪弹与剑斩,连加速逃跑都做不到。与另外三个少年的遭遇,也是在那时。
  从结果来看,曾与强袭对敌的两架MS,GINN自爆了事,西古痛失一臂。转折,自然在于那个个子娇小、容貌细致的少年驾驶员,煌·大和。
  军士们还在对联合的试验MS击败ZAFT的主力机种一事议论纷纷,不管怎么看这也是令人鼓舞的消息,尤其在这种时候。大天使号的卓越表现则是另一个焦点,舰炮无法对MS进行有效打击是联合的兵力优势难以充分发挥的重要原因,但刚才大天使号差点就击落了GINN的后续机种西古。
  “他是胧小姐的……”娜塔尔的声音有些发虚,几乎被身后众人的兴奋冲散。
  “亲弟弟——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玛琉看过胧的背景资料。
  靠近强袭的墙边,弟弟却扭头避开了姐姐的安抚。胧的手臂僵在空中半晌,还是放下。
  一旁的三位少年不明所以,米丽雅莉亚·荷刚放下的心一下子又提了起来,不禁牵住了男友多尔·克尼希的手。
  “煌,道歉。”说话的是塞伊·阿盖尔,橙色眼镜,一身鲜艳,容貌却是少有的端正。在学院研究小组的同学几人中,塞伊比煌等人年长一岁,是最通达人情的,向来审思慎行且有很强责任感的他自然而然地经常扮演领导者的角色。
  煌这次全然不理塞伊,只是偏头盯着地面。
  “煌……”米丽雅莉亚的劝语也被煌少有的冰冷表情封冻在半截。
  这时,穆走到他们身边,联合军的军官们也自然跟上。
  “那个,你们俩,是调整者吧?”
  空气在瞬间冻结。玛琉和娜塔尔各自以艰涩的表情面对那姐弟二人,等待那不言而喻的答案。
  煌踌躇了片刻,避开胧的视线,抬头回答穆的提问:“对。”
  刹那间,待命的几名联合士兵条件反射似的举起冲锋枪对着大和姐弟。解除保险栓的喀喀声在通道中清晰无比,悚然。
  静默……
  这就是战争的缩影,自然人聚居的地球对调整者聚居的PLANT,自然人对调整者。
  “干什么啊?你们!”多尔张臂当在二人身前,“就算是调整者,煌和胧又不是敌人!没看到刚才的情况吗?你们在想什么啊?”
  “多尔,别紧张。”似笑非笑的神情,怡然自得的语气,除了胧没有别人,“我们是奥布公民。他们,不敢的。”
  然后,她又转向玛琉:“我有权担保直系亲属煌·大和保守机密。是吧,拉米亚斯舰长?”
  “舰长”这个称谓,令联合军的众人立刻把目光转到玛琉身上,玛琉本人则呼吸一滞。胧是大天使号的设计者,承约方人员有保密义务,相对的也享有一些权利。联合军没有立场约束大和姐弟的自由,但他们现在也不能轻易放走这两个助力。
  “把枪放下。”玛琉与娜塔尔异口同声。后者点头示意军衔较高的前者继续。
  “不要大惊小怪。赫利奥波利斯是中立国的殖民卫星,有不愿被卷入战火的调整者依据在这里,也不足为奇。”这番说辞,连玛琉自己也觉得不可信,特别是“中立国”这一点。说出这句话后,她突然也有点理解煌为什么会躲开胧。
  “他们是第一代调整者。”也就是说,他们的父母都是自然人。玛琉的补充说明,立刻缓和了联合军士兵的紧张。在他们心中调整者是与妖魔无异的存在,总是轻易夺走亲人与战友的生命,只有想起彼此的父母都是自然人的时候,才能暂时坦然一些。
  士兵们垂下枪口后,玛琉对胧说道:“因为刚才的战斗,现在避难令是9级……”
  “无妨,我自有办法进入避难所。煌,你决定吧,留在这里,或是离开。”
  曙光社或许有什么特别的设施,玛琉无从猜测。煌却知道,那是因为电子锁对于胧不成障碍,而且这里的危机管制系统还是胧设定的。
  “我的同学也可以一起走吗?”煌看了看塞伊、多尔和米丽雅莉亚。
  “不行。”娜塔尔等的就是这句话,“胧·大和小姐无权为他们三人作担保。”
  “……那我留下。”
  煌的回答,等于胧的意愿。
  “娜塔尔,墨镜再借我几天。”这就是宿命吗?胧不知道,但她的确也不认为避难所会比战舰上更安全。
  “唉呀,不好意思,惹起这么大的骚动。”罪魁祸首一副无辜的口吻,“我只是想问清楚罢了。来这里的路上,我看过那些预备驾驶员的模拟训练,他们光是让X系列做些笨拙的简单动作就很费力了……真受不了。”
  穆耸耸肩,收回望向强袭的复杂目光,转身离开。
  “上尉,去哪儿?”娜塔尔同样感到些许身为自然人的无力,但在还没有明确后续方针的情况下,她并不认为现在是解散休息的时候。
  “去哪儿?我的机体中弹,在外面还有克鲁泽队,他可难对付了。要我说,现在根本没功夫这么悠闲。”仍是轻佻的声调,穆毫不停留地直向机库走去。暗暗的通道中,高阔硬朗的背影显得有些萧索。他是为护送X系列的新锐驾驶员而来,从娜塔尔口中得知,在发生大爆炸时,那五个年轻人正在船坞司令台向舰长报到。就算他们都还活着,也没有人会期待他们能立刻发挥出足以击退GINN的实力,虽然如此……
  克鲁泽吗?胧倒是对那个面具男印象深刻,那是前世的记忆。
  五位奥布居民在诺依曼的带领下向居住区走去。大概是其他人也人也希望能让大和姐弟有机会谈一下,自然地让他们吊在队尾。
  胧不准备问煌有没有看见自己在工厂C区留给他的“礼物”,完全没有必要了。
  煌觉得自己还是无法道歉,但也有必须要小声告诉胧的事:
  “我好像碰到了阿斯兰。”

  “第五程序班待机,联机完毕。防火墙注入完成,数据传输开始,距传输完毕300微秒。第二班,注意系统排斥反应。第四班……”
  白色的手套在键盘上飞舞着,系在腕上的铃铛不断被带出“叮铃叮铃”的声响。真空环境中,只有他一个人听得到。平时明明是清脆悦耳的声音,现在却只让红衣精英心烦意乱。火光中的那张脸再次闪现,熟悉的嘴形看起来就是“阿斯兰”。
  “不,煌不可能出现在那种地方。”
  但阿斯兰在心底也不认为自己会在分离不到两年后就认错一同长大的兄弟。
  “嘀嘀嘀!”三声响起,驾驶舱外,第五班人员一阵忙乱。
  “对不起,不小心动到你们那里。”脑子里胡思乱想,手上下意识地要尽快完成数据输出与机体整备,忙中出错。阿斯兰心浮气躁,语气却仍在克制下保持一如既往的诚挚温和。
  “没关系,外层检查和充电都已完成,你那里怎样?”
  “我这里也完成了。”没有干扰同僚的工作,让阿斯兰心中安定了些,“话说回来,竟然还在用这种OS……”
  警报拉起:“克鲁泽队长机返航,机体中弹损坏,消防班B待机。”
  西古以惯性滑入跑道,转身着舰,整个后背挂上数根制动索,连同震动,阿斯兰听到机体传来的咔叽一声。扶着驾驶舱边缘,阿斯兰目睹了西古的惨状:右臂齐肩消失,断口处是扭曲的黑色熔斑;左臂倒插入制动索之间,关节处显然已经断毁失效。
  “不会吧……”自然人的话,是无法操纵那样蹩脚的OS与克鲁泽队长抗衡的。
  “但如果是他的话……”煌修改OS比他还快,大概半分钟到一分钟就足以进入战斗状态。至于战斗的基本原则与技巧,胧早教过他们。与机体的适性方面,他应该也会象自己一样第一次登机就能轻松操作吧?出其不意的话……
  先是在工厂,拉斯提因为那个像是煌的人提醒地球军的女军官而被射杀,然后米凯尔失去了机体,最后连克鲁泽队长也铩羽而归。是他吗?或者不是?
  “可恶!”

  “强袭的部件和弹药优先,快!”一片嘈杂中,科杰罗大叔的超级嗓门是保持整个机库井然有序的司令号角。
  十几人的整备队伍在抛开几个伤员后更显人手不足。从厂区取运食水,将留在那里的X系列零组件继续搬上大天使号,维修炮管仅剩半个的残破零式……
  “线控式桶炮的主体,在27厂区的库房里有类似的自动炮可以改装,请取水的人顺路去一趟先看看还在不在。”实际上,那里正在尝试设计莫比乌斯零式的改进型,意图通过三人分工进行三维定,使无线遥控的全方位攻击成为可能。胧断开主电脑与零式的联线:“整改线路都在里面,OS不用调整。”
  “这么快?谢谢!”
  既然已经开战,ZAFT显然不会在意殖民卫星的中立立场。下一场战斗随时可能开始,自己的座机不知何时才能修好,卷起袖口、露出粗壮小臂的穆仍是一副正经不起来的样子。“兵油子”,胧觉得把这个词送给穆再合适不过了。多次从生死线上走回来的人,个性多少会有点脱节,她自己也是这样。这或许也是一种排遣压力的习惯,毕竟,死亡离他们太近,可能就在下一秒。
  “煌就拜托你了。”
  大天使号着陆后,娜塔尔几人去迎接强袭。胧虽然也想跟去,再三思量,但还是觉得让煌先冷静一下比较好。她准备转去医务室看看伤员处理情况的时候,正碰上从零式驾驶舱中脱出的穆,被他用枪逼住。穆倒不怀疑她的解释,但还是把她“请”到登舰口的玛琉那边。本来是有些尴尬的事,在两人眼里可能不算什么,毕竟都是成人了。而在胧看来,那把枪有多大威胁还要另说。
  “我看上去最可靠吗?”穆其实明白,胧是请他照顾一下弟弟,作为舰上唯一的战斗驾驶员前辈。
  强袭,通过改写OS提高的机体性能,调整者煌·大和,三者结合在一起,才能对抗ZAFT的MS。这种情况,即使是相当厌恶调整者的娜塔尔也必须接受并加以利用。按计划,玛琉在以舰长的身份进一步熟悉对大天使号的全盘掌控后,与煌比较熟悉的她会去说服煌为他们出战;穆与玛琉官阶相同,且他的军龄较久,但他对大天使号一无所知,不可能担当舰长,比娜塔尔更擅长交涉的他就负责在这边稳住胧的情绪。穆很快就发现自己的工作出奇轻松,胧很自觉地离开舰桥,到机库参与整备工作。而且,从胧刚才的话分析,她对于把弟弟送上战场却已经有了相当的觉悟,实在不像个女孩。
  胧好像没听出穆的口花花,转身向强袭走去。进入机库前,少女已盘起长发,戴上工作帽,袍袖也卷紧束拢,可那种几乎看不出重心起伏的走路方式仍是引人注目。
  “若是妹妹,我自然然拜托玛琉和娜塔尔。可煌是男孩,我只能求助于恩底弥翁秃鹰。”
  看看身边可怜的光杆零式,原装的四个桶炮可都是拥有与核心机身相当的横截直径,穆无奈接受“秃鹰”这个新外号。
  “是去调整强袭吗?”
  “当然,让煌多休息一下。”
  “击退ZAFT之后,我可以……”穆的话没有说完。少女背对他挥了挥手,穆认为应该是“到时再说”的意思。机库里噪音很大,穆都不确定胧是否听见了自己的前半句话,但确实感觉到自己的心意传达到了对方那里,然后反馈。如果有天能见到那个人,不知是否也会是这样。如果不是早知道劳·勒·克鲁泽是个金发男人,穆在刚见到胧时差点因为那种奇怪的感应而直接射杀她。

  “这种情况下都能睡着,真了不起。”多尔感觉不到紧张后的松弛,反而因为软禁而有些忐忑不安。
  “太累了吧,煌他太辛苦了。”
  米丽雅莉亚的话,让塞伊将目光投向那无邪的睡脸。以往都知道他是调整者,加藤教授还因此总丢给他一大堆杂事,让他忙得叫苦不迭。由于个性随和,大家也只是觉得他头脑好一些。可在今天,煌却驾驶“强袭”先后击败了ZAFT的两台MS。战斗的过程他们三人亲眼目睹,强袭的动作是在与GINN作战的过程中突然变利落的。煌说他改写了强袭的OS,可他以前当然不曾接触过MS,那么修改只能是在作战同时进行,前后最多不过几分钟。这种能力早已超出了羡慕的范围,是恐怖,是可怕。
  对煌而言,那只是一个“太辛苦”吗?调整者都是这样吗?
  “‘了不起’吗?”煌没有睡着,他睡不着。背靠着舱室卧铺的墙板半坐着,他只能闭上眼在黑暗中寻求宁静,否则一睁眼就会看见那一滩污红。加藤小组的学生,都在这里了,除了一个。为什么所有人都这么镇定呢?大家不觉得忘了什么吗?卡茨死了,死了啊……
  本来只是普通的周五,午饭后去曙光社加藤教授那里继续研究课题。在那里看到一个裹着呢子上衣的人背墙而立,帽沿压低,年龄与他们相当,但不知男女,只听说是教授的客人。下午的试验进行到一半时,猛然间一阵巨响与震动袭来,警报响起,塞伊、多尔、米丽雅莉亚、卡茨还有他和那个客人一齐离开研究室奔向电梯。电梯停摆,六人又慌忙跑向逃生梯,在那里听说卫星被ZAFT攻击。那个客人突然转身往返方向跑去,煌怕那人是心怯乱跑,情急下追了上去。拉住手臂时,才发现那是属于女孩子的纤细。待要转身时,后路已被炸毁,暴风吹走了那人的帽子,露出细致的五官,的确是个女孩,可服装举止全无女孩的样子。一番争执后,煌还是拉着她向工厂区的避难所入口跑去。
  他一开始是按照记忆中胧告诉他的紧急避难路径在跑,那可以通向最近的C区。说不定能碰到胧,她说过的,如有意外就去C区找她。可在半路上他们被坍塌的瓦砾挡住了去路,只有转头去A区。经过那里的空中走道时,他们看见了ZAFT军与联合军人的枪战,还有下面平躺着的巨大MS。后来找到了一个电梯式的避难所入口,可避难所已经人满为患,还是说明了“是女孩子”才勉强把客人推进垂直电梯。被迫穿越战场寻找其他避难所的时候,他碰到了孤身一人的玛琉,玛琉告诉他对面的路也被炸毁,顿时进退不得。玛琉右臂中弹,ZAFT好像也只剩下一个穿红色气密服的,还因为打光了子弹或者卡壳而弃枪,挺出匕首向他们冲来。
  那人手腕上缠着铃铛,“叮铃”声熟悉之极,让煌立刻注意到他的面罩后面孔:
  “阿斯兰。”
  玛琉换手持枪逼退了阿斯兰,掀翻煌,两人一起跌入驾驶室,乘强袭逃离了不断爆炸的火场。
  之后,就碰到了那台GINN,从监视器里看见了同样没有找到避难所的塞伊、多尔、米丽雅莉亚、卡茨。玛琉操纵着强袭不断躲避挡隔着GINN的攻击,可赤手空拳的MS行动起来总像醉汉一样踉踉跄跄。检视仪表后,他这时已发现这台机体的OS与控制面板竟是异样的熟悉,与胧给他的资料至少有七分相似。
  GINN挥剑刺来,强袭勉强侧身闪开,却让出了身后的几位少年。塞伊拉开了多尔与米丽雅莉亚急退,卡茨却尖叫着向前软软迈了两步。
  GINN转身横斩强袭,抬步间,留下地面上一滩污红……
  之后的战斗是怎样的,他已经忘记,反正GINN在零距离自爆了。被他撂在驾驶座一边的玛琉也昏了过去,还是塞伊和多尔把她搬出去的,米丽雅莉亚给她做了止血包扎,他去给卡茨收尸。塞伊三人要一起去的时候,煌似乎说了句“我来吧,习惯了”,他们也没坚持。
  玛琉醒来后用枪命令他们合作,寻找强袭的组件装备并用拖车集中,然后是又一台ZAFT的MS从中央轴桥穿出,干掉了尾随的零式后还送给强袭几枪。然后大天使号出来了,打伤了那台MS,他抓住机会用刚换上的炮装将其送出卫星。可天顶那个洞,真的好大,似乎足以吞噬一切。
  难怪姐姐只说她是曙光社的工程师,从来不说具体是做什么的。这艘大得惊人的战舰,还有那架杀人兵器,都是她造的吧?还有,她设计的危机管制系统。出现重兵器战斗且未避难人数低于万分之一的情况下自动升为九级警备,封闭避难所入口。然后,那个敏感而懦弱的卡茨死了,他们研讨小组的人都被卷了进来。
  煌没有向胧大喊:“卡茨死了!”
  那没有意义,最多换来一个拥抱,和一句:“你活着。”
  他的那个姐姐,美丽,温柔,聪慧,冷酷,无论从哪个方面看,都是可望而不可及的存在。煌很了解胧的分类法:亲人,无关的人,敌人。现在,只怕会忙着把他也送上战场吧?就因为她那些莫名其妙的梦境和所谓的命运。
  “煌·大和。”
  果然来了,是那个女舰长的声音,有点生硬。你们也知道这是不对的吗?煌准备继续装睡,却被推了一下。
  “煌。”
  睁开眼,是多尔的手。还是起来算了。
  劝他作战吗?玛琉的话完全在他预料之内。
  “我拒绝,请不要把我们再卷入你们的战争。你说的没错,我们外面的世界正是战争时期,但我们正因为不愿被卷入战争才选择了中立国。”
  如果煌再激动一些,玛琉或许还可以加以诱导,但他如此平静的陈词却让玛琉失去了鼓动的余地。
  “可是,你们现在也无法下船避难,只有一起度过这个难关……”
  “不要说只有一架MS,而且只有我能操纵。投降就是了,不要拖着我们和这颗卫星陪……”
  舰内广播突然响起:“拉米亚斯上尉,拉米亚斯上尉,请立刻到舰桥,ZAFT军MS来袭!”
  玛琉刚按下居住区道旁通讯器上的按钮还没来得及进行回复,又一个消息传出:
  “胧·大和,X104出击!”
  胧能够驾驶MS并不令她吃惊,她至少知道那个姐姐比弟弟还要优秀。
  “……明白,全舰进入一级战备,我立刻回去。”玛琉转头,却从煌脸上发现一丝漠然。
  “她不是一直在与你们合作吗?继续吧。杀人什么的,与我无关。”这只是玛琉的臆想,少年并没有说什么,那丝漠然恐怕他自己也没有察觉。玛琉一阵心寒,胧知道战斗的必然性,还把装备完整的强袭留在大天使号上,只换来这个结果吗?玛琉觉得自己还是有必要说明一些事情:
  “那是台准备封库的裸机,没有装甲,没有雷达,没有敌我识别,没有火控照准。”

Stage 25 – Standpoint

  “……多亏米凯尔带回这盘录影。不然,无论我再怎么解释,面对地球军的战舰和MS却使机体受损的我一定会被当作笑柄。”威萨利乌斯号舰桥后方的战略面板的屏幕一角,是X105“强袭”以S机动闪避GINN的机枪攻击并高速迫近的画面。话虽如此,旁边的劳·勒·克鲁泽一点着恼的样子都没有,有条不紊地为队员们作战前分析。
  “机体原配的OS情况你们也清楚,但为何只有这台机体拥有如此性能却不得而知。可以确定的是,我们绝不能就此对这台机体放任不管。如不能捕获,便就地摧毁,包括战舰。请不要留下遗憾。”总结完毕,劳优雅地敬礼以示送行。
  舰长亚迪斯再次重复命令:“米凯尔、奥罗尔、马修立刻准备出击,D装备的许可已经下达,这次一定要给他们致命一击。”
  三人受命退出。
  “亚迪斯舰长,请准许我出击。”没有接到命令的阿斯兰赶忙请战,他要解除心中的困惑。
  “你没有机体啊,而且你已经完成了捕获任务。”劳耐心地劝阻阿斯兰。
  “可是……”
  “这次就让给他们吧,阿斯兰。”亚迪斯的话语沉稳而果断,“米凯尔他们有怨气要出,不能让你指挥。”
  ZAFT军没有正式的等级结构,各作战单位大体上是由绿衣、红衣、白衣三级组成,克鲁泽就是白衣队长。阿斯兰这样的红衣精英是从每届军校毕业生中选出的前十名,比绿衣要高一级,对米凯尔三人还是拥有指挥权。
  阿斯兰离开了舰长室,却没有放弃自己的想法。拉斯提的战死和米凯尔的败归始终是他的心头重负。同届驾驶员之间的竞争十分激烈,每次都是拉斯提的开朗缓和了同僚间的紧张气氛,但他却在抢夺机体时死于那种地方。阿斯兰决定要确认一下强袭上的那个人是不是煌。
  “没有机体”,“完成了捕获任务”……克鲁泽队长的话,反复回响。

  “什么?阿斯兰·萨拉用夺来的机体……”舰桥内,亚迪斯大吃一惊,“叫他回来,马上发出返航命令!”
  “让他去吧。”劳微笑着回头道,“数据已经全部到手,地球军MS之间的战斗,也许会非常有趣。”

  在舰桥提示卫星全域范围出现电波干扰之前,胧就已经在改写了OS的X104上待命了。如果她是对方指挥官,也不会坐等大天使号突围:在中立国卫星内开战,作为合作方的联合军不能随意开炮,ZAFT却可以肆无忌惮地倾泻对中立国违反中立的怒火。现在,奥布是否制造了自己的MS已无关紧要,但胧还是有些挂念在曙光社C区的那几台Astray Proto。把强袭留给煌保命,杀人的事情,还是交给她好了,比较快。
  让X104利用卫星自转产生的离心力站在天空布景的卫星内壁上,并用左手近16米长的斩舰刀“枪刀”插入其中固定住。X104右手的枪刀摆起随时甩出的架势,身后还背了一把,这是胧向科杰罗大叔请求的特别装备,都是挪用强袭的库存。枪刀本身兼具实剑与光剑的特性,为了节省X104可怜的一点能量与功率输出,胧现在连发动机都关了,自然不会激活光束刃。马上就要应战了,没有主动雷达,但可以调用大天使号的雷达数据,坐标补正有时滞,但问题不太大。从无线联接的宇宙港定位系统那里,胧清晰掌握着ZAFT军MS的动向。还有三十秒,三架MS将在她面前约一百米处再开个新洞,并从那里突入。虽然她曾差点用舰炮击坠“ZAFT星云”,可亲自驾驶MS时,说不定一照面就会被他的手下干掉。模拟战打赢再多也不能说明什么,电脑和模拟舱至少不会模拟爆炸产生的震动与冲击。
  不能不战斗,除非地球联合的那些人放煌离开大天使号。没有留手的余地,除非阿斯兰出现在这里并居中调停。对于巧合,胧从来不缺乏心理准备,但也从来不指望。
  脚下是天空,头上是大地,昔日繁华的小城一片沉寂。看见这样的“万巷人空”,不知道煌会有什么样的感觉?胧知道她过于迟钝,一向跟不上弟弟的情感反应。不过她认为煌也很清楚,刚才强袭的那一记“炎神”,对卫星造成的破坏程度甚至大于之前所有战斗的总和。那个笨弟弟,大概还是心有余悸吧。马上让他再开强袭恐怕不太容易,何况那些联合军军人未必会放他出来。
  舰桥再度传讯:“热源1号接近中,热分部型号确认为GINN,重轰炸装备。”
  因为击穿卫星外壁的那一炮,就以为强袭只有那一套武器吗?把攻击要塞的装备搬来玩火力压制,活该被X104克。现在,胧占据着整个赫利奥波利斯的地利。就初阵而言,实在是无法更加有利的条件了。但她不准备被这个“地利”束缚住,X104没有装甲,就算ZAFT导弹射向中央轴桥,她也不会去拦截。雷达屏幕上又出现一架,一共四架,看这个间距,必须要小心把握了。
  来了!一声爆炸,几近洞口边缘的X104差点被巨震掀翻。狂风乱云间,踏上生死一线。

  烟烬被泄出的空气迅速带走,几架MS先后从大洞中钻入。当他们刚开始在空中搜索目标时,突然发现冲在最前面的GINN没了信号,从显示屏观察才看清:竟是被一把不知从何而来的巨刀贯穿了驾驶舱。轰然巨响中,尖兵的爆炸轰崩了队形,这时刚穿入卫星的阿斯兰赶忙呼叫:
  “奥罗尔,右闪!”
  奥罗尔机应声而动,但还是从背后被削下左臂。奥罗尔习惯性地转身回斩,但他忘了现在装配的不是剑,而是要塞攻略用的大型飞弹炮击管。两枚飞弹直射而出,炮管却没能挡住对方的斩击,连着右胸被闪着赤芒的光束刃自下往上斜撩劈开。射出的两枚分别击中中央轴桥与一条索道支轴,加上GINN本身,三声爆炸几乎同时响起,震懵了ZAFT仅剩的两位驾驶员。怒吼与咒骂刚冲到嘴边就变成了牙关磕碰声,装甲残片、零件与管线还在空中四散坠落。看不见队友的死状是幸运的,可恐惧仍摄住了心脏。
  突入卫星后十秒,战力比由4比1缩为2比1。
  阿斯兰刚才看清了敌方的MS,不是预想中的白蓝红三色“强袭”,竟是骨架与线缆暴露无遗的无装甲裸机。奥罗尔刚才转身挡格的动作也没有错,但对方用的不是常规的剑盾搭配,而是双剑。左斩接着右挑,奥罗尔那个位置根本没有机会。
  阿斯兰的“圣盾”闪开裸机一脚踢来的飞剑,那是刚才贯穿马修机的斩舰刀,似乎是被爆炸抛飞后因为离心力的关系又落回附近。裸机借那一点之力甩下圣盾转身冲向米凯尔机,可好像突然瞎了一样,明明十分流畅的五刀接连斩空。那不是煌,目睹对方舞姿翩然的一连串杀戮表演,阿斯兰瞬时想起另一个人,心中暖流初涌便化成冰寒浸没全身。屏幕上,强袭出现了。
  米凯尔机持着特装重离子炮,在刀网中左躲右闪,自己不挨刀,可也摆不脱对方的缠斗,更没有机会瞄准射击。“黄昏的魔弹”受不了这种猫捉老鼠的把戏,不再看照准系统,凭着感觉一炮射出,正好打偏了对方的左手剑,立刻寻隙脱出对方攻击范围。
  “阿斯兰,你在哪儿?缠住他!”
  同样是X系列的机体,圣盾应该有相近的灵活程度与战斗力。米凯尔的GINN在战圈外才能发挥重火力的优势,伺机给予这台裸机和大天使号致命打击。
  惊怒中的米凯尔忘了大天使号上还有一台MS,等他准备回身射击时才发现圣盾在远处被强袭缠上,那艘白色的巨舰也已经起飞,主炮正在向他们瞄准射击。可在无论是视野中还是雷达上米凯尔都没有发现第四个光点。
  “在哪里?撤退了?被阿斯兰击坠了?……不对!”
  米凯尔挪动身形,同时向GINN自身坐标的正下方射击。
  赌中了!那台裸机的确是利用雷达显示屏上自机上下方的重合盲点进行攻击。
  “死吧!”
  上方或者下方的确是赌博,米凯尔赌中了。可裸机竟然拼合双刀挡开离子炮,直线加速,顺势上撩,将米凯尔机从正中间一分为二。
  爆炸,轰鸣,却不仅仅来自最后一台GINN。被X104的枪刀弹开的重离子束竟偏巧再次轰上了中央轴桥,好在光束有所扩散,并未熔毁轴桥。但附近又有几根支轴应声断裂,顺着离心力的方向长鞭般向地面和“天空”抽落,像刚才的那根被飞弹炸断的支轴一样,沿线压垮好几栋建筑,拍起一片烟尘。

  那不会是阿斯兰,阿斯兰不可能若无其事地杀人。
  就在面对那眼熟的红色MS的前一刻,煌还在摇头否定自己的想法。可那确实是与强袭同时在曙光社工厂启动,之前那个红衣的驾驶员……
  “煌,煌·大和!”
  “阿斯兰?阿斯兰·萨拉?”
  X系列的数台机体各自存有彼此的通讯频段。即使早有猜测,无线电中传入的声音仍令两人呆若木鸡:再次相逢,竟真的是在战场上。两机交错来去,全无攻击动作,好像只是要看清对方。
  “为什么,为什么你……”
  “你才是!为什么坐在那东西里面!”
  两人的争执被一道通讯打断:“煌,你也出来了?那我们投降ZAFT!阿斯兰,是你吗?我是胧,带我们去ZAFT战舰。”
  圣盾和强袭的奇怪表现使胧立刻辨明了情况。
  这不是动画片,是可以改变的。可以让煌远离战场,可以让这场战斗在赫利奥波利斯崩溃前结束,胧觉得自己把住了改变“命运”之列车前进方向的扳道握柄,欣喜若狂。
  X104迅速向早已停战的强袭与圣盾靠拢,可转眼三机又被三道光束分开,两道是大天使号的高能收束火线炮“戈德菲”,一道是来自出现在卫星外壁洞口边的GAT-X103“暴风”。X102“决斗”也在。
  “迪亚克?伊扎克?尼科尔也来了吗?”同样是完成了MS抢夺的两位红衣精英,阿斯兰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会出现。
  “你硬跟来了,我们当然也可以出来玩玩啰。放心,那个胆小鬼没来。”暴风的机师迪亚克·艾尔斯曼颇爱挖苦人。
  “阿斯兰,米凯尔他们躲到哪里去了?”驾驶决斗的伊扎克·玖尔个性激烈,相对的也有极高傲的自尊心。
  另一边,X104与强袭的通讯器里也传出了娜塔尔的催促:“胧,煌,攻击啊!”
  刚才X104出现异常时,娜塔尔曾命令胧驾机返舰,但胧转眼就斩落第三架GINN,也便不再提了。
  又是两发焦点扩散的225厘米光束炮“戈德菲”,已归属ZAFT的三架X系列轻易闪开。
  
  米凯尔?米凯尔?阿斯兰失神中喃喃道:“米凯尔他们……战死了……”
  他仍不敢相信在战场上的两个敌人真的刚好就是大和姐弟,特别是在胧鬼神般连灭三机的时候。刚才阿斯兰和煌僵在一旁谈话时,裸机转眼间就又摧毁了米凯尔机。胧逼近自己时,他不觉想起胧那一天的恐怖,甚至害怕胧要杀了他。
  “……没有姐姐,没有弟弟,只有自己和敌人。用剑也好,用拳也罢,打倒敌人……”
  战场,敌人……胧说了什么,混乱中的阿斯兰根本没听清。
  “可恶!”虽然瞧不起那些绿衣,但终归是相处日久的同袍。蓝白双色调的决斗直冲向裸机,使用与决斗通用的57毫米光束步枪瞄准开火。
  掳走的机体都投入战斗了吗?没有发现X207“迅雷”,但对方可能是以幻象胶体隐形。胧接通所有X系列的近距通讯频道:“停!我们两个投降!”
  “女人?投降?好丑的MS。”迪亚克瞄准大天使号,暴风350毫米口径的炮击被大天使号以右舵规避闪开,只摧毁了地面上的两栋建筑。
  “闭嘴!米凯尔他们就是被诈降诱杀的!”伊扎克不认为自然人驾驶的强袭加上这台情报中没有的裸机能让三人小队这么快就全灭。
  “可是……”阿斯兰终于缓过精神。
  “啰嗦!磨蹭什么?”
  决斗的步枪点射不停,胧发现一时是解释不清了,只能等阿斯兰回去说明情况。不能再杀人了,但现在必须先逼退ZAFT军。X104没有装甲,也未装配抗光束盾,面对决斗的迫袭只能不断闪避,几次试图接近决斗,又被暴风或者大天使号的重炮逼开。她接通了大天使号:
  “CIC不要干扰我。”
  “玛琉说决斗有光束剑作为近战兵器,X104没有抗光束盾无法抵挡。”无线电中是穆的声音。
  “交给我便是。”
  “难伺候的大小姐,啊……”那家伙显然是忘了关频道,胧不禁失笑,嘴角漾出淡淡的腥苦。还是要站在他们一边吗?
  X104一个三周螺线机动旋身靠上决斗,斩臂一刀被对方躲开,另一刀翻手砍中决斗颈项,未断。决斗没被削掉头部,可在空中仍被砍得一偏。
  “可恶!”伊扎克让决斗右手换下光束步枪,左手盾牌磕开架在肩上的战舰刀,右手取过肩后的光束军刀,纯粹的光剑向对方劈去。可对方并没有呆在原处,借力于砍在决斗颈窝的那一剑翻到决斗身后,刚才斩空的一刀反手砸上决斗背后。
  X104线在所能做的也就是“砸”了。胧刚才忘了关闭光束刃,躲闪决斗的攻击时才记起这事。维持光束刃象辉光放电一样并不需要多高的电压,可现在,剩余的能量在不关闭推进器的情况向下已经不足以激活光束。
  实剑不能击破PS装甲,刚才她就不应该关闭光束刃。还是太勉强了吗?
  “X104归舰!”
  大天使号上,玛琉刚注意到胧的窘境。虽然MS管制系统上X104的能量条还在黄色段,但X104的功率输出有不少要供给过于繁杂的电枢关节,相对X系列其他机体,兵器的能量使用尤为紧张。以只剩实刃的战舰刀对付GINN大概还可以,但在没有光束剑与抗光束盾的情况下与X系列对阵就像是以手无寸铁同全副武装战斗,毫无胜算。
  “交给我便是。”通讯器中,胧的声音仍是那么温婉从容,好像只是去准备茶点。
  撤退?胧也想,可她撤退了,煌就要以一敌三。敌方可是ZAFT精英,煌还是只接触MS不过四五个小时的小菜鸟。如果能杀人的话,胧刚才完全可以刺坏决斗的推进器再把他踢向大天使号,迅速解决问题,可她想的是怎么才能安全投降。
  刚出来的时候,她顾忌煌还在舰上,并未直接投降。要她在初阵留手,也是不可能的事。现在煌离舰了,他们却陷入欲降不得的困境。
  “可恶!可恶!可恶!”伊扎克的决斗不断被X104双剑砍中,如果不是PS装甲的关系,早就不仅是大卸八块了。特别是持剑的右臂,不断被劈歪,机身也被带得乱转。头晕目眩、恼羞成怒的伊扎卡索性开启机体的头部自动对空火神炮,那本来是近似于CIWS的反导弹防御系统,用在这时实在是无比的耻辱,但75毫米的航炮对于裸机而言却是莫大的威胁,七八发炮弹立刻打残了裸机左臂。
  “该我了!”伊扎克想乘胜追击,火神炮却卡壳了。火神炮炮口在机体头部两侧,弹药储存在机体胸部,可供弹匣道似乎被最初砍在颈间的一刀震坏。
  裸机绕过决斗右方,连续几刀劈在决斗手腕上,使关节金属超过了疲劳上限而扭折。决斗立刻以左手盾砸向X104,翻手取出另一把光束军刀,可军刀握柄上上火化数闪,却没有出现光刃。随后,决斗机体上的蓝白双色迅速褪却,恢复成暗沉的铁灰色。
  “到此为止。”
  差点一刀又斩上对方的胧及时收手。如她所料,PS装甲是以耗费电能抵消实弹冲击的材料,即使只是反复的普通攻击也可以把能量耗光。刚才76下斩击,PS装甲就完全失效,还告诉她MS能量告罄。
  “阿斯兰,小心背后!”看见那台裸机转身冲向缠斗中的圣盾与强袭,刚才还在远处放冷枪、看笑话的迪亚克赶忙提醒队友,同时边开炮边飞向决斗,准备掩护伊扎克撤退。
  令他惊讶的是,那架裸机竟然真的不攻击圣盾,拉上强袭的手臂就要往大洞的方向飞去。而圣盾只是领头往外飞,放弃了对两架MS和那艘巨型战舰的攻击。是真投降吗?阿斯兰接受了?迪亚克只能作如是想。斜下方的天使号正在倾侧舰身,显然是要以主炮攻击暴风,迪亚克反倒不担心了,两下晃动避开粗硕的光束。
  “伊扎克,我……”
  显示器上,决斗站在城市陆地与“天空”交界的边缘,右臂举着巨大的飞弹炮击管。D装备!一旁是GINN的断臂。
  “米凯尔,奥罗尔,马修,报仇啊!”伊扎克锁定了那要塞般的白色巨影。
  大翻盘!迪亚克兴奋地看着飞弹向联合战舰直射而去。
  由于是低空仰射,大天使号雷达上发现飞弹时已来不及完全规避,仓促改变舵向倾角,两枚飞弹恰恰从巨兽般前踞的双足之间穿过,再次击中了中央轴桥。
  “不!”煌哀叫着驾驶强袭挣脱了X104的牵绊,转身向轴桥飞去,试图阻止卫星脊椎的崩溃,可来到近前才发现自己竟是如此渺小。
  刚才的炮击战中,迪亚克就曾以轴桥附近为掩护规避大天使号偶尔的导弹还击,轴桥早已是伤痕累累。不断的爆炸中,火蛇般的支轴一根根抽落在卫星内壁,使得整个星体都发出巨大的哀鸣。
  “赫利奥波利斯!”
  支轴的断裂使主轴的受力不再均匀,雷鸣般滚滚不停的轰然巨响中,因多处受创而早已摇摇欲坠的中央轴桥很快便分崩离析。支轴纷纷绷断,卫星框架扭曲变形,彼此积压拉扯,严重歪斜。外壁在自转产生的离心力下段段片解,层层剥落。皲裂的痕迹走电般眨眼就布满了整颗卫星,空气外泄的乱流裹挟着在战斗中崩毁的建筑残骸,如同狂风中的飞舞的枯叶。
  在强袭的下方,煌熟悉的街道处处崩毁,压着卫星内壁板块边缘的房屋随之四分五裂,一切都被幽暗的真空嚼碎吞噬。半天前还踏在脚下的坚实大地,现在却是如此脆弱。凭推进器已无法稳住方位,几架MS纷纷被乱流冲飞,在无尽的旋转中还不时与某些残骸彼此磕碰。
  “煌!”狂风呼啸,刚被一段轴桥迎面撞上的强袭中,意识模糊的煌分不清无线电中传出的声音是胧的还是阿斯兰的。似乎很近,好像越来越远。
  一切,都被抛进那无垠的黑暗中……

Stage 26 – Prey

C.E.  01.26  22:27
  “X104,X104,胧·大和,听得到吗?”
  眩晕,灼热,轰鸣……头颅里的似乎不是脑浆,而是沸腾的钢水。原本外凸的驾驶舱前盖被砸成了平平的一块,好像是被放上了铁砧一样。不知道这个孩子怎样了……
  看看自检状态,胧发现这个孩子还不是一般的好运。X104除了左臂被决斗射断外,几个角度的外视镜是在与GINN战斗的时候就不知缘故地坏掉了,剩下区间的竟然全部线路良好。只能说被砸到的那一下实在是位置太正,换上别的地方几乎一定是要缺胳膊少腿的。幸好穿了气密服……
  “X104,X104,胧·大和,听得到吗?”四周都是卫星的碎片,雷达屏幕上应该会是一片雪花,如果那个能主动工作的话。听见娜塔尔焦急的语气,胧觉得看看她担心的样子或许也是挺有趣的。算了,还是不要使坏心眼了。
  “X104,胧·大和。煌怎样了?”
  “已经联系上,好像去找你了。”
  “定位系统显示了你们的位置,通知他我会自行返航。”只能这么说了,自己的频道上除了大天号全是一片杂音,舰载通讯系统信号强度和灵敏度都较高,必须通过大天使号才能与煌会合。而且,现在情况不明,如果拉上煌贸然去找ZAFT军说不定会被克鲁泽的舰炮干掉,X104和强袭恐怕也没有足够的剩余能量和推进剂飞到PLANT或者奥布在附近的据点,更不提气密服的制氧功能只能维持半小时了。
  大天使号旁,强袭双手捧着标号“26”的救生舱,却僵持在右舷紧闭的闸门前不能进入。
  打开对强袭的独立频道,胧想再次确认一下:“煌,不去PLANT吗?”
  “塞伊他们也在这艘船上,我不能看眼这艘船被击沉……而且,赫利奥波利斯……”停顿一下,煌一整哀戚的语调,转换话题:“这艘救生艇的推进器坏了,他们说什么大天使号在战斗中,救援舰马上会来,拒绝让赫利奥波利斯的市民登舰。姐姐……”
  胧无奈接通了大天使号:“玛琉,请接收难民。第一,没时间争执此事;第二,庶务谁做?”
  之后又虚弱地埋怨道:“煌,你总是捡回些奇怪的东西呢……何时捡个女朋友给我看看?”
  垂掩的闸门掀起,X104与强袭顺次飘入有着细长的可伸缩弹射轨道的双向甲板,两机一进入后方机库,气密舱的巨大闸门立刻关闭。两机分别背靠上机库两壁边X系列专用的整备座,救生舱则被摆在尚在维修的零式旁边。
  摘下头盔,胧稍坐片刻才飘出驾驶舱,正看见一个女孩乳燕投林般拥上煌。
  “你是……塞伊的朋友!”
  “芙蕾!真的是芙蕾·阿尔斯塔……”煌惊喜交加,脸上泛出红晕。
  “赫利奥波利斯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我……我……先是和杰西卡和米歇尔在店里走散,后来我一个人逃进避难所,然后……”
  那就是煌一直暗恋的小丫头?绯炎般的长发,光滑细致的肌肤,语声清亮,举手投足有如红玫初绽般华美灿烂。像普通女孩一样惊慌失措,但似乎还是很有家教的。不过,“某某的朋友”这种关系,不管在谁听来都是前途无亮的那种,虽然以后……胧暂时没心思去管煌的事了,她需要找个地方休息。
  背后重重一拍,传来科杰罗大叔的爽朗笑声:“太棒了!辛苦了!”
  胸口处一团滞涩辛咸难耐,胧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竟变成这样……”威萨利乌斯号舰桥上,观望着赫利奥波利斯的残迹,舰长亚迪斯始料未及。这种程度的破坏在战争中没什么大不了的,可是:
  “我们该怎么收场?摧毁了中立国的卫星,评议会……”
  “为地球军制造新型兵器的殖民卫星,能算是中立吗?”劳端正的下脸没显出一丝后悔,“居民大部分乘避难救生舱逃离,那就没什么问题了——与‘血染情人节’的悲剧相比……”
  的确,那是屠杀二十四万余平民的惨案。
  亚迪斯咽回想说的话。劳冷静地将这两者相提并论,让他对自己的作为也有些害怕。
  “捕捉到‘长脚’的位置了吗?”“长脚”是劳给敌军新造战舰起的代号。
  “不行,残骸中还有很多热源,雷达或者热源探测都……”
  劳对侦测控制台的探问令亚迪斯颇为惊讶:“您还要追击吗?我军的MS已经……”
  “还有四架,不是吗?”
  “把联合军的MS也投入战斗?可是……”
  “资料已经获得,无所谓了。让我物尽其用吧。”
  亚迪斯差点想提醒队长,MS上还有驾驶员。
  劳盯着战略面板上的L3宙域图,自顾自继续道:
  “趁卫星解体时逃离了吗?不,一定是在某处摒住呼吸躲着。撒张网吧……”
  “您说……网?”
  劳想起来,对于多数调整者而言,“渔网”这个概念太抽象。
  “威萨利乌斯号先行,在这里等待敌舰。伽伐尼号走这条路线,将轨道误差计算在内,密集索敌进行追击。”
  “阿尔忒弥斯?但如果他们往月球方向走的话……”
  “探测到大型热源!”侦测控制台的急讯打断了亚迪斯的反论,“根据初现位置预测航线,为利用地球引力前往月球大西洋联邦前线本部。”
  “队长……”
  “诱饵。”劳的断言,语气并没有多强,却充满自信,“现在我更加确信,他们将前往阿尔忒弥斯。威萨利乌斯号出航,呼叫伽伐尼号……阿斯兰·萨拉,队长室报到。”

  阿斯兰·萨拉,伊扎克·玖尔,迪亚克·艾尔斯曼,尼科尔·阿玛菲,这四人,正是捕获地球军四架X系列的红衣精英。其中,个性谨慎小心的尼科尔因未接到命令,且并不担心阿斯兰三人,当时没有驾驶X207“迅雷”加入前次的战斗。伊扎克与迪亚克是在阿斯兰出击后主动请令试机的,而阿斯兰却是违反命令、擅自行动,最后还毫无建树,这与他一贯沉稳的表现相距甚远。
  同时重放着圣盾、决斗、暴风的战斗纪录,威萨利乌斯号舰桥上的气氛异常凝重。盯着圣盾的录像,伊扎克与迪亚克牙关打颤,他们现在才明白自己能活下来是多么侥幸。
  “操纵这台X105‘强袭’的,是名叫煌·大和的调整者。而这次战斗中出现的疑为X104的裸机的驾驶员,是他的姐姐胧·大和……机体编号来自圣盾的数据库。”
  按劳的手势,阿斯兰继续陈述:
  “这对姐弟,是我在月球哥白尼的寄居家庭的子女,后来他们迁居到赫利奥波利斯,并非地球联合的军人,不知道为什么被卷进这场战斗。两人都离开‘长脚’后,胧不止一次表示过投降的愿望。所以,我认为可能是联合军将煌作为人质,胁迫胧进行战斗,然后在胧的机体出故障时不得不放煌出来。之前与队长的战斗则应该是相反的情况。”
  “机体出故障还……可恶。”伊扎克捏紧了拳头,剪齐的银白色头发使他的面孔显出异样的完全对称。伊扎克明白,当时如果不是对方的光束剑突然失效,他现在也是外面的卫星碎片之一。
  “阿斯兰,就算是调整者,平民不可能这么熟练地操作MS啊。特别是那台裸机,完全就是计划性地杀人。”
  尼科尔正值比阿斯兰小一岁的十五岁,比伊扎克与迪亚克小两岁。矮小纤细的身材,浅绿色的卷发,再配上一双大眼睛,他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还要小。但作为体力、智力都比较早熟的调整者,已经可以算是成年人了。
  因为对克鲁泽队长说过一遍,平时不善言辞的阿斯兰并没有迟疑:“我离开哥白尼前,胧就去奥布的曙光社担当工程师。如果奥布也开发了自己的MS,她绝对是最理想的设计者与测试机师……另外,我的体术全是她教的,煌在她身边学的更多。”
  这就足够骇人了。因为手腕上系个铃铛,加上绿色的大眼睛,阿斯兰在军校里有个“铃猫”的绰号。在个人格斗和射击对练中,阿斯兰从不取下腕铃,也不会利用那个玩任何花招。总是明确地告诉对方“我在这里”,然后无可置疑地正面取胜。在军校,身体协调能力强的人往往也是驾驶MS的天才。而阿斯兰则是压倒年长的伊扎克与迪亚克以年级第一的成绩毕业。
  “奥布的MS”这个假设同样让另三位队员大为惊讶。劳微微一笑:“奥布曙光社一年前就开始研制MS了,但那和我们没关系。为地球军制造MS就是另一回事了。”
  “至于杀人……”阿斯兰顿了顿,“胧的个性很极端,一旦确认我或者煌是敌人,同样会毫不留情地下手。”
  尼科尔也有个姐姐,不禁对阿斯兰投出了怀疑的目光。后者立刻补充道:
  “那是曾经发生过的事。”
  “那个女人年龄多大?”迪亚克难得老实地发问,可又跑题了。迪亚克的皮肤是调整者中少有的棕色,一头金色短发总保持烈焰一样的发型,外表活泼,个性偏偏有点恶劣。
  “与你同岁。”
  莽撞或者浮躁,都被莫名的恐惧锉平,慑服。血气方刚,不等于无知无畏。
  劳打破了四位红衣间的沉默:“与这两人的战斗是有机会避免的,毕竟他们也是调整者。虽然联合军可以挟持一个指挥另一个,但只要俘虏其中一人,我们就比较占优了。”
  “我们是不是应该祈祷下次被放出来的是那个姐姐?那可是会直接投降的人,不过弟弟比较好对付就是了。”迪亚克盯着阿斯兰的眼睛。那台强袭的表现,以他们这些精英的标准看来,只能算差强人意。
  “不,下次出来的一定是弟弟。”回答他的是劳。
  劳重放了几个片断,特别是X104以螺旋机动逼近决斗,一刀砍在决斗颈窝后借力翻身用另一刀斩上决斗背部的一套动作,连续放了三遍。在伊扎克快要忍不住砸屏幕的时候,劳油然道:
  “这台机体好像没有设置过载荷力上限,根据电脑测算的结果,驾驶员在完成这几套动作时,所承受的最大过载系数达到15G。”
  “怎么可能?”
  “就算是调整者……”
  “即使在抗荷装备的辅助下,我们所能承受的过载极限也不到14.5G,自然人更是只有13.5G。”
  所谓极限,是指达到一定数值就会死。战斗中,只是在接近极限的高过载下,机师的集中力、判断力都会急剧下降,严重者会昏厥。
  劳续道,“虽然她一直坚持到赫利奥波利斯崩溃,但只要她还是人,就会内出血。所以,她现在或者躺在病床上,或者已经死了。其实她后来已经很勉强了,强袭挣脱X104的控制返回卫星主轴方向就是证明。这种竭尽全力的作战方式,也的确是新手的特征。”
  “我们这次就是要捉住强袭了?”伊扎克并不认为这是雪耻的机会,反而有些不满。
  “如果能把煌俘虏的话,胧肯定会寻机逃过来,联合军困不住她的。得到胧的帮助,击沉‘长脚’就更是易如反掌了。”阿斯兰并不认为胧这么容易死,反而是欣喜溢于言表。煌接触MS不过半天,就算他再优秀,以四对一——最多再加上队长提到的莫比乌斯零式,以四对二——没理由让他再跑回‘长脚’。这是克鲁泽队长同意的作战方针,自然有相当高的成功率。重聚可期。
  “如果杀了他呢?就算那两个人碍事,我一样能干掉‘长脚’。”银发下,青玉般的双眸闪映着危险的光芒。
  “那就要准备接受胧的复仇。”
  “正合我意。”一字一顿,坚决非常。桌面下,快要捏碎的拳头颤抖着。
  劳用面具后的双眼扫了扫这四个少爷兵,他们以为战场是什么?家家酒,还是竞技场?
  “假如有机会,尽量俘虏吧。避免自相残杀,调整者没有多少血可流了。话虽如此,希望各位以全体平安返回为第一考量。误伤目标,对我们并没有损失。但如果放弃攻击,下一个死的就会是自己或战友。”

