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文]危險人物 1-5 完
tulant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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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3-19 20:55  资料  主页 短消息  加为好友 
[文]危險人物 1-5 完

改編痞子昆汀的歡樂片《Pulp Fiction》,
正傳背景、原創人物有,無cp,
02為主,05串場,010304神隱於字裡行間…….

譯名部分,請讓我使用台版翻譯吧,叫了十多年的名字我改不過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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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Lost in Space
 
 
 



──AC195年1月。


雖說危地不居、亂邦不入,經過數十年來的突擊戰游擊戰偷襲戰持久戰,地球聯合軍和宇宙革命軍依舊針鋒相對勢不兩立,最後發現互投糖衣砲彈空飄傳單深情款款向心攻擊一舉圍殲才是決勝之道──


以上是題外話。


***


「哈諾克,給我把菸熄掉,」一對年輕男女坐在某座衛星的餐館裡喝咖啡吃三明治,有著一副苦瓜臉的女子低聲向男伴說:「你不覺得吸菸很沒常識嗎?」

「親愛的,你糾正我的方式也很沒有常識,」坐在她正對面的年輕男子慢悠悠地回應:「我們正坐在吸菸區裡。」

「但是我不抽菸,我受夠了每次都遷就你,」女子抱怨:「你從來都不聽我的意見,是不是我叫你拼命抽、抽到死,你就不會抽了?」

「這個……我會當作你是因為情緒化而無法進行正常的溝通,我不會介意的,」哈諾克把半截菸推進嘴裡,咬了兩三下,接著在菸灰缸裡煾熄了它:「但是你要知道,甜心,我真的愛你。」

「每次都這樣,我說往東、你一定往西,」她不斷搖頭:「就像你老是說:『我不幹了、沒有下次了、太危險了』,可是你還繼續幹下去。」

「我的確經常這樣說,但事實難道不是如此嗎?我覺得,總有一天我會被迫殺人。」

「我也不想殺人,」她突然憂鬱起來,在座位裡蜷缩起身体,好像這麼做就能回歸到出世前的胚胎狀態:「但我恨他們、我恨我爸媽、我恨他們生下我又拋棄了我、我恨這個世界。」


哈諾克隔著桌子,溫柔地伸手摸了摸女友消瘦慘白的面頰:「他們把我們置於如此悲慘的處境,但是,等我們存夠了錢,就洗手不幹,在一個安靜又遙遠的地方組成家庭,自己種田過活……我有沒有提過這個計畫?」


「聽起來真令人嚮往,但是你知道你說這些話的時候像什麼嗎?」

「什麼?」


「像一個理智的人,發出呱啦呱啦的噪音。」



哈諾克觸電似地把手指抽回來:「哦!哦!放心好了,以後你再也不會聽見我囉唆這些──我不會再說了。」


「包括『我不幹了』嗎?」她將手肘靠著桌子,上身微向前傾,認真地問。

「好吧,今天是最後一次了,我和你保證沒有下次。」他無意識地瞥了躺在玻璃器皿裡的菸嘴,她覺得男友還在猶豫,一股怨氣又陡然升起,但還是忍住了。

她勸道:「那麼,我們去找份正當工作吧,那很容易,我們都還年輕。」

「想都別想,」哈諾克端起咖啡杯向半空中舉了一下,像是對空氣致意:「一份正當工作比起老大哥給我們的其他好處,根本不值一提,為了感謝他們帶給我們文明與富裕,我們應該以更積極的行動表達我們的敬意……我要向老大哥學習。」


「你想怎麼做?」

「……就在這裡。」他往沙發椅背一靠,頗有佔地為王的氣勢。


「什麼?」女子不明白:「這裡怎麼了?一間餐廳?」


「『怎麼了』?這裡怎麼會『不怎麼』呢?」他說:「我們要打劫這裡。」

「你想搶劫一間餐廳?」

「有何不妥?」

「沒有問題嗎?」她問:「我不想揹著一袋錢出門,才發現外面站了一排武警。」

「不可能,」他篤定地回答:「你認為那些招搖的裝備是給誰看的?對好市民而言,這代表老大哥有足夠的能力保護你們;對激進派而言,則證明了老大哥有足夠的能力壓制你們:『盡情去搞地下活動吧,有本事你也搞個閱兵啊』~」