  “阿斯兰,你在哪儿?缠住他!”
  前往更衣室的走道中,阿斯兰耳边回响起米凯尔最后的传讯,心中涌起的,不仅是后悔与愧疚。X104直冲脱出刀网的GINN机身径向线方位,以一个几乎没有弧度的转折拉起,双刀挡开炮击,撩斩……无法闪避,无法挡格。如果自己站在那里,孤立无援地面对那种敌人,又会是如何绝望?
  那时,他在哪儿?
  “阿斯兰,你在哥白尼住了七年吧?一定是关系很要好的朋友。我会帮你把他们救出来的。”
  “叮铃”一声响起,阿斯兰点头。不是朋友,是姐姐,是兄弟啊……可是,因为自己的亲人,让别人的亲人冒险,甚至死去,真的可以吗?
  “阿斯兰,我可没答应放过那两个人。特别是那个女的,她杀了米凯尔他们。”
  阿斯兰点头。但他觉得对伊扎克而言,折辱的刺激可能更大,就像他只是因为自己的毕业名次比较高就一直不放过自己一样。米凯尔有“黄昏的魔弹”的外号,到了伊扎克那里就成了“那家伙只有机体比较好”。不过,他的个性颇为别拗,说的话常常不能直解。
  “那个叫胧·大和的女人,漂亮吗?”
  阿斯兰点头。迪亚克的确不是什么正经家伙,手边从不缺各种乱七八糟的杂志。但他喜欢尼科尔的姐姐茵蒂雅也是尽人皆知的事,茵蒂雅·阿玛菲又正是伊扎克·玖尔的未婚妻。
  “你们不觉得奇怪吗?队长第一次在女人身上费功夫。两个人都这么强,很般配啊——拉斯提在的话,肯定会这么说,哈哈。”
  阿斯兰点头。是的,还有那个爱耍宝的拉斯提,总能冲淡同伴间硝火味的拉斯提。五个人里面他的名次最低,却也没道理死在那种不知所谓的地方。那么受欢迎的一个人啊……
  舷窗外,卫星崩解的碎片残骸早就被甩在身后,稀疏的反光比遥远的星辰更为黯淡。尼科尔只在威萨利乌斯号上旁观了整个过程,虽然当时旗舰受到乱流影响摇摆得很厉害,但他对此还是有些缺乏真实感。
  “赫利奥波利斯真的……”
  “什么中立国,自作自受。”伊扎克目不斜视地继续向前飘去。
  “多亏伊扎克把那个卫星打掉,捞回一点战果,否则我们克鲁泽队的脸可就丢尽了。”语气轻飘飘的,迪亚克没有一点“丢脸”的难堪。
  “啰嗦!”伊扎克将迪亚克一把推远。
  “返程去伽伐尼号的路上我会盯住他俩的,不要太担心。倒是威萨利乌斯号,就要拜托你了。”将继续随旗舰执行阻截任务的阿斯兰一直跟着另外三人,让尼科尔发觉了他的不安。尼科尔认为,他比阿斯兰都更能理解大和姐弟的艰难处境:只要其中一人回到调整者这边,人质威胁就成为对等的,失去了MS战力、被逼急的自然人极可能拖着剩下的那个给“长脚”陪葬。那个女调整者杀了米凯尔他们,只能归咎于卑鄙到逼迫平民作战的地球军;特别是拉斯提的死,必须从地球军身上找回来。
  “胆小鬼,跟上!”前方传来伊扎克的喊声。对于尼科尔过于谨慎的作风,伊扎克和迪亚克一向不以为然。仅仅是年龄,就很难让两人认可尼科尔。
  “阿斯兰,如果我们捉住了那个姐姐,弟弟能跟过来吗?”
  “……当然。”

  芙蕾·阿尔斯塔觉得自己傻透了。只为了塞伊的一句话就坐在这里,军服一点也不适合她。
  “芙蕾,舰桥那里还缺个通讯士,大家都在那边,不能只让煌一个人战斗。”
  实际上,她只是不想被独自留在居住区,只是不想留在陌生平民的嘈杂聒噪中,只是不想照看那个魅灵般的调整者。
  美到那个程度,根本就不正常。四周散布着大大小小的暗红色液团,披散的长发环绕着悬停在半空中的身躯,几缕血丝不断从猩红的纤唇间漫溢而出,衬在苍白的面颊上,吐蕊的死亡之花妖艳无伦,令人心醉,令人心碎。似乎全机库的人都只是呆呆地看着那个女子,等芙蕾反应过来时,塞伊的那个朋友早把她抛到一边,抱着那个女子走远了。半空的血滴布满视野,多可怕的一幕,为什么没有人来安慰她?
  在居住区,她碰到了塞伊,他是父亲指定的婚约人;还有米丽雅莉亚,那是同系高她一届的学姐;加上多尔还有刚才那个男孩,都是加藤教授研讨小组的成员。在联合的船上看见MS就已经够奇怪了,可塞伊竟然说还有调整者在追杀这艘船和那两部MS。塞伊的朋友为什么会驾驶MS?那不是调整者的凶器吗?难道说……太可怕了。
  “难民”,谁能想到这个称呼会降到她头上?本以为,听父亲的话,到遥远的中立国卫星留学就可以享受平静的生活,可是这才几个月,她就要被那些臭军人称为“难民”?全是调整者的错,让父亲十几年来都忙得不可开交,让她今天慌乱奔逃、落魄不堪,让她排在一队闹哄哄的难民中间进行登舰记录。

  “您是医生吗?”
  “是的。”
  “舰长肩部中弹,过会能请您去看一下吗?”
  “好的。”
  终于轮到她了。同前面那位中年医生一样,芙蕾取出随身的ID卡交给黑发中士。她觉得这个人眼熟。
  “芙蕾·阿尔斯塔小姐……请问您在奥布的监护人也在舰上吗?”
  芙蕾想不到他竟然会先问这个:“啊,我没有碰到……”
  “那这里有其他你认识的人吗?”
  “是的,塞伊……我是说塞伊·阿盖尔,还有米丽雅莉亚·荷,他们是我的同学。”攥了攥袖口,芙蕾忐忑不安地看着黑发中士检索着数据库中的信息,后面两个列兵扛着步枪。枪口黑洞洞的,并没有指着谁,但还是让她害怕。
  “我父亲是乔治·阿尔斯塔,联邦外务次官……”
  “啊,是的。” 黑发中士转头对一个列兵说,“带阿尔斯塔小姐去那个房间。”
  “我是说,我享受外交……”
  “啊,是的,下一位。”

  那个房间,远离奥布平民的居所,但不是单人间。塞伊、米丽雅莉亚和多尔都在这里,塞伊的朋友,那个驾驶员,好像也住这里,这应该是临时分配。对面,是士兵宿舍。
  不一会,塞伊的朋友来了,请米丽雅莉亚去照看他姐姐,他自己必须去整备MS——听说出故障的救生艇就是被他运上军舰的——可塞伊他们已经决定了,“能做的事,尽力去做”,却转托她去医务室。怎么能让她去伺候那个调整者?一定是调整者,不可能是自然人。
  不能丢下她一个人。
  上舰桥必须穿军服。仓库中取出的军服腰身肥大且带着铁锈和清漆的混杂的怪味,这就是军人臭吗?但总比和那些平民挤在一起的感觉要好一些。算了,已经坐在这里了,他们这些学生总比一般人和那些大头兵更熟悉电脑或机械的操作。只希望真如塞伊所说,需要她的时候,就是彻底安全的时候,她将第一个收到来自地球联合的信号。

  没有实战经验的舰长带着一群入籍不到一年的新丁,连舰桥都不满员的联合战舰显然无力与ZAFT作战。在射出预定轨道的诱靶后,大天使号一直是以静音状态关闭引擎凭惯性潜航,目标则是同在L3宙域的欧亚联邦所属要塞卫星“阿尔忒弥斯”。那是既有诸航路上最易取道的友军所在地,对于未完成物资搬入就匆忙出航的大天使号而言,补给是首要的,同时,还要与大西洋联邦的月球本部取得联系。娜塔尔·巴吉露露少尉的策略,简单且现实,芙蕾觉得不难理解。
  “重复一次:请停止修理X104,务必尽快完成零式的整备。”
  明明是船上仅有的三个军官之一,对于机库中那些操扳手的客气异常,语调却又威严莫名。在芙蕾眼中,巴吉露露少尉是块棱角分明的方正干冰,其柔和仅限于散发出的寒雾。
  “不至于吧,娜塔尔。”自己的机体被优先照顾,散着领扣的穆·拉·弗拉达上尉并没有欢喜之意。
  “上尉,我以为那不是偶然。”
  “那也是一种选择,不是吗?”弗拉达上尉涎着脸耸肩摊手,连芙蕾都听得出其中的试探。
  “必须把强袭和大天使号安全带回大西洋联邦司令部,无论如何。”玛琉·拉米亚斯上尉的回答斩钉截铁。
  芙蕾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反正和她没关系。全船二级战备,舰桥人员必须坚守岗位,四个学生也已经接受了一小时的上岗培训。塞伊负责电子战,多尔司掌副舵,米丽雅莉亚成为MS/MA管制员,她只是跟着塞伊他们坐在这里而已。反正只是临时的,还有半小时就到阿尔忒弥斯了。会不会现在就收到他们的通信呢?芙蕾百无聊赖地拨弄着数个旋钮,沙沙的声噪时大时小,总胜过压抑的静默。
  芙蕾早已认出了刚才那个黑发中士,杰基·外村,他在舰桥的职务是管制官。加上主管CIC的娜塔尔·巴吉露露少尉和舵手阿诺尔德·诺伊曼上士,芙蕾想起来她曾碰到这三个人。那是今天放学的时候,在校门外的出租车站。杰西卡和米歇尔追问着塞伊给她写情书的事——天哪,虽然曾经有过,可她们看见的那封只是赛伊转交给她的家信——然后碰上了多尔、米丽雅莉亚还有塞伊的那个朋友,煌。巴吉露露少尉三人被他们挡在车站边,当时她戴着墨镜,一身正红色的风衣,客气地借过乘车,冷硬的气质让他们不觉中静静让开。

  “……确认……”耳机的杂音中突然夹杂了一个男声发出的单词。
  应该报告吗?芙蕾转头望向舰长席那边,可大家都侧向或背对着她,没有人回应她的目光。
  “测到大型热源!疑为战舰引擎,距离200,Yellow 33 Mark 02,Charley,航线位移0!”
  “左面吗?同向前进?”穆挑明情况,让还不熟悉太空坐标标示规则的四个学生也跟着毛骨悚然。
  “已经被发现了吗?”玛琉显然还缺乏舰长的自觉。
  “还有一段距离。”娜塔尔的回答算不上回答,却能镇定人心。
  “目标横轴超越本舰,舰型确定,纳斯卡级!”
  “威萨利乌斯号……”穆知道来人是谁,但这次与那种怪异的感应无关,“被算中了,想先走一步拦截我们。”
  “罗拉西亚级呢?”娜塔尔急于确定形势。
  “本舰后方300,有热源接近中。它什么时候……”
  惊惧充塞了大天使号的舰桥。
  穆分析道:“这样下去,总会被罗拉西亚级赶上;启动引擎加速逃跑的话,前方的纳斯卡级就立刻调头。”
  只剩不到四分之一的路途了,希望在瞬间粉碎。
  还是要被调整者杀死了吗?好可怕。芙蕾紧闭双眼,通体彻寒,心中不停呼唤:爸爸,爸爸,爸爸……
  “喂!”穆的喊声令所有人回过神来,“把两艘船的资料和宙域图传过来。”
  “有什么对策吗?”
  见到玛琉的狼狈神情,穆微笑:
  “看了再想。”

  “你也清楚,这次是没可能说降的。”
  “我会解除对方战斗力,队长。”
  “我相信你,阿斯兰·萨拉。”
  “阿斯兰·萨拉,圣盾,出击!”

  “没几个人喜欢无意义的战斗,可惜不战斗就无法保护。总之,只要想着保护好船和你自己就行了。”
  “啊,是!上尉,您也多小心。”
  “煌·大和,强袭GUNDAM,出击!”

  使用线性弹射器将穆的零式发射出去,利用附近的一处太空坟场作掩护,零式将以静音状态凭惯性潜航到阻挡在大天使号和阿尔忒弥斯之间的威萨利乌斯号附近。在ZAFT军MS出击后,配合大天使号的火力重伤敌方旗舰,迫使敌方撤退。煌的强袭则负责保护大天使号,抵挡敌方MS的攻击。
  奇袭,成功了。双方都打出返回信号。然而,强袭却被ZAFT四架MS包围,险情迭出,还被逼得逐渐远离大天使号。穷于应付的强袭耗光了电池,光束步枪与PS装甲失效,被变形为MA状态的圣盾一举擒获。ZAFT军MS撤退。
  “弗拉达上尉来电:用线性弹射器发射炮战组件(Laucher Striker)。”
  强袭更换武装的同时也更换电池,可现在……众人尚未来得及表示惊讶,舰桥后方传来一个衰弱的声音:
  “发射两套炮战组件,第一套上搭载迅雷的幻象化粒子系统。”
  之后的战斗,无惊无险,至少在胧是这样。
  以钩爪般的机械臂紧扣住强袭的圣盾相当于负载了平时双倍的质量,速度大减,很快被零式追上。穆展开线控式桶炮进行多角度攻击,圣盾为了自卫不得不解除MA状态。恢复自由的强袭马上折返大天使号方向,穆极力阻挡克鲁泽队的MS,可零式在刚才突击圣盾的时候就被暴风敲掉了一个桶炮,还是让速度较快的决斗和迅雷漏了过去。
  胧再次在腕表型的遥控器上输入密码,直接夺走了舰体控制权,开始语音控制。注视着强袭在雷达上的轨迹线,在MS切入舰体轴线之前,胧便下令线性弹射器发射。灰色的强袭卸下翔翼组件(Aile Striker),机体与炮战组件之间的相对速度与位置由电脑自动控制。
  驾驶舱中警报大作,甚至通过无线电传进剑桥,煌却不能加速闪避。迅雷右臂的攻盾“三犄”连射三枚穿甲弹打爆了一个炮战组件,决斗锁定强袭,榴弹笔直射出。可与此同时,强袭的PS装甲已经恢复了颜色。临时绑定幻象化粒子系统的炮战组件在高速运动下的表面胶体层迅速散逸,连续隐形时间也就半分钟,但已经足够了。最有杀伤力的,是榴弹爆炸时四个学生的尖叫,让胧又有点头晕。
  毫无悬念。能量吃紧的变成了克鲁泽队的四架MS,旗舰威萨利乌斯号被大天使号的阳电子炮击中,伤上加伤,ZAFT军撤退。
  舰桥外,煌对于娜塔尔不断重复的返舰命令恍若未闻,还在向克鲁泽队MS撤退的方向不断放炮,估计不再把电池耗光是不会停了。
  舰桥内,芙蕾泪如雨下,扑到塞伊怀里捶打着少年的胸膛,不断叫着:“笨蛋!笨蛋!笨蛋!……”
  塞伊脸上的表情从惊讶慢慢转为喜悦,回搂住了少女的肩膀。不过胧还是单手捏上少女的后颈,弹晕她拖走。芙蕾失禁了,需要镇静。
  离开舰桥时,胧解下腕上的遥控器扔给了玛琉。
  为什么要帮助芙蕾,胧自己也说不清,勉强的解释是不想看见芙蕾发现她自己失仪的困窘表情,归根结底是因为芙蕾是煌的心上人。当然,对于优雅,胧确实有相当的偏好和执着。胧给小姑娘清洗了下身,从仓库中取出衣物帮她换上,换下的衣物也已经洗净烘干。胧觉得少女原来的草绿色袜子不适合粉红色的军服,给她又准备了一双浅灰色的。因为煌的关系,她好像有点保姆癖了。
  将草绿色的长袜扔进垃圾箱后,胧才从广播里听到强袭着舰的消息。照说,炮战组件的武备320毫米超高脉冲炮“炎神”很耗能量,支持不了这么久。看样子是机库的整备人员为怎么把那个大家伙拖近来费了点功夫。胧倒是觉得,要是阿斯兰他们再回来的话,估计煌马上就会振作起来申请换装了。想起来,也有可能是因为她的保姆癖,煌才会变得这么让人操心。
  从其他人的反应看,刚才的战斗或许是很激烈吧,但胧实在没什么感觉。那可是超级调整者,天才中的天才。一场仗打下来,敌我五架MS一架没爆,连重伤的都没有,她没这个本事,一年多的模拟战斗中从无此类记录。就算没有她,煌也能好好活下去吧?
  她是如此多余,她做的一切是如此多余。梦醒前如此,梦醒后更是。
  这个世界,本不应有她的存在。胧先于煌出生,可只能说她是偶然地因煌而生,不能说煌是因她而生,他是必然的。煌必然地出生,必然地与阿斯兰结识,必然地走上战场,必然地挣扎在这乱世中,像个英雄。她的存在与作为无法影响煌的未来,煌的未来也不需要她。没有她,就没有意外,没有危险。怪物,这是属于她的定义。特别是在煌身边的时候,她好像占据了全部的偶然性与非人性。超级调整者仍然是人,是可以重复出现的,可她不是,再怎么伪装,也终究不是。没错,胧·响就是相对于煌·响的非人存在。
  胧从不会觉得自己足够聪明,但她现在确信自己够傻。
  错了,一直都错了。
  她披荆斩棘开拓的路,她挺直背脊坚持的路,与煌没有任何关系。
  即使她不去开发MS,煌也能从别人那里接过最好的机体,在命运的转折点。
  即使她杀人如麻,煌的双手也注定不会与血腥绝缘,在可以预见的未来。
  谁会需要她?不是蜜纳,是萨哈克。需要的,是才能,与“胧”这个名字没有必然关系。
  谁在守候她?不是煌,是大和夫妇。守候的,是女儿,与“胧”这个名字没有必然关系。
  并不是非她不可。
  可无论何时,当她在伤痛中醒来时,永远只是孤身一个,没有谁会守在“胧”这个怪物的身边,就像刚才。或许是她自己的错,不愿表现出软弱,于是所有人都以为她可以更坚强。
  算了,知足吧,至少自己晕倒的时候并不是在医务室。说起医务室,离开X104后本打算稍微休息下就帮玛琉把导致枪伤的弹头取出来,想不到还是她自己先倒下了。看来内出血不是习惯了就能多顶一阵的,就这次在赫利奥波利斯的战斗而言,脑子还没被可怕的G力冲成浆糊就不错了。
  好累。
  前世的那个人,只是想老老实实地当花瓶,可连花瓶也当不好。今世的自己,还是换汤不换药的一样蹩脚。
  那么?
  那么能怎样?
  那么想怎样?
  丢开“煌”那个名字,丢开“响”那个姓氏,胧的头脑中空空荡荡。
  前方,又是谁的命运?
  漠然地走进机库中,一众人等正围着强袭封闭的机舱叫着“孩子”、“小鬼”、“小伙子”。
  穆·拉·弗拉达,科杰罗·马德克,为什么要以这样的目光看着我呢?你们这些“人”的事情,与我何干?需要他的,是你们,不是我。好吧,好吧,我知道了,我是“姐姐”。
  胧忍着胸腔的疼痛推动外部锁,强制打开了闸门。里面那个人就是她的弟弟,瑟缩在驾驶座里,啜泣啊流泪,失焦的双眼通红,伤心得像个孩子。害怕吗?恐惧吗?死亡边缘的彻骨寒风,习惯就好。然后,再将这种感觉赐给别人。
  “结束了。”胧将双手覆在煌死抠着操纵杆的十指上。太空的幽冷无法透过气密服的手套,胧不知道这微薄的温暖能否直接传到对方的心里。
  “你还活着,弗拉达上尉也活着,芙蕾、塞伊、多尔、米丽雅莉亚都没事,大天使号平安。”
  这种小女生一样的弟弟,胧受够了。又有谁来哄哄她呢?
  “这不是很好吗?你做的很好。”
  剧烈的颤抖,是否意味着解冻?煌嘶哑地发出幼兽一样断断续续的喉音,最终凝结为放声恸哭。
  胧摘下煌的头盔,把他拉出驾驶舱抱住,轻抚着他的头,让他哭个痛快。梦中的煌,也总在女人怀里哭泣。
  如果,如果眼泪可以洗刷痛苦,胧也很想哭一次试试看,特别是每月蜕皮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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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若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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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tage 27 – Faction

C.E.  01.27  06:18
  太空坟场边缘,停泊在一处大型残骸后面的威萨利乌斯号堪称凄凉。
  弃物,破舰,残生……劳发现,此情此景和他很相称。
  零式的突袭一举破坏了提供推进力输出的轮机区。此前,劳曾凭那股突然蹿出的奇怪感应下令,却因亚迪斯弹指间的迟钝错失了规避的时机。分散原本就严重不足的防御战力直捣敌方中枢要害,这个战术固然与赌博无异,但确实提高了胜率。其实在刚才“长脚”不以主炮还击本舰的时候就该想到这一点,对方顾忌的只能是弹道上的己军。战术的选择无论何时都有很多,但多数时候只能从糟糕中选出还不算糟糕透顶的。能将不到一半的胜率实现,值得嘉许。
  此后,威萨利乌斯号又在撤退时勉强进行回避,还是被大天使号射出的阳电子束剐过右舷,伤亡惨重。就算这样,阿尔忒弥斯也没有出击,显然是被他打怕了。去年九月末的行动,也不过是借用阿斯兰等新丁身上的乳臭味引诱对方出来,捞点战功罢了。当然,简报计划是“演习”,报告呈文是“演习时发生的意外”。总之,演习“被迫”变成了实战练兵。
  “克鲁泽队长,本国来讯。”
  劳浏览过打印稿,递给亚迪斯。
  “评议会的出席令?真是……辛辛苦苦追到这里!”在具有兵力优势且决策无误的情况下受挫至此,连平时最持重的亚迪斯都难以咽下这口气,可最高决策机关的指示又不能轻易违背。
  “因为赫利奥波利斯的毁灭,评议会一定正为奥布的抗议吵得不可开交吧。”看着屏幕上驶向阿尔忒弥斯的“长脚”,劳淡然笑道,“没办法。威萨利乌斯号坏成这样,也难有作为。让阿斯兰归舰,本舰修理到不妨碍航行时就返航回国。‘长脚’,交给伽伐尼号。”
  没有对要被追究责任的担忧,没有被迫放弃猎物的不耐,劳·勒·克鲁泽是个令人费解的长官,但也意外地拥有稳定人心的奇妙特质。

  走进医务室,向医生询问过胧的境况后,穆坐在煌旁边,轻声说道:“我把X104的启动程序锁死了。强袭的启动程序此前就被加密过,是你自己做的吗?”
  “加密?……不知道,没注意过。上尉……”煌显然不知所云。
  少年发育中的身材太过娇小,男式军服里最小号的都显大。制服松松地罩在煌身上,丝毫不显威严,反倒突出了他的秀气可爱。看他局促的样子,颇有两分沐猴而冠的意思。瘦皮猴,穆嘴角挑得更高了。穆暂时不准备告诉煌他战斗时穿的气密服是女式的,反正区别不大,只是局部弹性更好而已。
  “算了,没什么。你去休息一下?或者看看阿尔忒弥斯?很漂亮的。”
  阿尔忒弥斯是欧亚联邦设在第五宙域的前哨,说是要塞,三百米长的阿伽门农级战舰最多也只能容纳三艘而已。使之能在缺乏支援的情况下独自支撑在L3附近的,是堪称绝对防御兵器的“光波防御带”,“阿尔忒弥斯之伞”。那层防御是任何实弹或、能量武器甚或激光都无法穿透的,从外表看,是由正三角形围成的正五十六面体,像是精雕细琢的璀璨宝石。这颗卫星也因此而得名“伞之阿尔忒弥斯”。
  舰长小姐原本担心,大西洋联邦极密修造的大天使号尚未得到联合统一的识别码,船籍也是伪造的奥布籍,或许会被拒之“伞”外。可对方过于爽快地许可,也让穆不得不加以提防。现在导引人员已经登舰,估计很快“伞”就会网开一面。
  “伞之阿尔忒弥斯,没有伞就不是阿尔忒弥斯了。”说话的,是床上仍合着眼的病号。
  “姐姐……”
  “醒了?你也太逞强了。”要完成那种机体动作,穆觉得自己是死定了。他在机库看见胧的时候,还以为调整者比较不一样,吐口血就没事了,结果照样是撑不住。
  方才,煌哭够时才发现胧又晕了过去。送到医务室,医生说是只能静养。他没有为调整者诊疗的经验,连血清都不敢给胧输。医生也是被煌救起的救生艇上的一员,有心无力下,也只能胧吊葡萄糖和生理盐水。医务室所在的住宿区是有模拟重力的,但点滴袋还是用压缩气囊调节输液速度。
  “那么说也没错了,没有壳的就不算乌龟。”相识以来,穆这一直认为煌比他姐姐小好几岁,刚刚看了病号牌才知道胧也不过是十七岁的雨季年华。穆满不在乎地笑道,“虽然只是敌我双方都无法穿透的龟壳,但毕竟是难攻不落的要塞。”
  该要塞将防御的方针执行的相当彻底,少有的一次出击也成为“ZAFT星云”累累功勋上的小点缀。欧亚联邦司令部没有必要将此通告盟友,玛琉知道那件事,可能还未告诉穆。在胧看来,这种孤岛式的“不落”,只是因为缺乏战略价值而使ZAFT懒得动它罢了。
  “历史上有很多号称‘不落’的防御工事,最后也都只是号称罢了。而且,请不要用这个侮辱乌龟。对幼生的小鳄鱼而言,乌龟是最危险的天敌。”
  “两栖动物的事情,我是搞不清了,哈哈。” 穆再次确认,这个小姑娘与可爱绝缘。至于美貌,是不需要他确认的。
  舰体旋转,应该是大天使号准备入港了。
  痛。胧睁开眼睛,入目是煌的满面关切,她却无法报以微笑。
  “煌,军服不适合你,换下来。”
  温柔而又专断,煌知道,这就是她的姐姐。
  “可是,塞伊他们……”
  “换下来,求你。”
  和玛琉谈论胧为何总要戴墨镜时,穆开玩笑说女人总会把最美的地方遮起来,他蒙对了。清澈到足以荡涤灵魂的一泓秋水中,漾出淡淡的哀切。由这样的目光送出的祈求,穆不知如何才能拒绝。
  “……不战斗就无法保护。姐姐为了保护我而战斗,我也可以为了姐姐、为了大家战斗。”
  战斗?不用说的那么好听啊,杀人罢了。胧微笑。
  “制服只是统一指挥的需要,临时……”
  穆的调停被胧的注视堵了回去。
  “弗拉达上尉,军服可以给平民穿吗?上个月,因能源不足,供暖系统停运,地球上冻死了多少人?联合打出了什么口号,可以告诉我吗?”
  具体口号,穆确实没注意。只知道是要求后方克服困难优先供给军需,同时以相对稳定的“军人待遇”稳定军心并招募新兵,争取尽快结束对PLANT的战争——PLANT是“愚人节危机”的罪魁祸首。是的,参军了,生活就由军队负责,不用自己太操心了。年初,前线部队还多发了一套冬装。穆光棍一条,他不知道除了军队还有哪里适合他,所以他也只把那当成额外福利。可在重新审视时才发现,他一直忘了告诉那些新兵:除了生活,不用自己太操心的,还有生命。
  “那么,请告诉我,地球联合军何时有权征调奥布平民参战了?莫说奥布亦为地球之一部分,联合不等于地球。况且,编外的志愿兵不能穿统制军服吧?”
  突然的上纲上线让两人都无从答起。
  “煌,我杀人,是不希望你去杀人……”胧想起她又做了多余的事。她凭什么认为自己比“超级调整者”更适合成为战争兵器?
  算了。
  床头摆着借来的墨镜,娜塔尔的脸型与她宽窄相当,微调一下记忆金属制的镜架就刚好可以戴上。胧起身停了点滴,拔掉针头,封针的脱脂棉球在胶带下自动止血。挥手甩开两人的阻拦,她弯腰穿上薄平底的布鞋,大小仍然合适,可她觉得有些不适,双脚仍然是麻木的。充血,或者是失血?无关紧要了。整好衣襟,挂好双剑,胧取过医生手上的诊疗手册签过字转身出门,反正她也有医师资格。
  门外等着她的,是黑洞洞的枪口。

  弗拉达上尉被请去和要塞司令官见面,据说另两位尉官玛琉和娜塔尔也去了。煌与胧还有那位医生则一起被押到餐厅。那里已经有不少人,有平民,也有大天使号的军士,或坐或立。煌在他的几个同学之间坐下,胧找了最里面的墙角站着。正是早餐时间,可胧没什么胃口,把肚子里的瘀血消化光就够饱了。
  “为什么?你们解释一下……”
  “不让我们下船吗?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这里不是联合军的基地吗?怎么回事?”
  无论何时,无论何地,角落总是很适合观察的地方。
  餐厅侧壁的显示屏上,MA和武装兵将大天使号团团围住。胧不知道那除了防止人员离舰能有什么用,连X103暴风的350毫米口径发射器都未能留下战果的积层装甲,莫比乌斯小巧可爱的线性枪能否打出凹痕来?这是个有趣的问题,纯粹理论计算的结果是命中面积1平方厘米内都不足以造成1%以上的刚性形变。
  毫米卫星的崩溃和十几个小时的逃亡和胆战心惊的一夜未眠显然还没耗尽那些平民的精力,好几个人还在为“自由”及“合法权利”不屈不挠地向门口的要塞士兵们抗议。士兵们懒得看那些在一米开外申诉权利的中立国公民,只是把枪口对着餐厅里,目光集中于那些与他们身上相同的军服。
  舰桥随员已经集中在这里了,机库组也很快被带来。难得没有举着扳手到处跑的科杰罗大叔是被一枪托砸进来的,看看后面那人腮帮上的扳手印也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对方好像也没吃亏,打折了科杰罗右臂。
  “现在的年轻人,火气都这么大。”
  “皆因有您这样的前辈啊。”胧摸了几下科杰罗肘部的患处,捉住大小臂,趁他要反口的时候猛地一拉一推。不管科杰罗在那里龇牙咧嘴,胧继续揉捏着患处附近的筋骨确认正位无误。医务室那位是内科大夫,对于骨科不甚了然。科杰罗被交给胧试手,两人都有点无奈,毕竟这是需要经验的事。
  “运气不错,只是脱臼。挫伤和劳损需要跌打酒和按摩,我无能为力。”
  “不能拜托大和小姐吗?”合作了两个多个月,科杰罗跟胧倒不客气。他不知道跌打酒是什么东西,似乎不能和医用酒精一样兑水喝,因而就无关紧要了。
  “那烦请您把胡子剃干净,每天要梳头。”
  仪容不整的马德克上士怎么看也很难让人觉得清爽利落,但他的军龄是全舰最长的,就是总把军规挂在嘴边的娜塔尔也无力追究。而且,如果她一定要整肃军姿,首先就要拿总摞起袖子、散着领口露出内衣的穆·拉·弗拉达上尉开刀。对上那个军痞上司的话,不被调戏就不错了……胧有点同情娜塔尔。
  “欧亚联邦不是自己人吗?和大西洋联邦不和吗?”塞伊向外村中士问道。
  “不是那个问题。”外村回头低声解释道。
  “都是因为识别信号……”这是另一个舰桥人员。
  “真正的问题,恐怕在别处。”科杰罗大叔的话,得到了诺依曼上士的点头附议。
  联合是联邦针对ZAFT组建的军事同盟,而每个联邦又是诸多小国的集合体,大大小小的集团之间免不了权力斗争,各方面都很难说是齐心合力。大天使号与G是大西洋联邦的最高机密,欧亚联邦军作为盟友多少也会有所耳闻,即使不能就此扣押不还,要说不想顺手取得资料就是笑话了。
  脚步声传来,要塞军士簇拥着一位军官走进大厅。少将军衔,应该是这里的最高长官了吧?军帽也无法完全遮住的油光秃头让胧有些讨厌。
  “我是本卫星基地的司令官,杰拉德·加尔西亚少将。”少将显然对此非常自豪,“这艘舰上的 MS 驾驶员和技术人员在哪?”
  煌欲应声站起,被科杰罗从身后按下压住。
  “为什么问我们?因为舰长他们不肯说吗?”诺依曼上士迎上道。他立刻被加尔西亚少将身边的一位少校揪住了衣领,却丝毫不敢躲闪。旁观的煌则露出恍然的神色。
  “你们想拿强袭怎么样?”
  加尔西亚拂开副官的手臂,对这里军衔最高的诺依曼露出了轻蔑的微笑:“不怎么样。不过总算在公开发表前有幸一见,总想多了解些。驾驶员是谁?”
  “弗拉达上尉。”回答他的是科杰罗,“有什么想问的就请问他去吧。”
  “刚才的战斗,我们也有观看,”加尔西亚理直气壮,“能如此熟练操纵零式的,只有上尉他而已,我清楚的很。”
  眼见无人搭话,他就近抓住了座位靠近门边的芙蕾的胳膊,硬将她拉了起来:“我也不认为驾驶员会是女性,但考虑到这艘船的舰长也是女性……”
  “呀!好疼……”就算身穿军服,芙蕾终究只是个大小姐,加尔西亚的手对她就像铁钳一样。
  “芙蕾!”
  “卑鄙!我就是驾驶员。”
  塞伊与煌分别站起,胧开始头痛。
  “小鬼,”戏弄没有军衔的菜鸟,对加尔西亚枯燥的戍边生活无疑是种调剂,“袒护女友勇气可嘉,可那不是你这样的小崽子能操纵得了的。别胡说八道!”
  加尔西亚放开芙蕾,猛然挥出一拳,对煌而言却实在太慢。少年轻松闪身,扭住对方手臂,以小架势借力让加尔西亚的粗壮身躯向前仰面跌倒。人群一下退开,少将大人砰的一声结结实实摔倒在地。
  “我没有让你揍的理由。”
  副官和士兵们急忙赶来,想要制住煌,劝架的塞伊反被打倒。
  “塞伊!”芙蕾赶忙扶住他高声道,“住手!那孩子是驾驶员没错。”
  拽住煌的副官气急败坏,没有注意到周围人的神色:“少胡扯了!”
  “不骗你们,那孩子是调整者嘛,他姐姐也是。”
  此话一出,大天使号成员纷纷皱眉,欧亚联邦的官兵则惊呆了:竟有调整者在地球军中。
  仿佛要弹回他们惊怖犹疑的视线般,煌目不稍瞬地回瞪着那些人。
  “谨代表阿尔忒弥斯卫星基地司令官杰拉德·加尔西亚少将,我命令:立刻解除对大天使号人员的管制,全员退出大天使号,服从其舰长玛琉·拉米亚斯上尉的指令,为该舰提供补给。门口的各位,散了吧。”
  单脚踏住加尔西亚侧脸,胧垂剑手而立,锋指少将的颈侧。

  “胧·大和!为什么这样?”
  “穆,娜塔尔,你们好。我不想像芙蕾一样被他非礼。”对于巴吉露露的怒吼,胧报以灿烂的微笑。
  她玩得开心,可别人不是。
  “挟持高级军官,是要处以极刑的!”
  “那是联合军军法吧?管不到奥布公民哦?不过,或许可以向奥布政府发出照会,引渡我去阿拉斯加受审。”左手剑不离加尔西亚咽喉,胧以右剑在司令官的胸口又划了一道。见皮没见血,胧觉得对联合军军服的材料质地已有所把握。
  “奥布少女入要塞,挟持联合军少将——不错的头条。军法?军法?……”长剑出鞘,胧整个人好像也跟着变了。她每说一个“军法”就在加尔西亚的军服上切一剑,将联合军的荣耀裁得支离破碎。
  “军法是维持军队秩序的基本需要。每个人都像你这样……”娜塔尔发现自己竟然无法坚持逼视那个少女。
  她的身姿优雅,她的声音柔媚,笑意如甘醴醉人,绝世倾城的姣妍却还在肆意吐出足以凝滞空气的幽幽花语:
  “有件最该被阻止的事,却偏偏不受处罚哦?军法,可以惩戒战争吗?”
  出身军人世家的娜塔尔一向行规蹈矩,对于这种交涉显然缺乏经验,穆拍了拍她的肩膀接话道:“别的无所谓,可是我们回本部后会很麻烦啊。”
  “呵呵,那跟我和煌似乎没关系。大天使号来此处便是为了补给吧?如此这般不是甚好吗?放心吧,这位少将不会控告你们的,是吧?”巧笑倩兮的胧低头作垂询状。其实,她一直就踩在加尔西亚的牙关上,让他连合嘴都做不到。加尔西亚两腮失去知觉,自然不可能做出回答。
  “啊,这么说也没错了。”穆倒不担心欧亚联邦的人会为此质询大西洋联邦司令部,那只会换来嘲笑。
  “上尉!”娜塔尔发现她实在是最辛苦的谈判助手。一旁,两个无法无天的人已轻松自在地聊开了。

  子弹比冷兵器快,这是常识。少将的副官冷哼着掏枪射击以少将为人质威胁要塞军士的暴徒,两发子弹却奇迹般被对方格开,换来的是少将身上的两道剑伤。
  身陷自然人中的调整者没什么做不出来的;长官在这种情况下死掉,对下属没什么好处;为盟友提供补给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情:综合以上三点,妥协成为必然。几分钟后,玛琉就回到舰桥开始发令。所有人陆续退出,餐厅里现在只剩五个人:大和姐弟,从被软禁的房间赶来的穆与娜塔尔,还有躺在地上滩了大片口水和些许血液的人质。
  煌借来绷带要给加尔西亚包扎伤口,胧没反对。她坐在一旁,剑尖不离加尔西亚咽喉。从刚才起,姐弟二人就没对过话。
  “你们逃不出这里的。”加尔西亚的恢复速度远比其他人想象的快。
  “给G兵器OS解密的事,少将阁下就别多想了。”给放下杯子,抿抿嘴唇,穆觉得胧所说的果汁配方真的很棒,“娜塔尔,你也喝点,我亲手做的哦。”
  少尉只能回以白眼。对于要塞物资储备的丰富,她也有些惊讶。如果不是这里的武备太少,她几乎怀疑欧亚联邦打算把这里作为进攻PLANT背后的跳板——所谓背后,是相对于卫星轨道上月球与PLANT之间的正面战线而言。
  “解密自然要拜托大和小姐,可大和小姐还可以做到更多吧?制造同样的东西,或者是针对MS的有效兵器,对您都不成问题吧?”
  加尔西亚问的,也正是大天使号的两位军官一直想知道的。在他们眼中,胧身上的疑点太多了。
  “呵呵,阁下也知道我吗?”典型的避重就轻。
  “当然,”加尔西亚对于所受的耻辱似乎并不在意,怀柔的语气近乎谄媚,“赫利奥波利斯的报纸,这里也能看到。您无伦的美貌与气质我却没有一眼认出,只能怪您过于刻意隐藏自己……十二岁就能完成那样的危机管制系统,您的才能太适合军队了。而且,您是曙光社的工程师,时间上算来,为大西洋联邦制造的这艘军舰和那台MS,恐怕也是您的手笔吧?真正的艺术品啊。”
  “呵呵,猜错了。”加尔西亚的吹捧好像令胧相当开心,她笑着收剑,平摆在桌上。其实她高兴的缘由是蜜娜也说过类似的话,不过赞美对象是胧本人。
  加尔西亚揉了揉腮帮,勉力爬起,在胧旁边坐下。亲眼见识过胧出剑的速度,他不再怀着威胁的心思。胧的否定,在他看来也不过是个形式。
  “大天使号上的战斗录像我看过了,那台未完成的机体应该是您在驾驶吧?痛宰克鲁泽队在您也不过是小试牛刀。今天这样的小场面,确实不值得再度劳驾。”
  胧接过穆递来的果汁,品了一口,点头示意加尔西亚继续。
  “我希望您和您弟弟能加入欧亚联邦。无论是设计武器还是作战,二位都无疑胜任有余。我们这边的调整者是极宝贵的,和大西洋联邦不一样,我担保二位会受到礼遇。”司令官阁下眯着眼,布满笑意的方脸团得像只嗅到鱼腥的肥猫。
  “我们只是平民,没理由必须去做那些事!”煌反驳道。
  “不管怎么说,你们已经背叛了同胞,站在联合一边和PLANT作战,不是吗?”
   “可是……我是……”煌急于辩解,但此前战斗中阿斯兰的话却不断重现在耳边。

  “煌,住手!我们不是敌人,不是吗?”
  “同为调整者,你为什么非要和我们战斗?”
  “你是调整者,是我们的同伴。”
  “适可而止!煌!就这样跟我走,否则……我只能射杀你。”
  “血染情人节,妈妈死了,在尤尼乌斯7……”

  非此即彼,非友即敌,这就是战争。
  煌知道调整者天生比自然人优秀,煌知道姐姐胧是调整者,但对于自己是调整者一事,煌从未有过什么自觉,更没考虑过什么立场的问题。他一直认定,是姐姐制造了那些杀人兵器才把他们拖入这场战争。可即使胧不参与进来,这一切就不会发生吗?他早已明白加藤教授让他们研究的到底是什么。

  “……那我留下。”
  “塞伊他们也在这艘船上,我不能眼看这艘船被击沉……而且,赫利奥波利斯……”
  决定战斗的,不是别人,是他自己。
  决定立场的,不是别人,是他自己。
  即使那不是他的本意,但结果确实如此——倒戈的调整者。

  说服,也只是个形式,扣押调整者不需要理由。什么耻辱?相比轻易获得关键技术和杰出人才的巨大功劳,都无关紧要。加尔西亚得意地等待大和姐弟表态。
  穆和娜塔尔并不认为姐弟两人会愿意就此留下,但他们担心那个孩子是否能承受“叛徒”之名。现在,他们没有立场去劝解煌,唯一有立场的人却事不关己似的,用指甲一下下弹着玻璃杯的边缘,嘴里好像还在轻声哼着歌曲。
  两行清泪,沿着少年双颊滑落。

  胧举起玻璃杯,将果汁一饮而尽:“差不多了。”
  “什么……差不多了?”加尔西亚谨慎地问道。
  “阿尔忒弥斯的末日。”胧语出惊人。
  “光波防御带可是无条件地永远开启?”
  “附近没有敌人的时候当然不用开。”
  “若连续开启,迟早会耗尽储存的电能吧?连激光都无可奈何,是正交或斜交的复合场型光栅吗?那意味着开启时无法同步吸收足够的太阳能。此地全无生产力,物资也是问题。既然防御策略执行得如斯彻底,只需几艘军舰轮流停在附近,偶尔打打运输船,这里很快就不攻自破了。”
  “那么……?”倚为不破铁壁的绝对防御兵器被一眼看穿要害,加尔西亚已经笑不出来了。
  “幻象化粒子技术,阁下听说过吗?”
  “……那不是理论上的胶体科学吗?”加尔西亚并非浑人,否则也不会被派到这里。
  娜塔尔惊呼:“X207迅雷!”
  听见这个与X104和X105酷似的编号,想起友军刚经历的“MS抢夺”事件,加尔西亚霎时面无血色,转身奔出餐厅,全然不顾胧可能的威胁。穆紧随其后,直向机库跑去。娜塔尔先后接通了舰桥的玛琉与要塞管制室,说明情况后也迅速返回舰桥。
  剧震闷雷般传来,迅雷显然已经在开始破坏防御带生成器。
  “称职的军人。”胧不疼不痒地评论道,也不知是在说哪边。
  “为什么不早说?”煌大概是哭够了。
  “与我何干?”胧取出手巾擦拭弟弟的面颊,微笑。
  又是连续几声爆炸。
  少年打开姐姐的手:“害死那么多人你很开心吗?”
  “或者一直僵持在这里?挟持少将出逃是不现实的,任何一位联合军官都可下令困死我们,我却不能真杀了人质。少将的目标不仅是技术,我们无法离开这里,除非要塞完蛋。”

Stage 28 - Wound

C.E.  01.27  10:52
  这是一个时间、速度与距离的匀速运动问题。
  迅雷的幻象粒子系统是个耗能大户,虽然能实现相当有效的隐形,但胶体表面粒子会不断散佚,特别是太空运动状态下,能支持多久,是个问题。
  阿尔忒弥斯的近接警戒圈的直径是多大?并非在战斗空域,迅雷推进器运作的话,即使开启幻象粒子系统,仍然会是相当显眼的目标。迅雷必然是于阿尔忒弥斯撤去“伞”的同时以线形弹射器送出,在潜航状态下飘向要塞。如果还没到目的地就用尽电池,那可就好玩了:警报中,灰溜溜的迅雷再飞回去,阿尔忒弥斯开启光波防御带目送战力全失的MS返舰,前后双方都不发一弹。
  此前,那个驾驶员应该是一直没有用过迅雷的幻象粒子系统。对于驾驶员而言,实在没有比在战场上试飞更危险的事了,天知道会出什么“飞机”。系统故障导致机体失控,一直撞上卫星岩面或是隐形解除、撞上开启的光波防御带粉身碎骨都不是不可能。
  可怜的孩子,为你祈祷。
  胧的恶念没有实现。警报一直没有拉起,可见号称“曙光社第二总社”的赫利奥波利斯分社还是相当注重产品质量和客户信誉的。仅剩的问题,就是迅雷的电池能撑多久了,记忆中的数据是80分钟左右。雷鸣自星体外表面传来时,胧知道,无谓的僵持真的可以结束了。
  此前的“末日”之说,不外是数量计算后的耸人听闻。补给也差不多了,把加尔西亚赶下船,变成相对友好些的对峙状态。然后,了解情况的双方会以盟军身份恢复合作关系。玛琉他们不会留下X系列与作为重要战斗人员的大和姐弟,加尔西亚不能让要塞被破坏。维持原状,击退ZAFT,大天使号引走敌军,对双方都没有损失,也是双方都可以接受的下限。产生的变化只是部分补给的转让,相比胁持人质之类的恐怖分子行为,这才是完美信息博弈的强纳什均衡。可最关键的问题在于,这不是静态博弈,参与方也不仅是两方。
  均衡不均衡已无关紧要,一片火海中,要塞真的完蛋了。迅雷把防御带生成器逐个破坏,决斗、暴风也先后出现,迅速压制了没有伞的阿尔忒弥斯,兵力空虚的阿尔忒弥斯。穆驾驶零式出击,与暴风交换意见后彼此都未留下纪念便护送大天使号从入港方位的反向逃出。三架MS和一艘罗拉西亚级战舰被甩在身后,卫星和残余的莫比乌斯留给他们泄愤。
  穆从软禁玛琉、娜塔尔和他的客厅中翻出的宝贝临时被落在餐厅里,连瓶带木盒藏在冰箱中还是先便宜了胧。纯净,细腻,优雅,丝缎质感,穆真是救出了一位美人,C.E.58年的Romanée Saint-Vivant啊,再过两三年就要迟暮了。果然是姓弗拉达的人,品味无可挑剔。或者,是故乡勃艮第的气息吸引了他?
  大天使号毫不留连地继续前进。强袭后来也出击了,只是着舰待机,防备圣盾与纳斯卡级战舰的偷袭。煌称强袭为GUNDAM,大概是G兵器全称的首字母缩写:General Unilateral Neuro-link Dispersive Autonomic Maneuver(通过单方向的分散型神经连接进行自律机动的泛用统合型系统)。胧发现,和她一样恶趣味的人还真不少。
  顶住,加尔西亚少将!顶住,阿尔忒弥斯!屏幕上,焰流从卫星的各个通道如火蛇吐信般四射而出。面对这壮观的一幕,胧举起酒杯,几乎想挥手送别。
  真是不负责任的祸水。胧觉得,相比她自己,大天使号更适合这个说法。
  剑,一直没有入鞘。流沙金一般的色泽,很美。胧想知道,给剑身裱上一层暗红,是否会更美。一柱鲜红沿着剑身血槽斜缓缓淌而下,积成宝石般的一小段,黑浆果香若隐若现。倒捏剑脊,让葡萄酒自剑尖垂滴入嘴中,金属的异味远不如想象中明显,也感不到丝毫饮酒如血的豪情。怎会有那种感觉呢?这对剑从来就没沾过谁人的鲜血。摘下手套,吮吸手指,却同样是没有一丁点腥味。黑衣垂顺,没有一分因血渍粘稠而板结。那么,被染上殷红的,就只有这微醺的灵魂了。
  哥白尼广场那间咖啡屋的波勒厨师曾告诉她,品酒师只品酒,不喝酒,可他本人并不是品酒师。胧以前不曾逾界,尽管调整者体质对酒精的抗药性相当强,和别的试剂一样。波勒还是个没认证的差劲调酒师,不是调出的酒差劲,而是教唆刚满十岁的女童品尝各种酒精饮料。波勒的父母都是西班牙地区的人,他本人比莎士比亚更推崇雪莉酒,还总说她太瘦了,应该多喝雪莉增进食欲。其实,为了维持超常的体温,胧每天都会吃多得惊人的甜食,手袋里的巧克力是她的小秘密。在他的“独门配方”再也无法难倒胧之后,波勒劝胧去拿品酒师资格。鬼晓得哥白尼怎会有那么大的酒窖,反正到最后,学位还是她本人飞去伦敦领的就是了。证书的赝本应该还挂在咖啡馆墙上吧?就和她在音乐学院期间取得的那两张奖状一样。那时还不知道赫利奥波利斯会完蛋大吉,原件全给大和先生保存了,现在应该也是废墟的一部分,还不如留在咖啡馆。
  波勒是个萝莉控,胧是个大叔控。她上辈子是,这辈子仍是。又续上半杯,胧酣然微笑。
  或许,或许可以一个人回哥白尼的咖啡屋,或许可以试着去理解大和先生的幽默,或许可以放弃机动优先原则试试穿裙子和高跟鞋,或许可以随心所欲地唱唱歌……

  The snow in the air
  to sing me a lullaby
  My winter, come hither to me
  The dark nights to come
  So, kiss me for good-bye
  The grace of the godland is near to you

  Show me the flowers invisible
  Sing me the hymns inaudible
  The wind is my voice
  The moon is my heart
  Come find me, I'm on every hills and fields
  I'm here... ever your near...

  The snow in the air
  to sing me a lullaby
  The angel of rebirth is here
  So let all your pain
  sleep within the hushaby
  The grace of the godland
  grace of the godland
  grace of the godland is near...
  So close to you

  十几个人驻留在餐厅门口,既不进去,也不走开,静立在那里,仿佛一群雕像。雕像们目光迷离,为那血玉酡颜晚花羞。雕像们魂逸心弛,难挽余音在耳,随之渐渐消散的还有沉淀在神经中的脆弱、压抑,以及连续逃亡所累积的恐慌。没有掌声,人们默默散去。
  清歌已尽,胧给自己又斟了半杯,啜了一小口。然后,给不请自来的坐客斟了半杯,没办法,这是人家拿来的酒。
  “第几杯了?”穆掂着杯底轻轻晃动酒杯,因为杯形偏窄,酒打漩的空间较小,必须多花些时间等待酒香慢慢散发。
  “最后一杯。煌,再来点果汁吗?”
  “不了。”
  煌摇摇头,胧便不管他,再次举杯。
  “你喝的太快了。”前后二十分钟,胧就消灭了小半瓶。大概三杯?穆有点心疼。
  “那要怨你随便开瓶,她已经等不起了。”酵期长的酒装瓶后的存期相对也较长,但开瓶后——特别是经过长期存瓶——就必须尽快喝掉
  “不开瓶怎么知道她是Chateau Charmilly。”酒标早已被撕去,不知是被第几任主人收藏了。
  “是Conti的St.-Vivant。”
  “不能因为酒瓶下这种判断吧?”酒瓶的确是勃艮第削肩瓶,单看这个,的确是Conti特有的沉重分量。
  “历史上最好的Chateau Charmilly在结构与深度上的确接近这个水平,但是也是细致有余,厚重不足,单宁的韧性还是要逊色不少。这个果味并不浓,更近似于块菇,土壤气息很浓,几乎完全压制了黑色浆果香……你觉得呢?”
  穆珍而重之地找了杯纯净水漱口,重新来过。略微仰喉咕了几下,最后咽下全部酒样,点头。
  胧完全理解穆的前后失调,换了她也舍不得吐出一点的。不过穆的神色还是有些疑惑,胧解释道:
  “命途多舛,年老色衰。”
  两人唏嘘不已。煌完全不明所以,只插了一句:
  “姐姐,你回房间休息一下吧。”
  胧笑着摇摇头,又倒了半杯。穆发现胧似乎喝醉了,把煌扯到身边问道:“你姐姐一般喝多少酒?”
  “她总说:只品酒,不喝酒。”煌不品酒,所以更不碰酒。
  穆这时才想起胧还是个重病号,劝道:
  “你的最后一杯已经喝完了,这杯是我的。”
  “我的。”胧连醉话都是简单而直接。
  “到明天才是你的。”
  “没有明天,等不起了。”舌头还未麻木,但也听不出什么感情。
  “燕泥檐,烟雨幔。苔痕稀,酒剑残。蛛网密,紫桁黯。路难尽,血为餐。”
  胧似歌非歌地沉吟着,一口不知哪国的古老韵文让同桌两人瞠目相对。穆知道她真的醉了,刚要把对面的酒杯挪过来,凭着一丝感应急忙缩手,可中指关节处还是被削去一层油皮。胧横剑胸前,让掌缘从剑刃上划过,攥拳杯上,数滴鲜红垂入杯中。
  “啊!”
  餐厅门口,身着军服的红发少女掩口惊叫。看她的姿态,显然本来是正在犹豫是否应该进去。
  “饿了?没到时间,厨师不在哦?”
  胧漫不经心地荡着酒杯。她持杯的姿势有些别致,食指与中指夹着杯脚,拇指与无名指并着小指托起杯底,晃杯完全靠手腕带动小臂的灵巧动作。另一只手无所谓地自然放下,血液垂成一线,在小指指尖凝聚,滴落。
  “姐姐……”即使是发生了那样的事,即使他认为那并不到让胧生气的程度,即使他从未见过胧愤怒的样子,煌仍害怕醉酒的胧会对芙蕾发火。
  “胧,你还没痊愈,该回去休息了。”穆也认为那个女孩来的不是时候,至少不该大惊小怪。
  “害怕吗?怕我,还是怕调整者?”
  芙蕾缩着双肩僵在那里,进退不得。是娜塔尔让她来给舰桥取饮料的,她可没想到两个调整者竟然都在这里。芙蕾当然知道她刚才的行为是“出卖”,出卖调整者,她并不觉得自己错了。可在面对这对姐弟的时候,还是没来由的心虚。正常的,他们本来就很可怕,芙蕾这么告诉自己。但这并不能给芙蕾勇气,反而让她变成了被蛇盯上的鼠兔,大脑与双眼都是一片空洞,苍白的面孔写满恐惧,全身战栗不止。
  “害怕吗?呵呵,好可爱。我是可怕的调整者,我要,吃掉你。”说着,胧双剑入鞘,喝下口血酒,离开座位,同时用眼角的目光注视着门口的芙蕾,片刻不离。
  穆刚要给煌打眼色,后者已自行站起。
  却见胧向斜后方一抖袍袖,如起舞般让双臂分别从面前轮拂而过,只是两晃,翩跹飞临芙蕾前方,抡直手臂远远地用指尖挑起红发少女下巴,曲肘间便轻若飘絮地被勾了过去。深吻,一缕嫣红从朱唇粉颊间漫下。被渡了半口酒的芙蕾熔蜡般倒入随后跟来的煌怀中,灼热的喘息带着异样的血液芳香吹得少年耳根滚烫。
  一口酒,醉倒三人。胧醺醺然,对自己的恶作剧满意极了,一路旁若无人地旋舞高歌:
  “别浦横网,野桥听风。从容莫羡,辛苦何功?沧浪秋暮,水天相永。丹经不谬,皓首颓墉……”
  青丝婆娑,沿途洒下几滴鲜血。
  “哪像个病号,疯女人。”
  穆懒得管还定在门口的少男少女,那两个人早该回神了,只是羞得手足失措而已。他搔搔头,决定把剩下的酒分给舰桥的同僚。每人分不到多少,平均下去的酒精量也是军规允许的,相信娜塔尔是不会追究责问他了。已经喝掉的部分,当然都算胧的。唔,在此之前,还有手里的小半杯。

  “你就不要说出来啊!”
  两天后,少年们再度谈起阿尔忒弥斯的经历,芙蕾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让多尔相当恼火。
  芙蕾的反弹也异常激烈:“他们是调整者没错,事实如此!”
  “你没想过煌他们的处境吗?你……!”
  “你,你什么!煌是你们的朋友,那里是友军的基地,不对吗?把驾驶员说出来有什么关系?”
  “你以为地球军是和什么人在打仗啊!”
  “那些人又不是要杀了他们?而且是因为那个调整者劫持了司令官,所以要塞才会被偷袭吧?”
  多尔被气得说不出话来。玛琉看不惯芙蕾那种出卖战友还毫无罪恶感的样子,但也不能为了两个调整者批驳她,军制统一的前提下,正确回答长官问题也是无可厚非的。无论如何,胧轻易胁持高级军官所造成的影响确实颇为恶劣,加上要塞驻军拘押舰上人员在先,随舰平民和部分士兵对“地球联合”这个实体抱持着相当不信任的态度。下面的人,是不分大西洋联邦和欧亚联邦的;对于那些赫利奥波利斯的难民,她更没有立场加以训斥。现在的用水管制,已经得到舰上人员最大程度的配合了。
  “那个女孩真的被胧小姐亲到了?”见穆和周围几个人一齐点头,显然各自都通过某些途径核实过了,诺依曼继续小声道:“那不是很幸运吗?”
  “就是说啊……”
  分酒时,穆已经把那一幕绘声绘色地描述了一遍。可惜,他,或者说所有前线驾驶员,在某些方面的信誉不太好,并未添油加醋的形容,那些技术兵出身的也习惯于折半再折半后才接受。不一会,娜塔尔与赛伊、米丽雅莉亚归岗,还带回了煌与胧。人齐了,大天使号没有简报室,重要事宜都是在舰桥集中决策。
  情况很简单,需要水。逃离阿尔忒弥斯时,推进器的一个尾喷管被爆炸残片波及。当时进行了局部隔离,事后抢修也没花太大功夫,但该处的散热管完全烧坏了,冷却用水在几分钟内蒸发殆尽,只能从生活用水水箱内调拨。最后,舰船虽然在要塞得到了充分的补给,但水在严格配给下最多也只能支持七天左右。诺依曼等人反复修正航线,但要抵达月球基地最快也还需十天。如果可以穿过碎石带,倒可以节省不少时间,但以目前的追逃速度,大天使号会直接冲入近地轨道,成为垃圾坟场的一部分。
  “再次确认完毕,半径5000内无敌舰反应。”克鲁泽队应该是受阻于阿尔忒弥斯,跟丢了。
  “召集大家是要讨论一下关于补给的事。”
  听见玛琉的话,刚被娜塔尔的目光镇压的几位少年又叫了起来。
  “补给?在哪里接受?”
  赛伊靠向芙蕾身边,女孩默不作声地移开了些。赛伊无奈地正正眼镜,中午吃饭时就是这样,少女对两天没有淋浴相当介意。米丽雅莉亚问煌是不是沿途有补给点,煌当然不知道,但既然需要集合讨论,他认为应该不是这种方式。胧则直接向舰桥前方的宙域图飘去。
  “要说接受嘛,不如说是自助式……”
  穆少有地带些难以启齿的样子。他还在选择措词的时候,玛琉倒像是以下定决心的语气接道:
  “我们现在正向碎石带前进。”
  “碎石带?”少年们互换目光。
  赛伊惊觉:“请等一下!难道是……”
  “你脑子很快啊。”穆摇着食指,打哈哈似的。这是他的动议。
  “碎石带集中了漂流在宇宙空间中的东西,其中当然也包括在战斗中被击毁的战舰之类……”玛琉看着少年们的脸色急变,也无法再说下去。
  “不会是,从那里‘补给’吧……”
  “没办法,不那样,我们也撑不下去了。”穆摆明实情。
  “到时,请你们协助进行战斗艇的舰外作业。”玛琉当然明白这意味着盗墓者的污名,“不是去打搅死者,只是分一点点我们最需要的东西,为了活下去。”
  当所有人还在努力说服自己的时候,胧平静的声音打破了静默:
  “你们是计划沿途补给吗?”
  “啊,是的。”玛琉回头答道:“尽量搜集废舰的水箱……”
  “效率太低。即便未发现敌踪,亦不可如此悠哉。”胧在航路上圈出一个点,“若计算无误,此处应冻结了一亿吨左右的冰。”
  “这么多?”一直沉默的娜塔尔也按耐不住了。正是她的坚定支持,使穆的计划在尉官三人组中被通过。但如果可以的话,她也不想四处惊扰安息的灵魂。
  “尤尼乌斯7。为维持稳定的亚热带气候,使包括云雨现象的大气循环自然发生,PLANT的卫星都有堪比内海的淡水湖泊。”

C.E.  02.01  09:52
  PLANT最高评议会,圆桌会场。
  “二十四万三千七百二十一人,在‘血染情人节’,尤尼乌斯7的悲剧我们失去了那么多的同胞。尽管如此,一年后我们仍希望以最低限度的要求尽早结束战争,但地球人却将我们的努力化为乌有。”帕特里克·萨拉军事委员长的陈述中,沉痛远大于愤怒。在那二十四万余名殉难者中,还有他的妻子,阿斯兰的母亲,蕾诺亚·萨拉。
  如果说被点名出席听证会让阿斯兰有些忐忑的话,在军事太空站至阿弗利乌斯市的太空梭上遇见父亲显然使他更为惊讶。一旁的克鲁泽队长只是微笑以对,沉着,冷静,这就是值得他信任的克鲁泽队长。
  “问题在于那帮人竟然能开发出如此高性能的 MS,驾驶员的事无关紧要。说什么敌方剩余机体的驾驶员也是新人类,这种报告只会让稳健派提出无谓的反论。”
  父亲这么说,所以阿斯兰站在这里,就联合军X系列机体的性能进行汇报。
  “假若要你报告自己的朋友投靠了地球军,我想你心里也不好过吧?”
  队长这么说,所以阿斯兰站在这里,强调着X系列远比ZAFT正在部署的次期主力机种ZGMF-515西古卓越。
  可是,煌不是无关紧要,更不是污秽的叛徒。煌是为了保护胧,保护朋友而战,责问举枪的他是合情合理的。他又是为了保护什么?阿斯兰讨厌战争,可是母亲的死让他觉得必须要做些什么……
  谎言是堕落的开始。胧曾告诉他们,white lie是为了背负原属于别人的痛苦,是可以被宽恕的。他没有说谎,但他现在是为了什么在隐瞒事实?阿斯兰不了解。那绝对不white,但可以为PLANT争取更有利的外交立场,至少在赫利奥波利斯事件上是这样。握住掌心的铃铛,阿斯兰觉得自己至少还可以相信父亲的一句话:
  “我们是为了保护自己而战。既然不战斗就无法保护,那么只能一战!”

  健身房,射击场,机库,胧每天呆在这三处地方的时间总和超过十五小时,可以确认的平均睡眠时间少于每天三小时。面对这样的监视报告,娜塔尔·巴吉露露总算了解“天才”是怎么回事。因为在赫利奥波利斯的叛逃行为,胧实际上一直处于被半软禁的状态。作为驾驶员享受尉官待遇也好,软禁室也罢,总之她和煌现在各自独占一间单人宿舍。原则上,煌睡觉时她也必须在个人房间,她不能和煌同时待在机库,等等,让她驾机出击更是不可能的事。这种软禁更接近密切监视,是娜塔尔与胧达成的私下协定。大和姐弟的调整者身份实在是很敏感的问题,刺激到他们比刺激到舰上其他任何人后果更严重。说到底,弗拉达上尉独木难支,大天使号最低限度还需要煌那个水平的强大战力。
  睡眠时间方面,作为弟弟的煌与常人无异。胧的解释是她基因变异,这是可信的。
  战场常识、判断力与MS战表现方面,胧说她曾经以PLANT雇佣兵的个人身份参加联合与PLANT的诸多战事,包括世界树攻防战和恩底弥翁攻防战,还煞有介事地说那是奥布培养战力的方法。众人瞠目结舌时,少女淡然道:
  “骗人的。”
  当然是骗人的,蜜娜的这个提案被狮子大伯否了。
  另一个解释是,她是奥布MS的设计师之一,远在联合成立之前就开始兼任样机的测试机师。考虑到她在赫利奥波利斯斩人时的干净利落,还有在阿尔忒弥斯进行胁持与谈判时的驾轻就熟,哪个解释更可信,值得商榷。还有那种对生存法则的把握,完全不属于来自和平国度的少女,应该是那样。
  “这么说吧,各位怎么看待殉葬?宝贵的资源凝聚着生命的存在与价值。让活人为死人殉葬,让资源给死人陪葬,我不以为二者有何区别。”
  听到这句话时,舰桥上只有穆一个人在错愕后露出了笑容。娜塔尔当时注意到了,在那两位和他们这些人之间,是觉悟的差距。就算是她自己,或许可以作出理智的选择,但绝想不到那样的选项:盗墓,而且是冒天下之大不韪地去尤尼乌斯7盗墓。那并不仅是调整者的伤疤,也是任何一个良知未泯的自然人的伤疤,所谓“自爆作战”谁都知道只是个说法。虽然,这种洁癖对军人而言是多余的。
  如果说煌的能力只是让娜塔尔惊疑的话,胧的存在本身就令她恐惧:理智到冰点的肆无忌惮,加上无可阻挡的行动力。如果她高兴,是否会用微笑取得大天使号的控制权?如果她不高兴,是否会用那两把剑杀光舰上所有自然人?枪弹可不足以让她驯服。娜塔尔相信,曾这么想过的绝不止她一个。
  “也是。尤尼乌斯7的表面可能遭受了核污染,反而是周围的联合军战舰多为PLANT常规武器所击毁,那上面的饮水应该比较安全。”其实太空中哪里没有辐射呢?大天使号并不缺少清除辐射污染的设备。胧以风轻云淡的语气继续椎击联合军众人的神经,“以生存的名义,探宝去吧……”
  “谁能像你那样,没有泪腺的冷血怪物!”首先无法承受这种挑衅的却是煌。
  “……煌,泪水是为了清洁角膜而存在的。没有泪腺,姐姐也会很困扰啊……”
  “怪物”,是的,她是个怪物,在所有人眼中。所有人,包括舰桥里的这些人,包括她自己,包括煌。
  少年的愤怒赶走了蛊惑的妖魔。
  玛琉原以为自己算是很熟悉胧的人了,此时才发现她对那个独自离开舰桥的少女是如此陌生。
  对于玛琉的疑问,往常一贯腼腆的栗发少年淡然答道:
  “姐姐就是那样。”
  陈述句,空荡荡,轻飘飘。在旁人听来,偏偏有一丝胧的腔调。
  娜塔尔庆幸,有人帮他们给这些孩子打了预防针,否则会很麻烦。

  胧动议失败。大天使号正三步一停地慢慢拾荒,可是事倍功半。每天的补给速度跟不上用水消耗,大天使号还在向胧标定的目的地靠近。娜塔尔知道那是必然,可当时她也不想过于伤害拉米亚斯上尉的舰长权威,反正坚持到“那里”的水还是有的。弗拉达上尉应该也知道,但他一样没说什么,只是又挑起了嘴角。
  娜塔尔发现,她竟然丝毫不怀疑胧的断言:那里有水。

Stage 29 - Restrict

C.E.  02.02  13:10
  “汉语?”鉴于与胧有关的一切都不能以常理测度,穆曾以为她醉酒时诵唱的诗文会属于某种失落的文明。
  “东亚共和国三种官方语言之一。”娜塔尔的回答确定无疑。
  “好像大多数人都没听出来?”玛琉其实代表了舰上的绝大多数人。
  “这种语言很难学,基本上,只在汉族内部使用。我也听不懂很多,只能分辨出来。”
  “只有那个‘汉族’使用,也能成为官方语言?”穆端起玻璃杯,嗅了嗅红茶,心旷神怡。他发誓,下次见到加尔西亚一定要问出这种红茶的产地,顺便再要套正经茶具。
  “重组战争之前,汉族就占了地球人口的五分之一;战后,仍然是五分之一……”娜塔尔少尉皱眉,顿了顿,“我想说的是,跑题了。”
  舰长室内,缥缈的茶雾瞬间凝固,另外两位已经进入午后茶会气氛的上尉立刻正襟危坐。
  他们准备讨论的最后一个议题,是如何对待大天使号上的两个调整者。之前的处理决定是:隔离胧,监视煌。现在看来,对煌的监视可以取消,只要他的同学们还在舰上,他不太可能开走强袭跟着他姐姐逃跑。对胧的隔离,则完全要靠她合作。如果不是后来看见胧给手腕缠了绷带,他们真的会考虑没收那对能挡下子弹的双剑。可要胧完全解除武装,似乎仍然要靠她合作。与娜塔尔的私下合议,是少数对多数的妥协,也是多数对实力的妥协。
  除了两个调整者,大天使号上还有四十三个自然人。整二十名地球联合军人员,包括战斗驾驶员一名,舰桥成员六名,工程兵八名,列兵五名。还有二十三名赫利奥波利斯的平民,其中二十人来自强袭带回的救生艇。有四个学生兵加入舰桥,其中充任通讯士的女孩是大西洋联邦的留学生。外务次官之女,这个身份很可能会给大天使号带来更早的救援。另外,所有人都知道,某MS驾驶员一见她就脸红。
  从赫利奥波利斯,到阿尔忒弥斯,再到碎石圈,大天使号一路凄惶,终于暂时摆脱克鲁泽的阴影,得到片刻喘息,但一个曾因种种巧合而被遗忘的问题似乎暴露了:这里,有两个调整者。士兵们对调整者的敌视基本是出于对战友和敌人的划分,连续的战斗带来了熟悉和信任,即便隔阂未释,也不会影响战斗。抵达阿尔忒弥斯之前,除了那四个学生兵,平民们都不知道大和姐弟是调整者。而芙蕾在要塞卫星的揭秘,或者说出卖,带来的余波竟然出乎意料的小,那些自然人市民几乎全不在意。是的,赫利奥波利斯是奥布的卫星。奥布,调整者与自然人平等共处的和平之国。
  反倒是那些士兵们,好像被提醒了。无论是在餐厅还是在机库或是别的什么地方,不知不觉中,大和姐弟正在被孤立。这不是什么问题,些许的警惕总是必要的。某不良上尉声称要建立“胧小姐后援队”、“胧小姐歌友会”这样的奇怪组织,则纯粹是私下的茶余玩笑罢了。
  其实,坐在这里的三个人都有理由仇恨调整者。穆有多少队友死于调整者之手已不用去计算,据其本人供述,他所呆过的或大或小的飞行队里,有三支被消除番号了。玛琉的情况娜塔尔知道一点,她过去的驾驶员男友只留下了一根项链。娜塔尔呢,曾经的军人世家仅大半年间已是烟消云散。
  至于其他士兵,又有谁不曾受苦于“愚人节危机”?仇恨与迁怒是两回事,但距离一般不太远,特别是在调整者与自然人之间划了一条分界线之后。理智的判断,军人的克制,人手不足,外在危机,逐渐熟识……巧合使大和姐弟摆脱了被妖魔化的境地。对他们的处置,也只能用“对待”这个词代替。
  “顺其自然吧。”
  一句话,一百个人说,就能有一百种味道。从玛琉·拉米亚斯口中脱出,只剩下杯中红茶似的温暖。对于这样的舰长大人,穆与娜塔尔无可奈何。除了指挥战斗的时候,很难指望她拿出什么威严了。
  “那么会开完了?”穆向椅背靠倒,喝口红茶,缓缓道出积压已久的疑惑,“你们,有没有觉得胧小姐有哪里奇怪?不,我是说,不太自然。”
  “你这么一说……”玛琉若有所悟,但始终抓不住那一丝似有还无。
  娜塔尔略作思考,反问道:“你是说她几乎没有错误判断,还是说她的战斗能力?”
  “娜塔尔,我可是在借重你们女人的直觉啊。”穆笑着准备起身续水。
  “穆·拉·弗拉达上尉,请允许下官提醒您,我们三人今天的饮水配给已经满额了。”看着穆手中的茶壶,娜塔尔放下了杯子。如果说有什么比家传的威严更有魄力,莫过于娜塔尔·巴吉露露少尉的以身作则。为了表示姿态,玛琉也放下茶杯。
  穆无奈地搁下茶壶,顺手端起玛琉的杯子,一口喝光。
  “好茶啊……”

  “可恶!这算什么命令?”
  伊扎克把抢来的评议会电讯揉得稀烂,让伽伐尼号舰长塞尔曼觉得把这个先给最小的尼科尔看果然是正确的。
  “为公主护驾?王子不在这里啊。”被迫半途放弃捕猎,迪亚克也说不上愉快。
  在“染血的情人节”一周年纪念仪式前夕,PLANT的歌姬拉克丝·克莱茵乘银风号随追悼慰灵团前往尤尼乌斯7残骸。慰灵团在靠近碎石带前曾与地球军侦察舰接触,交涉并不愉快。为确保慰灵团安全,同样受命护航的还有距离较近的祐贵·李队,可谓兴师动众。
  绕过阿尔忒弥斯,伽伐尼号直取通往月球的最速航线。当时,“长脚”留下的航迹相当诡异,简直就像是要一头栽向碎石圈。伽伐尼号不是纳斯卡级那样的高速舰,跟不上“长脚”。塞尔曼舰长并没有尾随追蹑,而是依据克鲁泽队长的判断,决定在前往大西洋联邦前线本部的航路上进行阻截。他们不知道“长脚”曾因推进器故障潜航检修,也不知道当时舰上的那些自然人是如何的惴惴不安。
  击沉“长脚”成为正式任务,可优先等级低于护航。慰灵团名单上除了那位粉红色的公主殿下,还有各市的殉难者亲属和议员代表。相比在失去敌踪后坚持进行不确定的截击,保护活着的人显然重要一些,虽然后者的危险也是不确定的。地球联合的军舰专门等在尤尼乌斯7进行伏击的可能性很低,不过慰灵团一行实在有些招摇,尚未出发前,组团宣传就已是铺天盖地。
  伊扎克双手按在航路图上相当不满。假若继续前进一天的话,遭遇“长脚”的可能性也会大得多,现在却要折向侧面的碎石带当保镖。胸中的怒火化为咒骂:
  “克莱茵……见鬼,ZAFT又不是佣兵团。”
  可ZAFT同时也算不上正规军。严格意义上,ZAFT是由志愿者构成的民兵组织,从属于评议会五个特化职能机构之一的国防委员会。另外还有四个委员会,分掌立法、司法、行政、外交。伽伐尼号接到的并不是国防委员会的指示,但最高评议会其他成员任意三人的联席手令也同样有效。伊萨莉亚·玖尔、塔德·艾尔斯曼、尤利·阿玛菲,强硬派、中立派、稳健派,伊扎克的母亲、迪亚克的父亲、尼科尔的父亲,这样家长会式的联名签字着实让人无力。上面反倒没看见当事人的父亲西格尔·克莱茵议长和亲家帕特里克·萨拉国防委员长的名字。
  这个女人表情不错,可他喜欢更丰满些的。迪亚克翻过杂志一页,撇嘴道:“为避免引起地球军注意,要不要把伽伐尼号打扮一下?像个陪臣?”
  “迪亚克……”尼科尔转头看看塞尔曼。大胡子舰长倒是表现出相当的气量,一言不发,大约是懒得和小孩子计较。
  “先是朋友,现在是未婚妻,那家伙还真能给人添麻烦。”提到未婚妻,伊扎克平静下来,“就这样吧,偶尔让他欠份人情也不错。”
  这时,通讯士再传急电:“1小时前,追悼慰灵团先遣舰‘银风号’失去信号,此前最后一次的反馈坐标是……”
  “那是拉克丝小姐的船吧?”尼科尔此话一出,舰桥顿时哗然。
  “喂喂,我们会很没面子的啊。”迪亚克把杂志甩到一边。册页在尼科尔面前漂浮着展开,让秀气的少年脸红。

C.E.  02.03  10:40
  “自然人还是不能用啊。”穆无奈地从X105模拟机中钻出来。
  “你个人缺乏这方面的基因罢了。”
  胧以X系列驾驶舱的备用组件安装了两台模拟机,OS分别用X104和X105现有的。供模拟的数据从X104和强袭的战斗数据导入,更多的来自零式。几天和一年不具有可比性,而且,这艘战舰上经历过大规模战役的也只有穆的零式。
  “调整者只是综合了自然人的一些基因,这种综合搭配自然人也是有可能先天拥有的。没有一个自然人能做到的事,调整者也做不到。”
  “15G的G力,换成我就死定了。”
  “正常调整者亦然。”胧头也不抬地继续调整模拟机的差分参数,如果能取得更优化的结果,立刻就可以用在强袭上。CPG(Certified Program Generator,合格程序生成器)只能排除不合格的参数与程序段,优化必须根据战情不断人工修正。
  对方本人坦承自己不正常,穆也无话可说。吐血吐成那个样子,醉回酒,静休两天,照旧容光焕发,这样顽强的生命力,穆想得到的类比对象跟面前的美少女都完全不搭:蚯蚓、章鱼、蝾螈、蜥蜴……
  地桩般的一大块飘了过来,掀起焊工面罩,露出满脸胡茬,是科杰罗大叔。
  “胧,PS装甲接好了。”
  一旁的X104虽已修理完毕,但在娜塔尔的坚持下,仍是那副管线毕露的丑样子。强袭却是直到现在都不曾受过什么伤,穆疑惑地望向科杰罗。
  “胧小姐的设计。在驾驶舱周围再安装一层PS装甲,连上加在驾驶座后面的独立电池,只在舱盖被穿透时以应力开关瞬间启动。”
  这是极具普及性的设计。PS装甲原是全机身展开的,耗电量非常大,在断电状态下又呈现出敌我皆识的灰色。而这种设计只保护关键部位,独立使用的话,无法从机体外观上判断机体是否用尽能量。平时不启动,又大大延长了作战时间。胧只是改良了固有技术的运用方法,可装甲就是那么回事,不被打中就用不上,被打中了能不能保命又是另一说。作为来自前线的老兵,穆和科杰罗都是清楚其中关窍的。
  科杰罗又忘了他还握着焊枪,抱臂架在模拟机上差点硌着自己的脖子,别着头提议道:“命名吧,给这个设计。”
  “懒。”
  那是胧为了给X104追加保险系数进行的设计,她觉得这种初衷和投机取巧的理念都没什么值得纪念的。
  “X104呢?一战击坠三架克鲁泽手下的精英,还差两架就会成为Ace了,总该有个名字。”
  穆说的,倒是胧在意的。把那个孩子从机库强拖上战场,初阵就痛失一臂,总让胧觉得亏欠了它。
  “可以吗?”
  “玛琉不记得这件事的样子……”穆搔骚头。
  修正完最后一行对克鲁泽西古的模拟程式,存入两机共享的数据库,胧侧头仰望那个刚恢复健康的孩子。
  “……Restrict。就叫Restrict,‘节制’。”
  “节制身为调整者的你吗?”
  穆和胧之间确实存在某种共鸣。
  “调整者的我?算是吧。”
  “优秀不需要节制啊。”穆只觉得自己不够优秀,从小就是这样,如果那时更优秀些的话……
  对于穆的跑题,胧无责任继续扩大化:“优秀与幸福,是两个词。正因无节制的优秀,煌才会被拉壮丁吧?”
  胧的语气中并无责问的意味,穆却只能糊弄过去。嘻嘻哈哈一阵独角戏,穆发觉在胧面前玩这套很无聊,也全无必要,加上科杰罗的旁观,更显傻气,便转移话题问道:“你们的父母为什么会让你们成为调整者呢?55年前后可没有几个初代调整者诞生。”
  “包括你我在内,大天使号全舰的存亡皆仰赖煌,惟有煌的生命是握在他自己手里。”这似乎是胧早就准备好的答案,“若有一天,我那个笨弟弟向二位请教这种问题,请代我这么答他。”
  科杰罗对于“仰赖”这个说法并无异议,他很清楚每个人都是干什么的。能在四架MS围攻下成功保护战舰,并毫发无伤地返回,这就是守护神一般值得仰赖的力量。
  “你自己去说吧。”
  “如果他问我。总之,拜托你们了。”
  “我们?”穆有点意外。
  “你们最可靠。”
  一刻钟后,强袭和几架Mistral返回大天使号,娜塔尔刚带着煌他们去核实胧所预测的卫星残骸所在。Mistral拥有MA的编号MAW-01,也配有两门40毫米口径火神炮,可微不足道的武装并不足以对正规MS武装造成什么威胁,反倒是两条机械臂使之成为性价比颇高的机动工作囊。前两天的拾荒队还多多少少带回些东西,今天却是双手空空迅速返回。显然,胧算中了。
  摘下头盔,没有谁的脸上保留了一点血色。米丽雅莉亚靠在多尔怀里泪痕栅闌,晕厥的芙蕾是被塞伊从工作囊里抱出来的。
  是尤尼乌斯7的风景比预想中更别致?还是这些热血少年比感觉中要脆弱?胧不知道。连她眼中最有铁娘子前途的娜塔尔都没心思去管理这些人,放任学生志愿兵和那几位士官东倒西歪,看来是否见惯死人确实可以成为有效的分类法之一。
  煌躲在驾驶舱里,没出来。

  胧给人的印象是极端蔑视常规的那种,却给机体起了这样的名字,也无怪乎舰桥众人难以接受。
  “舰长,如果许可,请允许我们进行登记。”娜塔尔催促道。
  “啊,是的。X104,命名Restrict(节制)。”
  玛琉再次召集大家,是为了确定取水地点的事情。
  “用那里的水?认真的吗?”煌无法相信那种提案真的会被采用。
  娜塔尔机械地摆出了事实:“那里冻结着近一亿吨的水。”
  “可,可是……娜塔尔小姐也看到了吧?那是数十万人安息的地方啊!那样还……”尤尼乌斯7对于调整者而言无疑是具有特殊意义的。
  “只在那里找到了水源。”玛琉陈述了不得不那么做的理由。说话时,她先看着煌,随后把目光转向胧,后者还是以那种特有的似笑非笑回应她。玛琉知道自己是个不称职的舰长,但她仍然是这艘船的舰长。
  “并没有谁欢呼‘水!找到水了!’”穆扶着舰长席靠背摊手道,“可以的话,没人想踏足那里。可这是不得已!我们还活着,所以,必须活下去!”
  胧再次审视红外探测装置,好像没发现附近有热源,应该算是安全的。碎石带的环境与前几天赫利奥波利斯残骸处类似,各类探测装置普遍被屏蔽,有效侦测半径很小。于是她又向众人的神经回路投下一枚小炸弹:
  “请允许我随队离舰,此处有我和煌必须吊唁的亲友。”

  吊唁这么无聊的事,胧当然没兴趣。肉体被珍视的唯一理由就是寄宿灵魂,失去灵魂的就是尸体,加以保鲜也不过是有机物加无机物,别无其他。什么安息之所?灵魂是不能脱离肉体存在的。但打着蕾诺亚阿姨的旗号放放风、看看景,倒也不错。更重要的是,连续几天不接触MS会影响她的手感与实机操作水平。片刻的陌生窒碍,在战场上就是生死之分。
  断口参差的半截轴心塔,近百分之七十的面积被冻结的怒涛覆盖的陆地,大片田园,几处零星农舍,一切颜色都被惨白主宰。气压急剧降低时,水面或生物体表的水瞬间蒸腾,又立刻在绝对零度下凝固成冰。望不到边的麦子挺直如白色的枪林,本该织起卫星外壁结构的几根高张力支撑弦与少许自我修复玻璃四散摇曳。这样的奇景,以后还有机会见到吧?胧从不认为与人有关的事情会是单一的偶然,历史总在不断重复。
  米丽雅莉亚刚才抛出的满捧彩花在失去大气的星体上空飘飞。这些纸折的祭物是学生们代替鲜花的心意,男生都要和女生学,难民中的一个小女孩也有帮忙叠。芙蕾折的最多,却无论如何也不愿再到卫星残骸上来了。全舰所有人都在默哀祈祷吧?除了安抚所谓的良心之外,胧看不出这有什么意义。死,则寂,则空。
  大天使号,还会继续与ZAFT作战。离开这里,那些难民仇视的照样是令他们痛失家园、背井离乡的调整者,而不是这些建造军舰却保护了他们的联合军,更不会是真正的罪魁祸首:胧·大和或是隆德·蜜纳·萨哈克。
  几架Mistral忙碌地采凿冰块,节制与强袭在一旁哨戒巡守,偶尔也帮帮手。毕竟,勘探作业才是MS最初的功用。娜塔尔搭乘节制进行调度。
  “难以圈养的不驯牲畜,必须杀一儆百,是吧?”
  粮食就是饲料,生产饲料是饲主的特权,被饲养并提供奶、肉、皮、骨是牲畜的义务。堪称卑屈的比喻,让靠坐在驾驶席右侧的娜塔尔直起鸡皮疙瘩。胧的问话不着边际,娜塔尔却隐隐把握到她在说什么。
  “那是PLANT发动的自爆攻击。”标准的联合军官方答案。干涩的语音,连娜塔尔自己都听得出来。
  胧似乎没听见娜塔尔的回应,继续自言自语:“尤尼乌斯7只是PLANT一百二十颗卫星中的一颗。24万多人死了,对PLANT而言有多痛?一个成年男子的体重如果有72千克,则其一百二十分之一不过600克。从这72千克中割去六百克,怎么割?一只手?一只脚?放半升鲜血?剥掉表皮层?正常人,会很痛。”
  “那是PLANT发动的自爆攻击。”
  “威慑作为战略手段必须慎用,否则会使战争走向失控。屠杀可令敌人胆寒,也可使对方起心玉碎。调整者却是连牲畜都当不下去,退路全无才奋起抗战,怎会因畏惧而投降?错误的决策无人为之负责,反而文过饰非。有过不罚,如此军法,留之何益?”
  “那是PLANT发动的自爆攻击。”娜塔尔·巴吉露露少尉再也受不了狭小驾驶舱中的压抑,反问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继续在阿尔忒弥斯的话题啊。律令不能取代决策,就是因为两者之间存在距离。忠诚与军法不是军人逃避责任的途径。”
  这句话,娜塔尔没听明白。不过她听得出来,头盔下,少女又在微笑。
  警报打断了两人的思绪。有一架强行侦查型GINN在附近游弋,发现了作业中的Mistral,刚被强袭用光束步枪击坠。
  “一下就杀了两个人,呵呵。”
  来到出事点,却没看见强袭。胧将镜头定在胸口被开了个大洞的独眼巨人身上,荧屏上跳出一段编码:ZGMF-LRR704B。那是长距离强行侦查复座型GINN,虽然母舰离这里很可能还相当远,且碎石带内电波不畅,应该无法对GINN进行实时信号定位,但不知道对方下一次由母舰发出的定时通讯是什么时候。得不到回馈,他们自然会派出援兵。看来,要随时准备逃跑了。
  “你可以把OS改成适合自然人的吗?”巴吉露露猜测,奥布的MS如果要量产化,也必然是给自然人使用的,而现在看来奥布开发MS的时间比联合早得多。
  “当然。”
  “那为什么不让弗拉达上尉去驾驶强袭?你弟弟也不想杀人吧?”
  “之后呢?我们便是无用的调整者,危险的调整者……煌就连杀人的机会也没有了。这个问题,玛琉也问过,穆就不会问。”胧的坦诚总让娜塔尔难以接受。
  大天使号再度传讯:强袭拖了一艘救生艇独自返舰,命令节制加强警戒。
  “节制明白。”
  胧突然想起前世动画中的一幕,煌就是在这里救起了他的公主吧?真是宿命的相逢啊。
  切割工作已进行得差不多了,搬运还在继续,化冰、滤净什么的,就是旅途中的工作了。几架Mistral都小心地没碰那些冻着尸体的冰域,至于建筑碎片、水管钢缆什么的就无法避免了。胧在显示器上放大了一个搬运中的巨大冰块,里面有张三口之家的挂壁合影,父母和女儿都笑得很甜,背景是绿树、白云、蓝天,非常和睦温馨。可能距离远了点,虽然角度上正迎着太阳,看上去仍有些灰暗模糊。
  胧不断在几个观察窗之间高速切换。除了飘荡着的断垣碎片之外,娜塔尔没发现什么,只被闪得眼花缭乱。
  “我在节制的模拟机上安装了辅助AI,配上特制的头盔,你可以让穆和那个叫芙蕾的女孩试试。”
  娜塔尔注意到,胧竟已按下了近距全频通讯。
  “娜塔尔,刚才那个,好像是ZAFT的救生艇。你说,谁……”话音未落,胧一拉操纵杆,节制手上的枪刀轮转掷出,直向推着冰块的Mistral斩去。
  “小心!”
  “尼科尔!”
  娜塔尔还来不及惊讶,身体便被G力猛地压平,通讯器中传出两声意外的叫喊。正前方一个虚影瞬间着色,在屏幕上迅速放大。
  X207迅雷!奇袭!
  迅雷及时回护,以按钮启动PS装甲却还是慢了一步,攻盾“三犄”还是被枪刀斩断,半截刀刃嵌入机腹,电花四射。可节制已紧随逼上,右刀断头,左手再度握住刀柄,激活光束,转身一带使迅雷双腿齐根分家,一脚踢上迅雷又反向射出。
  “潜入大天使号?还是要包围我?”胧手下留情了,但她不知道克鲁泽队是否会轻易放过她,此前她可是已经杀了三个人。
  “可恶!”绝对称不上友好的回讯,来自从大块残骸后闪出的X102决斗。X103暴风也以收束火线步枪致以问候。
  “不开推进器,全凭AMBAC机动靠近至此,值得嘉许。”节制直向暴风冲去。阿斯兰的圣盾没出现,娜塔尔在旁边拉开了枪栓,胧知道是没什么好谈的了:“请让我各个击破吧。”
  “迪亚克,掩护!”
  明知是饵,伊扎克也只能吞下去。那边两架MA正用可怜的火力蹂躏迅雷的PS装甲,虽然暂时没什么威胁,但如果持续攻击下去就会重蹈他的覆辙,万一击中下腹的断口也难保不会威胁到驾驶舱。要不是在赫利奥波利斯那台该死的裸机毁了他的光束步枪,他完全可以两枪把碍眼的苍蝇干掉。失衡的迅雷正开动背部推进器向这伊扎克这边以不规则的曲线飞来,决斗用火神炮逼走了MA,拽上迅雷就向碎石带外飞。“长脚”的火炮口已经抬起。
  “伊扎克,快点!暴风不能近战!”
  节制追逼下的暴风只能颜面全失地反身逃窜。暴风欺负对方没有远程火力,围着几处残骸乱转,可除了偶尔扭头用火神炮将对方逼远,两门重火力炮和肩部的导弹荚舱都找不到机会锁定目标。裸机意外地没有动用那可怕的加速能力,否则,在这种环境下,迪亚克觉得自己早就该被分尸了。但并不以机动性见长的暴风也无力甩开对方,只能先尽量远离“长脚”的炮口再说。
  “撑着,我马上回来干掉她。”
  “快!火神炮打光了,不开玩笑。”
  “啰嗦!”伊扎克把迅雷残机甩到一边,转身向缠斗的两机追去。
  “伊扎克,她不想杀我们的,但也要小心。”发出定位讯息后,迅雷关闭引擎进入静默状态,等待救援。
  暴风左臂不巧被残舰突出部挂了一下,迪亚克顺势借力回转,瞄准时却发现对方在斜下方角度。还是来不及锁定开火,他只能让暴风蹬一下残舰向斜上方冲去。不断的转向、加速令迪亚克眼前好像罩上了片片黑纱,可那台裸机一定还举着两把与MS身长相当的斩舰刀追在背后。急促的雷达警报和不断闪烁的舱顶灯告诉他,就在背后。
  “迪亚克,不要背对我,这边来!”伊扎克大叫着追去。
  极限了,迪亚克知道再这样下去会失速眩晕。撞死在废矿上就太难看了,他索性调转机身火力全开。
  一片爆炸,白色淹没一切。

  “威萨利乌斯号按通告时间准时出发,乘员请速从12号舱门登舰。”
  在军港闸门前看见父亲的身影,阿斯兰大吃一惊,他不是会为儿子送行的人。昨天的通告中,威萨利乌斯号提前35小时出发;新闻里,去尤尼乌斯7为追悼仪式做准备的先遣视察船“银风号”,音讯断绝了,而那是拉克丝往返PLANT诸卫星间的座舰。三者之间的关系……
  “阿斯兰,”阿斯兰本准备像往常一样敬礼飘过,帕特里克却叫住了他,“拉克丝小姐的事听说了吧。”
  撑住闸门边缘,反身落定,磁化的军靴底自然吸住了闸道甲板,阿斯兰向父亲身边走去。
  “是的。”阿斯兰与一旁的茵蒂雅小姐彼此点头致意,转向白衣军官问道:“但是,队长,难道威萨利乌斯号是为了……?”
  劳微笑:“喂喂,你这个男人还真无情啊。我们当然是要去寻找她的下落。”
  “可是,又不见得是出了什么事,况且又是民用船。”
  “不,之前去搜索的祐贵·李队侦察型GINN也一去不返。伽伐尼号也派出那三架联合的MS,到现在还没有回音。”帕特里克的话,令阿斯兰与茵蒂雅表情都是一沉。
  劳简洁地解释道:“尤尼乌斯7受地球引力影响,已处于碎石带中。那可是个麻烦的位置……”
  阿斯兰当然清楚,那里离地球太近了。他不认为地球军会专门等在那里袭击民用船,可是……
  “伽伐尼号在阿尔忒弥斯跟丢了‘长脚’,是顺路过去的。”劳所暗示的,无疑是合理的推测。
  帕特里克对沉思中的阿斯兰以命令式的口吻说道:“拉克丝和你之间的婚约,全PLANT都知道。因此,你所在的克鲁泽队不能继续在这时休假。”
  “但是……”阿斯兰小声转头向劳,他不觉得这可以成为中断其它队员休假的理由,队长却只是微笑以对。
  帕特里克已然转身,临走又留下一句话:“她是位偶像。拜托了,克鲁泽,阿斯兰。”
  茵蒂雅小姐躬身行礼,做拜托之意,也随后离开,淡紫色的长发垂顺如瀑。
  “是希望我们像英雄般把她救回来吗?”又是政治,登舰途中的阿斯兰略带厌倦。
  “倒不如说,希望我们哭着抱回她的遗骸。”身旁的队长如是说。
  阿斯兰心中一突。总以客观到没有温度的语言直指真相,两个人太像了。阿斯兰早已明白,这样的人才是最可信赖的,任何虚伪在他们面前都是如此无力。虽然,这种冷酷他到现在还不能完全适应。
  “无论如何,你不一同前往就不好交待了,萨拉委员长这样认为。”
  “那,茵蒂雅……”
  “当然是交待一些关于X系列零组件的事,另外就是拜托我们照顾尼科尔。”
  G兵器X系列的资料传回PLANT后,刚刚合并的阿西莫夫、克拉克、海莱因三大设计局立刻开始投入对新技术的吸收。最高评议会成员中,主管军工生产的是尤利·阿玛菲。茵蒂雅作为父亲的秘书,来这里是为了与劳交接装备。除了刚离开工厂的PS装甲、光束步枪等X系列备用组件,一并移交的还有Assault Shroud(突击护甲)。那是为GINN和西古设计的MS追加装甲,可以完善对关节部位的防护,但主要功能是增强火力和在太空中的机动性。目前还在实验中,委托克鲁泽队在回程时试用。
  “刚才阿玛菲小姐提到,因强调材料均匀,PS装甲只能在微重力环境下精制,这对PLANT而言实在是很有利的条件啊。只要利用太阳能,这种装甲甚至可以大规模装备到要塞表面。阿斯兰,你觉得怎样?”
  “可是,队长,PS装甲对光束武器的防御力太弱了。而且,在‘长脚’装备的那种阳电子炮下,什么样的装甲都没用。”
  “呵呵,是啊。”劳好像放弃了他的思路。
  阿斯兰觉得队长一定是已经有了应对的方案,因为那个人也是这种习惯。

  如果孩子有捡弃猫的习惯,家长就会很头疼。胧和玛琉谈论这个的时候,后者只觉得少女那种小大人的样子难得的有趣。现在,她不得不和穆相对叹气,像家长一样。强袭,或者说是煌,又捡回了一个救生艇,这次是PLANT的三角形单人舱。
  “要打开了。”克罗杰大叔启动了连接到救生艇上的解码器,待命的士兵们同时举枪。刚离开工作囊的米丽雅莉亚躲在多尔和塞伊背后,对救生舱内的人也相当好奇。
  “哈啰,哈啰,拉克丝。”
  舱门掀起,随着蠢蠢的电子音,一个粉红色的球形体扑扇着不知是双耳还是翅膀的部件飞了出来。晃晃悠悠,垒球大小的机器宠物险些迎面撞上煌的脸庞,被他侧头避过。
  纤巧的身影映入煌的眼帘,粉红色的长发与礼服裙摆飘荡宛如叠浪。女孩用与面容同样娇嫩的声音说道:
  “谢谢,辛苦各位了。”
  其他人这才转回被机器宠物牵走的目光,惊讶地注视着那绮丽的少女如天使降临,晨风般清新的笑容,令人见而忘忧。MV中的偶像突然出现,煌不禁眨了眨眼睛。
  “啊呀?……啊呀呀?”
  飘过人群中间,大概是没有太空行走的经验,少女试图转身,但还是随着惯性继续飘走。“啪嗒”一声,那边的机器宠物已经撞到机库墙壁反弹回来了。
  煌赶忙抓住少女手腕,柔若无骨的细软隔着马蹄袖仍显温腻。
  “谢谢。”
  “啊,不……”
  被那清泉般可人的蓝眸凝视着,煌突然发觉他们贴得好近。
  少女微笑着垂眼,稍稍错开目光,注意到仍牵着她手腕的那只臂膀上的制服徽章。
  “啊呀……这不是ZAFT的船?”
  鸦雀无声。
  就在穆想要抚额长叹时,机库广播中传来芙蕾惊慌失调的声音:
  “MS!ZAFT的MS!……啊,是。X207迅雷……击破!”
  机库众人还为来得及做出反应,芙蕾已带上哭音:“暴风!决斗!上尉,上尉!快来舰桥啊!”
  拉米亚斯上尉喊了声“一级战备”就带着外村直奔通往舰桥的走道,弗拉达上尉则就近登上零式。克罗杰·马德克上士扯起嗓子大吼,机库中的十几个人忙碌地搬开救生艇和冰块等加紧给强袭与零式清道。
  煌想立刻进入驾驶舱开启强袭,蹬腿飘起却拖着仍被他扯住的少女。一片嘈杂中,煌把少女推到机库与住宿区之间的通道内,让她不要乱走。煌又转回机库,进入强袭驾驶舱内,扣好保险带,戴上头盔,锁死颈部双重拉链,还未合拢面罩、关上舱门就接到拉米亚斯舰长不得出击的命令。
  “弗拉达上尉已经出击了,不会有问题。”玛琉安抚道。
  可她话音未落,强袭的通讯器中传来舰桥内清晰的报告:
  “节制,失去信号!”