「他們會說:你們的東西都是從衛星偷竊的資源和技術。」

「『去你的,衛星跟11區一樣,是個隨時可讓其消失之地。』」


「喔!你真無恥!」女子睜大雙眼,好像不能相信男伴說出這麼聳動的話。


「對,就從無恥開始學起,」哈諾克伸手呼喚女侍:「嘿!小妞!給我咖啡!」


「所以你的結論是?」等女侍臭著一張臉拿著咖啡壺離開後,女子繼續問。


「剛才我又證實了一件事,服務生才不會為了老闆而死守收銀機,」男子信心十足地說:「而且重點是:他們根本沒想過會被搶;你也不用擔心坐在我們附近的善良老百姓,他們只會抓著咖啡杯和吐司嚷著『發生了什麼事』,屁股卻還是死死黏在椅子上。」


「……還有他們的錢包。」

「你說到重點了,他們皮夾裡的現金可能比收銀機裡的還多。」

「你真聰明!」


「我知道得太多了,老大哥一定會把我帶走的。」
哈諾克從腰際拔出手槍說:「我準備好了,現在動手吧。」


「好的。」女子從上衣口袋拿出小型手槍。

「和上次一樣,記住了嗎?你把客人都趕到角落,我對付店員。」

「要小心,」她站起身越過桌子親吻男子:「我愛你,哈諾克。」

「我也愛你,甜心。」男子在她唇上啄了一下,然後跳上餐桌,往天花板開了一槍。




「雙手舉高!這是搶劫!」哈諾克用槍指向驚愕的人們,拉開嗓門咆哮:「現在全部給我趴到地上!」




「哪個混蛋敢反抗,我就把他打成蜂窩!」女子也惡狠狠地舉起槍,高聲罵娘。




***



──5個小時前,大氣層外。



在以前,若有人對迪歐說:「你看,今晚的月亮……」,他一定不等對方把話說完就一巴掌招呼過去。


「我很喜歡大海,」奧菲特扶著太空站外壁往前攀爬,一邊對身後的同伴感嘆:「整片反射陽光的藍色海洋,一望無際!真是美極了….. 當然,那裡面的海鮮也很美。」
 

「可是我比較喜歡牛排。」同樣貼在太空站外牆的迪歐說。


這座太空站和其他的宇宙衛星一樣,以每秒7.6公里的速度,在環繞地球軌道上規律奔馳著。藍色的巨大星球就像被他們踩在腳底下一樣,沐浴在阳光下,靜静散發耀眼的光辉。


「真是挑食,在太空不多補充鈣質怎麼行?」奧菲特對他說教:「你應該少吃紅肉、多吃魚,對健康會很有幫助。」

「但是,船上的料理包大多都是肉啊,根本沒得挑。」

「那你還說你喜歡牛排?」

「我是指那種放在盤子裡的,」迪歐很有耐心地解釋:「根據我的了解,帶點血的口感特別好。」

「噁心。」

「放心好了,噁心的那一份少不了你的。話說有一種東西叫什麼來著──生蠔,你吃過嗎?」

「有啊,我永遠記得我第一次吃的感覺,」奧菲特抬起頭回憶著:「就像在吞一口痰。」

「噁!」迪歐扭曲著臉發表評論:「真搞不懂,怎麼有人喜歡吃那種黏糊糊像極了史前生物的東西。」

「不全是那樣。朋友告訴我,吃生蠔一定要擠上一些檸檬汁,可以去除腥味,我照作了。」

「味道好嗎?」

「一點也不,像在吃檸檬口味的痰。」

「哇!你說了兩次『痰』,你成功地噁心到我了!」迪歐大叫。


「閉嘴,別對我的耳機大叫。」奧菲特制止他,兩人進入太空站背光的走道內緣。一艘民用太空梭停在這座空港裡,船身就在走道下方近20公尺處。