  “啊!”
  哀号震荡在机库中,丧讯将所有人定在当场。
  舰长席上,僵硬的手指枯枝般颤抖。
  纯白色的灯光下,少女背靠纯白色的通道侧壁,双手捧着球形的机械宠物,不知该为谁祈祷。



注1:X104设定改自http://bbs.cnmsl.net/content.asp ... sid=14&cscrol=1
注2:茵蒂雅设定改自http://bbs.cnmsl.net/content.asp?bbsid=14&topicid=936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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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若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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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5-8 20:04  资料  短消息  加为好友  QQ
Phase 3 – Prisoner

Stage 30 – Alive

C.E.71  02.03  15:50
  
  Dies illa,dies irae,calamitatis et miseriae,(那一天,神怒之日,绝望而悲惨,)
  dies magna et amara valde, (那将是伟大而哀恸的一天。)
  Dum veneris judicare saeculum per ignem.(届时你将以地狱之火审判人世。)
  Requiem aeternam dona eis, Domine,(主啊,赐予他们永恒的安息,)
  Et lux perpetua luceat eis.(也让永恒之光照耀他们。)
  Libera me.(拯救我。)
  
  1月26日,赫利奥波利斯在册居民136,741人,除11人外,剩余136,630人在卫星崩溃时分别搭乘7000艘救生艇逃离。5287艘救生艇抵达奥布所属轨道中继站,所载10470名市民,包括仍在接受临时治疗的363人,仍在乘客运船陆续返回奥布本土。另有1712艘分别被地球联合与PLANT打捞,其上乘员也将依照C.E.10《国际救难法》和C.E.19《太空安全管理公约》被陆续遣返。或者说,绝大多数会被遣返。
  确认死亡人数6,未避难人数5;失踪救生舱1,编号26,满载;遇难人数总计31人。红色的“31”从前天开始就已经定格在屏幕上了,最迟明天上午,蜜纳就必须上呈这份“最终”罹难名单了。应该不算什么的,应该不算,应该不算……
  卫星上的曙光社秘密特派人员、奥布配属驻军(包括身属军籍的港务人员)和地球联合第五特务师团的人都不在此列。根据对逃兵的审讯和对卫星残骸的勘察,除了整理完毕的426具尸体外,还有63名地球联合军士没有找到。一同失踪的还有大天使号,和全部的五架半G。
  失踪的大和姐弟并不在失踪救生舱留给卫星中央电脑的避难名录内。如果胧和她那个似乎不短命的弟弟在一起,那就太好了;如果他们待在那艘已成为众矢之的全是联合军自然人的大天使号上,那就太糟了。现在看来,“太好”只有基于“太糟”才能成立。
  27日凌晨时分,赫利奥波利斯附近宙域的一处太空坟场出现疑似炮战的热量反应,已携Proto金色机逃离赫利奥波利斯的弟弟吉纳在留讯后追迹前往。中午,欧亚联邦所属要塞卫星“阿尔忒弥斯”遭受严重打击,据报告之后有两艘战舰从那里离开,一艘确认为ZAFT所属罗拉西亚级MS搭载舰,另一艘不明。目前,阿尔忒弥斯仍属于欧亚联邦,详情只有等吉纳回来才能了解。
  “看看这个。”说曹操,曹操到,吉纳将一张光盘递给蜜纳。
  弟弟何时来的?蜜纳有印象,但记不清了。无所谓,反正就是5秒钟或10秒钟之内,太累了。几分钟前或者十几分钟前刚洗过脸,她仍没能清醒过来。以各港目前的吞吐量估计,到明天,各卫星、太空站集中滞留的原卫星居民才能全体疏导回国,这是乐观的估计。食物和水的调拨都没出问题,可毛毯的分发率在滞留高峰期曾降到70%以下,好在及时协调各集中点于模拟的夜间升高了空气温度。还在阿斯哈家做出反应之前,不在五大氏族之列的塞兰家暂停了正常的太空贸易,支援了全部的7艘货船和配属船员。这橄榄枝是在表示什么吗……
  光驱口将碟片吸入,黄色的工作灯闪烁着,闪烁着。
  说曹操,曹操到。这是胧告诉蜜纳的一句汉语古谚,用于形容人物出场之巧合。蜜纳问过胧“曹操”是什么,胧说是她唯一崇拜的古人,汉族的政治家、军事家、文学家……她好像是以熟悉的口吻冷静地叙说着另一个人的心情。胧称这种情况为“脱线”,蜜纳更愿意用离魂症去形容,而且是间歇性频发的,至少在她面前是这样。胧会崇拜什么人吗?不可能,她的能力太强,她的欲望太少。
  屏幕上,钻石戒面般的“阿尔忒弥斯之伞”缺了一半,露出丑陋的卫星岩体。大天使号,莫比乌斯零式,X102 Duel决斗,X103 Buster暴风,X207 Blitz迅雷……然后是X105 Striker强袭。已经投入实战了吗?决斗、暴风、迅雷都在ZAFT控制下呢。不过,ZAFT在绝对优势下放弃了对阿尔忒弥斯的压制,绕开卫星去追逃跑的大天使号。
  仿佛谁都知道哪个更有价值,蜜纳微笑。强袭是谁在驾驶呢?肯定不是自然人,他们的OS还早着呢。是胧吗?其它调整者该不会与大天使号在一起,也没多大可能更改OS并以之战斗,蜜纳总算稍微放心了点。对上迅雷时,强袭的动作有点生涩。蹩脚的舞步,应该是硬件配置不理想吧?没经过实战的东西就是不可靠,蜜纳不认为会有胧玩不转的MS。
  玩不转MS的人才是多数,就算有了Astray甚至Astray-P(即Proto)这样的机体,要驾驶MS至少仍需普通飞行员的身体素质。够格的人未必愿意参军,尤其是那些调整者,他们为了逃避战争才定居奥布。这又是另一个问题……
  “光波防御带发生器取得了?”蜜纳注意到,吉纳给她的应该是金色机的录像。那种发生装置散布在卫星表面,吉纳开着MS去肯定不会放过。
  “只是一部,在他们打得开心的时候。”吉纳按下通讯钮,让秘书送两杯水进来。
  可惜,这些录像,只能扔给艾莉卡作技术参考,对实战模拟并没多大意义。“恩底弥翁之鹰”的战斗,他们早看过太多遍了。至于ZAFT抢到的三架MS,彼此掩护着迅速歼灭了要塞MA驻军,战术和技巧不错,中规中矩。如果只是这种程度的话,阿斯哈硬塞给她的那三个小女孩开着Astray勉强也可以做到,即使胧留下的IMPC系统自她离开后便进步不大。如果不是在吸收联合军MS的技术后比对机体硬件有所调整,IMPC可以说是毫无进步。
  基本驾驶动作在模块化拆解后总是有限的,胧那些曲线完美得如同计算机矢量作图的动作,够资格去修正的人似乎没有。胧希望在IMPC中融入更多实战中逐渐出现的MS驾驶技术,蜜纳一直在四处搜罗战斗录像和OS后台的飞行数据,从战地记者、雇佣兵到ZAFT军人都在暗中收买之列。可有价值的飞行数据很难拿到,轻易将数据脱手的往往是些不入流的小角色。战场录像比较容易取得,但旁观和实机操作完全是两码事。在看了几段录像后,就可以初步模仿ZAFT王牌“血染威亚”的招牌机动三周螺线趋进,这样的妖怪,也惟有胧一个罢了。
  谨慎些总没有错,也许会有重要的信息。蜜娜稍闭了下眼。
  
  Lux aeterna luceat eis, Domine, (主啊,愿永恒之光照耀他们,)
  cum sanctis tuis in aeternam, (永远与你的圣徒同在,)
  quia pius es. (因你慈悲。)
  
  这里是轨道电梯“天之御柱”刚完成不久的顶端,一座孤悬在近地轨道的碟状太空站。这个办公室处于自转离心区,模拟重力恰到好处。透明的水定在透明的玻璃杯中,七分。透明的玻璃杯定在黑色的办公桌上,两支。蜜纳端坐在办公桌后的靠背椅上,绛紫色风衣挺阔,黑发如瀑。吉纳笔直地站在办公室正中央一整块二米见方的玻璃砖上,绛紫色风衣挺阔,黑发如瀑。
  蜜纳紧盯屏幕,重放录像,倦怠的眼神传给吉纳说不清的疲劳。对面那张与自己一样的面孔,可以是慵懒的,但不应如此憔悴。
  “休息一下,工作交给我。”
  “没有了。”蜜纳把圣唱的音量放小,闭眼背靠在长椅上。一样的中性面孔,一样的中性声音,萨哈克双生子间的谈话总是极度简洁。
  “没有工作了?”吉纳偶尔也会没把握确实理解了蜜纳的缩略语。资源卫星崩溃,搜救难民只是第一步。明天,第一批原赫利奥波利斯市民就会陆续下降抵达辉夜港,立刻就需要开始安置、赔偿、抚恤。战争属于几乎所有保险合同的免责条款,这一因曙光社而起的灾难性事件必须由政府负全责。
  关于G兵器一事,代表奥布的曙光社与代表地球联合签约的全球性军需寡头组织LOGOS有约在先:如若卫星遭受ZAFT攻击,奥布国有资产损失由曙光社自负,此外的一切民事经济赔偿由对方承担,合同主体部分的执行到当时为止,过往不纠。昨天,PLANT议长西格尔·克莱茵已发表声明,将无偿帮助奥布重建资源卫星。而奥布本土西北连接三个小岛而填海新建的城区已经落成,无论住宅或工厂,吸纳原卫星居民犹有余裕。表面看起来一切都没有问题了,具体落实到一家一户的繁冗大概足以让最耐心的考拉发疯,在和平的奥布却是收买人心的好机会。
  “没有了。”蜜纳将左手边的两张纸倒转,推到桌子对面。吉纳走近桌边垂头细览:
  解除隆德·蜜纳·萨哈克赫利奥波利斯1.26事件专办委员会总长一职,同时解除其在曙光社一切职务——科特·萨哈克。
  “老头子什么意思?”吉纳对于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父亲并没有多少敬意。
  蜜纳仍是闭目休息,食指扣扣桌面,示意下一张:
  乌兹米·纳拉·阿斯哈辞去奥布代表一职,由霍姆拉·阿斯哈继任。乌兹米·纳拉·阿斯哈领赫利奥波利斯1.26事件专办委员会总长一职。
  “赫利奥波利斯没了,他们还会对阿斯哈感恩戴德呢。”蜜纳呡了口水,润润嗓子。不管收尾工作如何,必须有人对事件的发生及后果负责,她早有准备。
  这几天,蜜纳已将赫利奥波利斯事件中的因果是非完全颠倒:克鲁泽队追击大天使号离开时,刚得到消息的蜜纳的还在赶往赫利奥波利斯的半路上,她从出云号上直接传讯组织救难并清理残骸;失去先机的PLANT无法提供确凿证据以证明掳获的MS与地球联合有任何直接关系,抗议多多也无可奈何,倒有PLANT自家的报纸披露ZAFT展示的X303 Aegis(圣盾)拥有完整的奥布军识别码;蜜纳的剧本中,地球联合扮演了在参观曙光社工厂时妄图趁火打劫的不光彩角色。
  反过来,奥布成了纯粹的受害者,向PLANT与联合双方追讨损失已取得初步成果。明确了五架G及其搭载舰的归属后,恐怕奥布还要作为强买强卖中的弱势一方声讨一下支付清偿事宜。即使地球联合一方在1月中旬已全额支付完毕,从PLANT那边多少还可以再收一笔。将来,PLANT一方有可能通过间谍取得新的证据,但时过境迁后发臭的混水是没人愿意再去搅的。国家间的非对错向来都只是因为利益分配的结果才显得重要,既得利益者不做出适当让步就称不上谈判了。
  外交常常是最正大光明的讹诈,除了技术与艺术之外,就要看谁的准备更充分。这一次,蜜纳无疑占了先手。虽然所有成果都不属于她,但有所成果显然也只是因为PLANT与地球联合不希望奥布倒向对方,特别是PLANT克莱茵议长息事宁人的态度。毫无疑问,奥布制造的MS被那两方同时认可。
  现在的结果是:在近地轨道外的战火蔓延到自己身上之前,奥布放弃了一根伸得过长的触手,代价只是轻微的疼痛。说隆德姐弟抛弃了资源卫星、草菅人命是有失偏颇的,他们充其量是在明知有此可能的情况下无奈选择了沉默和早作准备,只是在权力所及的范围内进行的最大准备也颇显不足罢了。
  “愚民们……”吉纳端起杯子,为蜜纳的辛劳深感不值。他此时关心的,只是那个死忠于蜜纳的家伙到底死了没有。预知能力太有用了,尽管在卫星崩溃前他也不信。他踏着圣唱的拍子,踱回办公室正中站定:
  “下一步?”
  “依计划:动议备战,停御柱,拆辉夜。”蜜纳这么回答,其实她知道很难顺利实现。第一步不太顺利,早知道是这么回事,她宁可提前将胧强行召回。此前,她害怕胧会在半路上遭遇战事或是海盗,也想让胧和家人多处一段时间。蜜娜将犹豫归咎于心软,可没关系,她只要尽快接应大天使号,那个自己吓自己的丫头一定在那里……
  蜜纳双臂搁在靠手上,不一会,好像睡着了,靠着椅背的头颅依然端正。
  第一步,然后下一步,一切才刚刚开始。吉纳喜欢他站立的这个位置,透过玻璃砖,俯视那颗蓝色的行星,奥布就在他正下方,就在他脚下,安安静静的,连同整个世界。
  
  逃逸中的暴风转身,双肩导弹荚舱已然弹开,两臂抬起。正在追尾的节制侧身,暴风94毫米高能收束火线步枪与350毫米发射器双双落空,明显没有锁定目标的12枚导弹拖着尾焰从屏幕两侧呼啸而过。节制猛烈地撞上暴风,压着敌机一直撞到一块巨大的碎石。黑匣子显示,节制在与暴风发生撞击时驾驶舱内显示屏损毁失效。切离头部主观察镜,此时暴风的右臂已被砍掉,左肩空空的导弹荚舱被一把斩舰刀刺穿,钉在背后的碎石上,电花四射。决斗出现在屏幕上,黑匣子显示驾驶舱舱盖展开,决斗左手握住了从舱中飘出的驾驶员,大约是在以接触回路通话。黑匣子显示驾驶舱关闭,仍举着斩舰刀的节制左臂作出砍劈动作,决斗的光束剑斩下。录像到此为止,黑匣子显示:左臂与左肩主推进器损毁失效,右肩主推进器损毁失效,头部损毁失效,所有观察镜损毁失效。
  以上,是外接屏幕上显示的节制战斗录像,下面一行行滚动着黑匣子的实时字幕。穆的零式赶到现场时,只看到远处正拖着暴风离开的决斗,以及碎石旁残破不堪的节制。用钢缆挂锁将节制拖回大天使号,强行撬开驾驶舱,里面只发现了昏迷的娜塔尔一个人。因为驾驶舱四周以PS装甲密闭,舱内并未受到爆炸影响,唯一的损伤是显示屏上的弹孔,随后找到的弹头与娜塔尔的配枪口径一致。
  “走火了。”醒来的娜塔尔说道,闭着眼,头侧向舱壁。
  煌默然。听到的,或者看到的,恍然纷纷。起起落落间,心力交瘁。
  杀了巴吉露露少尉,那是一瞬间的冲动。放弃,不是因为冲动消失了,只是强自压抑,只是不愿承认某些可能的存在。
  来到机库,钻进节制,从里面拉上舱盖锁死。
  “那一年,茱丽叶十三岁。”那是姐姐的咏叹调,“煌,我们是调整者,十五岁就可以算成年。PLANT有婚姻管制,阿斯兰有九成以上的可能都订婚了……”
  关闭自动开启的舱顶灯,把自己埋进节制的驾驶席。
  “不愿牵手吗?你以前总要抱着我的。若抱不到,手指头勾着我那么一点点都好,否则就哭个没完。那时你嗓门可大了,还尿床……”
  听不清,就捂住双耳;想不见,便闭上双眼。抱紧双臂仍感受不到温暖,脑海中怎么也勾勒不出那本该熟极的面孔。盲目摸索着,冰冷的金属,生硬的塑胶,没有任何他想要的。直到手指抠入显示屏上的弹孔,在黑暗中,将心里的那个洞挖开,拉大。

C.E.71  02.03  16:11
  “迪亚克!听见了吗?”
  ……静静的驾驶室没有回音。
  “迪亚克!”
  害怕再度失去战友、忐忑恐慌的伊扎克把毫发无伤的迪亚克从暴风里揪出来的时候,后者正通过录像兴高采烈地欣赏因昏厥而没有看到的场面。屏幕上,右肩的6发220毫米导弹全数向追在X104与暴风两机身后的决斗飞射而去,左臂发射器、右臂火线步枪、另外6发导弹各自命中附近的舰骸、碎石。一片爆炸中,灼目的白光未及消褪,巨大的黑影瞬间侵噬整个画面……
  “……真壮观,这样你都没死?”
  “可恶!蠢材!”
  胸口一闷,后脑“当”的一声磕得眼前一黑,迪亚克这才逐渐从亢奋失神中真正清醒过来,发现自己被伊扎克拽着衣领狠狠擂到了机库的钢壁上。面罩后,好友同样是惊魂未定的喘息和燃烧着青色怒焰的双瞳让迪亚克乖乖举起双手作投降状,忍不住翘起嘴角:
  “对不起,我还活着。”
  啐了一口,伊扎克松开手退到一边,迪亚克才看见他背后不远处的尼科尔,微笑着站在那里,安然无恙。
  “伊扎克,别害羞,摘下头盔。”
  “可恶!蠢材!”
  恶质的金发少年单手接住直线砸向面门的凶器,从容翻腕,将好友的头盔掷回。
  机库中的景象有点凄惨。从暴风身上拆下来的凶器,15.78米长的“枪刀”,焦灼且微曲,横摆在中心。两边,暴风失去右臂,左肩轴只能算是还连着,迅雷更是差点成为彻底的人棍。唯一完整地立于机座的决斗机体上处处凹痕,有四个极浅的环形应该是暴风的杰作。幸亏X系列用的是对实弹武器防御几近完美的PS装甲,否则这三架MS一定会在自相残杀后全军覆没。
  迪亚克和尼科尔都以为是决斗击败了裸机,伊扎克坚决否认。X104在击败暴风后就出了故障,自称胧·大和的驾驶员打开驾驶舱向决斗投降。可里面竟然还有一个人,关闭了驾驶舱,挥起斩舰刀。完全是外行的莽撞行为,光束刃都没有激发,对开启着PS装甲的决斗并无威胁。可当时伊扎克来不及分辨,决斗光剑狠狠劈开裸机右肩,X104的引擎发生连锁爆炸。被提示有不明热源正在接近,伊扎克丢下X104的残骸,牵着暴风直返伽伐尼号,为接回迅雷又跑了一趟,正远远看见莫比乌斯零式拖走了裸机——或许直接称之为“残骸”更好。
  “那女人呢?”
  伊扎克想翻白眼,迪亚克这家伙没救了。
  “和你一起带回来了,在救尼科尔之前。扔在那里的,大概是被整备组的人丢到一边了。”
  “死了?”
  “谁知道?”提到那个X104的机师,银发的少年就忍不住火气上涌。
  迪亚克拍拍伊扎克的肩膀:“那个时候,你很害怕吧?”
  害怕吗?在赫利奥波利斯,那台裸机以“三周螺旋机动”眨眼间冲过射距下限,巨剑的寒光匹练般切来。那是ZAFT王牌“血染威亚”的招牌动作,在有效避免被敌方锁定的同时,这个机动可以以最小的系统出力最大地保持机体动量,进一步的,可以进行最有效的非直线加速。进攻时,这一机动的法向平面投影就是以拟阿基米德螺线收缩于一点,伺机开火或以近战兵器结束战斗,逃脱就是反向解螺旋。目前,在太空环境中,这还是不具备复数矢量推进的联合军诸MA所不能完成的动作。对MS而言,螺旋机动的理论难度不大,操作也不复杂,但对舵盘的控制必须极其准确、稳定。实战要求较快的螺旋收缩角速度,伊扎克他们在军校时都试过,做不到。招牌,就是招牌。
  伊扎克迅速判断出威亚不会出现在那里,但结论并没有好多少:对手与威亚同级。“血染威亚”和克鲁泽队长同是超级Ace,自两年前始便在最前线久经战火淬炼的他们,伊扎克自信迟早会超过,但现在怎敢相比?一照面就被砍了个下马威,糊里糊涂地被连斩76刀还废尽电池能量……恐惧和羞怒让他咬牙切齿。
  “这么怕我挂掉吗?放心吧,为了妮妮,我不会比你早死的。”浅棕肤色的面孔上出现少有的严肃。
  “可恶!”伊扎克双手掐住迪亚克的脖子,“蠢材!不许叫得那么亲热。要我提醒你几次?茵蒂雅是我的未婚妻,看好你自己的老婆吧!”
  妮妮,是尼科尔姐姐的乳名,连身为婚约者的伊扎克都没有当面这么叫过。
  “不是我不负责任。没办法,卡纳巴家的丫头看见我就和看见S3病毒一样。”
  S3病毒,S2流感病毒的变种,会对全体调整者造成生命威胁的可怕存在。生化学博士、最高评议会行政委员塔德·艾尔斯曼先生认定这种病毒的产生将是必然的,他的独生子迪亚克·艾尔斯曼对此也深表认同,并利用一切机会将这一名词广为宣扬。
  这对损友还在争吵不休时,尼科尔对舰桥报告三人情况良好后接到了舰长的指示:
  “塞尔曼舰长会将刚才的战况报告给队长。现在他让我们都去医务室作个检查。”
  “开玩笑,我像是脑震荡吗?”话是这么说,伊扎克还是放开迪亚克,三人一同离开机库。塞尔曼是个严谨沉闷的人,但值得尊敬。问题在于那个军医,水平极高,但实在难以亲近。
  尼科尔回头看了一眼迅雷。身旁,迪亚克毫不客气地说道:
  “胆小鬼,早跟你说过了,越怕死,死得越快。那东西虽然适合你,还是少用的好。”
  尼科尔知道他说的是幻象粒子隐形系统。对光、对热、对无线电波,迅雷的隐形几乎可以说是完美,尼科尔到现在还不明白X104的驾驶员是如何识破的,特别是在碎石带那样的环境下。
  “刚才听整备组的人说,那个驾驶员也被送去医务室了。”尼科尔曾经和阿斯兰说过不会让另两人乱来,可战斗打成那个样子,谁也控制不了。尼科尔不擅长近战,他认为,如果是阿斯兰,决不会象他那么狼狈。
  “没死?”
  “好像是颈骨折断、呼吸停止……”
  “那么近的爆炸,只穿了气密服,死定的。气密服没被碎片划破就很神奇了。”伊扎克对当时的情况记忆犹新。
  “差点在克鲁泽队手上赚满Ace额的第一人哦。”挑拨着好友的神经,迪亚克没自觉地笑道,“死了就太可惜了,阿斯兰说过是美女啊。”
  “别做梦了,那家伙什么时候说过女人的坏话?”
  “难道比卡纳巴家的丫头丑?天啊,被丑女追了半天?太可怕了。”
  以艺术家的天分平心而论,尼科尔觉得卡纳巴小姐应算可人。何况,有几十亿自然人垫底,调整者丑不到哪里去。只是如迪亚克本人所说,生活在调整者社会中十七年,审美疲劳的少年艾尔斯曼对气质平平的清秀佳人兴致缺缺。不过,伊扎克曾提出反论:某花花公子对那种羞羞兔型的最没辙。流传颇广的谣言是:订婚时,女方因男方请求握手而晕倒,事后彼此都很受伤。
  进入医务室,与伊扎克同样是一头银发的军医米哈尔?寇斯特正从最里面的观察间出来,还拉上了门帘。过去二十四小时内舰上全部的三位战斗员都在这里,里面的病人是谁不言而喻。在米哈尔用小手电照射伊扎克瞳孔时,迪亚克偷偷钻进观察间,半分钟后,静静掀开门帘出来,坐好。面对军医看待病灶似的冷酷目光,迪亚克深呼吸,勉强笑了笑:
  “大美人啊。”

Stage 31 – Princess

C.E.71  02.05  17:33
  舷窗外已看不到碎石带,逃亡之旅仍在继续。PLANT的歌姬拉克丝·克莱茵,她的舱室在胧的舱室隔壁。胧的舱室空无一人,但煌每次给拉克丝送饭的时候总会对那紧闭的自动门多看两眼,期待着姐姐魔法般的现身。
  “不要!开什么玩笑?我凭什么要和你这种人握手?明明是个调整者,别来凑近乎!”前天煌离开机库去餐厅时,正碰到芙蕾对想和她握手的拉克丝这么呵斥着。煌一言不发,端起餐盘,把拉克丝带回她的单人宿舍,或者说禁闭室。
  “我才不要去给那个调整者送饭,太可怕了……啊,当然,煌是不一样的。”那天晚上,舰桥上讨论对拉克丝的安置,芙蕾罕见地有了拒绝巴吉露露少尉的勇气。煌说他不用值勤,可以送饭,拉米亚斯上尉同意了。十来位联合军人目光中所包涵的,煌看到了姐姐所说的“为了彼此信任,被迫首先信任”——“一种常见的对策游戏”,这是下半句。
  “我才不是‘蓝色秋英’呢……可那些人说的也没错啊:改造与先天疾病不相关的基因,那种人是违背自然规律的错误存在。”昨天,塞伊拉着他,说芙蕾会给他道歉,为在阿尔忒弥斯发生的事。半路,远远听到阿尔斯塔大小姐理直气壮地高声自辩,调整者的听觉好得过分了点。塞伊也很辛苦啊,煌微笑。
  “大家不也这么认为吗?”无人反驳,煌身边的塞伊也没有。塞伊大概没听到芙蕾的话,但这个问句他应该听清了。塞伊帮芙蕾圆谎,芙蕾也真的向他道歉,从扭捏到坦然,她表情过渡之平滑胜于圆弧。是的,女性的表演天赋与美貌成正比。
  这些,果然是芙蕾会说的话。既然如此,就算努力接近也没有用吧?他身为调整者的事实是无法颠覆的。煌原想着可以默默地作为旁观者,不会有感觉的,可冰冷的胸中仍然会抽痛。
  暗恋最有趣的地方,就是所有人都在欣赏人物的独角戏,只有当事人毫无被看穿的自觉——分析小说时,姐姐是这么说的。什么时候开始的?不记得。喜欢她什么?不清楚。不知不觉中目光就已经在随她而动,即便早就知道她很任性、很任性、很任性……还是那天多尔拍醒了他:“对手是学院之星,加油吧!”“学院之星”塞伊·阿盖尔,“学院之花”芙蕾·阿尔斯塔,很合适的一对呢。不过,喜欢上了,就是喜欢上了,没办法。就算被看穿了,就算很可笑,就算在阿尔忒弥斯被出卖了,就算被决绝地划清界限。
  “明明是个调整者,别来凑近乎!”
  面前的拉克丝,笑容甜美温柔,足以令旁人都轻松和气起来。这样的女孩在芙蕾眼中却像是什么肮脏可怕的东西,厌恶扭曲了那娇美的脸孔。那对她而言,他又是何等的存在呢?煌问自己。
  “煌先生……”自从前天互通姓名后,拉克丝便一直这么叫他。少女看见他端了两个餐盘,邀请他共进晚餐。
  某某先生,公主的骑士吗?煌自嘲着应了。煌听拉克丝说过她希望能坐在餐厅和别人一边说笑、一边吃饭,但两人显然都不适应这种方式,这一餐花了足有一个小时。
  拉克丝吃的极少,相比胧而言。前天晚上拉克丝说是很饿,最后还是很不好意思地没吃完她那一人份。合成肉完全没动,面食也只吃了一半。煌担心是不合她口味,拉克丝再三保证只是吃不下了,从那以后都只要半份的餐量。煌不适应,觉得奇怪,不是指拉克丝,而是胧。胧一餐一般会吃两份的量,比弗拉达上尉都多,与大块头的马德克上士相当。其实早该注意到这点的,可从小姐姐就比他吃得多。想起来,体重更奇怪,胧比拉克丝要高一大截,体型还要稍丰满些,对比在机库时牵手的感觉,惯性却还要略小。原来,他对姐姐并不了解。但是,姐姐在曙光社总部时,只凭他写信报告的身高和寄去的近期照片,就能做好合身的衣裤邮给他。
  “其实,今天是我的生日,非常感谢您的迁就与照顾。”拉克丝双手合十,对这个没有蛋糕与宴会的囚居生日竟是异常满足。
  “生日快乐。”煌觉得这个女孩享受怎样的祝福都不为过,但他却离善祝善祷太远,只能用最贫乏的言辞给予最普通的问候。胧不屑于纯粹的言辞争锋,连带着阿斯兰和煌也成了“事实胜于雄辩”这句话的执行者,加上天生的纯良,他们都显得拙于口舌。应该说,实际上也是拙于口舌,他们并未学会像胧那样用事实明确地表达自己的观点和意愿。煌一直生活在自然人中,他不愿和自然人发生争执,和姐姐则没什么可争的。
  球型的机械宠物一蹦一蹦,豆大的两只小眼灯光闪烁,还发出蠢蠢的电子音:“生日快乐,哈啰,生日快乐,拉克丝……”
  “谢谢,小粉。”拉克丝捧起名为“小粉”的机械宠物放到头顶,任它在那里摇摇晃晃。
  自动门滑开,煌端起两个餐盘准备离开。
  拉克丝问道:“一会儿又要去机库吗?”
  她已经从煌那里了解,他是这艘船上唯一的MS驾驶员,也是把自己的救生舱打捞起来的人。煌不会告诉她,他曾击坠一架被她的求救信号吸引而来的侦察型GINN。对其它人而言,击坠GINN这件事大概只是无关紧要的意外战果,重要的是一部被GINN发现的Mistral工作囊得救了。
  “是的,我对GUNDAM的驾驶还不很熟悉。”煌这两天把大部分时间都用在机库里的模拟训练机中。
  “一定要去战斗吗?”拉克丝的口气遗憾而无奈。
  “……托你的福,我可能不用战斗了。”
  拉克丝曾告诉煌,三位地球联合的军官询问过她一些情况,煌估计用“审讯”一词会合适。拉克丝说女舰长很和善,煌猜测玛琉三人肯定是被拉克丝的轻松攻势拖着跑了。和拉克丝说话时自然会被一种亲切的氛围带动,这大概是她本人的特质。审讯没什么必要,拉克丝的身份,大概只有地球联合军的人不知道吧?她在赫利奥波利斯恐怕也是家喻户晓的人物。据拉克丝说,“血染情人节”的慰灵团先遣队到尤尼乌斯7进行视察,在那附近,她的座船遭遇联合军巡逻舰的临检。联合军人对于他们慰灵团的目的相当不满,偶然的小纷争迅速扩大为严重冲突,拉克丝本人被推进唯一的救生舱,逃了出来。她相当忧虑同船人的境况,煌觉得她本人恐怕也清楚那些人凶多吉少。更值得忧虑的,倒是拉克丝本人现在的处境。
  托她的福?挟持她当人质吗?和善的煌会这么回答,拉克丝显然颇为意外。
  “……姐姐在的话,应该会这么说吧。”很多时候,煌不是不知道什么样的决定才是理性的,但他反对像胧那样将理性等同于正确,也没有能力像姐姐那样将理性无偏差地付诸行动。
  “我只是要保护我的朋友……船上只有我一个调整者,只有我能开那架MS……那个,我不喜欢MS,也不想战斗,不想和阿斯兰战斗……我是说……”煌心中突然升起一股迫切要倾诉的欲望,面前的温柔女孩显然也会是个好听众。可积郁在心中的太多太多让他一时不知该从何说起,在哥白尼与他分手的阿斯兰,在赫利奥波利斯死于MS脚下的同学卡茨,在阿尔忒弥斯笑着说他是“叛徒”的加尔西亚,在尤尼乌斯7失去消息、生死未卜的姐姐……
  拉克丝轻盈地站起,平视着煌,以清澈的眼波将他的恐慌悲哀完全包容。
  “为了朋友,已经是个很高尚的理由了。”
  只是一句话,却让煌的滞涩许久的呼吸顺畅起来,那是灌入心田的一注清流。
  “煌先生,你提到阿斯兰?”
  “阿斯兰·萨拉,圣盾的机师,在哥白尼一起长大的兄弟,后来他回PLANT去了……”见拉克丝低下了目光,煌问道,“你认识阿斯兰?”
  拉克丝饱满双颊衬托出的甜美笑容,似乎有那么一瞬变得恍惚。
  “这个哈罗就是他亲手做了送给我的呀。阿斯兰·萨拉,是我注定要与之结婚的人……”
  “呵!”
  低低的抽气声从煌身后传来,身穿紫罗兰色联合军制服的芙蕾瞪大了双眼,一脸诧异。两个调整者的谈话,煌不知她听到多少。
  
  面对芙蕾,少年没有像以往那样手足失措,只是做出回头道别的样子后就端着餐盘与少女错身而过。房间主人抬手中的身形被关闭的自动门掩去,只留下一个芙蕾站在走道中间,仿佛在思索什么。
  “只有带那孩子去月球本部了吗?”看着舰长席左手边监视器小小的投影屏显,玛琉微颦着秀眉问道。
  “沿途没有联合的中继泊点了吧?”穆很明白玛琉指的是谁。
  “但是,到月球本部的话,她就……”女舰长说不下去了。
  穆甩了个响指。
  “一定会受到热烈欢迎的。”平直的语音,就是有股嘲讽的味道,“克莱茵的女儿,奇货可居哦?”
  “可是……可以的话,我不想她受到那样的待遇。一个平民……还是那样的少女……”
  “这么说的话,那他们呢?”CIC战斗指挥官娜塔尔·巴吉露露少尉断然截住上尉舰长的犹犹豫豫。她指着在岗执勤中的塞伊和多尔道:“协助操舰、一同参战的他们,同样也只是平民少年。”
  “巴吉露露少尉,那是……”
  “我们以迫不得已为理由要求大和姐弟和他们参加战斗,现在您却说不想将那名少女牵扯进来?她是克莱茵的女儿,拥有这个身份的同时,她就已经不是一般平民了。”
  娜塔尔条理清晰的冷静判断让所有人屏息侧目。穆暗中却松了一口气,他这两天始终担心娜塔尔在经历胧的事故后会变得消沉,那样的话舰桥就难以让人放心了。说到胧,穆在脑子里再次重构X104炸毁时现场的情况。没看见尸体,可是,距离爆炸中心十来米,胧幸免的概率大概和大天使号平安抵达月球基地的可能性一样可悲。
  芙蕾不在舰桥时兼任通讯士的塞伊突然翻出口袋里的密码簿,比对一下屏幕上跳出的信号,喊道:“舰长,暗号波长!OMNI Enforcer第8舰队!”

C.E.71  02.05  18:07
  追击“长脚”与X105“强袭”,是克鲁泽队原本的任务,那是四天前劳与阿斯兰出席听证后最高评议会的决定。为争取俘虏地球军的MS与新型搭载舰,拉科尼队与波尔特队将一同并入克鲁泽麾下。可在前天出发时,三队接受的最优先指令又变更为搜索拉克丝·克莱茵所在的慰灵团先遣队。出发后,“搜索”变成“搜救”。
  有必要吗?劳觉得调整者们真的在把自然人当原始人看。
  从平安夜就开始覆盖整个PLANT的前期宣传,由拉克丝·克莱茵领衔在全民范围内招募、筛选志愿者,轰轰烈烈超过两个月的媒体追踪报导……对克莱茵的稳健派而言,这是反战的战场。不过,稳健派似乎忘了,揭开伤疤是要流血的,没有切身之痛的人怎能真正感受那种无法面对的悲恸?就是他们口中的“激进派头子”帕特利克·萨拉,在一年前的今天还只是个纯粹的“强硬派”,还没有与克莱茵分道扬镳。人天生可以坚强甚至麻木地面对他人的死亡,却难于坦然直面自己内心的软弱。所谓仇恨,是在鲜血的浇灌下越来越茁壮的棘藤,并不断伸展着棘刺寻觅、摄取新的养料,鲜血不竭,滋生不止。慰灵团这样的活动,或许可以看成稳健派的竞选预演,网罗一部分惯看风景的中立人群,但也会使偏向激进派的人更加坚定。“保卫PLANT”的口号实际上要响亮得多,何况嗜血也是人类的本能。
  对了,“稳健派”是报纸的称呼,身为萨拉委员长的嫡系,他应该称之为“保守派”,劳这么提醒自己。
  保守派对尤尼乌斯7进行废物利用,强硬派推波助澜,双方不约而同地忽略了地球方面的反应。事情闹得这么大,地球联合不可能得不到消息,已经把手伸到联合背后的“蓝色秋英”想必也会有所动作。无论是否与地球联合各国政府达成了一致,PLANT评议会无条件地把对方摆在了一个相当尴尬的位置上。
  反对平民自发的慰悼活动?那是反人道的。种族灭绝的行为事实既定存在,但这种不留余地的政策却是不能正面肯定的,没有一个执政党会那么做。至少,尚未法西斯化的地球联合各国政府不会那么做。纯粹以杀人为目标的战争会导致民意流失,能使除主战者外的多数人长久保持足以支持战争的温度的,只有可见的政治利益以及更根本的经济利益。毋庸讳言,这场战争还在继续的最大主因就是:多数自然人默认,他们可以通过胜利取回调整者从他们那里抢走的东西——平静富足的生活,稳定高薪的工作,不再低人一头的自信,用只有PLANT才能大规模生产的鲜亮、防尘、透气、舒适的卡萨伦布裁制的服装……至于具体会得到什么,要付出什么代价,自下而上,大概没几个人完全清楚。虽然已经开始了,但这场战争终究还没有彻底变质。
  支持慰灵是在扇联合自己的耳光,默认则是等着PLANT提醒地球调整者的正义立场。对联合而言,最好的结果,莫过于慰灵活动从一开始就不要发生,至少别在尤尼乌斯7,那里离地球太近了,鬼知道处于哪颗商业卫星或哪位天文爱好者的观察角度内。近地轨道的碎石带是废物商的天堂,可出现一支地球联合的巡逻队并不奇怪。适当的时间,适当的路线,PLANT都会明确告诉他们,于是便有了适当的意外。只要慰灵团先遣队不曾存在过,那么连后事手尾都不需要操心,一句“我方将派遣救难人员赶赴现场”就可以解决全部问题。先遣队人间蒸发,慰灵团自然不会再来找麻烦。
  这个世界没有偶然。
  克莱茵一厢情愿地不断争取和平,往往反而刺激了对方的欲望和痛处。正义的对手是最讨厌的,而妥协策略在面对不完全统一却偏又站在同一阵线的敌人时,只能促使所有敌人在要价时得寸进尺,因为所有人都担心自己得到的比同伴少——过去的理事会,如今的地球联合恰是这种情况。对方想要的,他西格尔·克莱茵给不了。
  现在,议长阁下恐怕正在为失踪的女儿担忧。那个天使般的粉色公主,连劳都必须承认自己喜欢她的歌声,事必躬亲的习惯却必然会将她带入危险。目前这种状况,劳相信早在军事委员长的预料之中。十年前,西格尔·克莱茵与帕特利克·萨拉都还都只是评议会议员,还都在理事会眼皮子底下筹备PLANT独立。那时,十五岁的劳选择了萨拉,除了他的强硬之外,更重要的就是他比较理智,没有那种莫名其妙的天真。理智的棋子更方便,也更有趣……
  克鲁泽沉思时,亚迪斯一般不愿打扰他。这个披洒着耀眼金发的男人可以如神像般端坐在他身后的那个位置数小时纹丝不动,克鲁泽对舰桥的情报信息不敏感时,就一定是在沉思。队长不会在寝室意外的地方入睡,而端坐时就必然在思考。比如现在,思考着将要面对的战情,思考着慰灵团的可能去向,思考着遭遇长脚的紧急预案,思考着捕捉X105“强袭”的战术……从世界树攻防战,到雅金·杜埃攻防战,到格利马尔迪拉锯战,到“新星”攻防战——至于阿尔忒弥斯演习和最近的MS抢夺这样的小把戏根本就不算什么——因为周详的考虑,“ZAFT星云”的判断从未错过,所以他们总处于优势地位。即便是惨烈如格利马尔迪拉锯战末期,在恩底弥翁引领ZAFT军将联合军第3舰队逼至崩溃,于对方用“独眼巨人”自爆后还能从容撤退的也是他们克鲁泽队。假若战斗时出现意外伤亡,那一定是他们在执行队长命令的过程中犯了错误,对克鲁泽而言没有意外。如此迷信劳·勒·克鲁泽的,亚迪斯敢肯定在本队中占了多数。当然,克鲁泽队旗舰威萨利乌斯号的舰长还不至于盲从到分不清轻重缓急和职责所在,有疑问他会说,该提醒的不会忘,就算明知多余。否则,亚迪斯也不配坐这个位置了。
  “队长,似乎是地球军的舰队。”这里邻近L1,是擦过碎石带外围的航路,与月球至PLANT的方向相反。与要搜救慰灵团的克鲁泽队不同,地球军似乎没什么理由出现在这里。
  果如往常一样,亚迪斯话音刚落,劳便已站起。他飘到宙域图旁,面具后的双眼大概是凝视着面板上计算机预测的地球军舰队航线,自言自语似地问道:“‘长脚’从阿尔忒弥斯前往月球的地球军本部,需要什么?”
  “补给?”从L3到月球,几乎是横跨月球轨道,这么长的航线,亚迪斯作为舰长首先考虑的就是后勤,“难道是去迎接‘长脚’?”
  “我们没能与拉科尼队、波尔特队按时会合,如果那是给‘长脚’运送补给的舰船……绝不可就此放过。”相比去搜索应该已经不存在的慰灵团先遣队,劳觉得这个方向还算不太无聊,“对方似乎还未发现我们,慎重地跟踪吧。”
  “我们去追吗?可是……”
  “对拉克丝·克莱茵的搜索当然会继续。但身为军人,不能为了一个少女就放弃取敌的机会,我可不希望被后世的历史学家嘲笑啊……”
  拉克丝小姐是慰灵团领队和核心人物,就身份而言也是最重要的,但一个少女大概不能等同于整支慰灵团先遣队,至于先遣队和敌人哪个更重要……亚迪斯只是有点奇怪,队长竟然把追击“长脚”提到历史性的高度。至于应该怀疑队长所看到的严重性,还是应该怀疑评议会的决定,亚迪斯的个人倾向并无保留。
  “克鲁泽队长,本国来讯。”
  接过电报,抬头却是伽伐尼号,可真是兜了个大圈子。从碎石带发出的?那就只能如此了……劳微笑着将电报对折,对忠实的舰长抬抬手:“亚迪斯,准备作战吧,包括前面的舰队还有‘长脚’。加紧对‘长脚’规避机动算法的解析,这几次炮战的命中率太低了……我去巡视一下。”
  离开舰桥,进入宿舍区。劳直接来到阿斯兰的舱室前,敲门后被请入。典型的军人宿舍摆置,只有最基本的生活用品,简单,整齐,宽敞到让人觉得空荡荡的,特别是在两人间变成一个人用之后。门右边的床单平整没有一丝褶皱,枕头是完美的长方体。威萨利乌斯号返回PLANT时,拉斯提的遗物已被打包下葬,阿斯兰的这位室友没有亲人。正对床脚的书桌上,电脑屏幕画面定格在X104用一对斩舰刀抵挡米凯尔机离子炮的一瞬。
  “在研究赫利奥波利斯的战斗录像?有什么收获吗?”
  “是的,队长。”阿斯兰将录像时针挪到米凯尔小队炸开卫星外壁的时候开始重放。
  “直到X104击坠奥罗尔时,我们都没有得到OS对敌方MS的警示。当时我方正在对卫星进行电磁干扰,雷达没有及时反应是正常的,但连热敏探测都毫无反应,只能说明对方使用了特殊的技术。”
  “特殊的技术,”劳原只是随便开个话头,现在却真的有点兴趣了,“是机体,还是机师呢?”
  阿斯兰再度把时针向前调到马修机被突如其来的斩舰刀贯穿那一刻,并对斩舰刀柄部连续放大直到4倍。圣盾当时尚未穿入卫星,视角只有洞口那么大,加上当时观察镜还没来得及自动调焦,刀柄特写很不清晰,但劳仍可以分辨出连在刀柄末端的一条淡淡的笔直灰带。
  “我猜测,在小队突入卫星的前十秒,X104并没有打开推进器。先用钢缆让马修机带动X104,所以尖兵在被‘枪刀’贯穿后才有明显的减速,并在奥罗尔与米凯尔两机之间爆炸,这时X104又凭惯性运动到奥罗尔机背后……”
  “所以,敌人一开始就埋伏在洞口附近?”
  “……是的。”对于用“敌人”来称呼大和姐弟,阿斯兰到现在都难以接受。
  “还有什么吗?”
  一涉及机械方面,阿斯兰就开始滔滔不绝的长篇大论:“我计算了马修机的减速情况,如果只考虑纯粹的动量平衡关系,X104不包括三把‘枪刀’在内的总质量就达到75吨,而不是数据库中的67吨。考虑到X104有可能还蹬踏卫星内壁加速起跳,没有装甲的X104的实际质量已经是明显大于X系列其它机体。但很明显,加速能力和动作柔度却更强。
  “然后是关于‘枪刀’的情报。胧曾用斩舰刀偏折米凯尔机射出的离子炮,假设斩舰刀侧面为理想镜面,要抵抗重离子束的热蚀,斩舰刀本身的密度必然极高,估测一把斩舰刀重12吨,接近GINN的质量的六分之一。在X系列的数据库中,这样沉重庞大的近战装备是强袭所独有的,大概是因为实用性太差。从光束武器小型化的进程来说,这很可能是在研发前期无法制造出足够浓度的粒子束时将出力摆在第一位的前提下制造出来的试验品。我计算过金属疲劳速度,圣盾根本不能单手使用斩舰刀,否则关节机构无法承受连续5分钟的战斗,这也证明了X104的机体确实经过强化。
  “从命名的角度来说,相比X103暴风的350mm发射器、X105强袭的320mm脉冲炮‘炎神’、X303圣盾的580mm能量炮“海妖魔兽”这样的对舰炮,斩舰刀只是增加驾驶员和机体危险的武器,毕竟,对舰近战首先要穿越MS或MA阵线,然后还有战舰本身的火力网。在假设“斩舰刀”合理的前提下,我只能猜想联合方面可能已经研制出了某种可以有效对抗光束炮击的装甲。对比战斗录像,暴风的350mm发射器曾击中‘长脚’,但除了装甲局部红热外没有造成有效破坏,虽然很像积层装甲的效果但还不能肯定。
  “MS的优势就在于高机动性与高灵活度,斩舰刀这种会降低机动性、灵活度又低的武器本不应在设计规划内,面对同样性能的MS时以斩舰刀为兵器是在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凭X104的机动性,偏以斩舰刀为兵器,唯一的解释就是:该机用不了X系列配备的其它光束武器。X104没有装甲,曾在战斗中途连续出现故障。在我们手上的X系列机体的数据库中,X104除了一个编号外就只有框架结构的基本信息。我认为这很可能是一台为了肢体出力和灵活性而放弃其它多数性能的试验机,eXperimental系列的试验型。”如果不是由胧驾驶,就纯粹是炮灰,阿斯兰在心里这么补充。
  “试验型的试验型?精彩的推断。这样看来的确很好对付,而且也不可能在正规战场上构成威胁。”对阿斯兰等四位议员公子的能力,劳还是有所期待的。无论是他们的父母,还是他们自己,毫无疑问都是纯凭个人的能力取得目前的地位,长辈余荫不会也不足以让后辈活跃在火线上。
  基因的优势如此明显,两三代的承袭后,PLANT恐怕也会有血统、家系之说。只要解决了生育率过低的问题,应该还会有族徽之类的东西出现吧?贵族存在的必要条件只是“承袭”,所谓的,或者事实上的。是的,只要还有未来的承袭。
  “不过,大概可以先放在一边了。”劳将伽伐尼号的传讯交给阿斯兰,少年那张英气勃勃的俊脸在弹指间染上灰白,正如他所期待的。
  “在这种情况下,你的朋友如果还坚持要为地球联合战斗,我们恐怕就无法留手了。”
  
C.E.71  02.06  11:45
  如果说昨天接到第8舰队先遣队的暗号传讯感觉还有些失实的话,一晚好梦之后,洋溢在所有人脸上的欢欣和带着轻松因子的空气则足以说明,朝不保夕的逃难之旅的确就要结束了。会合后,大天使号将暂归先遣队旗舰蒙哥马利号指挥,直至与舰队主力接触。
  “纳斯卡级的近接防御火力真不是盖的,太密集了。应该让你们看看零式身上的弹痕,可惜装甲给科杰罗换掉了。闪着红光的弹线擦过驾驶舱的时候……嗖!”餐厅内,穆大张双臂对几个工程兵比划着抵达阿尔忒弥斯前对威萨利乌斯号的偷袭战。
  “眼看威萨利乌斯号推进器点火,我直冲入弹雨,展开四个线控桶炮,对着正在提升功率的轮机部全弹发射,嗒嗒嗒嗒嗒嗒嗒嗒!” 穆定在握着手柄拉起零式扣动扳机的动作上。
  “……火光!正中要害!”
  “哈……”聚拢的听众们一齐长出一口气。
  “可零式还在向威萨利乌斯直飞,毫不减速。”一句话,穆又集中了大家的注意力,“我射出一道钢索,钩锚刺进威萨利乌斯外壁。呀呼!零式‘嗖’地像钟摆一样180度转向。立刻切断钢索,脱离战斗空域,干净利落。”
  手舞足蹈的弗拉达上尉显然很有讲故事的本领,可也有不给面子的人。
  “炮弹与空气磨擦到红热,那是在地球上才有的吧?”
  穆的笑脸僵硬。
  这已经是《弗拉达奇袭》的第三个版本了,越来越丰富精彩,暂时还没有ZAFT军人出场,估计以后会有的。科杰罗不是故意拆台,只是上尉总提到自己,他也不好意思不说点什么。其实穆尚未过度夸张,在黑暗的太空中实体炮弹很难被目击,但为了修正弹道,供弹序列中每五发炮弹都有一发会放射橙色光芒的导引弹。这一点,ZAFT和地球军是一样的。
  克罗杰接过餐盘时发现自己仍拿着扳手,习惯真的很可怕。把餐盘和扳手一并摆在桌上,他张望了一下没看见煌。
  “小鬼离开机库就比我早三分钟吧?人呢?”
  “给粉色公主送饭去了。”穆发现今天的意大利粉格外美味,大约是因为一小时后就要与第8舰队先遣队的三艘护卫舰会合,没什么压力了。
  “他们一起吃?”克罗杰胃口不错,要了两倍分量的合成肉排,“没问题吗?”
  煌是要和朋友一起回奥布的吧?穆觉得少年的意志很明确。
  “应该不会发生强暴事件吧……”
  克罗杰差点给呛到,他无法想象那个腼腆男孩色欲熏心的样子。
  “听说ZAFT那艘罗拉西亚级还钓在后面?”
  “顽固的很。”
  “没想过击沉它?”
  “娜塔尔提议过,可煌拒绝主动攻击ZAFT。零式对MS,我是无所谓了。不过一对一优势不明显,玛琉不想在这时自找麻烦,反正我们速度快,距离正在拉远。”
  “胧小姐也在那里吧……如果还活着。等我们……会合了,应该会知难而退的。”机库整备可是随时要与大型重物和烧焊电弧搏命的高强度体力活,不管说什么,嘟嘟囔囔中克罗杰都在努力进食。
  穆想起另一件事:“说到MS,那孩子为什么常把那东西称为GUNDAM?”
  “啊,启动画面时出现的General Unilateral Neuro-link Dispersive Autonomic Maneuver(通过单方向的分散型神经连接进行自律机动的泛用统合型系统),首字母连读吧,G兵器的全称……”
  长桌的另一端,米丽雅莉亚正在向男友多尔抱怨:一听说父亲乔治·阿尔斯塔也在第8舰队先遣队中,芙蕾连休息时间都净在打扮,甚至还做面膜,完全不帮忙整理庶务。多尔反笑她也是一样虚荣,一攒足用水配给就洗澡。诚实是要付出代价的,多尔被狠捶了两下、晾在一边。
  青春啊,穆感叹着。
  以前胧在的时候,也就是每天不到一小时就能组织难民帮忙完成的工作,现在却成了问题。舰上乘员人数虽然不算多,大家的随身事物也多由自己打理,即使这样全舰的杂务还是相当烦冗。后勤与战斗其实同样不可轻忽,同时兼顾这两边的胧在舰上的影响力大得惊人。那个在尤尼乌斯7帮忙折纸花的小女童,赫利奥波利斯难民中的吉祥物,正口齿不清地问米丽雅莉亚“头发长长的姐姐怎么不见了”。少女看着男友一付为难的表情,这边的穆也无能为力,只能埋头消灭粉条。刚才厨师问这个的时候,他开玩笑说“被她在PLANT的男友接走了”,胡乱混了过去——哈,多尔那小子也这么说,真是个天才。假若如实说“胧·大和小姐生死未卜”,只怕难民们又会有一番骚动。玛琉封锁消息的命令是正确的。
  “胧小姐不是让你们试试X104的模拟机吗?怎么样?是不是安装了自然人能用的OS?”
  胧留给娜塔尔的话相当奇怪,如果是自然人能用的OS,那么应该不限于穆和芙蕾两个人;如果是像零式那样,只有具备卓越的空间辨识能力的人才能使用,则意味着那位联邦外务次官家的娇娇小姐也具有那种能力。后面这个假设怎么听都像是玩笑,穆那批人是地球联合以最尖端的设备从全球驾驶员中逐一检测、筛选出来的,胧怎么可能随便就作出判断。
  听见克罗杰的问话,穆放下卷着一团粉条的叉子,表情就像是刚生吞下一只新鲜蟑螂,而且那生命力顽强的蜚蠊目昆虫还在奋起六肢,要沿着食道爬回他嘴里。
  “我觉得,她只是想整我。”
  
Stage 32 – Hostage

C.E.71  02.06  12:32
  点点寒星,无尽幽暗,这里是ZAFT的花园,是葬送一切的天然坟场。
  合围的要点首先在于利用形势或构造形势,其次就是不能让猎物逃脱,更理想的效果是让猎物不愿逃脱。当然,一定要给猎物以猎物的自觉,这样猎人才有猎人的乐趣。
  “队长的直觉果然是正确的。”
  三架GINN整装待发,驾驶员从机库中发出这样的传讯,劳微笑。
  目前的情况是,1艘纳斯卡级对地球军的3艘护卫舰,包括1艘纳尔逊级,2艘德雷克级。派出3架GINN,足以对付地球军舰额定搭载上限的15架MA了。这可是他的克鲁泽队,对付那些杂鱼也就是随便玩玩,如果不是碰上那个怪物,不应该有那么多伤亡,而那个怪物现在也确定是在他手里。X303圣盾当然也要上,不然后面的“长脚”怎么知道是他来了呢?
  老规矩,以电子干扰开战。
  让对方觉得逃不掉,让对方觉得会合了还有一拼之力,让迎接舰队与“长脚”各自生出这样的侥幸,最后翻出底牌,一网打尽。这是还有点意思的游戏,如果一上来就打得太凶,会把对方吓坏,四散溃逃的话,追起来可就辛苦了。可若拖太久也纯粹是浪费他宝贵的生命,现在,大天使号应该确认本舰身份了吧?
  离联合军战舰不远处,以三架编队冲向圣盾的莫比乌斯同时开火,MS轻松闪开线性枪的炮弹,一串三连射将之一架不剩全数击毁。无论机体性能还是驾驶员素质都相差太远了,天壤云泥之别。头疼,竟然还有架GINN站到MA身上作战,玩的太离谱了。威萨利乌斯号舰桥上,劳决定推“长脚”一把:
  “阿斯兰,别冷落那两艘德雷克级。”
  “明白。”
  以火神炮撕碎追尾的飞弹,圣盾眨眼间贴上敌舰,瞄准轮机部就是两枪。为防止连锁爆炸,护卫舰紧急切离轮机部,被迫脱离战斗。
  是否感觉很荒谬呢?被他们自己的MS给击败。X系列无疑拥有目前最卓越的机体性能,可作为敌人就只是棘手而致命了。劳感叹着:敌人啊,敌人……
  讨厌的感觉突如其来。果然,三个红斑从热敏雷达屏幕边缘出现,“长脚”、X105强袭、莫比乌斯零式,一个不少。简单的计谋,最有效。
  “主戏开场了,别在杂鱼身上花太多时间。”

  红色的圣盾变为MA形态。上次阿斯兰只是以钩爪擒获了强袭,最后还因为零式的追袭而被迫放弃。这次,钩爪中央的580mm复列位相能量炮“海妖魔兽”喷吐出灼目的赤芒,无声地贯穿了“洛邬号”舰身。
  望见这一幕的煌倒抽一口冷气,但还是咬牙迎上,以光束步枪点射。圣盾也恢复MS形态,两机盘旋间,光束交错。
  电波干扰中,芙蕾几乎被杂音掩盖的传讯突然插入:“煌……我爸爸……蒙哥……拜托了!”

  抬盾挡开一架GINN射来的炮弹。
  出击前,塞伊就说过了。煌不明白,为什么要拜托他?
  侧身,正五度修正,扣扳机。
  他不是姐姐,也比不了弗拉达上尉,他没那么可靠。
  射向伯纳德号的飞弹,用火神炮拦截。
  他不想和阿斯兰战斗,不想和调整者战斗。
  让过圣盾的撞击,追补一枪,未中。
  他只是不想失去那些朋友。
  狼狈避开敌舰主炮,两下击毁一架扑向大天使号的GINN。
  他想保护他们,想保护她,可以吗?

  热敏雷达上又一个恍惚的蓝色光斑消失,舰桥通知是正试图脱离战场的伯纳德号沉没了。
  决斗出现在雷达屏幕上的四点方位,伽伐尼号肯定也快要赶到战场,从威萨利乌斯号上又飞出GINN,四架!煌有种感觉,从一开始,这就是个计划让他们越陷越深的埋伏。先遣舰队不清楚威萨利乌斯号的战力和和伽伐尼号的存在,因此选择以数量压倒ZAFT军;大天使号不知道克鲁泽队补充了满额兵力,以为那还只是一直在围剿自己的敌人。说穿了,不过是对预备兵力的布置,正如以前姐姐为他辅导重组战争史时所说过的,简单的计谋最有效。
  “煌,胧在伽伐尼号上接受急救,你已经没有必要为自然人战斗了。”
  “你在威胁我吗,阿斯兰?”
  “煌!”
  用盾牌挡开光束,以飞行背包出战的强袭收起光束步枪,反手拔出背包上的光剑握柄,移开盾牌激活光束刃,直劈对冲而来的圣盾。剑盾相抵,两人却是不约而同!两机彼此撑开,又是同时换枪互射。
  “大天使号上,有支持我的朋友,有我想保护的人!”
  “比姐姐更重要吗?她在接受急救,你听懂了吗?你不知道是谁害的吗?”
  “我只是,想保护他们!”
  莫名其妙!不可救药!阿斯兰快要气疯了,双手却更加坚定:“所以要和我战斗吗?别以为我拿你没办法!”
  心底响起一种迸裂的声音,被怒火蒙蔽的视野骤然鲜明起来,进退如何,无不了然于心。阿斯兰操纵圣盾就近从正面冲向强袭,再度剑盾相抵,却在短兵相接的瞬间侧起左手盾,凭惯性力支开决斗右臂,左腕又弹出一把光剑,直顶在强袭驾驶舱上。
  圣盾的四肢,或说MA状态下的四爪,都可以射出光剑,圣盾本是近战强兵。
  “煌,第二次了。就这样,不要动,直到战斗结束。什么都别做,无论情况如何发展,都不是你的错。”
  “克鲁泽会杀了他们的。”
  “那就让他们投降。”
  洛邬号被威萨利乌斯号射出的飞弹击毁了,在丧失战斗力后的撤退过程中。
  大天使号舰桥再度传讯:“煌……怎么……决斗……蒙哥马利号!”
  那是巴吉露露少尉的声音,煌只觉得:受够了。
  难道自己还不够努力吗?他们看不到自己的处境吗?无论如何,他不想战斗。至少在一开始,他是被逼上战场的。可现在,他们都坐在安全的地方,还叫自己去拼命,拼命,更拼命!泪珠一颗颗浮在头盔中逐渐聚成一团,煌哭了。
  近距全频通讯中传出枭鸟似的怪笑,混在轻微的杂音中,让阿斯兰毛骨悚然。笑声慢慢减弱,乃至于无。阿斯兰正要开口时,哗哗的无线电中,再次传来煌的声音:
  “有一天,妈妈买了一条鱼,养在水桶里。银灰色的鳞片很漂亮,我偷偷摸过一次,滑滑的。便决定每天给它喂食,还偷偷去树下挖蚯蚓。一无所获,除了一身泥。”
  决斗赶到战场,用原属于暴风的火线步枪扫落战场上最后一架MA,转向蒙哥马利号而去。各侦测显示屏上突然变干净了,ZAFT的电波干扰已经终止,煌的声音也清晰起来。
  “回家后,姐姐调好水温让我去洗澡。等我洗完澡,衣服也都洗净烘干了。那天很累,吃了很多,睡的很饱。”
  零式又重创了一架GINN,却被另一架靠上了侧翼。穆主刻展开线控式桶炮筒向其猛攻,GINN承受不住,重伤后退之际射出的一发榴弹命中了“零式”的机体。零式撤回大天使号。
  “从那天起,我常做这样的梦:有一天,妈妈买了一条鱼,养在水桶里……
  “阿斯兰,”煌突然扬声道,“我发现,也许,我只是想证明,我做得到。”
  话音未落,强袭一脚踹开圣盾,倒射向蒙哥马利号的方向。在刚才那一刻,身体中某种东西似乎被激发了。此时在煌眼前,逐渐变大的蒙哥马利号也像电影分镜一样无比清晰。所有仪表的数值,侦测仪器反馈的敌我坐标,蒙哥马利号旁边决斗扣动火线步枪扳机时手指的小小动作,指向强袭的枪口中光斑活化的瞬间,他都能同时感知。
  煌轻扭操纵杆,强袭间不容发地避开火线步枪的狙击。光束粒子在眼前激荡散发,对强袭却毫无影响。煌发现,此前的数次战斗中他的确都执行了过多无必要的操作,难怪姐姐批评他的强袭不够优雅。强袭光剑挥出,决斗后退准备换枪为剑。
  煌体会得到那个机师对自己的蔑视,那本是应该的,但现在不同。他踩下踏板,强袭正面加速当然比决斗后退快,斜劈化为突刺,剑芒擦过决斗盾牌边缘直推入驾驶舱斜下方位置。眼前,火花四射。左盾推开决斗,强袭转身挡住圣盾的光剑,还以一记横斩。
  “不许攻击那艘船,否则我就杀了她!”不知所谓的通讯,那是芙蕾的声音。
  终于还是走到这一步了吗?来不及了说明吧?
  强袭与圣盾交叉换位后,煌发现大天使号已经被三架GINN围上。必须尽快脱离这里返回大天使号,这个念头连带着一串具体方案很自然地浮出,煌像个旁观者似的惊讶于自己竟可以清醒地把芙蕾的嘱托丢到一边。
  两架GINN迎面堵上,煌记得这个形势和刚才圣盾面对两台MA时很像。强袭只一错身便从他们身下穿过,顺路截下两条窜着电火花的机械腿。
  这时,两道光柱直奔蒙哥马利号,是威萨利乌斯号的主炮。在那一瞬,煌看得到,光柱的另一边,正架着决斗返回主舰的圣盾中,阿斯兰正以同样平静无波的目光望向自己。
  强袭毫不迟疑地飞向大天使号,背后的蒙哥马利号扭曲、膨胀、爆炸,一切都可以通过后视观察镜看到。通讯器中传出芙蕾无意识的嘶叫呻吟,仿佛是来自一只破裂的玩偶。无惊无恐,也没有任何挂心的痛楚,煌只是冷静地旁观这一切,计算着怎么解决前方不远处的三架GINN。距离他们突破大天使号火力网和装甲的时间,大约还有15秒,足够了。
  煌知道自己现在的状态不正常,他也想起这不是第一次。在赫利奥波利斯上,卡兹被一台GINN踩死的时候,他也曾这样过。煌认为,自己之所以能明确感觉到这种状态和这种状态的异常,最大原因是,对那个人而言这似乎是常态。
  仍没有胜算。煌对于双方战舰缺乏了解,但也看到大天使号因为GINN的缠斗无法作出自由规避,在纳斯卡级和罗拉西亚级的两面夹击中屡屡中弹,左前舷区已被击穿而爆炸。5分30秒至6分钟前,强袭从那里被弹射出来。该区应该是采取隔离措施了,可能会影响到主炮。
  强袭两连射,击破一架要绕到大天使号舰桥轴向的GINN,右推进器加力闪开从后射来的磁轨炮。
  蒙哥马利号沉了,煌救不了。大天使号快完了,看他能撑多久。这是他的战场,多一秒也好,让所有人注视他的战斗,让她的目光凝聚在他身上。
  他不是冷血,他不是忘了她。只是在这一刻,完完全全地,为她一战!
  距近接战,3秒,枪换剑,光刃激活。
  “敬告ZAFT军:这里是地球联合军所属战舰‘大天使号’,本舰现正对PLANT最高评议会议长西格尔·克莱茵的千金拉克丝·克莱茵进行保护。”
  就在煌以盾牌破碎的代价换取眼前MS的右臂时,这道全波段视频通话,让这片宙域中的MS和舰炮在三秒之内都静下来。出现在通讯视屏上的,是面色冷峻的娜塔尔·巴吉露露少尉。在她身后,还有芙蕾和拉克丝的小小身影。
  “我舰偶然间发现其救生艇,并基于人道立场对其加以保护。但今后本舰若再受到攻击,我舰将视同为贵方对拉克丝·克莱茵的责任放弃,届时……”
  强袭的显示屏上,GINN被光剑瞬间熔断的右臂断口内跳着暗紫色的电光,时明时暗地照射出可能属于他自己的下场,茨啦啦的声音在煌大脑中依稀可闻,灼烧着煌的神经。
  这是理智的,这是不对的……
  “我方将凭自由意志处理此案。以上,特此告知。”
  扭转强袭,把尚未失去战斗力的敌人留在背后。远处,圣盾扶着决斗即将登舰。相隔数千米,两位少年再次感到彼此相望的目光,在这冷冷的空溟瀚天。
  
  “就算这样下去,只要拉克丝小姐还在敌舰上,我们就无从下手。”亚迪斯抑郁而愤懑。目前,威萨利乌斯号压制在大天使号航线前方迫使其无法全力提速,伽伐尼号紧跟在后,三舰一线,中间的大天使号与ZAFT两舰的距离各是三公里。
  “何况,他们还正企图和月球舰队会合。”劳右手握拳支着侧颊,靠着扶手坐在队长席上,语气一如既往的淡定。
  一副掩护友舰的样子加入战斗,战况不利时便拿救起的平民当人质,煌在保护的就是这样卑鄙的自然人。对胧如此,对煌本人如此,对拉克丝还是如此,为什么他还不明白?这就是他的坚持和正义吗?刚才的每一瞬间都如厚厚的一卷胶片般一格格清晰地留在阿斯兰脑海里,他觉得自己是应该愤怒的,可他怎么也愤怒不起来,隐隐还有种理所应当的认知。拉克丝不是他的未婚妻吗?恍如从梦中醒来的阿斯兰对这样的自己感到害怕。
  “亚迪斯,与对方交涉一下吧。阿斯兰,给你一艘交通艇,请你去确认一下人质。再通知前方的中继泊点,安排一艘运输艇,准备两舰三日份的补给,我再把X系列的备用组件给伽伐尼号送去。时间,定在四小时后,吃饱的人情绪才稳定。”
  “您亲自去吗?”
  “十天了,伽伐尼号一直孤军奋战,身为队长总要去巡视一下。虽说只是顺手,摧毁‘伞之阿尔忒弥斯’总是大功一件。当然,很快将有更大的荣誉等着我们夺取。”劳呵呵轻笑着起身,“阿斯兰,先陪我去看看伊扎克。”
  
  让阿斯兰·萨拉去“大天使号”——还是叫“长脚”顺口——可能会导致ZAFT军事委员长的独子也成为人质,劳承认他是故意的。不过这个可能性很小,至少低于现在“长脚”向这艘近在咫尺的运输艇发动炮击的可能性。有些事情是可一而不可再的,军人终究不是职业海盗,发出那样的“绑架”通告后,对方的士气低到什么程度可想而知。对象是人心时,一位柔美的少女比什么都更具杀伤力。
  听取塞尔曼的作战报告,由尼科尔稍作补充,基本就可以了。不能指望迪亚克的严肃认真,正如不能指望伊扎克的冷静客观。后者正在旗舰宿舍的床上躺着,决斗被强袭击败,舱内起火一并引发的小爆炸粉碎了面罩,脸部有一道电火花和面罩碎片导致的复合性伤口。虽然不严重,但因为包扎的关系在伤口愈合前只能使用单眼,不能驾驶MS作战了。
  对于伽伐尼号摧毁欧亚联邦要塞、捉回那个X104的驾驶员、夹击地球军舰队的功劳,劳给予了肯定。一定要说的话,其实他有点失望,那个怪物竟然没杀掉这三位小少爷。棋子有很多种,他手上这四枚,都是死了比活着更有用的。在赫利奥波利斯时,假如他强令阿斯兰返舰,那个孩子应该是会听从他的,再鼓动伊扎克和迪亚克出战,在彼此不认识的情况下,结果大概会完全不同,但这只是未知变成已知后的“假如”。毕竟,在阿斯兰告诉他“煌”与“胧”这两个极其巧合的名字之前,劳怎想得到他们竟然没死于“蓝色秋英”的恐怖袭击?GARMR&D的“超级调整者”和“怪物”。
  尼科尔说他曾在尤尼乌斯7听到X104的通讯片断,当时就该猜出拉克丝有可能在大天使号上并提前报告。对此,少年表示抱歉。塞尔曼更是自行请罪,他认为,如果伽伐尼号能抢先一步救回拉克丝,局面就不会如眼前这般被动。
  塞尔曼就是太过严肃刻板了,地地道道的PLANT人,把责任摆在第一位。劳只能温言勉励,离开舰桥时却在心底失笑:拉克丝·克莱茵,只要活着,对他就没什么利用价值,无论在地球联合军手上或是回到PLANT都只是个小麻烦。
  “真是个美人。”
  在医务室里听到这句话,怀有某种不良期待的迪亚克大失所望。他本想看到冰山融化的样子,可队长的表现与品评名画无异。
  不,一定要摘下他的面具才行。迪亚克不死心,可他也不敢。
  迪亚克认为,就像在猴子眼里大概每个人都没什么区别,自然人对每个调整者的印象可能也就是无差别的“好美”或者“好帅”。但在PLANT,个人的美貌就像其它资质一样,在程度上仍然不同。调整者对这种细微的差距更加敏感,更有鉴赏力。
  遗传是件神奇的事,白天鹅生出丑小鸭并不值得奇怪,因为父母双方的各个部件拆开后拼合在一块未必合适。第二代调整者中也有一些只是路人脸的,甚至还有极个别父母不知道怎么想的竟把子女调整为普通人。当然,大多数调整者都是无可置疑的美姿美形,但拉克丝·克莱茵那样能倾倒全国的歌姬却是独此一位。迪亚克并不觉得茵蒂雅不如拉克丝,只是阿玛菲家的小姐不常抛头露面罢了——政客做到克莱茵那个地步,也很值得钦佩。而眼前的这位,其花月之貌让迪亚克每次见到都要痴迷一番,反复数次后他几乎产生怀疑的念头:这真的是人类吗?
  军医米哈尔?寇斯特在一旁极小声地向劳陈述胧的伤势,好像是生怕惊醒病床上的人儿。迪亚克确信,这个二十五岁的银发魔已经被洗脑了。美女万岁!
  相比伊扎克他们所预想的,胧的情况算不上严重。两臂肱骨粉碎性骨折,肋骨14处骨裂,至于颈部,除了单纯的骨裂外,只是颈椎软骨错位。大概有点脑震荡,没有颅内淤血,胸膈附近的内出血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在及时正骨固定,通畅呼吸道后,没有构成致命威胁的伤势,以PLANT如今的技术而言治疗难度并不大。目前仍是持续低烧,米哈尔却没当回事,大概是正常现象,迪亚克相信专家。
  无疑,在爆炸中,决斗的机械手有效地保护了胧。迪亚克,尼科尔,还有现在的劳,他们实在想不到性情暴烈的伊扎克操纵MS的动作控制会如此精细,竟属于真正的技术流。否则,这个女人说不定都被决斗捏成血沫了。
  另一个关键是抢救及时。目前的处理已经堪称完美,米哈尔说他是超水平发挥。迪亚克对于“处理”过程相当关心,颇为嫉妒,但也很无奈。首先,他迪亚克不是医生。其次,论战斗能力,绰号“医生”的米哈尔才是克鲁泽队中仅次于劳的王牌,真正坐镇伽伐尼号的人。这家伙纯粹为了满足对人体结构的好奇而成为医生,转职为以夺取生命为任务的军人也不过是因为爱好改变了,不变的是始终对缺乏挑战性的“病情”没兴趣。米哈尔?寇斯特丢开队长职务溜到克鲁泽队来当军医的理由只是:军事委员会经常派给他无聊的任务。
  克鲁泽队长想把胧带回旗舰。米哈尔以专业角度肯定这可行,并要求在他整理完这边的检查结果后把他也转到威萨利乌斯号上,方便对胧的跟踪观察。队长同意了。
  “我想获取她的骨骼切片。”
  “骨髓培植样本不行吗?”队长道出了迪亚克的疑惑。
  “那些我已经拿到了,全面分析结果要等回国。”
  “骨骼切片……她昏迷着,不是吗?”
  “我要完整的横截切片,最好是肋骨和股骨的,这里设备条件不够。”
  情势诡异,金发少年全身的寒毛都在立正。

  星の降る場所へ(去到星星聚落的地方)
  想いを貴方に届けたい(希望我的思念能够传到你的心中)
  いつも側にいる(永远在你身旁)
  その冷たさを抱きしめるから(即使要与冷漠相拥)
  今遠くてもきっと会えるね(即使现在遥不可及 我们一定能够重逢)
  静かな夜に……(在寂静的夜色中……)

  阿斯兰有点困惑。
  见到拉克丝时,她正在“大天使号”后廊远端的眺望甲板上唱歌,煌是唯一的听众。随着阿斯兰出现,球形机械宠物“哈罗”停止伴唱配乐,蹦蹦跳跳,差点弹到他脸上。一旁的地球军上士曾带着他去拉克丝的房间,那里空空如也,让两人一度大惊失色。这位名叫阿诺尔德·诺伊曼的士官先生紧急联系了他们的女舰长,才确认拉克丝现在的位置。透过眺望甲板的大幅玻璃窗,阿斯兰隐约可以找到伽伐尼号的黯淡舰影。
  舰长的即时回答说明拉克丝的行踪并没有脱出对方掌握,任俘虏和舰上的重要战斗人员独处显然也不合常理。难道是专门放拉克丝出来,故意做戏的心理战术?阿斯兰没发现有什么效果,逻辑上也解释不通。为了缓和气氛,来到眺望甲板的途中,诺依曼上士主动与阿斯兰寒暄,谈到他在船上担当舵手职务。在目前随机待变的情况下,舵手是最不能轻易离岗的吧?让他接待自己的原因是头发颜色相近?阿斯兰觉得这艘船,或者说那个舰长,还真够乱七八糟的。
  “阿斯兰,你来看我吗?”拉克丝常显得很单纯,但并非不通世事,她没有天真到认为阿斯兰是来接走她的,“小粉红真兴奋啊。很久没见到你了,它好像很高兴。”
  的确是他的未婚妻,情绪很正常,应该未受到过分的对待。不过,以拉克丝的个性,也不好说。可能每次见面都找不到话题的他也有错,但对于这个未婚妻在想什么,他真的从没明白过。阿斯兰更愿意相信煌,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不是个会默许不公正的人。
  “哈罗没有那样感情化的功能。”目光转向左边的那人,阿斯兰认为他应该能认得出来,那是他编写的学习程序。
  可那人只是笔直地站在那里,脸上挂着似曾相识的似笑非笑。三年前的煌与胧在蓝发少年眼前重合,一定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但他还没有找出来。
  “你好,我是煌·大和,X105强袭的机师。”
  阿斯兰握住对方伸出的手,干燥,坚定,陌生。
  “阿斯兰·萨拉,X303圣盾的机师。”
  大天使号除中央主道外多数通道只容二人并行,煌在前面带路,抱着哈罗的拉克丝和阿斯兰顺次在后。队尾的诺伊曼上士责备煌不应该擅自放拉克丝出来乱走,煌应了,语气无可无不可,像胧一样。
  “小粉红很喜欢散步啊……或者说,门上了锁,它就一定会打开。”
  阿斯兰将拉克丝的话算作解释。他只奇怪胧三年前留给他的解码器,到现在都畅通无阻。他怀疑这艘船与胧有关,转而坚信这艘船应该就是胧设计督造的。扶上过白色的战舰内壁,坚硬温凉的触感让他起伏不定的心绪得以平复。
  以煌的立场,是不希望在这里相认的吧?不会带来任何好处。至于拉克丝,应该还不知道他们的关系。在这里,就让他们姐弟三人的关系继续作为秘密好了。
  “阿斯兰,这里和PLANT的卫星太空港一样,通道两旁都有catwalk呢。还是煌先生告诉我,我才知道原来我们的鞋底都经过磁化。”拉克丝兴致好像很高,让阿斯兰的表情也跟着柔和起来。
  时至今日,catwalk这个词虽然还有“桥上人行道,狭小通道,(模特走的)天桥”之类的意思,在PLANT则更常用于特指各卫星太空港都有形似窄小传送带的道旁浮轨。处于失重状态的行人们只要手按浮轨,就会在静摩擦力作用下以统一的速度自动被带往指定的方向,这是维持秩序的必要产物。在创造出这种设备的PLANT,catwalk还不曾被应用到舰船上。而在大天使号内,除有模拟重力的宿舍区外,通道两侧都有这一装置,无形中自然保证了靠左行进的秩序。身处其中的阿斯兰享受着这样的便利,无法不对设计这艘船的胧更加敬慕。
  从小就偶有各种脱轨行为的胧不是敌视秩序,恰恰相反,她只是对规则的认识比谁都深刻。以从上向下的角度,她很难不看低别人制定的秩序,特别是同时缺乏效率、引导力及约束力的那种——参军后的阿斯兰这么认为。
  “真是艘好大的船,我第一次散步都差点迷路。阿斯兰,我现在已经学会无重力下的太空行走了,煌先生很会教人呢。”说着,拉克丝放开catwalk,只凭着惯性继续向前飘,还转过身来向阿斯兰娇俏地笑着。
  拉克丝回手,没搭上catwalk,还渐有飘高的趋势,阿斯兰一按浮轨赶前一步把她拉下来。两人突然就这么贴到一块儿,蹭上拉克丝细软的鬓发,阿斯兰面颊通红。
  后面一声咳嗽,从未如此亲近过的两人更加尴尬。拉克丝乖巧地一动不动,任由阿斯兰把她扳正后推到道边。静静的前方,煌正在拐角处等待。
  在拉克丝的舱室坐稳,阿斯兰再次确认这是个设施完整的军官宿舍。单人单间,桌椅床柜、床单被件齐全,独立卫浴,胧和煌的房间也是这样吧?听拉克丝说,这几天都是煌在给她送饭,阿斯兰暗想果然如此。从任务角度来说,已经没什么需要他在意的了。
  诺依曼上士问阿斯兰是否要与舰长会面,阿斯兰不觉得自己有什么要和那个卑鄙的黑发女人谈,摇了摇头,动作生硬。短暂的冷场后,阿斯兰终于说出那句他用四个小时完成措辞的话:
  “X104的驾驶员正在伽伐尼号上修养,伤势很重,持续昏迷,但已经没有生命危险。”
  “是吗?太好了。”
  一个真实的笑容,煌身上好像有某个不属于他的阴影正在淡去。看着煌的双眼仿佛找到了焦点一般慢慢凝聚在自己身上,阿斯兰这才注意到:之前,煌的两道目光一直都是平行地正视着,没有焦点,一副在看着很遥远的前方的样子,双眼只是单纯反射着其他人的存在。
  胧姐姐常常会这样吧?通常,与之对视的人会在不自觉中感到自己被漠视,并因而在心理定位中被无形压制。相处七年,离别三载,这十年间始终把异常默认为正常的自己,正常吗?可一回想起她偶尔凝视自己时的那种异样感觉,阿斯兰更感不适。
  那种平视前方的观察法在军训中是基础,对于驾驶员而言也是同时监视全部仪表的手段,但在战斗中无论谁都无法长时间维持这种状态。将一切尽收眼底并完全理智地对待之也不是可以轻易做到的,身为红衣精英,阿斯兰也只在此前驾驶圣盾用光剑逼住强袭那前后几分钟内实现过。想起那种自己,便又想起刚才的煌,想起煌在纳尔逊级旁一剑击退伊扎克的突然爆发,想起胧在赫利奥波利斯的死亡之舞……
  杀戮机器。
  不期然的念头,让阿斯兰打了个冷战。        
  
  真是个美人,出乎那人意料之外的最高杰作。若非其产生纯属意外,那个人或许真的可以被称为神。意外,上帝造人,本是最大的意外。否则,何必将他们驱离伊甸?一切美好与丑恶,挚爱与仇恨,功耀与罪孽,皆因人类而存在,无关于神。
  C.E.55年GARMR&D研究所的惨案,除了在基因科学领域造成大地震,影响始终不算太大。对地球上的几十亿人来说,这件事最多是55年5月25日或26日某几张报纸上的新闻头条,而不在地球上居住的人从未超过一亿。对劳而言,那是他第二次的策划案,和第一次的策划失败案,值得纪念。
  那一年,劳九岁,还很不成熟。5月18日“超级调整者”诞生,劳得到消息,开始布置。23日,潜入人员成功取照,处理了一下丢进研究所邮箱,让瓦娅夫人避难,随后通知了“蓝色秋英”。至于尤连·响博士,那个人不会因为恐吓而离开研究。
  劳漏算了,他没想到“蓝色秋英”的人次日就抵达孟德尔。那时的“蓝色秋英”怎么看都不过是个极端主义武装组织,或者说,恐怖组织。另一个意外则是瓦娅夫人的反应,她没有去避难。劳曾以为瓦娅是不愿离开她的子女,她是个很喜欢孩子的人。现在响姐弟都活着,只能解释为瓦娅夫人不愿离开他的丈夫,或者是来不及。还有一个意外:那个尤连·响竟然放走了“超级调整者”和“怪物”这两个关键的研究对象。不,不,不,那个男人对此一定全不知情。
  劳微笑,尤连·响制造的怪物,可不止病床上这一个。
  真是个美人,尼科尔说她端庄温柔,迪亚克说她妩媚妖艳。可在劳看来,那颈下的合金框仿佛固定魔偶姿态的支架,病床上的少女就是个陶瓷娃娃。轻易被染上观察者所想看到的颜色,这是能反射出心中欲望的魔性之貌。
  从她身上可以看到瓦娅夫人的影子,很弱,很淡,但如果仔细寻觅还是可以发现。瓦娅夫人除了名字之外怎么看都不像西欧人,她的“女儿”一眼观去则就是个东亚人,只有在成功抵挡第一印象的强烈冲击后才能注意到她的脸部轮廓较为清晰,立体感更强,不像东亚人种那样面对镜头时的“完美角度”比较小。若说她像混血儿,漫漫披洒在床头的青丝却黑得如此纯粹,宛如冥河恒流,滟滟华泽诱惑着那眼、那魂,吞没无痕……
  不!
  眨眼的一刹,劳有种还魂的错觉。他缓缓闭上面具后的双目。
  太危险了,这个最可能的盟友和棋子,这个怪物。
  当然,他,劳·勒·克鲁泽,也不能算是完整的人啊……
  静谧的房间中,轻绵的呼吸逐渐清晰起来,从容应和着脉搏,仿佛刮过心尖的妖刃。一缕似有还无的气息掠过鼻翼直入肺腑,将那样貌深印在脑海中。光洁胜过白瓷的面孔上,一抹朱唇燎起来自地狱的赤炎心火。
  撕裂她!
  砸碎她!
  焚化这枯朽的残躯,只要能引燃她!
  ……
  那姣妍却如水月清影,静静地定在那里,一次次挥散,一次次凝聚复现……
  甍然惊醒。
  四壁空空,座椅边的病床上,沉眠中的少女恬静如画,他坐在一旁。是的,他在这里,就在这里。
  舷窗正面对着大天使号前伸的一双巨腿,左边的那条腿被舰炮凿穿,还在抢修中。上方可以扬起收束火线炮,中间会伸展出线性弹射器,下面是阳电子炮,这些劳早已熟知。重要的是,那里,有她那个拥有一半血源关系的“弟弟”。
  最可能的盟友和棋子。这个“最可能”,也不超过1%。
  关上灯,劳摘下面具,放任淡淡的星光撒入这片纯净如冰结的黑暗中,撒在自己背上,映出空洞的白夜,乳色的被单,和那此生、此地、此时躺在他身边的sleeping beaut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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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若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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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5-8 20:07  资料  短消息  加为好友  QQ
Stage 33 – Doll
  
  触觉感知度22-25%,疑似失重,疑似织物覆盖,体温保持良好。织料判断:疑似混纤,危险度2。空气温度判断不能,空气湿度判断不能。
  听觉疑似失效,环境分贝数0,危险度5。
  视觉疑似失效,行为睁眼不能,疑似面部动物神经麻痹。
  心跳判断不能,呼吸判断不能。
  行为检索……不能。
  身体状态判断:无法自理,疑似重伤。
  记忆检索……
  环境综合判断:ZAFT军舰85%,大天使号医务室11%,废物商舰船3%,其他1%,以上分布为真的概率高于95%。时间判断,估计距离最后进食时间48-72小时。
  指令库清理……
  待完成指令0:告知煌•响其本名与相关情报。参考理由0:待触发。原则1。参考索引编号550518-550524,执行不能。待完成指令0标记待完成。
  待完成指令1:指导煌•响驾驶MS。参考理由0:增强其生存能力。原则1,原则2。参考索引编号680524-710203,执行不能。待完成指令1标记待完成。
  待完成指令2:请求隆德•蜜娜•萨哈克派遣MS部队增防赫利奥波利斯。参考理由0:避免赫利奥波利斯因ZAFT攻击崩溃。参考理由1:在太空环境下试验Astray。待完成指令2执行次数2,环境反馈0。参考索引编号710125,句柄“赫利奥波利斯”缺失,待完成指令2逻辑无效。待完成指令2标记失效。
  待完成指令3:修改煌•响联合军制服。参考理由0:符合常规审美标准。参考理由1:避免本体与煌•响被取笑,从属参考理由0。原则1,原则2。参考索引编号710127-710203,执行不能。待完成指令3标记待完成。
  待完成指令4:返回大天使号机动强袭特装舰。参考理由0:煌•响目前在大天使号担任MS驾驶员。参考索引编号661009-710203,参考环境综合判断,参考身体状态判断,执行不能。原则0,原则1,原则2。参考理由0合理性重估……待完成指令4参考理由0违背原则0的概率72%,严重逻辑悖反,待完成指令4标记隔离。指令库准则检定标记待执行。
  待完成指令5:修正GAT-X104模拟机的AI……
  ……
  指令库准则检定:优先权序数排列违背原则0,代入人格矛盾。等待修正。
  指令库准则检定:优先权序数排列违背原则0,代入人格矛盾。重复确认,修正模式启动……
  
C.E.71  02.06  20:15
  两小时的探视很快结束,连身着制服的煌也计算在内,三位男军人说的话加起来都没有拉克丝一人多。拉克丝想送一下阿斯兰,诺伊曼上士不置可否,只是等着阿斯兰的反应。
  果然没那么简单,阿斯兰对这艘船上的自然人不得不高看一筹。
  “拉克丝是我的未婚妻。”
  诺伊曼上士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转身出门联系舰长。阿斯兰在说出自己名字的时候也曾收到这样的眼神,他根本就不在乎。煌说他离开一下也出去了,房间内剩下阿斯兰和拉克丝两人。
  拉克丝端坐在床边,轻抚着怀中的粉红色哈罗:“阿斯兰,别担心,煌先生很照顾我。”
  那又怎样?与地球军舰队会合后,不要说拉克斯,煌自身难保。阿斯兰两眼微合,说道:
  “我会救你回去的,一定。”
  从宿舍区到机库要经过阿斯兰已走过一遍的中央主道。一行四人,仍是煌在前,诺伊曼在后,阿斯兰和拉克丝则在中间并肩而行。从沿途集体宿舍中投来的目光好奇中略带恐慌,面对这些据说是赫利奥波利斯难民的人,阿斯兰不觉中摆出军姿,挺起胸膛,压低下颌,双目平视前方。他在意的是煌手上拿了一对剑,胧的那对。在别人眼里,那只是木棍吧?阿斯兰认为煌猜出了他的想法,连续地调整呼吸。
  腿侧忽然受力,“唉呀”一声。阿斯兰低头才发现是一个穿着吊带裤的小女孩撞在他打直的腿上跌倒,大概是跑出门时太急。少年想弯腰去拉她,可女童一脸害怕越积越重,让他不知该如何是好。眼看小女孩泫然欲泣,身着一袭长裙的拉克丝来到一旁蹲身将她扶起,摸摸小女孩的头,问道:
  “疼吗?”
  小女孩摇摇头,奶声奶气地说了声“谢谢”,转身躲回宿舍里去了。
  “我就说ZAFT的军服比较帅气嘛,看那一身红。”
  此时听到这样的话,阿斯兰也无意纠正,僵着脖颈向站起身来的未婚妻低声道谢。煌和拉克丝都面带笑意看着他,阿斯兰知道自己脸红了。
  “爸爸……”
  撕心裂肺的哭嚎从不远的前方传来,驱散了这一刻的微妙。
  “爸爸!爸爸的船呢?爸爸怎样了?爸爸,爸爸的船……不是真的!骗人的……”
  医务室内,刚苏醒的芙蕾半跪着趴在塞伊胸口半疯狂地哭叫,蓬乱的披肩发黯淡无光。门内,米丽雅莉亚正弯腰要收拾掉落在地上的几个饮水瓶。一个饮水瓶卡在门口,自动门撞在瓶子上,不断地开了又关,关了又开。
  煌站在门外,不知该不该进去,恰和芙蕾跨过塞伊肩头对视上。
  “为什么没有保护好爸爸的船?为什么不把他们都干掉!”
  “芙蕾!大家都拼命……”塞伊极力安抚着怀中的少女,并未发现煌就在他身后的门外。
  自动门开了又关,关了又开。门外,栗发少年的身后,红衣的ZAFT精英和身着那套精致的白色日礼服的PLANT公主也驻足观望。芙蕾模糊的视界忽然清晰起来,盯着门外的三人叫道:
  “因为都是调整者,你根本没尽力战斗吧!因为你认识他们!”
  “……芙蕾!”塞伊这才转头。
  自动门开了又关,关了又开。在门内那凄厉的目光下,煌摇着头踉跄退后,被阿斯兰扶住。
  “不要紧吧?”
  “……没关系的。”握紧双剑,煌侧头不再看那扇门,继续领路向通道前方走去。
  “还给我!把爸爸还给我!”尖锐的叫声从背后追来。
  沉默中,四人来到机库,地球军的女上尉已经等在这里。
  “想不到ZAFT军事委员长家的萨拉公子会亲自来本舰,我是舰长玛琉•拉米亚斯。听说我方的驾驶员胧•大和正在你方舰上,难道不准备交换俘虏吗?”
  这个人才是舰长吗?阿斯兰发现自己一直误解了。他觉得对方好像是在把他当小孩子,净说些不可能的事。不过,他可是早有准备。
  “我是阿斯兰•萨拉,来此并未接到军事委员长的指示,而是奉克鲁泽队长之命确认拉克丝小姐的身份。据我所知,拉克丝•克莱茵小姐是PLANT平民,胧•大和小姐是奥布公民。这两人都不属军籍,我不知道所谓俘虏是指谁。说起来,只有身在贵舰的本人适合吧?当然,我也不是战俘。”
  “说笑了,你当然不是。”
  按照刚才商量好的对策,玛琉的确也不准备交换人质,重要性完全不在同一个等级。大天使号不可能释放作为护身符的拉克丝,克鲁泽队没必要送还身为调整者的胧,双方没什么可谈的,只能僵持下去。如果是理性的判断,应该将煌和拉克丝押入正式的牢房,连眼前的少年也不放过。军人的荣誉,或许在生命之前,却一定在使命之后。G和大天使号,不能在这里被击沉。玛琉现在最担心的是煌的态度,只能寄期望于他不会抛弃自己的朋友。娜塔尔是正确的,军人不应将决策建立于危险的信任之上,但现在她选择信任。
  玛琉不是很敏感,也不是很有心计。
  机库内,身着联合军制服的人分散在四周,三三两两地交谈着,不时向这边望来。有几个人挎了步枪,或许子弹已经上膛。莫比乌斯零式旁,一个散着风纪扣的金发男人正擦拭头盔,看着阿斯兰,微笑。对比记忆中的资料,阿斯兰确认那就是“恩底弥翁之鹰”穆•拉•弗拉达。斜上方,强袭的驾驶舱大开,几个工程兵正在拆卸舱内的控制面板。
  阿斯兰明白,他错了,不应该将胧的现况当着地球军人的面说出来。此时,煌已经不被信任。阿斯兰没有向队长报告,他其实准备再来一次MS强夺。只要有机会,就让煌保护拉克丝上强袭,由他驾驶零式,从内部击穿舰壁不过是两三炮的事。他不会控制线控式桶炮的展开模式,驾驶MA却并无疑难。两人交换的话,阿斯兰相信煌也做得到。阿斯兰相信煌明白他想做什么,更相信只要他骤然发难煌就一定会配合他,就算煌不愿意那么做。
  但眼前已经没有机会。就算阿斯兰能就近胁持面前的舰长小姐,己方的拉克丝也是全无战斗力的人。煌站在他右边,始终没有寻找机会靠近强袭,不知在想什么。他只能就这样独自回去了,像来时那样。
  在交通艇旁,煌将双剑中的一柄递给阿斯兰。不是横托着双手递出,而是剑柄向着阿斯兰。
  “这是胧•大和小姐也就是我姐姐的佩剑,请转交给她。”
  凝视着对方的眼睛,那是疲乏但坚定的眼神。阿斯兰伸手接过,碳纤制的剑鞘如记忆中冷硬。
  “一定带到。”
  阿斯兰走到拉克丝近前,低头再次说道:“我会救你回去的。”
  “别太勉强自己。”
  拉克丝仰首微笑着,难抑眼中的忧虑。从极少谋面的未婚夫脸上,她发现了一丝羞赧,会意地闭上眼睛。阿斯兰在她粉颊上轻啄了一下,嘴唇只是浅浅触到那么一点就立刻分开。少年的心脏都快要跳出来了,此前他们只有过屈指可数的几次寒暄,包括订婚仪式在内,都不曾亲吻过。
  握紧左手中的剑,阿斯兰后退一步,向拉克丝敬了个军礼,他相信拉克丝已经有所觉悟。煌微不可觉地点了下头,阿斯兰放下右臂,转身登上交通艇。
  阿斯兰没有望向窗外。煌的心意很明白,不需要多余的确认。缓缓抽出那流沙金色的剑身,一如三年前般没有开刃。三年前,胧就是那样倒持双剑要将两把剑分别交给他们二人,那时,他们都没有接剑,更没有按姐姐的命令拔剑相向。三年后,重逢时,剑仍在鞘,两人却已经有了各自的立场和坚持。
  战争爆发了,他和煌成了敌人。姐姐总是对的,他们俩总是教不乖。那时,他们在事后故作老成地宽解姐姐将他们重伤的责任。其实呢,那时的他们什么也不懂,现在的他们正在彼此伤害着,并将继续下去。阿斯兰不得不相信胧确实有预见未来的能力,如果那时他们相信了胧,坚持让煌也跟他去PLANT,一切是否会不同?
  这把剑不是给胧的,是给他的。

  “你醒了?”黑暗中,低沉的男声近在咫尺。
  “嗯。”少女低低应着。对胧而言,知感的恢复似乎花了很长时间,但事实上可能只是一瞬间,对于这方面并没有统一的理论和解释。
  “胧小姐,感觉怎么样?”
  凭着感应,胧一醒来,劳就知道了。他想不到,除了那个穆,这个怪物也有这种能力。如果说她的弟弟是世人所能期待的极限,她就真的是神眷之子了。是的,神眷之子,假如有神。
  “……抱歉,我忘了你现在不便说话。我是劳•勒•克鲁泽,我们很快就要登上我的旗舰威萨利乌斯号。”
  打开开关,舱顶灯逐渐亮起,这种模拟晨昏朦影的照明可选设置在各卫星很普遍,PLANT也不例外。劳在胧身侧目光可及的方位坐下,少女却没有睁开眼睛,白费他一番好意。
  胧没有回答劳刚才的问题,只是因为那个问题没有意义。对她而言,可以呼吸,自然就可以说话。她需要点时间选择发声方式,如果用上平常的三腔共鸣,此时会很痛,没有必要。
  “请为我更换纯天然材料的衣物和被件、床单,棉、麻、皮毛、丝绸之类皆可,我的皮肤对化纤过敏。”
  劳不介意这样直白的要求,只惊讶于对方神经的强韧。少女竟能说出如此连续完整的一句话,如果不是声音中透出的虚弱,无法想象这是个肋骨、颈椎多处骨裂的病人。劳不禁怀疑她没有痛觉神经,暗叹怪物就是怪物。
  “病号服可能有纯棉的,不过被件、床单就不好说了。威萨利乌斯号上没有女人,可以请军医代劳吗?”
  “谢谢。”
  胧原来的内衣被“医生”米哈尔裁毁了,原因是他解不开。据说是相当复古的式样,米哈尔当时急于进行诊断和手术,没功夫去研究那个。劳把玩着一个白色的小弹子,那是从少女挂在胸前的绒布囊袋中发现的。
  自动门滑开,两个士兵进来,得到劳的指示后将胧的病床推了出去。运输艇着舰已久,只是在等待气压间充压。
  记忆是灵魂的碎片,仅此而已。胧再次确认。
  她想活下去,一级衍生判断是以普通人的身份正常地活下去。别人眼中偶有的异常可以解释为个性,被识别出的异常可以逐步修正。自从得到了“梦中”或者说“前世”的完整记忆,胧就开始借用这套现成的人格。然而,她失败了。
  根据语境和语法库的用字概率限定分布进行遣词造句,基于美学理论搭配样式、色彩伪装偏好,将各种偶然在思考时放大成必然,放弃客观立场进行自我中心的判断,自怨自艾……胧浪费了大量的精力用于自我催眠,甚至还可以继续下去,但那全无意义。告诉自己厌倦,告诉自己不耐,告诉自己可以更傲慢些……这些所谓的“感情”除了在大脑里想想,还要表现出来。人前应对,胧看得多了,从表情到动作,她早就积累了一个资料库。根据判断出的应有情感随时调用一定的反应,除了因为可以直接参考那套完整的经验而不用对情感反应进行模糊计算外,和以前有什么区别呢?何况,这个世界的天才与上层还有种特权,面无表情、迟钝麻木一样会被赞为沉稳可靠,其实和她有什么区别呢?所谓情感,原本只是条件反射。
  胧不是机器,她只是用逻辑化的方法去管理自己的记忆和思维,更有效率,更少缺失。胧知道,她的症状应该称之为情感缺失。和那些心理医生的主顾及彻底的精神病人不同,她的情况严重一些,而且是先天的。胧可以判断出“想要的”、“不想要的”和“应远离的”,但由于是判断出,所以胧也不知道这是所谓感情还是后台计算的结果。至少,到目前为止,她所想要的,基本都符合她的利益,或者可以让她在精神上感到舒适,预期为理性。
  没什么大不了的,放弃对这个人格的模拟,和以前一样就可以了。
  两个士兵把胧送进医务室后便离开了,让胧意外的是克鲁泽一直陪在她身边,他还把医务兵打发去给伊扎克换药。
  “现在,这里没有其他人了,我想和你谈一些事情。首先,我该称呼你胧•大和,还是胧•响?”
  按照杜兰达尔所说,这个GARMR&D的怪物拥有极强的记忆力。那么,她很可能还没忘记当初的研究所。可意外永远与这个怪物相伴,她知道的比劳希望她知道的要多得多。
  “我该称呼你劳•勒•克鲁泽,还是劳•拉•弗拉达?或是埃尔•达•弗拉达?”