「是它,沒錯。」迪歐確認了目標。

「我真想要一艘這樣的新船。」奧菲特讚嘆地說:「這些混蛋太誇張了,我就算撿一輩子太空垃圾也買不起這麼漂亮的船。」


迪歐頗不以為然:「再新的船也還是會被太空垃圾撞破裝甲,變得坑坑洞洞。」

「不是這樣,」奧菲特很堅定地說:「新車、新家、新生活,還有新的女人,那是一種感覺──是一種欲望,想要達成某個願望的強烈欲望。」


「船裡有多少人?」迪歐問。

「這樣規模的太空船,頂多四個到五個。」

「他們當中有人學過合氣柔術嗎?我最不擅長那個了。」

「我怎麼會知道!?」奧菲特詫異地回答,迪歐有時會很認真地提出一些匪夷所思的問題。「你只要記得我們來幹啥的就好了。」



他們小心地翻過欄杆,推開扶手往船身飛去。多虧在太空垃圾堆裡得來的能力,兩人都順利攀上太空船外艙。奧菲特從太空衣裡拉出固定錨,把兩人都繫在船門旁邊,接著開始架設小型干擾器。迪歐拿出電子破譯器接上艙門。


「要花多久時間?」奧菲特問。

「大約100秒。」迪歐說。

「那麼還有時間。你聽過莉雅.巴頓這個人嗎?」

「她是誰?」

「她是巴頓財團的千金小姐,」奧菲特對自己的記憶力很有信心:「這是幾年前的事了,當時她未婚懷孕,她爸爸大為震驚──當一個男人知道妻女失去貞操的時候,就會連帶失去幽默感。沒多少人知道這件事,但我知道,當她在軍事醫院服務的時候,常常幫一個病人做了飯送去。」


「送飯?就這樣?」

「是的。」

「後來怎麼了?」

「她死了。」

「喔,真是糟透了。」迪歐盯著電子儀器,頭也不抬地表示驚嘆。

「她老爸也這樣想。」

「那跟送飯又有什麼關係?」

「她不該隨便給病人送飯的,」奧菲特不無遺憾地解釋:「不這樣做,她就不會懷孕,也就可以悠哉地繼續過日子。」

「送飯跟懷孕有關嗎?我知道你想說什麼,但是護士幫病人送飯根本沒什麼了不起,這很正常。」迪歐很快地反駁。


「……是嗎?那我換個方式說明好了,你會做菜嗎?」

「當然,我是箇中高手!」少年頗得意地說。

「你會替男人做菜嗎?」

「……什麼?」

「你曾經替很多男人做過菜?」

「去你的。」


「同樣來說,」奧菲特做了結論:「女人都喜歡會做菜的男人。如果讓我給一個不認識的女人做菜,我一定是有其他的目的。」


「是嗎?你做了什麼?在菜裡放安眠藥或髒東西?」迪歐嘴角一撇。

「不不不,沒那麼嚴重。但是一個男人給女人弄吃的東西是很曖昧的,一個女的給一個男的送飯也一樣。那也是一種欲望,你不說、我也不說,大家心裡都明白。你懂我的意思嗎?」


「……很有意思。不過,」迪歐似乎想起了什麼,於是暫時停下手邊的作業,很嚴肅地回頭看他:「說起來,昨天半夜在機庫裡,突然有人狂喊『我戀愛了』,現在我想問問那個人是不是你?」

「才不是,老子才不談什麼狗屁戀愛。」

「那你為什麼突然對女人這麼感興趣?」


「今天晚上,我要混進一場聯合軍舉行的晚宴,」奧菲特不無炫燿地回答:「如果能認識一些有錢的美麗女孩,我要告訴她們我擅長烹飪海鮮,從干貝慕斯到龍蝦餃子──你覺得她們會不會想和我約會?」

「閉嘴,我覺得我又餓了。」

「我也餓了,想來一點烤牛排,回去後你可不可以做給我吃?」

「少來!我要生氣了!」迪歐張大眼睛瞪他。


「好啦,說真的,我無法想像自己為了錢和一個不喜歡的女人結婚。況且,若她發現我只愛她的錢,跟她認爲的長相、才華、品格云云都沒有關係,她必定是一陣心寒!」



這時,太空船的外艙門開了,他們同時閉嘴。因為干擾器發揮效果,警示燈沒有發出任何光線和聲響。

「時間到了,幹活吧。」迪歐說。



駕駛艙就在眼前了,迪歐搗破了電子門,奧菲特一腳踹開那片廢鐵,舉槍朝房間裡的人大喊。



「嘿,早安!小子們!」



房間裡的三個年輕人都被爆炸和突如其來的訪客嚇傻了,其中一個躺在座椅裡睡覺的傢伙驚得差點沒滾下床。迪歐從奧菲特身後繞到房間另一側,一邊用槍指著他們。


「你們……你們是──」坐在前方座位的船員從椅背上回頭,差點沒嚇得跳起來,奧菲特將槍口轉向他。

「別緊張,我是奧菲特,那邊那個正在搜括你們口袋的孩子叫迪歐,我們都是教授的朋友,你們記得他嗎?布萊徳?」

「……我記得。」布萊徳臉色發白,勉強坐在原位上,嘴唇像金魚般微微開闔,看得出來他非常不習慣這種場面。

「真的嗎?那麼告訴我,我們平常怎麼稱呼老闆?」


「──菌……菌傘……」


「唔,你很誠實,這是一個好的開始。」奧菲特心情很好似地放下槍,四下張望頗為寬敞的駕駛艙,並對著各式嶄新的儀器吹了一聲口哨。

「你們好像打算出遠門,有想過要去哪裡嗎?」

「不……」


「讓我看看,」奧菲特邁步接近緊張的青年:「這艘船是好東西啊。裝著滿滿的燃料,乘著她,任何人都會有信心朝著星之大海啟航。你買的?」

「不算是……」布萊徳的臉色更難看了。迪歐從另一人的身上搜出一把鉤錨槍,讚嘆了一聲,收進自己太空衣的置物袋裡。


「無所謂,這真是一艘很漂亮的船。」奧菲特彎下腰,把手臂擱在布萊徳的肩膀上:


「我喜歡一切能飛的機器,她們真是帥呆了,我一直夢想可以買一艘我自己的船,由我親自駕駛……但我就想不通,爲什麼比這個複雜幾百倍的人型兵器,卻只要一個駕駛員就能操作?迪歐,別用異樣的眼光看我,我不是針對你。嗯?這個按鍵,它是做什麼用的?」

「呃,採集手臂陣列的中控鎖。」

「真的?聽起來真酷,我可以按它嗎?」

「……當然,請。」


另一個船員緊張地動了動身體,好像是對奧菲特無理的要求表示抗議,布萊徳用眼神制止了同伴。



奧菲特慎重地伸出手指,隨著三名船員的凝重視線落在一顆紅色按鈕上,頭頂的艙罩似乎微微震動,不過大致上還是很平穩。晃動過去後,按鈕上方的燈號顯示已解鎖。


「太有趣了!那個按鈕又是什麼?」

「……駕駛艙光罩的調節器。」

於是奧菲特按了它,這次是駕駛艙周圍的黑色玻璃慢慢亮了起來,半顆地球從前方的屏幕下方突起,散發美麗炫目的藍色光輝。奧菲特又感嘆起來。

「真是了不起,這麼漂亮的螢幕你不會用來看動畫片吧?話說回來,你這麼聰明,應該知道我們來這裡想幹啥。來,告訴我,你們把東西藏在哪兒?」


「就在牆壁的收納櫃裡。」一直窩在角落的船員說話了,他是這三人當中最年輕的。

「謝謝,但是我並沒有問你。」奧菲特揮了一下槍口充當致意,卻把他們嚇得像三葉蟲般縮起半邊身子。迪歐打開櫃子,從裡面拖出一只銀色的金屬小提箱,看起來相當堅固,他謹慎地將它平放在地板上,掀開箱蓋。
  