C.E.71  02.07  09:22
  伊扎克从医务室出来,换药后的脸没来得及好好透气就重新被包扎得严严实实。今天,他的右眼眼白上出现了一个小瘀斑,医务兵认为那是被面罩碎片颗粒打到的痕迹,给他的眼睛也上了药。这算什么伤?二月七日上午,红衣精英伊扎克•玖尔的心情很不好。
  扭头看看身后,那个医务兵又面带无奈地被队长赶出医务室。银发少年压低声音质问一同出来的阿斯兰:
  “那是怎么回事?”
  阿斯兰比伊扎克更疑惑。他昨晚回舰时听说队长把胧接过来了,赶去医务室就碰见那两人在谈话。今天很早起床,怕打扰胧休息,等到九点正才去医务室,又碰到那两个人在小声谈话。在他的印象里,无论队长还是胧都不是喜欢谈话的人,他所期待的重逢也确实比想象中简单得多,只是一句:
  “阿斯兰,你好吗?”
  而让阿斯兰尴尬的是,他一出现,那两人的谈话就变成了以他为中心的讨论,转折迅速自然,内容详实全面,让他只能保持笑容逃得远远的。
  那两人,是故意的吧?阿斯兰能想到胧把自己赶走后偷笑的样子。以前她就曾帮煌和自己打掩护,屡设奇谋,在大和夫人的反复清查围剿下硬是将一只老猫养了一年多才送走。每次狡计得逞,他们三人总会偷笑一番。那时,真的很开心。
  阿斯兰觉得胧伤得不轻,否则不会只在他去了时才半睁眼睛,笑的也有点吃力。他看到的胧姐姐总是精力充沛的,从未如此慵懒。阿斯兰相信那种病态的柔媚可以俘虏任何人,包括克鲁泽队长在内。当然,胧健康时一定更美,妈妈早说过姐姐会是个绝色佳人……
  那两人,真的很合适。克鲁泽队长像是一湖静水,胧姐姐也像是一湖静水,他们两人在一起时,仍是清澈透明的一湖静水,阿斯兰甚至已经开始在心里祝福他们。
  “可恶!别在那里傻笑!”蒙住了一只眼睛,伊扎克仍准确地一把抓住了队友的衣领,“那两个人……”
  伊扎克并不迟钝。
  “不可能吧?……队长已经二十八岁了,比那女人大十一岁。”
  “那么?”
  胧以前总挂在嘴边的反问句真的很好用。阿斯兰承认,他喜欢让伊扎克吃憋。
  
  胧右小臂新上了夹板、封了石膏。桡骨和尺骨断了,被克鲁泽不小心握断的。必须原谅他,无论谁心底最不可见人的私秘被突然揭开都会大吃一惊。只是胧的骨骼太脆弱了,尽管柔韧性不错。
  劳是个克隆人,尤连•响制造的埃尔•达•弗拉达的克隆体。
  弗拉达这个姓氏一向人丁单薄,却是勃艮第的名门世家,其血统直可追溯到A.D.纪元的法国大革命之前,甚至是中世纪。时至今日,此家族所世袭的侯爵爵位还被斯堪的纳维亚王国这个欧洲仅剩的君主制国家所承认。历代弗拉达家族的成员都是些在政治、商贸等投机行为上拥有奇妙直觉的人,外界甚至谣传:跟着弗拉达家的人走就绝不会吃亏。重组战争后,在埃尔手中,弗拉达名下的财产再次达到了富可敌国的程度。
  埃尔对妻子和在她教养下成长的儿子十分不满,并认为儿子完全没有资格继承庞大的家业。没有人能超越他自己,就算是他的亲生子穆•拉•弗拉达。
  为了拥有理想的继承人,埃尔以丰厚的研究资金为饵,让当时在基因工程领域初露头角的尤连•响以他的体细胞制作了克隆体,那就是劳•拉•弗拉达。埃尔没有要求对劳进行基因调整,他不认为谁能比自己优秀。
  GARMR&D档案中的劳•拉•弗拉达,驾驶MS的超级王牌“ZAFT星云”劳•勒•克鲁泽,是非法的自然人完全克隆体,是个无可争议的自然人。
  胧完全记得研究所的日常记录,拼合“前世”的记忆,劳的出生之密不过是一些需要当面确认的事实。对穆和劳所产生的相似的感应和对萨哈克姐弟的感应完全不同,再加上劳对她没来由的热心,胧可以省去询问的步骤。严格意义上,劳的反应就是最后的确认。左小臂桡骨与尺骨骨折,判断错误的概率降低到0.3%,效果比询问好。
  “总之,这是个游戏,需要做的只是不断把砝码送给天平两端。不必亲自加码,自然会有人代劳。”
  “……期待着衡臂不堪负荷的那一天?”
  “就这么简单。有兴趣吗?”
  胧无法拒绝。劳玩这个游戏的原因,她早知道。劳不会允许任何人阻止他,尤其是现在明确知情的她。
  越是隐藏的秘密,越希望说出来,越是压抑的情绪,越想找个人共享,这是人的通性。就算胧假装不知道,劳也会把一切告诉她,因为她继承了响的姓氏。拒绝的结果,是死。没兴趣的结果,还是死。唯一理智的选择,是服从。
  凌晨,一个ZAFT军人潜入医务室,对胧的输液袋做了点手脚。可能是之前睡了太久,胧一直醒着,翻腕用三根手指把输液管别住,若非如此,劳今早看到的就是一地鲜血和一具尸体。
  在医务兵给胧更换整套输液器后,劳笑着说:“没办法。”
  的确没办法,胧手上有克鲁泽队的三条人命,战舰上的所有人都有为战友复仇的动机,惟有医务兵、劳和阿斯兰这三人的嫌疑低于50%。这不是偶发的意外,当然,劳也完全可以让偶然的结果落实。劳并不是来与胧讨价还价的,胧没有选择。
  可事情没这么简单。
  “尤连•响不是你最恨的人吗?我是他的女儿,为什么不杀我?”
  “和你那个所谓的弟弟不同,单相分裂而生的你,没有父亲。”劳取出口袋中的药瓶,拣出一粒胶囊,以汲管吸取饮料瓶中的纯水送服。
  “没有他的人造子宫,我在细胞状态就死了。没有他的超级调整者计划,我甚至不会存在。”
  “因此,你对他感恩?为他赐予你这样痛苦的生命?”
  “是的。”
  少女简短的肯定,让劳胸口一闷。
  “痛苦的生命”一说,劳本来也没什么把握,只是曾听杜兰达尔说“怪物”的基因会有一些很严重的问题,仅此而已。包括“所谓的弟弟”在内,对劳所说的这几句话,胧都不予否定地包容接受。欲望衍生出的罪恶,对他只是诅咒,她却看作福音。她就是抱着这样的心态活到现在?劳感到那疲弱的心脏正变得更加无力,无力地嘲笑着他,一并嘲笑着那个怪物的单纯。
  单纯?病床上的陶瓷娃娃自醒来后就始终保持着那种似笑非笑的表情,闭着双眼,现在也是。如果真的只是感恩,决不会这样。
  “你在试探我?”
  “彼此彼此。”
  “为什么?”
  “对你而言,我无论何时都不是必需的存在。我需要你信任我的理由。”
  “信任你的理由,应该由你给我。”
  “不。缺乏安全感的人,是我,不是你。”
  “那就先帮我解决个小麻烦,……”
  “好的,稍等两天。”没等劳说出来,床上的少女似乎已经知道了是什么事。
  在劳眼前,是一个美丽的玩偶。她有乌亮的长发,她有白嫩的肌肤。她知道他要什么,她不会拒绝。她不会做出丑陋的表情,就算不小心掰断那象牙雕成的胳膊,在脆脆的“喀啦”声后,她也只是轻轻呼一下:
  “痛。”
  声音不大,也不太小,柔柔的,怯怯的。美丽的玩偶,在掌中破裂,让人心碎,让人心醉。

C.E.71  02.07  16:22
  听见电话呼叫,劳走出浴室,接收通讯。
  “什么事?”
  “国防委员会萨拉委员长来电,现在转接吗?”
  “不,我十分钟后去舰桥听。”断开通讯,劳用裹在头上的毛巾擦拭着头发和面庞,自言自语,“真是的,为个小姑娘大动干戈。”
  他从桌上的瓶子里取了几颗药丸,仰头吞下。放下饮水瓶,目光偶然地停在自己手上。翻转那只手,他目不转睛地看了一会儿,似乎在确定什么。然后,戴上往常的那副面具。
  褪下浴袍,换上白衣队长制服。按上领口的风纪扣,劳在床边坐下,伸出手背抚弄着胧那润泽的青丝和温凉的面颊。新生般的肌肤有种透明的质感,像是会发光。抬起那清冷的小臂,纤纤素手无力地下垂,指尖微红。将她摆成一个十字架,洁白的被单隆起曼妙的曲线,献祭般的神圣,美极了。
  谁能想到,如此妖娆会是何等丑陋?握拳碾碎那残留在掌心的温柔,劳戴上手套。
  在舰桥接完萨拉委员长的电话,劳又返回他的队长宿舍。当他横抱着只裹着薄毯的胧经过走道前往医务室的时候,在身后留下一路的惊愕和窃窃私语,劳付诸一笑。医务室里,银发的“医生”米哈尔?寇斯特正与医务兵进行交接。年轻的医务兵面红耳赤,看见队长和他怀中的胧如蒙大赦。
  “劳,是你把我的病人偷走了?”米哈尔不再为难医务兵,利落地在卡片上划勾签字。
  接过卡片,医务兵向劳敬礼报告过后,就去米哈尔原来所在的伽伐尼号赴职了。
  劳把胧放到床上,侧身屈臂摆了个手势:“还给你。”
  “你要是把她玩儿死了,我可……”米哈尔手一碰就知道胧体温偏低,摸到大臂处,没有他做的石膏,那均匀的触感让他惊叫道,“怎么会?”
  军医发现新卫星似的搬出所有检测仪器,劳找到一把靠门边的椅子坐下,微笑地看着他在那里一声不吭地忙乱着。杜兰达尔恐怕也未曾想到,这个拥有蛇的基因片段的怪物真的会像蛇一样蜕皮。真是妙极了!
  胧突然请劳帮忙洗澡的时候,劳还以为她是要耍什么花招。可很快,他亲眼看到那一身洁白诱人的皮肤转瞬黯淡下去,并在十几分钟内逐渐变成可怖的暗红色,那强烈的视觉冲击足以令任何人瞠目结舌。血腥和腐烂的恶臭在不知不觉中蔓延开来,一层黑色的表皮慢慢呈现出甲制的光泽又缓缓焦化。修长的双腿痉挛抽搐着,棕褐色的粘稠液体从死皮龟裂的缝隙一点点渗出。
  真丑啊,肯定很痛苦,痛苦到极点。一想起那幕景象和那腐烂的气息,劳胸中就升起一种强烈的快感,伴着呼吸荡漾起来。谁让她姓响呢?劳甚至曾想过就那么把她扔到外面,给所有人参观。可惜,她实际上只是瓦娅夫人的女儿,或者说,一个残缺的瓦娅夫人。而且,她很有用。
  “所有骨缝全部弥合,就像没存在过。”米哈尔的声音不高,手按在X光片上,眼中闪着为奇迹所痴迷的精光。以他厌世阴沉的性格而言,这已经是极度亢奋了。
  “那她现在已经不是病人了?”
  米哈尔摇头:“重度肌无力,腱反射微弱,呼吸衰弱,心律先常,似乎是低钾血症,还要等验血结果。她昨天吃什么了?”
  “最好给她注射血清。”
  “发生了什么?”
  “对了,请帮她打上石膏。”
  “原来的呢?”
  “都变成烂泥了,连那个颈部的合金框架。”劳起身准备离开。
  “到底怎么回事?”米哈尔猛地追上,拉住劳的肩膀。
  米哈尔是个不信任别人的冷漠家伙,不管是当医生还是当军人,和机器打交道的时间永远比和人打交道的时间多。通常,他不会去追问谁什么事,他谁也不信。此时他这么热心,只能说明他告诉劳的并不是他所知道的全部。
  同样,劳也从未指望过他。
  “秘密。”

C.E.71  02.07  23:44
  快换岗了,下一班轮值的娜塔尔还没到,舰桥上的气氛多少有些轻松。不管出于什么理由,他们现在至少不需要绷紧神经防备敌人的出现或突袭。一前一后的那两艘,恐怕也可以被看作大天使号的护卫舰。
  “煌还真是可怜啊,那个女孩也订婚了。”副舵手多尔小声感慨。煌恐怕也想不到,在背后,他的隐私是被别人这样议论着。
  “不好吗?”穆将双手背在脑后,瘫在多尔右边的主舵席中,还是那副无所谓的样子,“不用担心那位公主撬走我们的MS驾驶员了。”
  如果煌喜欢那女孩的话,应该会反过来想办法留下她吧?不会回到调整者那边。这是种很单纯的、童话式的判断,有的人想到了,有的人没有。想到的人不会说出来,没想到的人是一开始就不认为煌会背叛,更多的人是在听到这种公开的闲言碎语后心照不宣。结果,薄弱的信任得以维系。
  目前为止,十六岁的强袭机师还吊死在大天使号的临时通讯员身上。昨天,煌把ZAFT的人送走后,又跑到医务室刚哭醒不久的芙蕾那里挨骂。今天也是,少年大概想去安慰一下失去父亲的少女,结果被化妆水瓶、指甲钳和小发剪从宿舍里给砸了出来,被砸得像个白痴。谁都清楚,他根本不该承受那样的对待。但也没人批评芙蕾对煌太过分,原谅的借口太多。
  强袭赶到战场时,先遣队两艘僚舰几乎都失去了战斗力,旗舰蒙哥马利号的近接防御火炮和周围的MA已经所剩无几,被数架MS纠缠着的舰身就像被螟蛉寄生的虫蛹,麻木不灵,连续中弹,覆灭只是时间问题。威萨利乌斯号送给它一个辉煌的结局,就算煌当时开着强袭去挡舰载光束炮,也不过是用他自己的命为蒙哥马利号额外换取十几秒钟。
  “娜塔尔少尉还没来?她不是总提前一刻钟吗?真稀奇。”
  “松了口气吧,知道胧小姐还活着。别看她们那个样子,和副舰长关系最好的就是胧小姐了。”
  副舰长娜塔尔指挥战备,胧调度后勤,两人以这样的密切配合把舰长拉米亚斯上尉大致架空,这是联合军士兵们所共同默认的。大天使号实际上的决策层,包括尉官三人组与这艘船的设计者胧•大和,而玛琉•拉米亚斯与另外三人好像不是处于同一空间的生物。在数次会议决策后,比较结果,大家自然知道听谁的比较管用。但玛琉舰长的存在本身似乎又不可或缺,不能不让人奇怪,包括玛琉本人都是。
  “舰长啊,如果没有你,娜塔尔会找机会枪毙胧,而胧大概会拖上煌开着强袭从内部凿沉这艘船吧。”穆的玩笑常常很难当玩笑听。就算这样,那两人却从不质疑彼此的判断,对士兵们而言也只有这两个人的指令或要求从未彼此抵触过,在这个临时的败兵队伍中无疑是弥足珍贵的。当所有人意识到这种珍贵时,胧已经被丢在尤尼乌斯7。
  收到第8舰队先遣队的消息,与先遣队会合,先遣队在会合时溃灭。这艘船似乎是克鲁泽甚或是命运的玩物,大天使号所承载的喜悦刚积累到顶点就在几分钟内消失无踪。舰上多了一名十五岁的孤女,芙蕾•阿尔斯塔。
  同情芙蕾的人比较多。无论如何,她是在即将与父亲团聚的时候亲眼看着那艘船爆炸的,那眼角迸裂渗血、痉挛着呻吟嘶鸣的样子,想一想都是沉重无比的负担,让人呼吸滞涩的同时,印象越发深刻。相反的,煌得到了他姐姐幸存的消息。
  “胧小姐在的话,说不定可以反败为胜。”这种盲目的乐观并非毫无根据,克鲁泽队的精英们在她的节制面前不是如同待宰羔羊就是望风而逃。
  “胧小姐才不会打没必要的仗,肯定在开战前就把那位公主抬出来。”只看结果,那噩梦般的几分钟就是无谓的战斗所导致的无谓牺牲,还是芙蕾擅自离岗把拉克丝拖进舰桥才救了大天使号。只是,她没能救回她的父亲。
  “喂,我们可是军人……煌当时也拼命战斗了,不过还是没办法啊。”
  连外村中士这个娜塔尔的嫡系都这么说,穆觉得风头不太对。身为舰上仅有的另一位战斗驾驶员,他必须说点公道话:
  “那可是出尽全力的克鲁泽队。那样的战斗,已经不只是拼命了。拼命,只是拿生命当赌注。煌那样根本就是放弃了赌注,别忘了,他可以有更轻松的选择……就是节制,没装甲,上去了也是找死。煌很厉害的,比我厉害。”
  “恩底弥翁之鹰”的话这些新丁是无能质疑的,他们所能参考对比的只是在战斗中零式伤退而强袭坚持到最后。
  “换班。”娜塔尔进入舰桥的时间是零点差十分。
  穆、多尔、芙蕾都是零点休息的一班。少女一直坐在通讯席,静静地,眼神空洞地向着身前的通讯屏。额前刘海中分,绯炎般的披肩发自顶后梳成整齐的马尾,她不动,也不说话,静静地坐在那里,倾听着舰桥中对大和姐弟的议论,像个没有灵魂的乖巧玩偶。

Stage 34 – Slough

C.E.71  02.07  23:52
  是他,那个MS驾驶员,塞伊的朋友。他正向宿舍区的另一端走去,他姐姐的舱室就在远离机库和舰桥的那边。在这静悄悄的午夜时分,在这空空的走道中,他的身影和脚步声都在吸引着她的注意。
  听说他在他姐姐的舱室里呆了一整天,可能是整理物品。那之前,他曾经去她和米丽雅莉亚的宿舍,不知是向她道歉还是想安慰她,笨口拙舌,傻极了。
  不需要他可怜,难道他能把爸爸还给她?因为他没有把那些人杀光,所以爸爸才被杀。他做得到,像他姐姐那样;他做得到,弗拉达上尉也这么认为。可是,他没有。
  在舰桥上,她亲眼看到强袭和圣盾定在一起,一动不动。他根本没有认真打,因为他也是调整者,因为那个机师也是他的朋友。不只是朋友,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他亲口说的。他根本没有认真打,根本没有去保护爸爸。所以,她没来得及把那个调整者抓到舰桥,所以,爸爸死了。
  脚步声停了,她也止步。还没到吧?
  侧身躲向道边的隔断之后,在想到理由之前已经这么做。为什么要躲?她在跟踪。为什么跟踪?不知道。她却知道那个人在向这边望,是的,他是调整者,一定也听到了她的脚步声。除下鞋子拎在手中,在脚步声再度响起时小心跟上。
  爸爸死了。那艘船弹痕累累,还被舰炮正中中心,捅出两个巨大的伤口,扭曲、膨胀、爆炸……
  不要。甩甩头,那爆炸的残影却还在眼前。
  不要。在最初的安慰过后,辞穷的人们已经开始说着各种各样的“没办法”,脸上带着不耐。
  不要。“尽力了”,“拼命了”,“没办法”……他们在说什么?不是他们的错?难道是她的错?不要说得好像那只是场车祸,不要说得好像她应该去向保险公司和律师哭,不要说得好像他们都理解,其实他们什么都不知道。不,他们知道,他们已经没必要耐心了。
  两个巨大的伤口,扭曲、膨胀、爆炸……在那空空的屏幕中心,什么也没有给她留下,什么也没有。
  记得她是把频道定在爸爸的船上,现在已经变成了全频通讯。爸爸的频道,再也找不到了。
  没有了,一无所有。爸爸死了,阿尔斯塔这个姓氏已经没有意义。谁也没有理由再为她做什么了,没有理由。
  是调整者杀了爸爸。
  脚步还在向前迈出,像个牵线木偶,一步,一步……为什么要跟着他?她在追逐什么?她在期待什么?他跟她没有任何关系。
  他再次停步,不是在他姐姐的宿舍门前,而是隔壁。摆弄了两下,门开了。
  他是调整者,她也是。没能保护爸爸的是调整者,杀死爸爸的是调整者。该死,都该死。
  躲在又一个通道隔断之后,冰凉自背后和脚心漫起,将她浸没。虚无的冰凉,冰凉的虚无,抹消了内与外,也几乎抹消了她。只有温润的两行徐徐而下,勾勒出所谓面庞的曲线,提示着那个躯壳的存在。
  只剩躯壳。
  
  煌左右看了一下,确定附近无人,闪身进入拉克丝的舱室。
  “哈啰!哈啰!”床头柜上,机械宠物的两颗红豆眼亮了起来,似乎要唤醒睡梦中的主人。
  藉着走道的灯光,煌赶到拉克丝床边,用手捂住了她的嘴。这是为了防止对方惊呼,从胧给他读的小说里学到的。
  拉克丝惊醒。感到对方要抬头张嘴,煌加力按下。自动门关闭,室内一片漆黑。
  “我,我是煌,拉克丝小姐……”掌心柔软的触感和温温的吐息让少年心慌意乱,“别说话,跟我来,悄悄的。”
  女孩微微点头,煌挪开手时才想到已经没必要这样,房间的隔音效果很好。
  煌并未说明去哪里,拉克丝却一言不发地起身,悄悄的。黑暗中,女孩摸到对面的床边,一阵唏唏嗦嗦声,正在穿衣。
  感觉到对方的信任,煌再次确认一定要把阿斯兰的未婚妻还给他。
  煌牵着拉克丝向机库方向一路小心前进,偏刚好碰上塞伊和米丽雅莉亚从宿舍中走出。他立刻把拉克丝推到隔断后的墙边,可在通道正中,还有粉红色的哈罗扑扇着不知是耳朵还是翅膀的东西一蹦一跳。
  两位同学很快走近,身上军装整齐,煌发现他选错了时间。他很少去舰桥,对换岗完全没概念。
  “你要带她去哪里?难道……”米丽雅莉亚脸上全无诧异,倒有三分好奇,四分兴奋,不愧是被选进CIC管制MA和MS的人。
  煌别过脸:“别声张,我不想连累塞伊你们。我不喜欢那种做法,我要送她走。”
  呆了一下,塞伊看看米丽雅莉亚,叹口气,支了支鼻梁上的镜架,笑了:“也是。抓女孩子当人质,是大反派才干的事。”
  煌从宿舍内的通讯端口入侵主控系统,切断了沿路的舰内监视器,设定为重播23点40分至45分的录像。他确认过,当时没有人走动。在塞伊和米丽雅莉亚的掩护下,他们躲过了其他乘员的目光,径直来到机库大门前。米丽雅莉亚带拉克丝进了一旁的驾驶员更衣室。紧张的煌迅速输入盗来的大门密码,就要按确定键时被把风的塞伊拉住。
  “过了十二点,密码已经换了。”他拍了下煌的肩膀,“我是这一班的,知道新密码。不过,先等她们出来。你也要换上气密服吧?”
  如果没有塞伊和米丽雅莉亚的加入,煌的方案可说是破绽百出,他在筹划方面的经验为零。现在,米丽雅莉亚已经在气压间的手动控制面板前待命。除了舰长和副舰长,可能只有她完全清楚开启三道闸门和给强袭配置武装的正确程序。强行入侵OS不是不可行,但煌却极可能会同时大开三道闸门,在瞬间让真空肆虐在机库中。万一提前惊动机库值班室的人,可就麻烦了。
  煌站在强袭大开的驾驶舱口,伸手接住塞伊扶过来的拉克丝。身着比驾驶员气密服臃肿不少的作业太空服,少女怀抱她叠好的日礼服,带着希冀轻声道谢:
  “谢谢。还会再见面吧?”
  “这个嘛……”舱前两米的空中走道上,塞伊苦笑。很快,那表情变成严肃,“煌,你会回来吧?”
  “喂!干什么呢?”下面的值班室前,传来克罗杰粗豪的喝问。
  “会回来吧?”塞伊重复着,确认着,“回我们这里!”
  煌微笑,坚定地点头:“当然,我保证。”
  就在煌要进入驾驶舱时,从靠机库墙壁处传来一声娇叱:
  “不许动!”
  柔弱的身影自工形合金柱的阴影后转出,踏上空中走道,双手握着一把手枪,直挺挺地指向他们。
  “芙蕾……”塞伊想不到值前一班岗的女友此时会在这里出现,便要上前安抚。
  “不许动!你们四个都不许动!”枪口随着芙蕾的步履晃动,闪烁着沉重的乌芒。她脸上写满黑暗的憎恨,一头红发梳理得一丝不乱,却让人错觉是鲜血在燃烧。
  “叛徒,你们都是叛徒!”
  淡淡的红线,自再度迸裂的眼角淌下。血混着泪,在那精致而苍白的下颌顶端汇聚,一滴,一滴……
  塞伊知道芙蕾的精神状态不好,她完全是勉强自己去舰桥,只因为不想一个人呆在宿舍里。芙蕾现在这个样子让他心疼,让他惊恐,更让他担忧。
  “为什么?为什么你们都护着她?她比较可怜吗?”芙蕾歇斯底里地大叫,分贝数盖过了走道下整备组的嘈杂。
  “那我算什么?”
  “芙蕾……”
  “你们说啊!”芙蕾睁大布满血丝的双眼,后一句的语气却陡然转弱,“我,算什么?”
  没有人回答她,下方的噪音似乎也被谁控制住了。机库中,芙蕾只听的见她自己的急促的心跳和浑浊的呼吸。那四的人眼里的,是怎样的丑陋呢?被染红的朦朦一片中,她看不清。
  丑陋的,或者美丽的?
  少女嘴角吊起诡异的弧线,呵呵笑了起来。起初只是低低的偷笑,笑声越来越大,渐渐变成了干涩尖锐的仰头大笑,在机库中刮刻着铁灰色的金属壁和所有人的耳膜。
  涩涩的笑声终于卡死在咽喉,芙蕾闭上眼,逼出最后两滴淡淡的红泪,缓缓地低下头,端平枪口。
  “你们在叛逃,呵呵,杀掉也没关系……调整者,都该死。”
  煌将拉克丝甩进驾驶舱,耳听“砰”的一声枪响,没有中弹。他手脚一撑驾驶舱上下盖边沿,猛向斜下方斜下方五六米处的芙蕾窜去,趁少女握枪的双臂还因后坐力高扬,居高临下地横臂将她和身撞倒。
  “煌先生!”
  “芙蕾!”
  煌想从少女身上爬起,摆脱这个尴尬的姿势,却被一只柔柔的胳膊挽在腰际。不觉中,贴得更紧。
  “煌,是你吗?”
  凄切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温柔的胴体传来阵阵馨香,让煌茫然失措。
  “其实我知道,不是你的错,真的。”
  呓语绵绵间,两张脸贴在一处。中间薄薄的一层湿腻,是泪,是血。
  “但我永远恨你……”
  坚硬的一块顶在背后,穿过气密服,没来由地透出一丝阴森。
  “恨你……永远,永远,永远……”
  身躯巨震,将意识高高抛远。煌好像听见了枪响,好像听见了惊呼,好像听见了姐姐的召唤,好像什么也没听见……
  
C.E.71  02.08  08:01
  劳将胧在通讯器前摆正,像是怕她漂走了,双臂体贴地环住少女的细腰,将她固定在自己怀中。
  “其实不必这么急,你还是个病人。”劳的声音低沉却清朗,富有磁性。
  “你知道我不是。”这是只有劳听得清的绵绵细语。
  他们两人都是敬业的戏子。
  因为在太空中长期封石膏会导致肌肉萎缩和严重骨质疏松,军医米哈尔给胧的双臂和颈后都安上了合金框架,做个样子。PLANT的技术也还没到能无视人体正常新陈代谢周期的程度,骨折的痊愈至少需要一个月。
  “队长,接通了。”
  出现在屏幕上的是大天使号的舰长玛琉•拉米亚斯,认出通话对象是胧时,她脸上微微抽动了一下。
  “拉米亚斯舰长,请释放拉克丝•克莱茵。她于各位而言不是保险单,而是直达地狱的船票。在地球军所劫持的大天使号与大部队会合前夕,被迫将之击沉,PLANT便有了两位英雄:拉克丝小姐为国捐躯,克鲁泽队长忍辱负重……”
  如果克莱茵的女儿死在地球军的船上,势必激起PLANT民众的公愤,那个PLANT现任议长、保守派的首领也会倒向激进派,拉克丝的平民身份将使这场战争扩大为彻底的种族战争。后果之严重,大天使号上那几个人绝对承担不起,而且,在那时他们只是死去的罪人。胧不过是提出了一种可能,但听上去很合理,铁血作风的“ZAFT星云”劳•勒•克鲁泽也的确有动机那么做。
  “……与其如此,不若以交还人质为条件换取几日停火整备。虽然立场不同,但军人的价值与荣誉是无差别地在战斗中实现。我相信这是双方都可以接受并将切实遵守的合理协议,望斟酌。”
  胧缓了口气,继续道:“另外,我可以与我弟弟通话吗?”
  玛琉一下子紧张起来:“那个……”
  胧觉得有点累,直接交待道:“请代我转告他:保护好自己,回奥布告诉爸爸妈妈我在PLANT玩几天就回去……就这样。”
  劳微笑着等胧说完,问候过对方舰长后切断了通讯。
  他强扭过胧的下巴,她颈后合金框架响起的一声清脆让舰桥上所有人的颈椎一齐发麻。劳没有在她脸上找到得意的表情。
  “你该知道,我说的麻烦不是这个。”他挽起少女的长发,语声轻柔,如同情人的呢喃。
  “是的,我知道。”
  杀死拉克丝,劳不可能完全不被追究责任,必然会导致他可掌握的实际力量被削弱,并非对他最有利的选择。劳的计划是,在做出营救努力后,让她完好无缺地成为地球联合的精美展品。那时,克莱茵的对外政策将失去公信力,只有下台一途。唯一够资格继任最高评议会议长职位的人,就是阿斯兰的父亲、军事委员长帕特利克•萨拉。至于劳,“ZAFT星云”是局外人的叫法,评议会的人在背后都称他为“萨拉教子”。
  拉克丝只要在联合那边就可以,死活无关紧要。可以安排一次人质营救,阿斯兰已经画出了“长脚”的内部通路简图,如果他为了拯救未婚妻而悲壮地死在“长脚”上,也算一种完美结局。现在,无论“长脚”上的人还是克鲁泽队中的军士,都知道劳有“合理谋杀”拉克丝•克莱茵的可能,这一局的诸般算计就此全盘落空。阴谋,就是这样见不得光,劳心中自嘲。
  “地球军劫持大天使号,这个说法是阿斯兰告诉你的?”
  在训练之余和待机的空档,阿斯兰常去医务室。
  “是的。”胧说谎了,那是她和蜜娜早就议定的。
  “我没必要击沉那艘船。”
  “穆在那里,煌也在那里。”劳在欺骗,他不会放过响博士的嫡子。
  如何诱杀煌却让“长脚”合理地平安返回联合才是真正的麻烦,只有胧能解决的小麻烦。
  “你这么护着他?”
  “这是我……存在的理由。”
  平静的明眸中,漾起一轮忧郁的涟漪,转瞬间消没。那是怎样让人沉溺的眼波啊,劳嘴角不自禁地泛起残酷的笑意。低下头,狠狠吮吸,直到痛楚。
  旁若无人。
  
  胧说的很轻巧,但双方还是缺不了讨价还价的步骤。大天使号舰长拉米亚斯上尉提出释放人质后就不得追击的要求,那完全是在开玩笑,理亏的本来就是他们。ZAFT的克鲁泽队长要求立刻释放拉克丝•克莱茵,显然也没有将对方的顾虑纳入考量。漫天要价,落地还钱,最终,双方同意72小时之内彼此不得做出任何主动攻击行为,自达成一致时开始生效。24小时后,大天使号放出拉克丝的救生舱,由伽伐尼号确认。被克鲁泽队两舰夹在中间的大天使号提速,威萨利乌斯号让开航线转为追尾状态,伽伐尼号被逐渐拉远。
  “‘长脚’一定是已经与某支大舰队取得联系了,很快就能会合。”
  亚迪斯也有这种想法:“那我们……?”
  “总要看看是否能一口吞下。萨拉委员长认可了暂时停火,但没有取消追击任务……我去医务室看看。”带着理所当然的口吻,劳离开舰桥。
  对于这种堂而皇之又不乏诡异的转折,舰桥成员们一阵无奈,万年冰山触礁的情景果然可观。他们只能理解为,队长对那个小了十多岁的情人难免格外宠溺些。虽然有诬陷队长的嫌疑,但胧几句话便救回了拉克丝小姐,她那句“军人的价值与荣誉是无差别地在战斗中实现”也得到了全队上下的一致赞同。一夜之间,自从MS抢夺后就诸事不顺、浑沌蹉跎的克鲁泽队找回了以往冷峻的作风和更加高昂的士气。流言中,胧的身份已经由战俘、阿斯兰表姐、队长情人直线升格为队长夫人。或许,这已经不能算流言了,而是被所有人认可的事实。
  医务室本来就不太宽敞,此时更是略显拥挤。胧躺在病床上,拉克丝抱着机械宠物坐在床边,阿斯兰和伊扎克在米哈尔的办公桌上下象棋,至于米哈尔本人,劳没看见。阿斯兰与伊扎克起立敬礼,劳回礼,并向拉克丝致敬。两个少年坐下继续下棋,劳则向内走去,拉克丝主动让出位置坐到棋盘边上,谁也没说什么。与礼貌相反,地位和尊卑在ZAFT乃至整个PLANT都不被看重,只有能力和品格才能赢得认同。
  劳躬身轻吻胧的额头:“装病无聊吗?”
  “还好。拉克丝小姐写了新歌词,我在谱曲。”
  威萨利乌斯号在昨天与拉科尼队合流,同样以搜寻拉克丝、追击“长脚”为目标而并入克鲁泽队麾下的波尔特队则在劳的授意下暂时取消会合。拉克丝还呆在这里没有离开的理由是要确保克鲁泽队坚守停火协议,劳不得不感慨:和平真是个没立场的妓女。不过,他本来也没打算提前动手。
  腕铃叮铛,阿斯兰又出了一手棋。去大天使号时他不想引人侧目,把胧给他的铃铛收在袖口中了。
  “不用乐器辅助吗?真了不起。”劳由衷赞叹着。
  了不起?将记忆的乐谱进行平均律数字化,通过统计对调式的组合进行分类,归纳所谓乐风,然后就能进行模拟试算,胧从不知道所谓灵感是什么,她只是用穷举法逐个排除难听的方案。记忆中,尝试量化作曲的人都被乐评家贬低得一无是处。她也这么做,因为她只会这么做,但音乐学院的老师和蜜娜都没有否定过,的确少有,可能应该算了不起。
  “拉克丝小姐说了吧,你那个宝贝弟弟挨了一枪。”
  “没死就好。”
  劳想不到回答会是这样,忽然发现自己的认识可能有些片面,胧不见得喜欢那个“超级调整者”。
  “听说你在阿斯兰面前承认了我们的关系?”
  “无需否认……”
  那种什么也不说明的关系,只有纯情少年会在意。
  “没有人来杀我了,原以为是不死不休。”
  “这个啊……为自然人作战的调整者,你不是第一个。不要说被俘的联合军调整者,开着MA叛逃到ZAFT的事情都发生好几起了。很多人有各种各样的苦衷,但上了战场就是敌人,你杀死我的朋友,我杀死你的亲人,都是难免的,要轻易放过却不太可能。想报仇的士兵会集中起来选一个人安排一次刺杀,活下来的,便当作可以信任的战友,退伍也可以,一切既往不咎。”
  “不成文的规矩?”
  “是的。”
  “倒像是佣兵团。”
  “是的。”
  “如果刺杀对象想报复呢?或者反击杀死了刺杀者?”
  “你说呢?”劳浅浅一笑,把胧额头的秀发拢到两侧耳后,免得挂到那长长的睫毛。
  “可恶!”伊扎克推子站起,大概是又输了,“再来一局!”
  拉克丝主动帮阿斯兰布子,结果放反了白方王和后的位置,遭到伊扎克取笑。拉克丝微笑着,毫不在意地把两个子对调。只有粉红色的哈罗发出蠢蠢的电子音,好像是在代替主人争辩。
  “可以把那个白色弹子还给我吗?”
  劳搭起胧正在输液的手,又放下,抚平。手窄长,褶皱很少,透明质感,好像一捏就碎,如果单拍一张照片,肯定会被认为是牙雕。自手背上的胶条下伸出一根导管,里面是乳白色的胶体浊液,看不出流动的样子。按胧的骨折程度,照说是无法进食的,只能以注射营养液代替。
  “你知道那是什么吗?”
  “……不。”
  研究所的记录中没有这个。研究所的记录都已成灰烬,只存在她的记忆中。除了那个已经送给阿斯兰的腕铃,除了她和煌,属于那个初始之地的,可能就只有那个白色弹子了。瓦娅的卵细胞伪单相分裂的当天,研究所在营养液输送管道中发现那个白色弹子,虽然可能性无限趋近于零,但那东西仍可能与胧的意外出生有关。
  “活人烧化的结晶体,除了骨灰还能有这种东西,很有趣吧?我在弗拉达家豪宅的废墟里发现的,后来掉在研究所。”
  白衣队长的姿势有些暧昧,右手撑着头,肘支在胧枕边,鬓发垂在病床上少女的耳边。他上半身都侧躺在床沿,左手两根手指夹起胧散在床头的一缕黑发,一圈一圈地卷起。
  床那边,阿斯兰和伊扎克各自观棋思索,少年们认真的神情很好看。拉克丝看看白棋,又看看黑棋,再看看白棋,再看看黑棋,似懂非懂。伊扎克咬指甲,好像碰到了很棘手的一步,很快又展眉宣告:这局他赢定了!
  胧的头发很长,劳还在慢慢卷着。
  一圈,一圈,一圈……
  “可恶!”伊扎克又输了,这局输得比上局还快,虽然他们下的本来就是计时快棋。
  阿斯兰不想玩了。
  伊扎克激将,说阿斯兰是怕输。
  被绷带蒙住一只眼睛后,伊扎克的气势好像也跟着减半,被他逼视着的阿斯兰笑着说可以比别的。他从办公桌上拈起一张信纸,抬肘超过头顶,松手,纸飘落。直拳刺出,嘶的一声,白纸被裁成两条。
  拉克丝拍掌,直说了不起,阿斯兰的脸羞红。
  伊扎克捡起两纸条,拼在一起,刚好又是一张信纸。
  伊扎克说阿斯兰作弊。
  阿斯兰摇头。
  其实伊扎克也知道阿斯兰没有,但他更清楚,他做不到。
  伊扎克揪着阿斯兰怒吼:以前的考试还有格斗战,阿斯兰都在放水,竟然敢藐视他!
  拉克丝劝解了一下,伊扎克松手,从桌上拿了一叠信纸冲出去,估计是回宿舍自己去练了。
  笑语中,阿斯兰和拉克丝收捡棋子。
  胧的头发很长,劳手指上缠了一大团,还在继续。
  一圈,一圈,一圈……
  似乎永远没有尽头。
  “Que voulez-vous(你想要什么)?”霜靥染霞,明眸似星。
  手一停,卷起的发团一下子崩散弹开,恢复成原先那柔柔的一缕,只留一点发梢在他指间。
  他想要什么?
  他在看什么?
  来这里做什么?
  别在腰带下的白色小弹子灼热起来,像劳在那片焦木残垣中发现它时一样滚烫。眼前的一切在瞬间燃烧起来,正如那一夜。火,红色的,黄色的,橘色的,蓝色的,白色的……除了火,还是火,幻灭幻生,幻生幻灭,炽烈的艳舞让人干渴、眩晕、窒息。唯有那火焰深处的两点秋水明眸渐渐清晰起来,不动,无波。
  
C.E.71  02.11  15:21
  “他的宝贵力量有目共睹,应该让他继续为军方效力。他的父母都是自然人,按照公布的救难名单,赫利奥波利斯被毁时也逃了出来,现在正在地球。如果能让他们接受我军的监护……”
  娜塔尔•巴吉露露少尉语气泰然地陈述着让煌•大和继续为军队效力的方案,让旁边的玛琉一阵战栗。只要不是军规禁止的,为达成任务和目标,娜塔尔可以不择手段。旁人心中迟疑、嫌恶甚至都不愿想到的念头,她可以毫不犹豫地说出口并直接付诸行动。比如,像现在这样要夺走一个少年的双亲,胁迫他去杀害“同胞”,这种念头只在玛琉的脑子里停留一下都让她毛骨悚然。
  一个拳头重重砸上桌面,喝斥声将娜塔尔的发言打断:
  “开什么玩笑!就算是天才机师,没有斗志要来有什么用!”
  哈尔巴顿准将眼神严峻如冰,相比登舰时的气定神闲、亲和洒脱判若两人。准将的体格结实精杆,唇上蓄着黄褐色短须,令人感觉不出年龄。哈尔巴顿是G兵器研发计划的制定者和强硬推行者,也是玛琉与娜塔尔的直属上司,但这样的威势似乎已不足让巴吉露露少尉退却。
  “阁下,恕下官直言:只要被送上战场,没有谁会不为自己拼命,我们也不是因为喜欢杀戮而站在这里的。况且,这种情形在我军不乏先例可循,至少可以排除他为ZAFT作战的可能,对于他那个目前在ZAFT舰上的姐姐更是必要的钳制。”
  大天使号的作战简报室中,一时间静默下来。大天使号与原驻守月球基地的第8舰队会合后,按常理本应是尉官三人组被传唤到旗舰,司令官哈尔巴顿准将则怀着兴奋而又急切的心情登上了这艘他投入无数心血、承载着他未来希望的机动强袭特装舰。在报告过程中出现这样的对话,实非准将所愿。哈尔巴顿端正坐姿,凝视着娜塔尔•巴吉露露少尉,那刚强倔强的目光毫不退缩。半晌,他终于开口:
  “你很优秀,比你父亲还优秀。他一定很欣慰。”
  娜塔尔的父亲是哈尔巴顿的前任副官,在哈尔巴顿遭贬黜期间于去年的“世界树”攻防战中战死。
  想到还有11天就是生父的忌日,娜塔尔也黯然垂首:“谢谢。”
  哈尔巴顿身侧,身材矮胖的新任副官咳嗽了一下。哈尔巴顿看了看副官,站了起来。
  “四架G被夺,赫利奥波利斯崩溃,阿尔忒弥斯被摧毁,但你们守住了‘强袭’和这艘船。无论总部那些人怎么看……”
  停顿一下,准将又向身侧瞥了一眼,继续道:“我坚信这对未来阶段的战争将有决定性的意义。现在,我代表OMNI Enforcer传令:大天使号将以现有人员编制降落到阿拉斯加总部。”
  不顾玛琉三人屏息瞠目的表情,副官作着事务性的补充说明:“载运补充人员的先遣队被击沉,现在我军也没有人员可以再分配给贵舰了。”
  “赫利奥波利斯的曙光社被毁,大天使号和G必须带着所有资料前往阿拉斯加。”奥布在其中妆扮了怎样可憎的无辜与无知是哈尔巴顿所无法追究的,他只能面色凝重地嘱托面前的三个年青人,“必须让G的开发进入正轨。ZAFT正不断投入新式机体,那些只知道争权夺利的家伙却净在些没用的东西上浪费预算。战场上牺牲了多少士兵,他们只有数字上的认识!”
  想想先遣队的战舰和 MA ,面对扎夫特的 MS 几乎毫无抵抗就被击落。被托付的是何等重大的责任,三位尉官各自深有体会。即使只是作为幸存者,他们也无法回绝。但他们能来到这里全属侥幸是显而易见的事实,继续走下去的话……
  “别担心,我们会护航你们到达轨道脱离点为止,你们只要从那儿直接往总部降落就行了。”副官说的很轻松。

Stage 35 – Requiem

C.E.71  02.11  16:09
  哈尔巴顿是在医务室找到那个天才机师的。栗发少年躺在靠左墙的床上无聊地输着消炎药,两眼望着天花板正在发呆,自然人的消炎药对他只能充当安慰剂。靠右墙的床,属于此次非战斗减员的肇事者。
  来这里的路上,娜塔尔备述了事情经过,并当面检举了玛琉巡逻配置、枪械管理、重要人物特例监控等方面的多项玩忽职守罪。对于学生的错误,哈尔巴顿并没有将穆提出的配员不足作为正当理由接受,命令副官做好记录的同时说了一句:
  “拉米亚斯上尉的确没有担当舰长的才能。辅佐她,你们辛苦了。”
  娜塔尔就此打住,被准将一语道破反而令她略有些心虚。毕竟,总部的命令是“以现有人员编制降落”。
  这五位军官走到医务室门口时,病床上两个伤员都一动不动。他们的伤势不重,芙蕾的子弹从煌的肩胛射入,自锁骨和肋骨之间穿出,钻进芙蕾肩井。着弹点的垂直投影本应刚好经过煌的心脏大动脉,幸亏芙蕾没受过射击训练,本来有可能一枪两命,现在他们连肺叶都没伤到。
  “你就是煌•大和吗?我是第8舰队的司令官哈尔巴顿。”
  “你好。”煌躺在床上,并没有起身的意思。打了止痛针,包扎良好的伤口完全不影响他的行动,但司令官之类的头衔已经不能让他感到激动了。他想回家。
  倒是没被打招呼的芙蕾坐了起来。
  “谢谢你一路保护大天使号和强袭。从现在起,你和你的同学们已经自由了,将和其他赫利奥波利斯平民一起乘穿梭机下降到奥布。”
  娜塔尔赶忙喊道:“阁下!”
  “4架G落入ZAFT手中,已经没有‘机密’可言了吧?”哈尔巴顿转头反问娜塔尔。
  “……是的。”准将异样的眼神和着重的“机密”一词让娜塔尔明白这也是上面的命令。
  哈尔巴顿取出一封信交给煌,信封抬头是给胧的,落款是奥布萨哈克。他转而面对芙蕾:“芙蕾•阿尔斯塔?外务次官乔治•阿尔斯塔的女儿?”
  芙蕾点点头。
  “对于你父亲的逝世,我十分遗憾。同样是为结束战争而努力,虽然在理念上无法彼此认同,但他是个能贯彻自己意志的人,对此我很钦佩。”保护不力的内疚和痛失先遣队的哀伤在准将心中再度蔓延开来。
  “谢谢……”芙蕾垂下眼帘,咬了咬下唇,“我志愿参军。”
  门外,塞伊、多尔、米丽雅莉亚三人刚好来到医务室。
  
C.E.71  02.11  16:30
  “威萨利乌斯号会回来参加追悼仪式吗?”拉克丝微笑着问道。
  “这个……”劳原以为少女是想早日见到阿斯兰才如此问,正准备随口敷衍时注意到她的眼神,劳浅浅一笑,“现在,还不一定。”
  “战果固然重要,恳请您不要忘了不幸牺牲的人。”
  面对粉色公主直视他的冷澈目光,劳收拢下颚,微微点头:“铭记在心。”
  “一定要跟什么作战不可吗?”转向阿斯兰,拉克丝语带落寞,“战争,还真是复杂啊。”
  
  “又一朵早开的花啊。”目送拉科尼的纳斯卡级舰将“和平的麻烦”送走,劳将胧的及膝长发挽在手上抚弄着,作出这样的感叹。
  “还有其他的?”
  “比如你,比如茵蒂雅——尼科尔,那个迅雷驾驶员的姐姐,你会见到的,一定很合得来——其实阿斯兰他们也是。当然,包括你弟弟。”
  失重状态下是无所谓姿势的,胧站在劳的队长席旁,对伤患而言并不比躺着难受或费力。输液管用胶布固定在手臂内侧,自带压缩气囊的点滴袋绑定在腋下,胧倾向于种自由度较高的伪装方式,但也有些疑惑:
  “把情人带上舰桥,不会影响军心士气吗?”
  “应该没什么。这是有先例的,那个‘沙漠之虎’安德鲁•巴尔菲卢特曾带着情人去受勋。”
  “据我所知,艾莎小姐没有军职,却是巴尔菲卢特队长双座座机TMF/A-803 RAGOU(拉古)的另一位驾驶员。”
  “据我所知,这是机密情报。”劳索性搂过胧的腰将她揽到腿上坐下,声调扬高,“放心吧,你的战斗力可是公认不比我弱。而且大家还不知道,大天使号,也是‘长脚’的设计者也是你。”
  “戏演过了。”胧觉得这个时候自己应该皱眉,便微微皱了一下。这个表情她不常用,她不知道,在别人眼里,那略显落寞的哀情,很媚。
  “我只是,没耐心了。”
  劳一点一点品尝着那两瓣樱唇,肆无忌惮。
  这对白痴情侣的对话,全舰桥从头到尾都听得清清楚楚。据他们所知,巴尔菲卢特队长和艾莎小姐不会在公众场合湿吻。
  “还是没动静,这个赌,你输了。”胧把脸藏进劳颈窝,轻轻说道。
  “本以为他就算不趁我只有两艘战舰的时候冲上来把我干掉,至少也会试探一下,或者去追搭了拉克丝小姐交通艇的那艘。看样子你说对了,第8舰队外强中干,战斗驾驶员全是新丁,根本不堪一试。”
  “观其先遣队便知。不过,也可能是虚实之计。”
  “虚实之计?”
  “汉谚的直译,能而示之以不能。你一直跟着他们定然有所凭恃,他们想把你的底牌梭哈掉,怕将你吓跑了所以按兵不动。你现在的强而示之以弱,也算虚实之计。”
  “不会。我说过,‘ZAFT星云’座舰威萨利乌斯号,这个诱饵,够大了。”劳的傲慢理所当然。劳的个人击坠数在ZAFT诸王牌中可能不是最多,但若论所部战功,则无人能与他相匹。
  劳默默计算着战力:原属拉科尼队的齐格勒号共有6架GINN,威萨利乌斯号连圣盾在内也有5架MS可以出击,逐渐赶上的伽伐尼号载有暴风与迅雷,加上……似乎真的可以收口袋了。
  “对于那支混编舰队,克鲁泽队不是理想的练兵对象……”胧眼角始终没离开航迹图,“劳,第8舰队航线目标为下降轨道。”
  舰长席上的亚迪斯点头确认了胧的判断。
  原本预测第8舰队的目的地是月球托勒密基地,劳可没想到对方竟然当他的面要让“长脚”直接降落到地球。
  “被看扁了啊……”
  回应他的,是怀中少女的呵呵娇笑。
  “趁还在我们院子里的时候击沉它吧。亚迪斯,通知各舰调整航向。”劳轻吻胧的额顶发际,“智将哈尔巴顿,该请你退场了。”
  
  胧一直不知道哈尔巴顿为什么会拥有“智将”的称号。自重组战争后,整个人类世界奇迹般和平了整整六十年,而这位老将也属于典型的靠熬资历升职的和平将军。C.E.69年,尚未正式开战时,他因提出并坚持G计划而被流放到军校任教。C.E.70年8月他被再度起用,那时“新星”攻防战早已结束。ZAFT将L4的资源卫星“新星”移送到L5改为军事要塞“博亚兹”,途中发生了第一次由雇佣兵主导的大规模战斗,据当时参战的“医生”米哈尔所说,哈尔巴顿连这一战也没赶上。之后,战争进入胶着期,除了上个月地球联合的高雄港被攻陷,基本没有值得一提的战役或战斗,而哈尔巴顿也开始整编包括G计划“大天使号”在内的第8舰队。也就是说,这是位完全没有战历的“智将”。
  胧对他的直观认识仅限于她本人主持的G兵器搭载舰开发。还是阿斯兰告诉她,PLANT军校中使用的太空舰队指挥、太空战术导论等科目的教材也是哈尔巴顿写的。胧恍然大悟:应该把哈尔巴顿归类于军事理论家,而且是在太空战还极不成熟时的太空战军事理论家。看到阿斯兰错愕的表情,胧明白,这个认识很可能需要修正。
  哈尔巴顿无偏理论计算与预期的能力或许相当强,实战指挥能力不得而知,总之,不可信赖——这是胧目前的判定。若只是纸上谈兵者,就不能指望他保护煌所在的大天使号,可能的将才也无法补足部队战斗力的绝对差距。按照无偏理论计算与预期,如果没有其他援兵,这次第8舰队在劫难逃。
  于是,胧和劳打了那个赌。劳的赌注是他不亲自出击,他输的很干脆,很可能本来就没那个打算。让大天使号将G的资料带给地球联合军,他可以省点事。无可奈何的是,对于赌注,胧不可能要求更多。
  关键是煌。
  劳对大天使号穷追猛打的理由有三个:
  A.尤连•响博士的儿子,“超级调整者”煌在那艘船上。
  B.埃尔•达•弗拉达的儿子穆•拉•弗拉达在那艘船上。
  C.军事委员长帕特利克•萨拉和最高评议会的指令。
  劳说过:“虽然只是个游戏,但若不认真玩的话就没意思了。”这可能也算理由,但可信度太低,无法作为条件代入,忽略此约束对决策函数的贝叶斯分布参数的影响近似于零。
  C是劳可以无视或者阳奉阴违的,A与B才是真正的理由。
  B是胧不在乎的,至于A,涉及到她曾给自己设立的行为原则,理论上是这样。原则,或者责任,可能就是这样了。就像当初去曙光社之前她可以把煌和阿斯兰打成重伤一样,教训是动机,执行过程中,她可以毫无感觉地击断他们的肋骨,错折他们的手臂,全无“亲情”在理论上的常规反应。此前一天,她还在为他们添饭时说“多吃点”、“长高些”,其实她也可以把这些话放在用暗劲重伤他们内脏时说。只是行为逻辑判定上有点小问题而已,仅此而已。
  但这不足以证明胧对煌没有所谓“亲情”,因为煌还没有死。如果煌死了并且“亲情”存在,按照“亲情”在理论上的常规反应,胧会很伤心。因血缘关系存在,该可能性不为零。自我保护的优先度高于情感体认,为此有必要保护煌。逻辑成立,将原则1降阶为原则0的推论取得较好拟和效果,确认。
  以保护大天使号与强袭为目标,应伺机拖延克鲁泽队进攻时间,直到大天使号抵达下降轨道脱离点。
  “如果不是为了你,我早把那艘船击沉了。”明明应该是讨好情人的言辞,从劳口中说出,冷冰冰的。在劳的宿舍里,只有他和胧两个人。
  “为什么对第8舰队的事情那么热心?”
  “只要你守诺不亲自出击,我便陪你玩这个游戏。”依偎在男人怀中,少女暖暖的气息轻吐在对方的胸膛。
  “不担心你那个弟弟吗?说不定我会毁约。”劳并不需要答案,勾起少女的下颌,正视她的眼睛继续道,“但我不会给你机会毁约。你怕冷,就只给你病号服。你需要高热量,所以既不让你进食更不给你多打葡萄糖。你只能这样躲在我怀里取暖,无力抵抗,任我摆布……看上去,效果比我想象的更好?”
  注视着胧已稍显消瘦的脸庞和平静清澈却深不见底的幽瞳,劳觉得他有时真的明白这个驯服的囚徒在想什么。
  “别再想了,我不会给你任何机会。”
  以最亲昵的姿态环抱着绝美的少女,在对方身体绷紧的同时猛然将她勒紧在胸前,握上她的双臂,“喀啦”、“喀啦”的两声自左右响起。
  没有眼泪,没有呻吟,只有抽噎的呼吸、略微发散的目光和更加苍白的面庞,劳取出手帕为他的小情人温柔地沾拭着额头不断渗出的冷汗。当力量差距为绝对时,尔虞我诈和调情一样,都只是点缀。
  “我抱你去医务室,好吗?”
  没有回答,也不需要。
  
C.E.71  02.13  18:10
  “军人的价值与荣誉是无差别地在战斗中实现——简直是战争女神的挑唆。看看现在的克鲁泽队,这一战我想不打都难。用汉谚应该怎么说?”
  “军心可用。”胧用法语又解释了一遍,听起来比汉语的四个音节就长了许多。
  “真美。”
  与其说是在评价语言,劳更像是在评价怀中的少女。将口鼻埋在情人颈侧,他贪婪地吮吸着那份纯净的青春与生命。胧的体香极淡,却悠悠地沁人心脾,直让人想将她染上自己的味道。连续几天的朝夕相伴后,胧仍是那个淡淡的美人,劳身上倒开始散发出一种近于龙涎香的气息,一头奢华的及肩金发愈显灿然,打着漫漫的波浪如挥洒阳光的碎片般令人敬慕。
  在地球大气外、下降轨道脱离点的上方,地球联合军第8舰队摆出了密集阵形准备迎击,把旗舰和大天使号并列看护于靠后的阵心。ZAFT一方的战力包括克鲁泽本队、去而复返的拉科尼队与从月球方向出现的波尔特队,这三个点分布于第8舰队上方,或者说是较远离地心的位置。
  波尔特队长是位忠实的热血军人,劳曾打算牺牲波尔特队,强行阻截返回月球基地的途中的第8舰队与大天使号。那时,若克鲁泽队和拉科尼队衔尾追击,胜算也不低。而以目前的形势,地球军仍固执于让大天使号降落到北美阿拉斯加,克鲁泽队的三艘纳斯卡级加上三艘罗拉西亚级,舰支总数不过是第8舰队的四分之一强,而后者现在需要考虑的似乎只是先吃掉哪艘船。ZAFT军以少数兵力散乱布阵,怎么看都像是信息传达不及时或者坐标传达错误而导致会合失败的结果。战场上没有原谅,收缩后的第8舰队就是择人而噬的盘蟒。
  距接战五分钟,进攻方却是ZAFT军克鲁泽队。
  “集中火力逐点击破,如果舰数再多一倍,如果换个地方,如果再靠近十公里,我或许真的会害怕。真可惜,在这里,就乖乖给我下去吧。”劳自言自语式的胜利宣言偏偏又是霸道非常。以目前的距离,二十几艘大小不一的战舰还不足以形成封锁性乃至毁灭性的炮列,太空中的机动方式比海平面上自由太多。相反,地球军诸舰却处在即将被地球重力牵坠的边缘。
  “亚迪斯,通知各舰:三分钟后,MS出动。”下完令,劳又把侧脸靠上胧的头颅,“没什么要提醒我的吗?”
  到现在才问这种问题,有多少诚意可想而知。胧很知趣:“假设没有伏兵,敌方战术其它可能选择:一,背水一战;二,大气机动回旋。前者在数量优势下只能自沮士气,后者惟有经验丰富的驾驶员可以完成。”
  严格来说,这两种战术一种接近战略层面,另一种则属于单机格斗技术的泛化,因为没有阵列化的基础,还只是理论上的战术。背水一战,和“虚实”、“实虚”、“虚虚”、“实实”那样与其说是心理战更像是哲学用语的词汇不同,取死地而求生的战术概念早已十分普及。至于大气机动回旋,则是利用大气层障壁的反作用力进行回转机动,可以取得较小的回转半径。这种机动是有翼MA的专利,不只MS,就是穆•拉•弗拉达上尉的零式也无法做到。
  “也就是无需在意了?”劳越来越喜欢玩胧的头发了,尤其在他发现这会让少女脸红之后,“都听清楚了吗?”
  “明白。”通讯器中传来整齐的回答。劳竟然一直开着队内通讯。
  静默中,战士们用渐渐加速的心跳与呼吸进行倒计时,身体与精神的温度彼此追逐着渐渐升高,直到一声响指将他们点燃:
  “舞会,开始。”
  MS被接二连三地从ZAFT各舰的弹射器中射出,联合军几乎在同时释出四五十架莫比乌斯,双方指挥官的时机判断一致。劳吻了下胧,半脸面具鼻端的尖锐在少女耳根左近戳出一点红晕。
  决斗出击了。不管在哪国,暂时只有左眼管用的驾驶员都是不能飞的。但是对伊扎克来说,受伤的并不是半覆着绷带的脸,而是自尊。七天前的先遣队歼灭战中,决斗受创,驾驶舱内的小爆炸使伊扎克面罩碎裂、负伤败退。假如驾驶舱在当时皲裂,真空立即就会扼杀他,但在事后,伊扎克始终无法为之庆幸。不用别人说他也知道自己近战打不赢胧,但他却可以用那个菜鸟驾驶员的侥幸来嘲讽阿斯兰的无能。伊扎克深信个人的价值取决于其能力,他相信自己很强,而且会更强。然而,精英的自负被强袭那儿戏般的一剑突击给刺穿。这样的伤,比死亡更耻辱。
  将一架MA化成橘色的焰团,那是决斗右肩加载的115mm磁轨炮,Assault Shroud(突击护甲)的部件之一。那是为GINN和西古设计的MS追加装甲,可以完善对关节部位的防护,但主要功能是增强火力和在太空中的机动性。伊扎克请战时,军医米哈尔用验尸的目光扫了他一眼,就继续忙自己的细胞活性分析,劳则下令将突击护甲安装在决斗上。对突击护甲的实验原安排在完成任务后的返程途中,队长这么做的意思就是“好好休养,这个试飞交给你”,几乎所有人都这么理解。但此时决斗强行出击,并没有人阻拦。
  用战功洗刷耻辱!整支克鲁泽队都被浸没在一种近乎嗜血的狂热中,而每个人又偏偏异常冷静,以残酷而精确的作战将敌人化为灰烬。感受过这种黑色优雅的随军记者曾将之誉为“流冰之炎”,厌恶那种杀戮气息的人只能在背后咒骂克鲁泽的队员都是“被洗脑的狂信徒”,但他们的赫赫战功就和极高的生还率足以让所有嫉妒者闭嘴。
  被MA与驱逐舰舰炮围堵的圣盾突然变为MA形态,利用形状晃动脱困,冲向驱逐舰后段,钩爪一抱扣住炮台,一束妖艳的“海妖魔兽”将驱逐舰赶出战斗序列。
  魅影般的黑色迅雷疾冲向一艘护卫舰,半途中被太空吸收了似的悠忽无踪,三枚白色穿甲弹突然在舰桥前出现,带来破灭。
  迪亚克还没有冲到最前方,但这一战注定属于他,一炮串起两架或者三架MA对他只是游戏。暴风的攻击频率不如其它MS,但大大高于舰炮,加上那超远的射程,火炮不时穿透混乱的机甲战线直指地球军舰群,在纷扰的电子战中不断为友舰反馈着修正坐标,是实际上的火线观察台。
  六分钟内,四艘地球军战舰沉没,MA阵线被压到舰群边缘,悬殊的战斗力使这里成了ZAFT精英们的表演舞台。第8舰队的所有火力雨点般向克鲁泽本队三舰倾泻着,却只轻伤了伽伐尼号。地球军军舰的攻击仿佛都被真空给吃掉了,在MS的迫袭下还在变得更加散乱无力。雷达失效,又没有MA的引导与对敌压制,再小的弹幕缝隙经过距离的放大后都会变得夸张而可笑。而包括伽伐尼号在内ZAFT六舰的主炮仍如开战时般有力,特别被第8舰队授以侧面的两队,攻击越来越准确、致命。
  “阿斯兰和尼科尔太天真了。留下活口,他们又会拿着新武器回来。”劳悠闲地自言自语。弹指间,威萨利乌斯号两发主炮轻松撕碎了撤退中的两艘地球军战舰。MS机群的屠杀目标还在不断变换,而第8舰队中央包括大天使号在内的数舰仍是固守不动。
  劳拈起少女的一缕发梢,在她的下颌处划着圈,逗猫似的:“看来哈尔巴顿无论如何也要把它放下地球,竟这样宝贝地藏在后方,到现在了还什么都不让它做。”
  “我们倒落个轻松,X105强袭也不会出来了。”亚迪斯的话,一半玩笑,一半认真。如果胧小姐的弟弟又开着强袭出来,为难的可不止他亚迪斯一个。不过,现在那个驾驶员已经知道他姐姐在这里,地球军也会担心他临阵叛变才对。
  “他知道光靠战舰和 MA 已经赢不了我们了,是位好将军。也是他提倡开发了那东西……”劳看看怀中少女的眼睛,依然是全无杂质的清澈,“至少,就用这次战斗,替他证明他的观点吧……”
  警报响起,大天使号开始降下,零式出击,强袭出击。
  “追上去。”
  劳微笑着松开了指间的头发,虎口掩上胧的咽喉,四指轮抚少女柔滑白皙的颈侧,拇指感触着那并不强烈的脉搏,“你那个弟弟没把你的命当回事啊,难道是想投降了?”
  此时投降是不可能的,劳也不需要。
  “阿斯兰值得他信任。”胧闭上眼,上身软倒,顾惜着右臂的伤势,头慢慢偏向劳的肩头,靠住。
  零式与强袭给战局带来的变化,大概只是有效牵制了在大天使号开降下后急速突破地球军前阵队列的暴风与强袭。零式那四个线控式桶炮复杂多变的战术使迪亚克疲于应付,甚至还两次命中暴风,但对PS装甲却无可奈何。同样被周围的敌舰牵制着,加载突击护甲后火力和机动性得到加强的决斗则与强袭打了个势均力敌。决斗的近战动作相当干脆,磁轨炮与飞弹却屡屡击空,眼睛显然限制了伊扎克的发挥。强袭在上次战斗中连败五机的超卓表现好象只是昙花一现的超水平发挥,但无论如何,已经可与决斗正面抗衡。
  关键在于地球军舰队的反扑。拉科尼队的两架GINN在突击“长脚”时被击中,随后是波尔特队的一架负伤,ZAFT在这一分钟内的伤亡数就等于刚才的全部。一个巨大的白色光球突然挡在一艘地球军护卫舰面前,该舰主炮的光束一经射出便沿着球面急剧转向偏移,同样被偏移的还有伽伐尼号原本必中的一炮。同时,连威萨利乌斯号都不知其坐标的迅雷在一团爆炸中被逼出身形,能量指示因PS装甲连续被实弹命中而急剧下降。
  克鲁泽辖下三队的气势断然受挫。
  “你不想解释一下吗?”
  “大天使号的OS也有对敌规避行动的模糊拟算预期,算法优化程度高于ZAFT现役舰,计算时间减少40%左右;针对幻像胶体隐形,也可根据弹道逆推估算MS的位置;扭曲光束炮的是反光束爆雷……第8舰队开始信任那艘船了。”
  “应该说,自然人不得不仰赖你这个调整者了。”吻了下胧,劳对自己的猎物很满意。胧没有分辩说她不算调整者,那没有意义。
  狂蜂般猖獗的ZAFT军很快冷却下来,其它直突阵心的莽撞尝试也停止了,再没让地球军占到什么大便宜,给敌方的压力却不曾减弱,其坚韧可见一斑。即便如此,于坚韧并不稍逊分毫的第8舰队就像铁壁一样,就算正在被不断削薄,已难以维持密集阵形,但仍死死挡在克鲁泽队面前。阵线还在向下移动,数艘联合军战舰已经受到地球引力拖曳而失去灵活,离子化的大气隐约为其擦出一轮红边,中弹处纸片一样燃起。屏幕上,白色的“长脚”渐渐缩小的趋势却明显的多。
  将怀中的少女扶正,劳打开全频通讯,柔声道:“唱支歌好吗?阿斯兰说过,你唱歌很好听。”
  这不是请求,尽管他还在温柔地重复着:“Sing, my angel.(唱吧,我的天使。)”
  
  canta per me ne addio(为我歌唱道别)
  quel dolce suono(以前那段日子)
  de' passati giorni(的甜美声音)
  mi sempre rammenta(总让我想起)
  la vita dell' amore(相爱的日子)
  dilette del cor mio(我心中的最爱)
  o felice, tu anima mia(哦 幸福,你是我的人)
  canta addagio…(慢慢地唱着)
  
  不知何时,一艘舰船已逼近地球联合军舰队。一艘交通艇和几个救生舱从克鲁泽队旗舰背后发来信号。
  “伽伐尼号冲过头了!你在干什么?塞尔曼!”亚迪斯大声叱问着年长于己的前辈。转眼伽伐尼号已钉入第8舰队残存的五艘战舰之间,冲撞自动回避系统使舰阵刹那间溃散。
  “追到这一步……不能撤退……”
  远距离加上干扰,影像与声音都非常混乱,偶然清晰的屏幕上,大胡子舰长平静而严肃,一如既往。
  “……当初因为我……一定要把长脚……”
  劳微笑。
  光束与光束,飞弹与飞弹,燃烧着敌意与仇恨在最近的距离交错冲撞。一架被击坠的GINN一头栽向敌舰甲板,致命的乱流从内部席卷全舰,光与热的狂烈将彼此一同焚尽。顶着积层装甲的伽伐尼号在十米间距的撕咬中惨胜,将化成火团的驱逐舰抛在身后,披着数道赤色飘摇的伤口,直冲向第8舰队旗舰这最后的障碍。
  穆的零式抛开暴风全力阻击伽伐尼号,却怎么也无法阻止那残破舰躯的行进。克鲁泽队的三架G也仿佛受到了搭载舰的召唤直飞过去,只有决斗还在追着强袭缠斗不休。再往下到临界线,重力牵引加上大气阻尼将超过几架MS的推进力极限。
  “阿斯兰、伊扎克、迪亚克、尼科尔,全给我回来!再追也不可能有作为!”
  劳为自己的冲动一呆,嘴角勾起的那抹神情愈加温柔起来,扶着少女的双手却颤抖着越抓越紧,十指深深扎入那已经无法更加纤弱的细腰。胧毫无痛觉似的,看着屏幕中已经无力改变下落轨道的强袭放歌依旧。更加高亢的清越歌声清晰地回荡在这舰桥里,回荡在ZAFT各舰的通道内,回荡在那两舰、大天使号还有诸MS中。
  电子干扰早就停止了,失去意义的战斗还在继续。战场中心不断下降,烧得赤红的两舰表面散发出青白的光华,已经开始气化。蓝色和绿色的主炮光束不停闪过,伽伐尼号仍在向地球军仅剩的旗舰移动,空气摩擦、炮火、故障……肉眼可辨的振颤中,每一米都举步维艰。
  
  tempra la cetra e canta(弹响你的里拉琴唱歌罢)
  il inno di morte(死亡的赞美诗)
  a noi si schiude il ciel(天空向我们开放)
  volano al raggio (她们向着光芒飞去)
  la vita dell' amore(相爱的一生)
  dilette del cor mio(我心中的最爱)
  o felice, tu anima mia(哦 幸福,你是我的人)
  canta addio…(歌唱道别……)
  
  不及相撞,两舰相继发生连锁爆炸,迸散四射的碎片来不及划出完美的抛物线便一一燃烧殆尽。在所有人心头印下的,是天国葬歌中那蔚蓝星球上方融成一团的焚天赤焰,无根无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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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若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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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5-8 20:10  资料  短消息  加为好友  QQ
Stage 36 – Drown

C.E.71  02.14  07:10
  唇分,舌尖拉起一丝透明而又断开,坠入那樱桃小口深处。绵柔的一吻,没有迎合,没有拒绝,更像是某种礼仪。
  劳醒来时,胧已醒了。伊扎克那次失败的刺杀让劳知道胧的睡眠时间很少,为了确认,劳起身亲吻她。舌尖轻松顶入那贝齿之间,呼吸依然平稳,没有迎合,没有拒绝,便如昨夜。
  最开始的时候,他第一次从少女眼中找到一丝本能的恐惧,难得的怯意让欲念分外炽烈、更加疯狂。其实,那应该算强奸。
  “为什么不杀了我。”
  两臂断了,但胧完全可以趁他沉睡时用双腿绞杀他,至少也可以一腿废了他。劳清楚,她做得到,凌晨入梦前就想到过,只是无所谓。那时,他很累,很累。
  “很痛,动不了,也没必要。”
  又是谎言。劳确信胧恨他,理由太多。至于“必要”,劳同样确信胧有动机杀他,就像他有动机杀死那个超级调整者。假如劳死了,身为受害者的胧还是会被同情,何况阿斯兰也在舰上,一定会保护她。
  女人是种奇妙的动物,劳忽然猜想胧或许只是不想杀他。至少,昨夜胧没有拒绝他。双臂拒绝不了,口头上却是没有拒绝。或许她只是明白拒绝也没有用,就像她在之前的数天中也没有拒绝他的拥吻。或许,那不算强奸。
  “我夺走了你的初吻?”
  初吻算什么?在洗澡间把胧的残蜕扒光的人,这两天伺候胧大小解的人,也是他。这只是个婉转的问法,想到胧那繁冗复古的服式,除了保暖之外,或许也说明了她是个出奇传统的人。
  “不是。吻过很多人,”在劳的讶异中,胧絮絮道,“煌、爸爸、妈妈、阿斯兰、蜜娜、芙蕾,还有亚克先生。”
  “亚克先生?”劳发现胧对吻的界定和记忆相当严格,也相当奇怪。
  “在哥白尼定居时,煌捡回家的公猫。”
  “……喜欢猫?”
  “不。之后我们都被送进医院,查出我对猫轻度过敏。亚克先生中风,据兽医诊断是惊吓过度……”
  ZAFT的超级王牌无法想象中风偏瘫的猫是什么样子。
  “……我猜测是因为我有蛇的基因,尚未证实。”
  女人,奇妙的女人。除此之外,劳想不出更贴切的词语去描述身下这小小的温暖。沉溺于那柔柔的嗓音和一闪而没的淡淡失落,他醒过神来时,深吻已因窒息而结束。倒映在那平静眼波中的,是他端正的面容,淡淡的老人斑和眼角的鱼尾纹清晰可辨。
  
  染色体端粒短引起的老化症,这就是劳在外总戴着半脸面具的原因。
  生物的遗传物质DNA大部份均包含在细胞的染色体上,这些DNA分子在细胞分裂时会进行增殖。然而在染色体的末端有一种盖状结构,是一小段富含鸟嘌呤核苷酸(G)的串联重复序列,称为端粒。端粒不是在染色体DNA复制时连续合成的,而是由端粒酶(telomerase)合成后添加到染色体的末端。体细胞里的端粒酶失却活性,体细胞每分裂一次,端粒也就缩短一些。随着细胞不断地进行分裂,端粒的长度将越来越短,当达到一个临界长度时,细胞染色体会失去稳定性,使细胞不能再进行分裂而进入凋亡(apoptosis)。端粒的长度决定了细胞的寿命,起着分子钟(molecular clock)的作用。
  时至今日,端粒问题仍是生物复制领域中的绝壁,雄心勃勃的响博士当时也撞了个鲜血淋漓。埃尔•达•弗拉达用体细胞制造的克隆体,才出生便只有与埃尔相同长度的染色体端粒,换言之,只能拥有与他的余年相同的岁数。
  C.E.43年穆出生时,埃尔已年近半百。他找上响博士,还在两年之后。被赋予厚望并严格教养数年的克隆体将陪埃尔同时死去,不可能当他的继承人。所以,发现问题后,克隆体被弃养了。
  克隆体已经存在,尽管有点多余,但正存在着。
  于开始呼吸的第二十五个年头,心脏已面临衰竭。盛夏时将腐烂作为不可避免的归宿,而早在芳春就开始等待那一个人的永夜。缺少曾经,也走不到明天,每日观察着自己的朽化,死亡又算什么?
  他是命运的俘虏,她是俘虏的俘虏。
  “你欠我的,你是我的。”
  无意掐断胧的小臂桡骨与尺骨时,劳曾这么说道。埃尔•达•弗拉达的研究资金造就了尤连•响,尤连•响的研究造就了胧,所有人都欠他的。从投资衍生关系来说,劳的话没错。
  
  占有,凌乱污秽、血迹点点的床单和少女身上的处处瘀斑都是暴虐的残证。
  召来这阵暴风雨的,是胧的倔强。歼灭第8舰队大势已定,劳想用胧的歌声去干扰强袭作战。这只是个突然的念头,不寄希望的小把戏,万一成功结果却会很妙。胧很乖,为她自己唱起挽歌,可那激昂之音却是彻彻底底的战歌!
  然后,都失控了。战况失控了,地球军的太空舰队注定要被他逼成陨铁,可搭上了伽伐尼号也没追上“长脚”,4架G只有圣盾与迅雷返航,另两架都被地球重力给扯了下去。他也失控了,他的微笑,他的冲动,还有凝视那染红大半个青空的烈烈苍炎的痴醉,一切都被纳入那双冷冷幽瞳之中。那清澈了然的目光所陈述的,竟然是包容。劳知道那是双魔性之瞳,反射的都只会是他所想看见的,可正因如此他才更难以忍受。那可以融化任何冰冷的眼神,不该将他的骄傲也一起融化。当烈烈苍炎点燃了他的身躯,那不经意的挑衅焚化了他最后的理智。
  死亡如同春药。
  独自淋浴后,把胧丢进洗澡间。劳穿好白衣队长服,叫了勤务兵整理房间便径自离开。
  浴缸并不是接水龙头放水的那种,在太空舰的队长舱室内采用这种奢费空间的东西也只是为了更彻底地利用淋浴水,对无法使用双手而又站立不稳的胧而言刚刚好。
  
  沙沙,沙沙地重复着。
  水声沙沙、沙沙地重复着。
  看着那水束以相同的角度和落点重复坠散,看着那水束以不同的角度和落点重复坠散。
  水声沙沙、沙沙地重复着,时间沙沙、沙沙地重复着。
  重复着,流逝着,沉淀着。
  在她看得见和看不见的地方,在她听得见和听不见的地方,在她感得到和感不到的地方,在她的体内和体外,均匀或者不均匀地,以相同的速度,重复着,流逝着,沉淀着。
  开始是已知的,结尾是可预测的,轨迹的存在却是可量化而又不可量化,以乱数之名虚妄地存在着。
  沉淀为过往时,已是冰凉。
  曾经是滚烫的,曾经是温暖的,冰凉地沉淀着,沉淀为冰凉。
  沉淀着,积累着,将她淹没。
  在水面外的世界,水声沙沙、沙沙地重复着,时间沙沙、沙沙地重复着。
  在水面下的世界,一切都在沉淀、积累、凝结,寂静一如那记忆中的初始之地。
  愿凝结为永恒。
  其名曰希望,其名曰绝望。
  
  劳把胧从浴缸里捞起来之前,她眨了下眼,在水面下。起身后,数个呼吸间,水慢慢从她口中溢出,倾入浴池。
  “你可以坐起来的吧?”
  “很痛,动不了。”
  劳认为她只是不想动。
  “你可以在水下呼吸?”
  “离开人造子宫前,肺叶就完全展开了。”
  “肺活量?”
  “三年前是5400,现在可能有6000。”
  怪物,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可说的?
  脱下制服,放掉浴缸的水,劳扶着胧,两人重新洗过。用浴巾吸干胧身上的水,那一头长发就要分成一绺绺地慢慢来。坐在床边,胧温凉的身躯偎在劳怀里,轻声指导他在没有吹风机时该怎么办。劳怀疑那湿漉漉淌着水的漫漫长发和胧本人差不多重。
  劳带来了早餐,是牛奶、熏肉、干酪和烤面包片。胧好几天没进食了,让劳把面包撕碎扔到牛奶里,一勺一勺地喂她。劳还带来了消息。
  “重新拟算过那艘船的预定降落点,和你估计的差不多,北纬 29 度、东经 18 度,在非洲共同体内的利比亚沙漠。下降轨道图我已经传给那只老虎了,他会好好招待的。”
  地理上,那几乎是PLANT在北非的势力范围的正中心。被决斗纠缠的强袭没能返回大天使号就进入降下临界线,似乎是为了避免走散,大天使号重启激光核脉冲聚变推进器强行改变降下轨道。被大天使号接住的强袭是幸运的,克鲁泽队的决斗和暴风则来了次名符其实的单体降落。大气层外的空投作战不是什么新鲜事,但MS一般都是藏在耐热胶囊中投下,穿过平流层后才脱离胶囊。幸亏G系列都装备了PS装甲,两机没被大气摩擦烧光,坠落在地中海。平安生还的伊扎克与迪亚克从直布罗陀基地发回了报告,言辞难得的中规中矩,看样子是不想再来一次了。劳没准备收到这份报告,收到报告后也没准备召回他们。
  “昨天,那只老虎借助强化后的军力攻陷了维多利亚宇宙港,质量加速器‘巧手’完好无损。”
  这是ZAFT的赤道封锁作战——“沃洛波罗斯作战”的一部分。1月23日高雄,2月13日维多利亚,如此一来,属于地球联合的质量加速器就只剩位于中美洲的Porta Panama(巴拿马之门)。如果连那扇“门”也被夺取的话,地球联合军就真的被封锁在地球上了,当然,经济上也是。这是劳在意而胧无所谓的。
  劳对胧暗示的是,大天使号要前往阿拉斯加,只有向东穿越红海、经印度洋入太平洋一条路可走了。大天使号在大气环境下飞不了多高,无法翻越乞力马扎罗山脉,向西、向北都必须独舰突破直布罗陀基地,无异于天方夜谭。向南,则是亲PLANT的非洲共同体与亲地球联合的南非联盟之间的非洲战线,如果大天使号能穿过这条战线,大概也可以夺还维多利亚港了。向东所需面对的敌人兵力是最薄弱的,但要经过“沙漠之虎”安德鲁•巴尔菲卢特的原驻地巴那迪亚。
  “克鲁泽队被召返,萨拉委员长说奥布在向最高评议会要人。禁口令已经下了,拉克丝小姐也会被通知到。从现在起,对外你就失踪了,没有一个PLANT人见过你。”
  就算在研究所养个闲人也好,绝不能让她离开PLANT——这是帕特利克•萨拉的原话。劳又喂胧吃了一勺吸饱牛奶的面包渣,抚弄着少女的面颊,就像抚弄着一只金丝雀。
  “太残忍了,不是吗?”劳将侧脸靠上胧的头颅,齐齐梳至脑后的头发很湿润,“我回电提议说会和你结婚。如果你愿意放弃奥布国籍,我想你在PLANT会相当自由。没什么好担心的,我会负责你的安全……
  “尼科尔邀请我们参加他老师的钢琴音乐会,就在这个月的20号,我答应了。届时尼科尔会登台演出,他可是大有名气的钢琴神童……
  “差点忘了。克鲁泽队有半个月的假期,加上婚礼,一个月之内我每天都可以陪着你。”
  确认肠胃没有不良反应后,胧吃光了干酪和熏肉。她让劳又拿了一份,还捎了两个切好片的番茄和一碗土豆泥,另有近百克的砂糖全倒进牛奶中。劳看看两个干干净净的餐盘,再看看少女那仍是瘦到极致却毫不露骨的纤腰,他怀疑胧连在食道下方的不是胃,而是一个折叠空间的虫洞端口。相比身高,她的腰太细了。羊脂般圆润的一小块上,几个紫黑的指印格外惹人怜惜。稍用点力,双手合握尤有余裕。
  “不要,刚吃饱……扶我去漱口。”
  劳很乐意再度帮她刷牙、擦脸,他对此已驾轻就熟。怎么帮别人刷牙也是胧教他的,胧有三四年给弟弟刷牙的经验。据她说小孩子的口腔还要娇嫩的多,而劳只知道他第一次的时候太用力,导致胧的右上牙龈充血,他下手真的已经很轻了。从那以后他就都是固定手腕而只用手指操弄牙刷,习惯了之后很有趣。胧很喜欢ZAFT的牙膏,说是使用后口腔很舒服。劳感觉不出有什么区别,只记起来ZAFT军制配给牙膏的主要生产原料好像是鱼鳞。
  劳给胧披上他的制服,那袭白衣却是毫不停滞地滑落到新换的床单上,完全是皮肤的问题。劳再度用制服罩住胧的上身,系好领扣。
  “卡萨伦布衬里?没有纯棉、亚麻或者丝绸的吗?”
  劳微笑,吻上胧的眉心:“养活你可真不是件容易的事。”
  “我可以养活自己。”被劳揽倒,胧侧身靠在他胸前,“何时去舰桥?”
  “不去了。我说过,克鲁泽队放假了。扫除第8舰队的书面报告昨晚就发了,没什么要我们操心的。”
  “可能会碰到其他地球军舰队吧?”
  拉科尼队与波尔特队各自接到新命令,昨夜便先后离开,劳手上现在只有威萨利乌斯号这一艘船了。
  “没关系。我说过,这里就和自家后院一样。”
  “在自家后院遇见强盗也是正常的。以目前航线返回PLANT,沿途遭遇地球军的概率大于22.4%。”
  “我都交代给亚迪斯了。”
  “万一……”合理的假设预期被冷冷的唇堵住。
  “万一……”一吻终结,劳扯去面具和浴袍,盯着胧的双眼,“那就一起去死吧。”
  
C.E.71  02.14  19:57
  “只是伤口轻微感染引起的发热,内脏方面没问题。”
  军医的诊断其实相当仔细尽心。在玛琉的反复要求下,准备降下前,哈尔巴顿准将还是调了一位军医、一位厨师和几个列兵给大天使号,补充难民离开后空出的必要岗位。随后的低轨道会战中,第8舰队全灭。因此逃得一命的人当然清楚那个少年在舰上的重要性。
  “满身大汗,烧也一直不退……”看着因高热而喘息不止的煌,米丽雅莉亚不安地说道。
  芙蕾坐在床边,正为煌更换冰枕。
  “现在也只能让他多摄取水份,尽量降低体温了……”现在正给煌注射生理盐水和葡萄糖,指望消炎药还不如指望调整者的先天免疫。然而,就算只是单纯的持续脱水也将可能破坏血液细胞,那时就可能会需要血清,严重的话还要换血。一想到血液配型,这位地球联合军的正牌军医就头大:“……我也是第一次为调整者看诊啊。”
  这话让塞伊等四个学生兵更加不安。纠正一下,应该称他们为志愿兵了。
  察觉这一点的军医安慰道:“不用担心,他们的生理机能比我们强得多。虽然外表没多大差别,内部功能可完全不在一个水平上。拥有更强壮的肉体和能获得更多知识的头脑,调整者就是这么回事啦。他们既不会得绝症,抵抗力又强。当然,还是会被枪打死。也有发烧卧床不起的情况,但这方面的危险性比我们低多了……”
  军医还在漫不经心地说着,全没注意到塞伊与多尔脸上渐显复杂的表情。自从登上这艘船,煌的优秀就一下子突出起来,特别是在他姐姐离开后。每当眼见或耳闻同学的卓异,同为男性的他们难免心生浮动。这种心情是无需否认的,也让他们更加认识到,原来彼此真的不同。
  “米丽、芙蕾,换我吧,你们休息一下。”多尔来到米丽雅莉亚身边。
  芙蕾把煌伸出来的手臂放回被子里,简单应道:“我没事。”
  “芙蕾你一直没休息,让我们来吧。”说话的是塞伊。
  红发少女头也不抬,只看着床上的病人:“你们还有舰上的工作,反正我也帮不上忙。地球上到处都是中子干扰,又在ZAFT的地盘,不太需要通讯士。煌的病是因为枪伤,我有责任照顾他。”
  “可是,芙蕾……”
  “让我守在这里吧。”拿毛巾拭去煌满脸的汗水,芙蕾以平常的声调打断了塞伊。
  总黏着塞伊的芙蕾突然变成这样,三人都惊讶莫名。
  这时,穆来到医务室,把几个志愿兵带去舰桥,如芙蕾所愿将她留下。
  穆•拉•弗拉达升了少校衔,同样升任少校的还有玛琉拉米亚斯。全舰军士晋升一级,塞伊•阿盖尔等四人战地受阶,煌•大和也因为放弃离舰、驾驶强袭出战而被实授少尉军衔。
  从尉级到校级是晋升之路上的一道难关,这是哈尔巴顿准将的一番心意。可在这种情况下升官,穆一点高兴的感觉都没有。而且,不管后面那三个小家伙是否乐意,他必须要开始向他们灌输一些军队的东西了。娜塔尔那样有点过分,像玛琉也是不行的,穆不认为自己是个好榜样,可也没办法。至少,应该让他们首先明白饭后的休息时间有限,必须及时到岗。
  目前,安全降下的大天使号正停泊在茫茫沙海中。这艘船在地球上可以进行有限高度的升空悬浮,但是,无论玛琉、娜塔尔还是穆对附近地形都完全陌生,对附近ZAFT军的势力分布除了“危机四伏”之外并没有更多的认知,谁也不敢轻举妄动。偏偏煌急病未愈,穆的零式无法在地球上起飞作战,第8舰队调给大天使号的两架翼翔机FX-550“Sky Grasper(空中霸者)”还在紧急整备中,两个驾驶员都无法出击。科杰罗大叔已经让整备组做好了通宵赶工的分班准备,但最快也要在明天下午才能完成一架“空中霸者”的安全调试和武装配置。
  地球上雷达和通讯受限,大天使号的强行迫降并未遭到及时拦截,可ZAFT绝不可能没发现这个坠至腹地的长达350米的大家伙。“血染情人节”后,整整一万部中子干扰装置被ZAFT分散至全球并打入地壳几百米至几十公里深的地方,而每一部的作用直径都是3000公里。除了抑制核分裂、绝断一切核原料生产外,中子干扰装置扰乱了无线电波,雷达和长距离无线电通信都受到无条件压制。穆很清楚,对ZAFT而言,搜索、定位大天使号,确认敌舰身份并调拨兵力进行剿灭需要时间,可也只是时间问题。他并不准备把这个问题摊给这几个少年,和他们没关系,迟早会面对的。
  “太好了……”路上,米丽雅莉亚挽住多尔的胳膊,“幸亏煌是个调整者。”
  军医说降下时强袭驾驶舱内的高温足以烤死人,多尔知道那太夸张了,不可信。理论上,气密服既可以抵挡太空绝对零度的深寒,也可以保证驾驶员在太阳的直射下无恙。气密服可制造一定量的氧气,可煌在战斗结束后不久就昏迷了,整个降下过程中都没有换气,谁知道穿着者在那种环境下的感觉如何?而且,煌带伤作战,如果换成他或许就会是深度感染,高达40摄氏度的持续高烧更是要命。看着眼中泛着泪光的少女,多尔才惊觉:如果煌是自然人,他现在已经死了。
  “就是说啊,太好了。”多尔夹紧米丽雅莉亚的手臂。与这样的好女孩交往,他觉得自己很幸运。
  又走了一段,看着前面塞伊浑浑噩噩的背影,两人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皱起了眉头。他们离开医务室时,芙蕾说了一段话:
  “塞伊,你我间的事是爸爸的主张,但爸爸已经不在了。他们也只是谈过而已,我们现在的情况也不一样了,我认为没必要再被那个约束。”
  医务室内,芙蕾看着她的赌物,她已经没有退路。
  “你必须赶快好起来,战斗,战斗,战斗……一直到死。否则,决不原谅。”
  
  “家父随先遣队遇难后,我想了很多……”
  “那时很震惊……‘不要再这样了’,‘不想呆在这里’,满脑子都是这种念头。可是,与舰队会合,总算能回地球时,却又觉得奇怪……”
  “这样就能安心了吗?这样就能和平了吗?根本不是!”
  “世界仍然在战争,我……只是因为身处中立国而没注意到……家父是为了结束战争而拼命努力。”
  “真正的和平、真正的安心,如果只有靠战斗才能获得,那我也希望继承先父的遗志而战!”
  “虽然我的力量也许一点用处也没有……”
  
  要向调整者报仇,她没有别的地方可去。直觉也告诉她,应该这样。哈尔巴顿准将说她还没满十六周岁,还是那个副官给她登了预备役,预授二等兵军衔。他们还接受了塞伊、多尔、米丽雅莉亚的志愿参军,他们死了。
  塞伊等三人受到了她的蛊惑,其实她只想蛊惑那一个人,那个能驾驶MS、比弗拉达上尉更强的人。可是,那个人沉默着选择了返回奥布的穿梭机。直到昨天会战前,她以他姐姐的留言提出要试驾MS,这才将他留住,却不想救了他一命。在通讯席上她亲眼见到,决斗的光束步枪射穿了那架载满赫利奥波利斯难民的穿梭机,火舌将之完全吞没。
  那是意外,她没想过会救他。那更好,只要他还活着,就可以杀更多的调整者。
  手指抚过,肩口的伤处有点痒。那时,她只想杀了那个PLANT的女人,乱枪总会射中的。可只开了第一枪双手就一下子失去知觉,不知到哪里去了。然后就被扑倒了,不知为什么,她就知道那个人一定是他。死吧,至少她还可以杀死自己,有他陪葬也好。他是调整者,他没有救回爸爸,他有罪。贯穿他的子弹,射入她的体内。那伤,黑洞洞的、深深的、丑陋的伤,赋予她越来越多的灵感。
  让他杀更多的调整者,这是个绝好的主意。他喜欢她,她早就知道。她还知道米丽雅莉亚学姐和她的男友多尔为他暗暗打气加油,那还是在赫利奥波利斯的工业专科学院,那时她还穿着那身粉红色的石榴裙,那时他们还不知道她与塞伊的关系。还有什么关系呢?爸爸死了,什么也没有了。
  擦净他额头的汗水,看着他喘息、呻吟。他好像做噩梦似地伸手乱抓着,她将那手握住。灼热的掌心满是汗渍,五指铁勾般将她的手箍得生疼,他的呻吟渐渐停止了。
  手很疼,疼到渐渐麻木。泪水夺眶而出,滴落摊开在她膝头的笔记上。“MS-BD”,他姐姐留下的。他临时决定为掩护大天使号降下而出战,把一叠东西落在驾驶员更衣室的长凳上,包括这本笔记。拂去纸面上的泪水,芙蕾微笑。对现在的她而言,这东西很重要。

C.E.71  02.15  06:12
  
  很美,很温暖。微笑,就在他的面前,只在他面前,牵引着他前进。那微笑占据了他全部的视线,他看不见前方。
  他不要这样,他要站在那微笑的侧面。于是,他推开背对着前方的她,自己却一步跌入深渊。
  坠落,坠落,坠落……无尽头的深渊,阴冷且暗无天日。
  再也抓不到那只坚定的手。
  孤独地,惶恐地,他向上攀索着,什么也抓不到,坠落,坠落,坠落……
  一只手挽住了他,温暖,柔软。他紧紧抓住,紧紧地,紧紧地,紧紧地……
  再也不放开。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白天的积郁,才是噩梦的根源。所谓从噩梦中甦醒,正是醒来面对另一个噩梦,在梦境中才能逃避的噩梦。她说,因此她选择面对。
  实际上,她没有。
  那个人也曾经在半夜惊醒,冲进他们的房间抱着他们哭泣,或是静静趴在他们床边直到他们醒来。煌认为,只有那时的姐姐才是真实的、真正的姐姐。可是姐姐说她不记得她有那样过,就像她说不记得她在离开阿尔忒弥斯时醉酒了。遗忘,真的或者假的,客观的或主观的,与否定无甚区别。平时占据姐姐躯体的,是名为“理智”的将一切信息纳入考量的没有眼泪的怪物。所想所为被所知禁缚,预言毁了预言者和被语言者的未来,这就是所谓宿命与悲剧——煌也这么想。胧讲解古希腊神话时,他才五岁。昔日的那一方温暖已经很淡,很淡。
  握在手中的这一方温暖,真实地存在着,在掌心,在指尖,在眼中。理智却告诉他不应如此,这是不合理的。她仇恨调整者,至少很讨厌,至少不喜欢。可是,那只手将他从噩梦中救出,这一方温暖应该是善意的吧?至少没有抽开,或者甩在他脸上变成火辣的一片。一丝丝禁忌的感觉,让他晕陶陶的。
  “你醒了?”
  沙哑的声线让煌凝视着那只手的目光陡地一跳,慌忙抽开了手。原本趴在床边的红发少女不知何时已坐了起来,倦容映入眼帘,紧闭的唇角干燥暗淡,一抹微笑却是暖暖的。
  “……这是?”煌觉得有点熟悉,可记不起来。
  “舰上的医务室。听说,你回来的时候已失去知觉。”
  “那这里……”
  “地球上,沙漠中,昨夜着陆的。”
  少女的微笑渐渐被痛苦覆盖。顺着她的目光,煌才注意到那左手上的大块瘀青,显然是被他握的。
  “对不起……啊,我是说谢谢……那个不对,还是……”
  他张口结舌的笨拙样子让芙蕾又微笑起来,她转身从床头小柜上取过一支黄色的纸花。
  “整备组的人要我把这个转给你,说是掉在强袭驾驶舱里……”
  小小的纸花占据了整个视界。听到一半,她的声音在煌耳中已变得渺远。噩梦追进了现实。
  
  “谢谢你之前一直保护我们。”
  
  那个穿着背带裤的小女孩,赫利奥波利斯难民们的小吉祥物,口齿不清地重复着母亲教她说的话,稚拙地将这朵纸花双手递给煌。柔软的小手推开她,然后,天真无邪的笑容被爆炸的焰光撕碎。从第8舰队旗舰上紧急脱出的穿梭机被决斗的光束步枪射穿,机体破碎四散。道别时深信不疑的纯真眼眸,就在那团火中瞬间燃烧殆尽。
  “煌?”
  “……谢谢。”煌回过神道。他慢慢坐了起来,僵硬地伸出没扎输液管的那只手,接过纸花时不由自主地浑身打颤。
  耳听他的呼吸一下比一下沉重,那遏抑不住的呜咽从咬紧的牙关中泄露出来,芙蕾伸手抚上他的背脊:“你怎么了?”
  “那孩子……我……没能保护她!”
  背后的温柔让少年的泪水决堤,词句从哽咽中勉强挤出。他应该可以保护的,再撑一会儿,那些生命就能平安逃往地球。虽然那时强袭已被重力和空气死死拖住,但在决斗转移枪口的时候,只要他击中决斗或者抛出盾牌挡一下,穿梭机就能逃出光束步枪的射程,明明可以保护的。
  可是,他在射偏后就犹豫了。决斗和暴风,那是全力奋战也未必能赢的敌手,当时的处境也很危险,他迟疑了,即使只是片刻。他一直在犹豫,怎样才能保护自己和同学?一定要杀害同胞吗?阿斯兰的选择,姐姐的选择,还有他自己的选择……
  煌蜷缩着身子哭泣着,少女温柔的手臂环上他的肩背,将煌的头轻轻搂向她自己。
  “煌,有我在。”
  在煌眼中出现的是宽容一切、原谅一切的微笑,他像个溺水的人,紧紧攀住这份贴近自己的温情。
  “没事的,有我在。”
  甜美的呢喃从耳际向全身蔓延。煌埋首在芙蕾的胸前,像个孩子似的嚎啕大哭。她温柔的手指慢慢梳过煌的栗发,这一刻,煌只有贴近这个温暖的身躯才能系住自己一颗破碎四散的心。
  “没事的,你保护我的心意,我的心意会一直守护你,就像那时约定的。”
  她捧起少年的脸。柔唇轻触,暖暖的气息令人沉醉。

Stage 37 – Desert

C.E.71  02.16  04:10
  凄厉的警报扯碎了凌晨的静谧。
  玛琉与芙蕾先后进入舰桥并迅速就位,她们是最后两个。
  “情况如何?”拉米亚斯舰长一坐稳就急忙问道。
  “第一波,导弹攻击6枚,火神炮炮塔迎击。”待机中的舵手诺伊曼少尉答道,“攻击来自沙丘后方,无法推定发射位置。”
  “一级战斗准备,引擎启动,弗拉达少校与大和少尉在搭乘机中待命。”这些命令玛琉已经很熟练了。
  “弗拉达少校能出击吗?”坐在CIC的娜塔尔直接询问机库整备组,爆炸震荡中没人把那当成对舰长的反诘。很快,机库回话说武装配置尚在收尾中。
  舰桥中的情报与命令此起彼伏,CIWS近接防御火神炮炮阵轰鸣不已。地球上的作战和太空中完全不同,接连不断、或远或近的爆炸一下下打击着所有人的心跳和呼吸。坐在通讯席上的芙蕾头皮发麻,对自己该紧张些什么却全无意识,她真的无事可做。
  经历过这几次战斗,芙蕾在看了一部分胧的笔记后对大多数地方都不明白,但对于战斗自认为已经了解了一些。她不是煌那样一碰MS就能上手的天才,也绝不是智商70的笨蛋。不同于月球轨道附近,地表附近不存在电子干扰对抗的问题,就是导弹定位都只能依靠激光诱导。而最糟糕的情况就是目前这样,连敌人在哪里都不知道,想进行激光制导都不可能,只能被动防御。
  “五点钟方向,敌影3,ZAFT武装直升机‘快捷’。”外村上士喊道。
  “导弹接近!”
  “失去敌影!”
  “散布诱导弹!”娜塔尔的命令夹杂其间。
  芙蕾透过巨大的玻璃观察窗所看到的,比多数人从各种数据屏上看到的可能都清楚:三架直升机从沙丘后升起,侧飞中射出导弹,又降下躲到另一个沙丘后。
  她看得出现在的地形很不利。大天使号高速迫降,带着强大的气流在沙漠中冲出了一个小型盆地,盆地四周环布着大大小小的沙丘,就是所有肉眼可见的凹陷处都高于位于圆心处的舰桥。这虽然有利于隐蔽,可在被攻击时,连该往哪边逃都说不准。不知何时可能就会有一发炮弹从未知的位置射出并穿透舰桥,相比自逃亡开始已渐渐习惯的爆炸声,闪光照射下近处沙丘拉出的各种阴影和远处隐约可辨的高耸丘峰更让芙蕾害怕。她强迫自己睁开眼睛看清楚,为了不让牙关打战,还咬住下唇。
  又几声爆炸,一发炮弹落在舰身右侧几米处的沙地上,掀得舰身一斜。盆地的位置并非全是弊端,至少攻击全来自斜上方,比较容易编织防御火力网。
  “敌人在哪?让强袭GUNDAM出击!”
  “煌?等等,还没……”
  没等米丽雅莉亚说完,煌就径自关上了驾驶舱门、放下头盔面罩,怒喝道:
  “快打开闸门!”
  娜塔尔皱眉安抚道:“敌人的位置和兵力都还不清楚,出击命令尚未下达。”
  “别说这么悠闲的话!反正快点打开闸门,我去干掉他们!”
  就这样,要保护我哦,把那帮人都杀光光。通讯席上,映着身前屏幕的荧光,芙蕾苍白的脸上泛起微笑,泪水不知不觉中流下,滑过翘起的嘴角边沿。
  军医说是没什么关系,但煌终究是今早才清醒的,才在宿舍里休息了一天,总是无法叫人放心。玛琉不悦地答道:“虽然口气不讨人喜欢,还是只能让他出击,上方舰炮的回转覆盖不完全。让强袭出击!”
  “最好用翔翼组件!”不去面对舰长与副舰长质询的目光,芙蕾直盯着自己眼前空白的屏幕,语音发颤,“敌情未知时,应以机动性与续战力为优先……胧小姐的笔记上这么写的。”
  驾驶舱内,煌听得很清楚。闸门开启,强袭在弹射器上就位,装备好翔翼组件。娜达尔的命令在最后一刻传入:
  “强袭出击,排除敌武装直升机。注意重力影响!”
  大气环境下,强袭被弹射出时的加速度明显弱了不少。尽管娜达尔刚交待过,急速接近的地面还是令煌一愣。勉强点起了背部推进器却还是无法保持着地姿态,强袭单腿跪在沙坡上,另一只脚踩空后陷入沙中,细沙沿着金属腿边液体般簌簌流过。
  三架编队的武装直升机突然从沙丘后出现并发射飞弹。煌急忙推起迎击,但刚站起身的铁灰色MS却马上被坍陷的细沙弄得失去平衡。一发飞弹正中强袭,与四周的爆炸一起激起一阵沙幕与烟尘。在舰桥的惊叫声中,晚风将烟雾吹散,强袭勉强支立着,胸腹处已着上红蓝二色,四肢在这黑夜中也显出醒目的白色。PS装甲及时启动,可煌进行瞄准锁定时,只来的及目送三架直升机再度躲到高耸的沙丘背后。大概是因举枪动作而增加了单侧支撑力,强袭机身又是笨拙地一歪,被浮沙一遛带到沙丘底部,举步蹒跚的狼狈让煌恨得咬牙。
  “沙漠环境接地压力不足,必须修正运动程式参数,摩擦系数也要调整。”
  芙蕾对MS当然是一窍不通,但胧就不同了。煌的十指仓皇地在键盘上疾走,他已经听到了类似坦克履带的滚滚雷鸣,但要沉闷得多。
  头顶突然蹿出的黑影让煌一怔,两枚炮弹即刻将他炸醒。两架MS四足着地,眨眼间转向。不是人形,比强袭矮了一半,平举着光束步枪,驾驶舱内,煌一时失措。月色与炮火下的阴影迅速滑近,强袭压低枪口时突然腾跃扑起。右侧中弹的强袭被打了个踉跄,再抬头看屏幕时,烟尘缭绕中煌甚至无法掌握其数量。
  “5架敌机!TMF/A-802,ZAFT军MS‘Bucue(巴库)’,热成像确定!”舰桥内外村大声报告。同时,东南方向的热源袭近,疑似舰炮,迫使大天使号升空规避。
  暗蓝色机身,形如一只四足兽,背负短小的双翼,无怪乎此机种会被戏称为魔狼“格里梵”。背部或装十三连装导弹发射器,或装 450mm 二连装磁轨炮,这是专为地面作战而开发的MS,偏重重力环境下的稳定性。尤其在沙漠地形,它的四只脚可展现轻巧的转动跳跃力,又兼备利用履带实现高速行进的运动性,是ZAFT北非驻军的主战兵器。
  总有两架到三架MS不在正面视角内,连续中弹下PS装甲耗费了大量电能。冒着被己方舰炮击中的风险,煌猛踩踏板让强袭一跃而起,点燃推进器以短距离滑翔躲开两枚线性炮,在半空命中一架巴库后被导弹击中,失去平衡跌落在战圈外围。被强袭击中的那架巴库只是受了重伤,煌想起光束流在大气环境中的扩散效果。
  “空中霸者出击!别连我也打下来。”通讯频道传出穆的戏谑声调。
  赶工完毕的空中霸者来不及完成装弹匆匆上阵,一出弹射器就差点被一架直升机的导弹打了个守株待兔。口哨声中,穆驾驶着战机直向东南方飞去。因为CIWS系统与规避机动的关系,大天使号尚未受到重创,可总被来自二十公里外的舰炮压着打,一发命中便足以致命。只有让穆驾机照射敌舰进行激光定位,才能摆脱对舰战单方面挨打的劣势。
  惊叫声起。大天使号再度中弹,紧贴舰桥的强烈震荡几乎摇散了芙蕾的骨架。
  屏幕上,强袭用铁拳击飞一架从侧面扑来的MS,趁其还在半空,跑动中对其腹部补了一枪。转身踢起一道沙幕,火神炮乱鸣,让射来的导弹提前爆炸,另一架巴库刚冲出烟尘就被劈成两半。两声爆炸相继响起,浓烟腾腾处,敌对双方均大惊失色。
  没几个人看清了强袭光剑的反撩动作。芙蕾坐在通讯席,淌着眼泪,独自低声吃吃笑着;“没关系,他会保护的,会保护我的。呵呵,就是这样,把他们杀光光。”
  她感觉得到,那个能保护她的人,那个能为她报仇的人,出现了。没能保护爸爸的调整者,杀死爸爸的调整者,该死,都该死。只要能把他拖回来,不让他从战场上逃走,就算把自己陷进来,就算把塞伊他们陷进来,那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呢?爸爸死了,只要报仇就好了啊。
  战斗还在继续,闪光、轰鸣、震颤,一切依旧,芙蕾却发现自己已不再恐惧。不知何时,可能是爸爸死后,可能是开枪射伤煌和自己以后,她就不是很害怕了。失去了所能失去的,付出了所能付出的,已经没什么是值得她畏惧的。她要看着他为她而战,战斗,战斗,战斗,一直到死。
  CIC传来蜂鸣声,强袭电池残余能量进入危险区。
  “煌,不要再用光束步枪,只用光束剑。后者在未击中敌方时耗能很低,记得不要关闭光束刃。”芙蕾现在知道,使用近接兵器的危险是在攻击时多少会和敌方保持一定程度的相对静止,可这也是没办法的。笔记上说了,要坚持作战就只能这样,再低到连PS装甲都无法维持的时候就只能使用不消耗电能的兵器了。不消耗电能的兵器,可能有,可能没有,笔记上没提到,而她对强袭和其他MS还都不了解。她宁愿相信,他姐姐做到的,他也可以做到。
  用破烂的盾牌迎面砸向一架巴库头部,挡住其视线,强袭翻身贴上,横刃削断其背部的导弹发射器。同时,两架低空盘旋的直升机被来自地面的火炮击中。燃烧着坠落的火团照耀下,几辆架设着火箭炮组的吉普车从沙丘上一跃而出。援兵突如其来,煌还在猜测那应该不是地球联合军的时候,ZAFT撤退了。
  “弗拉达少尉来电,”米丽雅莉亚阅读着MS/MA管制屏上跳出的激光传讯,“发现敌母舰且对方已停止攻击。敌母舰是‘勒塞普斯’。”
  勒塞普斯号,沙漠之虎安德鲁•巴尔菲卢特的旗舰。
  
  “那只老虎大概刚从南边的非洲战线回来,这次可能只是顺路看看。”
  旗舰出现了,座机却没有现身,勒塞普斯号和MS、直升机残部向东北方撤离。尽管这实在不是什么好消息,穆的猜想应该没错,他在战火中磨砺出来的经验与直觉是玛琉一向所倚重的。
  离开地球也不过是半年前的事,踩在坚实的岩土上,这种脚踏实地的感觉却已经很陌生。久违的阳光晒得芙蕾有点发晕,她步履虚浮地走回高耸山壁的阴影下,找了块平整的岩石吹干净坐好,仰颈看着强袭站在大天使号上配合其他人给巨舰披好一层层迷彩网并用缆绳拴紧。这里是在最初降落点东方约二百公里处的抵抗组织基地,茫茫沙海中一座小岛般的岩山突起,大天使号在吉普车队的引导下沿着岩山缝隙钻了进来。这里离基地的岩洞入口还有段距离,但庞大的舰身已无法继续深入渐窄的岩隙。
  几个看似本地居民的男人吹着口哨从芙蕾身边经过,不知是为她还是为那庞然大物的威容。短袖上衣外罩着各式各样的防弹背心,多数人都是这样的装扮,蜂蜜色或者被晒得更黑的皮肤很粗糙,让芙蕾觉得她呼吸的空气好像也夹杂了沙粒,正在刮伤她的皮肤、声带和气管。可是她必须坐在这里看着强袭,看着他,在他看得见的地方。
  从人们闪烁的目光中看不出什么友好,也没多少敌意,狂放不羁的野性却浓得刺鼻。三三两两围着巨舰的人群中,有人高叫着跑到船边抚摸着白色的装甲和凹陷的弹痕,甚至全身趴上去、兴奋不已,也有人夸耀自己消息灵通似地谈论着联合军抛弃了南非联盟,在填平维多利亚湖而建的宇宙港失陷后。对话中几个地名反复出现,“塔修”、“穆拉”、“巴那迪亚”,大概是他们的家乡。除了制式不一的机枪与手枪,小刀、弓弩、吉普车和火箭炮是芙蕾肉眼所见的全部武装。这就是帮助大天使号和强袭赶走“沙漠之虎”的援兵,利比亚沙漠的地方性抵抗组织“黎明沙漠”。“赶走”是这些游击队员所骄傲着的说法,对这种骄傲,芙蕾难以理解。
  他们的头儿是一个蓄着大胡子、晒得黝黑的脸上有道蜈蚣疤的壮硕大汉,带着拉米亚斯舰长、弗拉达少校和娜塔尔中尉往基地深处走去。从那腆出的肚腩和浓眉周围密布的皱纹看,芙蕾猜测他已经超过五十岁,她并不确定,因为这里的人都显老。眼中尽是干涸粗陋的岩壁和岩壁般粗陋的面孔,芙蕾轻抚着自己的脸颊,确认自己的肌肤仍然是滑腻的,提醒自己在这里必须要小心保养。出来时,她就抹了防晒霜。
  她没有找到一个金发的身影。来这里之前,在太阳升起时,舰长与这些开着吉普车的人进行交涉。按照对方对“友好”的要求,煌离开强袭驾驶舱,扶着升降索、踩着三角吊环降下后摘下了头盔。这时,一个金发的身影窜出人群直冲到煌面前,还揍了煌一拳。芙蕾没能在通讯席上听到他们的对话,但她确定他们彼此认识。那个金发的是个同龄人,而且是女孩,这是直觉。
  铁灰色的强袭完成了工作,飞到阳光下的对面坡地上站定,眼见舱盖装甲展开,芙蕾赶忙离开阴影向那高大的MS走去。
  “辛苦了。”芙蕾微笑着掏出手绢,为煌擦拭额头的汗水。
  “谢谢……”少年俊脸微红地看着她,“刚才回舰时,没来得及说。”
  胧留下的衣物不多,日用均是舰上的军品,特别点的只有几本笔记,他还没看,连大略内容都不知道。姐姐对纸张和书写有着特殊的偏好,他的字迹很糟糕,也讨厌书本,更倾向于用电脑。他猜得出,姐姐的笔记其实是在登上大天使号后才开始专门为他写的,但他一点都不想去看。那一定是教他怎么用MS作战,或者说,怎么杀人。刚才那种情况,却无疑是姐姐的笔记和看了笔记的芙蕾救了他一命。
  “那些网是做什么用的呢?”赭黄色斑驳的迷彩网把大天使号华丽的白色舰躯罩了个严严实实,芙蕾觉得那如果是用来防沙防尘的,未免也太难看了,要说是固定舰身,在这里也没什么必要。
  “好像是针对空中巡逻侦查……”
  正说着,煌就看见塞伊肩挎一捆缆绳逆坡向两人走来。芙蕾攀住煌的臂膀,躲向他身后,露出的半张脸上布满厌恶,冷冷地俯视着三天前的撒娇对象,有如俯视虫蚁。
  塞伊脸色大变,焦躁地喊了一声:“芙蕾!”
  “有事吗?”答话的却是煌。
  侧头避开煌的眼中射出的明显敌意,聪敏如塞伊也有点摸不清情况:“我有话跟芙蕾说,跟煌你没关系。”
  “怎么会没关系。”她知道塞伊要说什么,“我……昨晚在煌的房间里!”
  坡下,换了件大红色圆领衫的金发女孩闻言止步,转身走开。
  
  反扭搭上他肩膀的手臂,顺势一推,他就这么赶走了塞伊,那个自认识后就一直在帮助他的塞伊,那个无论在学院里还是在大天使号上都袒护着他的塞伊,那个被他和芙蕾背叛的塞伊。嗜虐的冲动被罪恶感淹没,煌呼吸窘迫,可他也无法后悔。
  “我抱着怎样的心情战斗至今,除了芙蕾,其他人从没在意过!”在这时说这种话,只能算卑劣,可他忍不住要说。孤伶伶地坐在驾驶舱里,不知何时会被光束贯穿而死。要熬过压倒性的孤独感,还要为了不可能成为同胞的人亲手屠杀自己的同胞。他的战斗的确是为了大家,尽管他不否认他要证明自己。这唯一靠向他的温馨,怎能任人夺走?
  拥着芙蕾登上岩山高处,其实他只是暂时不想见到其他人。这里风沙扑面,煌不觉间将她护在下风处。极目远眺,沙纹如海浪般散播得很远很远。他还没亲眼见过大海。
  推开塞伊的一瞬,夸示力量与技巧时那种热血涌动的亢奋感完全淹没了他。姐姐总是鼓励他和阿斯兰把自己的优秀展现出来,可胧的存在本身就足以令她周围的一切黯然失色。搬家到赫利奥波利斯后,不管是学业还是运动方面,煌从未在同学们面前炫耀过自己的力量。那是生活在自然人之间的他,不知不觉中养成的处世之道。他知道,胧在学校根本没有朋友,那并不是他所想效仿的。他一直在压抑自己,像这样头一次展现自己的力量,心底顿时兴起一股甚至可说是凶暴的快感。
  现在,煌在其中还发现了一点报复心——塞伊总是当面炫耀与芙蕾有多亲密。他发现自己很丑陋。
  “煌,没事的,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依偎在怀中的娇躯靠得更紧了。她就在他身前,她正抱着他,她不再是塞伊的,他再也不必苦苦单恋,不再是只能远远地看着她。甜美的声音,温暖的触感,缓缓融化了他和他心中的郁结。
  除了风,就是沙,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他们两个人。缠绵的长吻平抑着他的紊乱的心跳,吻的尽头是否窒息?干涩的空气因她而柔润,他几乎怀疑:没有她,自己将忘记如何呼吸。
  终于,唇分开了,总要分开的。风的呼啸声好像已经弱了很多,眼前一望无垠的沙海好像总在流动着,又好像永远不会改变。
  “广袤的……大地。”
  煌突然发出这样的感慨,芙蕾不知该如何接话。
  “很小的时候,还住在哥白尼,姐姐教我用‘广袤’搭配词组。我说‘广袤的广场’,姐姐摇头。我说‘广袤的哥白尼’,姐姐摇头。我说‘广袤的天空’、‘广袤的宇宙’,姐姐想了想,点头笑了。我知道,她其实是不赞同的。哥白尼的天空,就是那么一块蛋壳。”
  “天空和宇宙的话,还是用‘无边’来形容最好……”芙蕾察觉到那点微妙,头偏向他耳边,“胧小姐一定很想让你这样看看大地。”
  “可那时候,她也没来过地球。”
  “现在你来了……”关于煌的那个姐姐,她并不想谈太多。
  静默了片刻,芙蕾低声问道:“睡着了?煌?”
  她知道,经过凌晨的战斗,他应该很累了。
  “没有。只是感觉这里很高,很高,这感觉很奇怪……”
  “这算什么?以后我们一起去阿尔卑斯山……你没见过雪峰吧?”顺着煌的话,她说得很自然。上一次,还是父亲带她去滑雪。
  “……没见过。”
  “白皑皑的一片,很漂亮,虽然有点冷。那里的树很高,和MS差不多,或者更高……”
  远处,铁灰色的强袭突兀地矗立在这片黄褐色间。
  ……
  絮絮喃喃着,芙蕾靠在煌的胸口,煌抱着芙蕾,眺望着被沙尘遮住的天地交际,看不清前方。谁也没注意到对方眼角懦弱的泪光,只是让他的影子笼罩着她,在这耀眼的太阳和炙热的风沙中。
  
C.E.71  02.17  18:10
  和煌一同从在舰外会餐的火堆旁回到机库,正看见科杰罗大叔压着模板给一架“空中霸者”的机头喷漆,白色羽毛的图样。这个图样同样出现在弗拉达少校的零式上,少校正提在手中的头盔上也有,芙蕾看得很清楚。不自觉地,她避开了少校玩味的眼神。
  问过才知道,那是王牌机师的个人徽章。倒不是必须,其实只是这位整备技师有点无聊。
  “大和少尉,你现在也是王牌噢。想一个徽章吧,我给你喷好。”大叔的嗓门在经过大半天的休养后更加响亮,引起了其他技术兵的呼应。说着说着,都有人开始为煌进行设计构思了。
  煌摇摇头,芙蕾大声应道:“不了,谢谢!”
  王牌的指标是击坠数达到五,煌在降下作战后就超额了。芙蕾知道,煌只希望他的击坠数为零,他甚至希望他不曾开过MS。他不喜欢王牌的称谓,一如他不喜欢他肩上的军衔。
  对大天使号的抢修于昨天完成,两架空中霸者也已经整备好。在穆为追索敌踪而上天飞了一圈后,刚喷好徽章的这一架基本就没什么问题了,至于另一架只需照样处理,OS完全覆盖就行。完成诸多工作后,从大天使号出航开始就没怎么休假的技术兵们突然闲了下来,竟然都无所事事。大天使号上没什么可娱乐的,“黎明沙漠”的基地里也差不多。沙漠的中央没有报纸也没有杂志,有几瓶酒还不够抵抗组织的人自己分,能卖给技术兵的只有咖啡,可联合货币在这里不能用,以物易物又太麻烦。爬过山,钻过洞,多数人最后选择了睡觉,其实他们早就累透了。
  芙蕾很忙。首先,要把所有个人物品从集体宿舍搬进煌个人的房间。然后,就是看胧留下的笔记。她看笔记,煌要负责为她解释,她实际上只是敦促煌看笔记。煌当然明白这一点,可他是要保护芙蕾的人,没理由拒绝。
  空中走道下方,睡好吃饱的技术兵们找到了新的消遣,先提议加入游击队员们围起的篝火,后来又要拿找不到机会花出去的工资打赌。说着说着都离舰了,至于赌什么,芙蕾没听清。煌扶着她钻进了强袭驾驶舱,等她在驾驶席旁坐好,煌才入席打开了舱顶灯。煌的打字速度极快,落指却很轻柔,均匀的沙沙声不绝于耳,下雨一样。芙蕾一页页翻阅着笔记,看得懂的地方就细细读过,可能与沙漠作战有关的地方都用黄色荧光笔标出,并在一张白纸上记录下页数。
  小小的驾驶舱内,翻页声点缀着落雨般的击键音,纯白色的灯光似乎也柔和起来。
  笔记很难当成驾驶入门:各种地形的应力与摩擦力区别,温度、湿度、气压与气象变化对运动、瞄准程式及MS部件的可能影响,全球洋流概况,太阳风及磁暴下的系统维护……说是地理课大纲都不为过。关于战斗的部分很少,主要也是结合太空坟场、丛林、山地等复杂地形进行说明,寥寥几句提到了特定环境下侧重的侦测设备和辅助作战兵器使用。空开几页的后半本是MS驾驶员在孤立无援情况下的野外生存指南,这个“野外”包括太空、碎石带和废弃卫星。翻得越仔细,芙蕾越失望。
  根据昨天的战斗记录,煌正在修正沙漠环境中的运动模式。沙漠中的战斗毕竟是特殊情况,建立模块并在在需要时调入对应就可以了。不在沙地上就应恢复到默认模式,否则连登舰、离舰都会出问题。考虑到大气扩散效应,光束步枪与脉冲炮“炎神”的收束角度也要配合硬件作微调。
  时钟已过九点。芙蕾蜷在驾驶席旁很难受,窄小的空间勉强只够她的肩宽,如果是煌还得稍稍侧身。臀下的PS装甲坚硬而冰冷,据说是ZAFT军人登舰那天装上的。芙蕾听说那位PLANT公主的未婚夫身份也不简单,但她没有问煌那个红衣的事。她现在只需要绑住煌的心,不让他想太多。总有一天,总有一天煌会为她杀死那些杀害爸爸的调整者,包括他的那个朋友。
  提示音响起,CPG(合格程序生成器)检测完成,煌将键盘衔到一边,转头正好面对芙蕾的如花笑颜。
  “辛苦了。”
  “谢谢……会不会不舒服?”
  “没关系,”芙蕾笑着摇头,“你的伤还好吧?”
  晚餐前两人换过药,像是洒过冰片粉的绷带本来是凉凉的,几小时后的现在已经感觉不出来了。煌摇摇头,看着女孩局促的样子,决定今后都在下面的模拟机上调试程序,可以把修改完成的文件复制到强袭的主控电脑中。反正每次调试完后也要把强袭的OS和战斗记录复制给模拟机,只是换个次序。
  机库突然嘈杂起来。
  “全员返舰,进入警戒状态!”拉米亚斯舰长的呼叫同时在舱内通讯和全舰广播中响起,“煌•大和少尉,强袭待命。穆•拉•弗拉达少校,空中霸者出击!”
  与煌吻别后,芙蕾跳出驾驶舱,匆匆跑过空中走道,眼角始终撇不开斜下方甲板上的模拟机。
  
C.E.71  02.18  05:22
  拉米亚斯少校猛地站起,惊叫道:“说什么?追击?怎么会这么蠢!”
  干扰严重、影像紊乱的屏幕中,穆对玛琉的激动与失言回以理解的笑容。
  “为什么不阻止他们?少校!”
  “出面阻止的话,只怕他们会先跟我们打起来哟……这边伤员很多,粮食……首先是淡水的问题……”
  太蠢了,枯坐一夜的芙蕾完全同意舰长的看法。吉普车架上火箭筒组成所谓的“自走炮”,就凭这个与ZAFT的MS对抗,真是无知者无畏,很难想象这是与ZAFT长期周旋的抵抗组织。芙蕾觉得,他们能活到现在的唯一理由,就是为调整者提供了乐趣。
  昨夜,三架巴库组成的MS小队袭击了塔修,基地以东数十公里的小城,“黎明沙漠”大半成员的家在那里。
  “天空在燃烧”,芙蕾没能亲眼目睹那壮观的景象,只知道游击队员们几乎是倾巢出动。这里是沙漠之虎的地盘,ZAFT军诱敌甚或伺机突袭基地的可能性都不低。为防备敌军别动队,大天使号原地待机,舰长派遣穆的空中霸者前往救援,娜塔尔带着军医和两名士兵乘吉普车随后出发。
  死亡人数零。房屋、粮食、燃料、武器、弹药……城中的,城西岩山洞穴里的,全部被燃烧弹销毁殆尽。穆循着烛天的火光抵达城区上空时,一架MS也没看见。
  纵火前,ZAFT军警告全城。纵火后,毫不停留地撤退。焚城似乎是ZAFT军的唯一目的。
  一个人都没死。伤员不少,烧伤或摔伤。等待太阳再度升起之时,他们却不得不为生计担忧。吃什么?喝什么?住在哪里?全城人面对着余烟未烬的焦土,那是他们曾经的家园。他们身后,停着几辆急忙赶来的“自走炮”,横七竖八,坐席上空无一人。空中霸者把这一幕传回大天使号时,全舰为之黯然。芙蕾觉得那个“沙漠之虎”很有幽默感,很可恶。
  前天凌晨,抵抗组织接应了联合军战舰。这是对那件事的报复,是警告。可有人把这当成侮辱、挑衅和新仇,自走炮队又向巴那迪亚——巴库小队的撤退方向追去。
  “我会让大和少尉出动,不能见死不救。剩余车辆会给你们送去水、食物和药品。”
  “明白。”弗拉达少校的语调依然悠哉。
  热血男儿们的离开是一小时前的事,只方便了娜塔尔组织救援。主要是对伤员的安置,救火是无从救起的。
  一夜没睡,芙蕾的脑子里很乱,她对舰长的命令很反感。
  为什么要让煌去?她听担当外务次长的爸爸说过,这些上不了台面的本土抵抗组织既不倾向PLANT,也不倾向地球联合,纯粹是与“外来”的占领方作对。黎明沙漠帮助大天使号,也只是要反抗ZAFT对利比亚沙漠的支配。从临时结盟的角度来说,有必要支援一下?
  为什么要让煌去?自走炮的速度当然比MS慢多了,难道游击队敢去正面攻打“沙漠之虎”的驻地?如果那些人能追上巴库小队,只能是对方想让他们追上。玩具就是玩具,煌最多赶上给他们收尸。如果巴库放慢速度任自走炮追上,为什么不在一开始守在塔修附近截杀呢?舰桥上的人守了一宿,就是为了防备这个。单纯的不按常理出牌?未免太无聊了。
  为什么要让煌去?去救那些人吗?要死要活都是他们自己找的,她讨厌那些粗鲁愚蠢的家伙。特别是那个金发的,认识煌的,死了才好。金发白肤,一看就不是本地人。有个肌肉男总跟在她附近,明明是她主动往煌身边凑,那个肌肉男却用锐利的目光死盯着煌。那种目光她见多了,不就是保镖吗?没教养的无聊小姐,跑到非洲来冒险?死了才好。
  晚餐时的火堆旁,芙蕾坐在煌身边,听得很明白。在赫利奥波利斯的曙光社分部,多亏了煌一句“我的同伴是女孩子”,才将那个女的塞进避难所入口的垂直电梯。于是,煌没有找到其他避难所入口。于是,煌搭上了强袭。于是,强袭把她的救生艇拖进了大天使号。于是,为了接她,爸爸加入了第8舰队的先遣队。先遣队完了,爸爸死了,她恨那个自称为“卡嘉莉•尤拉”的。
  或许,煌会再击毁两架MS,多杀两个调整者。别救那个金发的卡嘉莉,失手杀了她更好。芙蕾记得那些吉普车上是没有敌我识别系统的。
  
Stage 38 – Lovers

C.E.71  02.16  13:48
  “煌,我想爸爸。”
  醒来时,两人已错过了午餐时间。
  早上八点多,强袭把黎明沙漠的人带回来。追出去的吉普车有四辆返回,死了十来个人。煌曾想着在驾驶舱里小睡一下就算了,芙蕾在外面拍打舱盖装甲求他出来,他却像得了强迫症似的不断重复说着“随时待命”、“保护”、“保护”、“随时待命”……直到少女转而让他打开舱盖、放她进去,情况才有所转变。想到太空中的战斗有现成的铁皮棺材,从头到尾都是不见血的,芙蕾认为他是被那几具残缺不全的尸体吓坏了。芙蕾庆幸自己没有亲眼见到,尤尼乌斯7那样的冰封地狱就够可怕了,她觉得自己会晕血。
  听说,强袭又干掉了一架巴库。
  折腾回宿舍时已经九点。没有做爱,脱光了抱在一起就睡了。醒来的煌还是很紧张,或者说根本是怔怔惊醒,只是因为被沉睡的芙蕾抱住了才没能爬起。大天使号上没有替代驾驶员,一旦有战斗他就必须出击什么的……芙蕾才不管那一套。煌是为她而战,她现在只需要煌为她取暖。战斗什么的,有了警报再说。
  睡了一觉,理清思路,芙蕾想明白了:大天使号出航前,只要那些黎明沙漠的人在基地老老实实地守着搬过来的父母高堂、老婆孩子,根本没什么可打的。以亲人和家园为代价,坚持不可能获胜的战斗,所谓的“自由”、“自主”难道真的比那些更重要?在失去家园后,他们又抛下哭泣的亲人急着去报仇,去找死,她无法理解。只有几十公里外残垣焦土上的袅袅黑烟钻进了心房,那份毁灭后的空虚、失落、仇恨与绝望,很熟悉。
  芙蕾亲了亲少年一丝丝逐渐松弛下来的脸,又说道:“煌,我想爸爸。”
  他也想,想爸爸,想妈妈,想姐姐,想阿斯兰……可芙蕾的想和他的不同,他不知该怎么回答。
  “我……没有妈妈。”
  煌怀中,少女的身躯很柔软。
  “妈妈怀孕时感染了S2病毒,使用了PLANT研制的疫苗,急性过敏,死了……我是剖腹出生的。其他人都得救了,我也是,可妈妈死了。爸爸讨厌调整者,我也是……”
  煌的身体僵硬,可对芙蕾而言,温度并未下降,仍然很好抱。
  “爸爸什么都给我,从来都不拒绝我,也从不骂我。我讨厌的,发卡、毛衣、窗帘、司机什么的,他都会给我换掉。他每天亲自送我上学、接我放学,我一不高兴,他就会放下工作来哄我……去赫利奥波利斯之前,我连出租车都没坐过……
  “地球和PLANT开战后,爸爸就想把我送到奥布,可那时刚好快毕业了,结果一直拖到九月。爸爸把什么都安排得好好的,在赫利奥波利斯也有专人照顾我,什么都不用操心,每天随时都可以给爸爸打电话……爸爸把什么都为我安排好了。爸爸选了塞伊,所以我就跟塞伊交往……
  “其实,我只等着停战了回地球。”
  对芙蕾而言,父亲的存在就像空气一样,理所当然,而又不可或缺。她早看出来了,煌的情况和她差不多。但他那个姐姐最终平安无事,孕育、守护她的贝壳和那个贝壳庇佑下的狭小世界却完全消失了。这不公平,不是吗?
  “现在,回地球了,可我只有你了。”芙蕾深深注视着煌的眼睛,呼唤着他的名字,要将自己的影子印入那黑瞳深处,“煌,保护我,好吗?”
  “好的。”
  “煌,抱我。”
  
C.E.71  02.16  14:02
  近百座银白色沙漏整齐地阵列于漆黑的幽暗中,蔚为壮观。这就是PLANT,调整者的国度。二十年、三十年或五十年之后,“国度”这个词或许就可以改为“祖国”了。
  两个对顶圆锥构成卫星主体,圆锥底部承载着直径十公里的盘状居住区。圆锥体轴线法向的“回转轴”串起用以采集日光的三面反射镜,正中那面反射镜的圆心处为两锥体顶部的中央连接站,每颗卫星的民用宇宙港也在那里。庞大的结构体以较低的角速度围绕回转轴缓慢旋转,维系于中央连接站与圆锥底部之间的高张力支撑弦布满锥面外壁,弦索间被自我修复玻璃和弹性偏光玻璃填满。奇异的氧化物晶体反射着太阳的光辉,银色晕华闪耀着笼成一片。
  圆锥顶端,每颗卫星的中央连接站都有两公里见方,在此时的屏幕上也不过是小小的一个象素点。漏斗核心的节点,脆弱地存在着。
  92颗卫星,与情报相同,胧一目了然。一年前的“血色情人节”中尤尼乌斯7被核弹摧毁,PLANT紧急战备,驱逐了部分没有正当身份担保的自然人,27颗卫星的居民分散迁居,而这27颗卫星则被完全分解,在一个月之内变成了芯片、装甲、MS、战舰和环布L5边缘的太空要塞。
  PLANT,Productive Location Ally on Nexus Technology,建设它的初衷是进行研究和高科技生产,与战争完全无关。从工事角度看待,沙漏状卫星的结构太脆弱了,必须御敌于国门之外、全面封锁地球军是理所当然的结论。
  “现在,我们安全点了,但还不够安全。”
  执行“沃洛波罗斯作战”,在全球撒下中子干扰器,PLANT军事委员会主席这句演讲词广为流传。大西洋联邦的官方报纸曾误将此语作为总统名言,于社论中引经据典,而给ZAFT魁首的讲稿添上那句话的人则是劳•勒•克鲁泽。两天前,PLANT举行了“血色情人节”的周年祭,夺取维多利亚港的捷报锦上添花,帕特利克•萨拉再次重复了这句话。
  劳告诉胧他才是原作者,既不是炫耀,也不是想争版权。胧很明白,他只是在讽刺。一切都在他的预料和掌控之内反而令他失望、倦怠,这是胧的直觉与感应的一致判断。
  录相中,粉色公主的一段清唱为从本国传来的追悼仪式录像画上了完满的句号。追悼仪式开始时,拉克丝才刚返回PLANT,她仓促赶到现场,来不及与乐队练习配合只能独自登台。全场乃至全PLANT熄灯默哀,三分钟后,白衣天使独立在黑暗中颂唱起希望之歌,与所有人共同迎来新的曙光。那一刻,已成绝响。
  “曲子不错。”劳温柔地恭维情人的作品。他对那祷告式的歌词毫无兴趣,只有PLANT公主抚慰人心的歌喉还值得他赞赏。
  “谢谢。”胧的眼中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就像上午一样。那时,他们在讨论怎么才能以一架MS摧毁所有PLANT卫星,胧圣徒般纯净和谐的眼神是劳的最爱。
  假如留不住怀中的这个人,他至少要留住这双眼睛。很快,他又想留住这颗头颅,然后是这具肉体,然后是这缕芳魂,劳发现自己变贪婪了。
  劳不以为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他感觉得到,怀中的少女对她自己的未来没有一点忧虑,即便是劳将她“萨拉伯父”的原话转达给她的时候。
  他猜测,被软禁后,胧将在研究所制造混乱——或是生化危机,或是MS强夺,或给PLANT的小卫星来点别的惊喜,什么都有可能——以逃离圈禁,然后躲入奥布领事馆或间谍的庇护所。萨拉委员长对他这位疏曾谋面的侄女显然缺乏直观认识,在胧身体健康的情况下,劳没把握能控制住她。最不济她还可以在必要时向阿斯兰求助,耿直的少年会帮谁是毋庸置疑的。不过,胧骨折痊愈后的第一件事也许不是逃跑,而是杀他。以前没有试图那么做不等于以后不会,用理性去预测女人是愚蠢的,有备则无患,甚至可以利用……这种种考量,都是今天之前的事了。
  今天,随追悼仪式录像一起到的还有帕特利克•萨拉的一段通信,奥布驻PLANT领事将陪同他迎接克鲁泽队。赫利奥波利斯的事还不至于让那位领事亲自降阶相迎,这艘威萨利乌斯号也没有一粒铆钉与奥布有关,有关的只有胧。到现在还没有船来把她接走,评议会显然承受了相当的外交压力,可能将取得他们认为足够大的好处。金丝雀能否送入笼中成了问题,对怀中的宝物,他越发舍不得放手了。但正如他预期的,胧成为他盟友和棋子的可能性不超过1%,全看对方意愿。为争取那1%,劳错失了最佳的谋杀时机,他为之惋惜。
  抬起怀中少女的下颌,吻上娇艳的红唇,那白皙颈项间标签似的吻痕让他心情愉悦。
  阿斯兰红着脸侧过头,正对上同样尴尬的尼科尔,后者已经有返回宿舍的意思了,等着阿斯兰带头请辞。他们是因为看录像而来舰桥的。可阿斯兰还不准备离开,他此前就曾觉得克鲁泽队长对胧有失尊重,但姐姐本人都不说什么,他很难开口。
  可就算是热恋也未免过于荒唐了。这三天来,两人足不出户,食水都是按时摆放在队长房间门前由克鲁泽自行取入。曾有好事者把玻璃杯扣在门上窃听动静,之后就滋生了很多飞短流长。这些闲言碎语多半没有恶意,PLANT是个缺乏浪漫偏又向往浪漫的国家,队长和X104驾驶员的事所有人都乐见其成。可正因没有恶意,当有人当面问他一些不知道也无法回答的私秘时,他更加难以启齿。
  被故意糗得难堪没什么大不了的,那两位也都不会在意他人看法,阿斯兰所反感的是克鲁泽队长太不把胧的伤当回事。医生米哈尔说她身上各处骨裂收口情况良好,可两臂的骨折离痊愈还早着呢。
  “调整者……触觉……敏感……”
  耳听队长低声调笑着胧,阿斯兰实在有些按捺不住了:“队长,您准备什么时候与姐姐订婚?”
  “S?ur (姐姐)”这个词常用于指代修女,在最初的误解过后,队员们早已习惯阿斯兰对胧的尊称。
  和地球上的国家不同,因为婚姻管制,PLANT的订婚是具有法律效力的,限定在三十岁前完成的婚礼反而只是一个仪式。
  劳回头油然道:“我希望在本月底举行婚礼,大家或许可以连休一个月。这几天,各位请留意个人电话。”
  把克鲁泽队指派给其他队长麾下是没先例的事,队长休婚假,他们总可以轻松几天。众人兴奋起哄,通讯器中也传来一片口哨与嘈杂,劳似乎喜欢把队内通讯维持开放状态。连最小的尼科尔都笑着说“太好了”,阿斯兰则皱起了眉头。队长说的是“希望”,胧没表态,她不是会害羞的人。阿斯兰曾为他们祝福过,因为他觉得只有队长才配得上胧,可十天前他们才第一次见面。
  “静一下。各位都明白,‘沃洛波罗斯作战’已经走到最后一步。”劳谈论春游似的闲雅依旧,全舰却立刻静了下来。
  “攻取巴拿马就可以完成赤道封锁了。这次会战,自然人将倾入全力,我们也一样,克鲁泽队当然会参战。无论是降下作战还是其它,地球大气环境中的战斗与太空完全不同,希望大家做好准备,伊扎克和迪亚克将在巴拿马的门口等着我们。还是那句话,大家的生命是最优先的。能看到胜利的,也只有我们。休整后,期待各位的最佳表现。”
  除舰桥成员外的所有人都返回各自舱室打点行装,劳和胧还呆在舰桥,他们两人没什么可收拾的。胧观察着逐渐接近而放大清晰起来的银白色沙漏,确认劳和她共同制订的计划的确有很高的技术可行性。至于战术方面,劳才是专家。
  虽然是专家,胧怀疑ZAFT是否能有比克鲁泽更轻松的队长。他从不关心驾驶员的训练情况,也不会问“是否一切正常”这种话,队员在想什么他根本不管,“纪律”、“忠诚”、“勇敢”这种军人应该挂在嘴边的词他从来不提。他强调配合却不在乎队员间的团结,一些人常常有意无意地在尼科尔面前提到“零击坠红衣”——那或许并不是指尼科尔本人,胧今天也听见了。
  劳到了舰桥就往队长席上一坐,现在更是时刻不忘把她抱在怀里。“生命优先”不过是挂在嘴边说说,与第8舰队作战的时候他大开电子干扰,把MS往上一堆,然后就什么都不管了。指挥是没影的事,至于事先制定的所谓作战计划完全可以缩略为一句:第8舰队不会把侧翼暴露给占了一半兵力并拥有四架X系列的克鲁泽本队,所以只能暴露给拉科尼队与波尔特队,正面压制要靠克鲁泽本队。说穿了就是:
  全军压上去打。
  指挥对兵员较多的一方更重要,于是劳在一开始就把包括中子干扰器在内的所有可用干扰加到最强,使双方的指挥都无条件地处于半失效状态。以少数挑战多数,相信整支第8舰队都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劳对麾下的信赖让这些骄兵悍将都打疯了,可在确定战力优势、制定计划时,他其实并不在乎对方会采取什么奇谋、他是否还有机会通过临阵指挥减少伤亡。
  可现在,他并不像表面上那样从容淡定。
  劳拨弄着胧脑后他亲手用绷带系成的发结。这是把前颅顶发都梳到脑后扎成一束的简单绑法,如果额前有刘海的话会更好看。就要到PLANT了,就要离开他的掌握了,胧仍然老老实实地偎在他怀里,没有一点点不耐。胧或许真的不知道会有人来接她,但他知道胧肯定能感觉到他的浮躁。
  怀中的美人安静顺从,劳喜欢这样的胧,可偶尔也会不满:“说点什么,别总让我开话题。”
  “我困了。”胧迅速答道,似乎不需要思考。
  这种拒绝谈话的理由并不能让劳满意:“换个话题。”
  “拉克丝小姐唱得真好,不愧是ZAFT的歌姬。”
  “比不上你。”除了识趣外,劳又发现胧的一个优点,那就是很会挑字眼,“拉克丝小姐是PLANT的珍宝与和平使者,她可不会去前线劳军。要说ZAFT的歌姬,茵蒂雅小姐还能算得上,但她现在也不登台了。现在,克鲁泽队有自己的歌姬。当然,我希望你只为我一个人歌唱。”
  “求婚吗?”胧的声音很小。这句话如果让其他人听见,不知会有怎样诧异的表情。谁能想到,劳之前从未有过类似的婉转表达?
  劳沉默,他没想过说最后那句。
  “换个话题。”
  
  克鲁泽队的队长拥着克鲁泽队的战俘,那个战俘还穿着ZAFT红衣军服——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验关处的哨兵只能遗憾地目送那对美丽优雅的背影。
  在军事太空站划卡签字后,克鲁泽队队员们就地解散,彼此道别,转乘交通艇返回各自的城市。医生米哈尔要携带的东西太多,血样、培养皿、胶片、文档……最后封成一箱办理了托运,这些东西因性质特别还需要临检。转机去费普拉利乌斯市(Februarius)时他才想起自己印着“GOD HAND”(神之手)徽章的爱机给伽伐尼号陪葬了,结论是刚好可以换新机型,拜托劳代为申领后匆匆离开。
  前往首府阿弗利乌斯1的船上,只有劳、胧、阿斯兰、尼科尔四个人。胧坐在劳身边,两人被扶手隔开。
  “胧小姐,在尤尼乌斯7,您是怎么识破迅雷隐身的?”尼科尔很早就想问这个问题了,可今天才等到合适的机会。
  “幻象胶体隐形的原理是定向扭曲包括可见光在内的所有电磁波,但如果完全扭曲就无法观测外部信息,MS本体会吸收、反射一部分。迅雷展开幻象胶体后,所在方向的背景如果不是纯黑色,色度将至少加深3%,而你身后当时是反光极强的冰块,会有微弱的凸出感。”
  “原来是这样。”尼科尔恍然大悟,钦佩溢于言表。
  劳暗笑,胧之所以能发现对方存在,首先是靠他们对敌意所具有的先天感应,之后只需要确认方位。在赫利奥波利斯,他驾驶西古躲开强袭“炎神”火炮的偷袭也是一样。
  尼科尔和阿斯兰很要好,对煌几乎没有敌意,所以胧决定多说几句:“尼科尔先生,X系列的资料上有说过幻象胶体隐形的不适用范围吗?”
  “是的,水中、雨天、云雾……”
  “基本就是这样,其实还有风沙,太空中要小心磁暴。另外,幻象胶体隐形虽然不能与PS装甲同时开启,但幻象胶体对纯光束兵器的防御效果要比PS装甲好,对小型激光束几乎可以实现完美防御。”
  “的确。”尼科尔眼中闪现出单纯的兴奋,只为这其实很简单的推理。
  这个十五岁的少年身高只比煌略矮一两公分,身形却纤小得多,目测体重低于50公斤。听说他也有个姐姐后,胧特别希望这个孩子能在战争中活下去。这种希望显然与祈祷、画十字类似,非理性,除浪费时间外没有别的害处。希望是空洞的,她从尼科尔身上闻到一种味道,她讨厌蜜娜的孪生弟弟吉纳主要就是因为那种味道,曾在蕾诺亚阿姨那里嗅到的,死亡的味道。其实有什么关系呢?人总要死的。
  从军事太空站到阿弗利乌斯1宇宙港的半小时内,劳和胧两个人都端坐着闭目养神,彼此间没有交谈,形同陌路。落在阿斯兰眼里,这诡异的变化让他心悸,他突然觉得一定有很多东西是他不知道的、是他想错了的。
  一开舱门,正从架上抽取小行李箱的尼科尔就好像听到了什么,转头高兴地说道:“阿斯兰,是茵蒂雅。”
  
  あの日に聞いた言葉 約束のかけら(不久之前那一天听到的那一番约定,我还有一些印象)
  何も知らずに 笑い合えた 甘く遠い日々よ(什么都不知道的我们 竟然笑了起来)
  あれから 二人は 旅立ち(从那之后 我们各自踏上旅途)
  時の 悪戯に 彷徨い(在时间的作弄之中彷徨着)
  吹き荒む 風の中で 再び巡り遇った(在吹起来感觉有点荒芜的风中,我们再次相遇了)
  音もなく 溢れ落ちてく涙は 過ぎてゆく(一言不发 泪水就很快地流了下来)
  時の砂漠を 潤してくれるでしょうか(这些泪水是用来滋润这个时间形成的沙漠的吧?)
  
  前方百米的ZAFT专用通道出口处,只有三个人影在等候,看来克鲁泽队的返航完全未被宣扬开来。以一艘罗拉西亚级为代价歼灭地球军第8舰队、阵斩“智将”哈尔巴顿无疑是辉煌的战果,记者从头到尾都没有出现的理由只能是涉及高度机密。阿斯兰的目光转向身侧的姐姐,这会儿,克鲁泽队长的左臂又挽上胧的腰畔,右手扶着catwalk,两人一同向前飘去。
  站在正中的高大男子一袭制服式的黑色风衣,硬朗的面孔轮廓颇深,灰发斑驳。谁都不会觉得他的年龄超过五十岁,因为他站得太直了,就象是在身后插了把尺子。他左手边的秃顶中年人身着丝绸礼服,华贵的绛紫色是奥布“阁下级”的标志。所谓“阁下级”,包括奥布代表、五大氏族族长、将军还有驻外大使,驻PLANT领事也享受这一特例的殊荣。
  尼科尔轻巧落定,向一旁的紫发少女走去。劳、胧与阿斯兰则迎上另外两人。
  “承蒙相候,委员长阁下,领事阁下。”劳对开口距离和声调的把握堪称礼仪典范。
  黑衣男子微微颔首,毫无温度的目光转向一旁的蓝发少年。
  “您好,父亲。”阿斯兰低下头,记忆中,他和父亲的互动从来都是这样疏离。而在他还自觉有些失落的时候,胧已迈前三步虚抱帕特利克,轻吻他的面颊,退后。
  “好久不见,萨拉伯父。”
  阿斯兰在父亲眼中奇迹地般找到一丝暖意。父亲和他,谁也不曾拥抱过对方。
  
  時計の針が静かに 胸の鼓動 刻む(表上的时针静静地刻画着我心中的鼓动)
  違い過ぎた 二つの道 月明かりに 浮かぶ(两条完全相反的路在明月的照耀下浮现出来)
  これまで 何度も この手で(自此之后 无论用这只手将那小小的沙漏)
  小さな 砂時計を 還しては(重复翻转多少次)
  降りしきる 雨の中で 戸惑い続けてた(落下的沙子就象我的心在雨中一直迷惑一样)
  空を羽ばたく 鳥のように 迷わずにいれたなら(如果给我好像在空中振翅高飞的小鸟那样不迷惘的话)
  春を待つ あの花のように ただ強くいれたなら(如果给我好像在等待春天的花儿那样坚强的话)
  音もなく 溢れ落ちてく涙が 過ぎてゆく(一言不发 泪水就很快地流了下来)
  時の砂漠を 潤してくれるでしょうか(这些泪水是用来滋润这个时间形成的沙漠的吧?)
  今....(现在 怎样)
  
  离开中央连接站,电梯沿着全长60公里的庞大轴心塔稳稳下降,阿弗利乌斯1的市景渐渐从云间显现。翎羽修长的青雀围绕透明的轴心塔盘旋几周后,斜掠而下。十几块彼此相连的碧绿岛屿散布在波光粼粼的庞大水域上,生机盎然的美景如梦似幻,无论看多少次都不会厌倦。转眼,沉迷其中的尼科尔已忘却在幽寒的太空冥海和无机质的军舰中度过的这几个星期。
  “直接回家吗?还是先去老师那里?”
  “回家吧。”尼科尔闻声回头,钢琴老师那里可以明天再去。和他孩子气的外貌不同,茵蒂雅形容瘦削,顾盼间自然有一股锐气,只是那蛾眉淡如烟黛,素净长裙下的身躯纤弱得好像没有重量。
  “那位,就是阿斯兰总提到的胧•大和小姐吗?”茵蒂雅想确认一下。
  “是啊,和姐姐一样漂亮呢,也一样厉害。在尤尼乌斯7,差点就被她击坠了。”
  “怎么?”尼科尔成功地让他姐姐吃了一惊。
  ……
  尼科尔并不奇怪茵蒂雅会认出胧。依照原定计划,胧将被秘密安排进入MS研究所,届时很可能会由茵蒂雅接待安置。现在,却不好说了。在中央连接站,众人没怎么寒暄便分散离开,各自搭乘不同方向的下降电梯,萨拉委员长和克鲁泽队长前往国防委员会,阿玛菲姐弟去城市生活区,奥布领事先生带着胧去领事馆。尼科尔曾想拉着茵蒂雅陪阿斯兰一起去墓地祭拜萨拉夫人,被婉拒了。
  讲到第8舰队歼灭战的结尾,尼科尔谨慎地选择用词,小心说道:“结果,伊扎克和迪亚克都降落到地球上……只有我和阿斯兰回来了。”
  “阿斯兰回来了吗?我没注意到呢。”
  看着茵蒂雅迷离而不真实的微笑,尼科尔欲言又止。
  
  在国防委员会面陈任务总结,向萨拉委员长告辞后,劳乘车返回军官宿舍。
  帕特利克•萨拉认为一切都在他掌握之内,劳•勒•克鲁泽也这么认为。
  前往国防委员会途中,劳提出对“沃洛波罗斯作战”最后一步的修改建议,帕特利克很有兴趣,要求劳尽快将新方案呈文供ZAFT参谋部研究。劳请帕特利克隐瞒这个提议,争取让最高评议会先按原议程在下周通过以前提交的“沃洛波罗斯作战”强化案——以巴拿马为目标的“Spit Break作战”。军事委员长阁下同意了,他也不想让保守派继续浪费时间、迁延战火。对新作战计划,帕特利克和劳都寄以很大期望,胧曾为之取了个血淋林的名字:“割喉”。
  胧跟着奥布领事走了。劳颇为遗憾,也颇为无奈,这是国家交易的一部分。
  作为对1.26赫利奥波利斯崩溃事件的交待,奥布送给最高评议会一套OS副本。经证实,那的确是能允许自然人驾驶MS的OS,尽管很粗糙,再也无人怀疑本月初劳和阿斯兰在圆桌会场关于“地球联合开发的、奥布制造的、自然人能驾驶的强力MS”的证言。奥布的交待,也许是示好,也许是示威。
  奥布新任代表霍姆拉•阿斯哈宣布,正式承认PLANT为主权国家,将在战后与PLANT建立大使级外交,这是对2月2日西格尔•克莱茵承诺将无偿帮助奥布重建资源卫星的回应。很快,北欧的斯堪的纳维亚王国、东南亚各国组成的赤道联合这两个一贯与奥布共同进退的中立政治体也默契地发表了类似公告。
  随后,点缀似的,曙光社研究员胧•大和作为赫利奥波利斯事件的最后一位失踪者已确认被ZAFT军克鲁泽队营救,这条消息于2月14日出现在各大宣传媒体。台面上,赫利奥波利斯事件就此平息,皆大欢喜。台面下,奥布的萨哈克家向“下任议长”提供了一些关于“现任议长”的情报及一笔竞选献金,在新一轮竞选即将开始的如今。
  “在权力更迭时期,与下任掌权者建立友好关系是常识,也是常规。”
  对劳转述这句话时,萨拉委员长志得意满,欣然认可了萨哈克的观察力。在劳听来,这个“下任”恐怕并不仅指PLANT的萨拉,说不定也指奥布的萨哈克。可惜劳并不是萨拉的外交策略幕僚,没有在这方面提醒国防委员长大人的责任。劳微笑,他喜欢乱局。
  据帕特利克说,萨哈克家来人还表示,作为萨哈克的第三顺位继承人,胧不能在PLANT长期滞留。劳心下不屑:胧本人恐怕都不知道她何时有了这么“尊贵”的身份。
  半脸面具的单反射水晶镜片映出连天彤云、茵茵青翠,润润晚风中,堤岸两侧的春水湖光在从容漾溢。可在劳眼中,只有前方无尽无边的铅灰色胶板路面在人工夕照下渐渐暗没。或许,连这也不在他眼中。
  目的何在?前往何方?简单的问题,似乎每个人都可以给出属于自己的明确答案。事实上,却是谁也不知道。路在脚下漫延,目的地从来不是真正的问题,所有的车都会开到不能开为止。
  沾染风露的面具冰冷而坚硬,衬出金属壳下脆弱的柔软、温暖与丑陋,愈显清晰。卑贱罪孽的存在,卑贱罪孽地存在着,在干涸的荒漠与绝望的尽头垂死挣扎。劳背靠副驾驶席,坐姿端正而优雅。
  劳抬起右手,又放下。他一度试图揭下面具,解开风纪扣,让扫过车前挡风玻璃的冷流给他灼热的脸庞与胸口降降温,转而又记起这不是只有他和胧两人的队长舱内。旁边是萨拉委员长派来送他的司机兼警卫,二十一岁的年轻人有个与他同龄的小妻子,他们结婚不到一年,还没有孩子。送完劳,他就会直接将这辆漂亮的蓝色敞篷车回家,温馨的笑容和晚餐在等着他……劳发现自己正在像一个七十五岁的人那样思考,而名义上他只比这个年轻人大七岁。实际上,他今年才二十五岁,或者已经七十五岁?谁知道呢?
  眼球一阵刺痛,欲念像个小小的细木工匠勤勉工作着,用木锉和砂纸来回打磨着视网膜和那后面的更多神经。劳想揉一下眉心,他很累,在车上却睡不着。一闭上眼,就会有个窈窕的淑影和着秒针的嗒嗒声、踏着预示朽灭的脚步音从遥远的黑暗中来到身边,腥甜的吹息吐露着足以令他侧目的绝望与疯狂……这种特殊的感应一定在说明什么,劳还没想通,胧不会那样攀附在他颈上。劳甚至错觉自己嗅到了那淡淡的幽香,他知道那只是错觉。
  “请代我向艾薇尔问好。”
  下车,同仍然羞涩的年轻人点头告别。劳刚从皮夹中摘出钥匙卡,便止住了步子,猛地转身,抬眼望向门廊台阶。
  夕晖残光下,红衣飒飒如血,漫漫黑发随风飘摇。幻梦中的秋水伊人默默颔首,婷婷而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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茵蒂雅

歌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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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5-9 09:31  资料  短消息  加为好友  添加 茵蒂雅 为MSN好友 通过MSN和 茵蒂雅 交谈
好长!真佩服LZ,能把这么多人物都写进来……而且可读性也很不错~

呵呵,虽然茵蒂雅出场的时间和内容都和我设想的不太一样,不过没关系啦,都怪我一直没把后面的内容写出来…… 不知道这辈子还能不能写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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