「就是它,我們得帶它回去。」


「……非常對不起,」布萊徳戰戰兢兢地坐在椅子上,他的胃正絞痛著,但還是努力為現在的窘境提出解釋:「我們是一時糊塗,並沒有想過這會給教授造成這麼大的困擾,我們不是故意的──」


奧菲特緊皺眉頭:「──對不起,我不是刻意要打斷你,你說你『不是故意的』?」


「……呃,我不是……沒有想過會變成那樣……」


「喂喂喂,你開始結巴了,可以聽我說幾句嗎?」奧菲特一股腦兒坐在儀表板上,一邊用槍口指著布萊徳的臉,繼續發表意見:

「我不管你要殺人還是放火,只要你不說你不是故意的,都沒有問題。我一直以爲人無論何時都要有童心,但不能沒有良心,但現在你的臉皮未免太厚了一點。」

他用空著的手掌摸了摸嶄新的儀器:「看看這條船,簡直像個典型不切實際的暴發戶玩具,你想開著她去哪裡?你逃不掉的!說簡單點,你把戰爭當作遊戲來玩,根本不用腦子。」


「對不起,我……」

「你為什麼要道歉!?因為你想玩我嗎?」奧菲特突然靠近布萊徳的臉朝他大嚷大叫,布萊徳愣了一愣,幾乎被嚇哭。

「我沒有!」

「是嗎?那麼你是想玩老闆嗎?」奧菲特繼續朝他咆哮。

「沒有!」


迪歐極富趣味地在旁邊看著,覺得這陷入驚恐的人快被奧菲特搞瘋了。


「奧菲特,我們該走了。」迪歐出聲提醒,奧菲特拒絕了他。

「不,我不行。」他盡量以平穩的語氣說,激動的情緒卻難以掩飾:「我不會同意帶上這一班叛徒,也不會把這艘船留給那些軍人的走狗。」


「那麼你想怎樣做?」迪歐問。

「我也想問你,」奧菲特依舊沒有放下槍,也沒有轉移視線:「『以牙還牙、以眼還眼』這句話是耶穌說的嗎?」


「那是《舊約》的話。」迪歐解釋。

「……是嗎?」


「但是《新約》也有同樣的內容,」迪歐又聳了聳肩:「反正聖父聖子聖靈三位一體,誰說的都無所謂。它的本意不僅是懲罰,也是在保護犯人不至於以頭還眼,在這方面倒也跟《太上感應篇》一樣,無趣得很呢。」


「我沒讀過那些玩意兒,卻也信奉這句話,只因爲它符合我的心情嗎?」奧菲特問。


「你放心,我也不虔誠,」男孩說:「我曾經虔誠過,但是我現在變得沒有時間虔誠了。」


「虔誠需要時間嗎?」


「不需要嗎?如果大家隨時隨地就能滿足的話,主耶穌當時受盡苦難究竟是為了什麼呢?」


「……是嗎?」

「是的。那麼,」迪歐環視那三個人問,深藍發亮的眼裡盡是惡趣味:「你們當中誰會讀聖經?」


「……不……不要……」布萊徳哀求著,連胃也開始翻攪疼痛起來,他覺得自己一定胃穿孔了。那管在面前晃動的槍口,好像隨時都會把他的臉打得粉碎。除了背運,也真不知道該怎麼說明現在的處境了。


「沒有嗎?我來唸一段好了,聽著。以西結書第38章第21至23節,『正義之人的道路,被邪惡的人以自私與暴行佔據』。」

迪歐開始背誦。



「『他們以刀劍殺害我們的父母兄弟,我發誓…用瘟疫和流血懲罰他們,令暴雨、烈火、硫磺…降在他們身上──』」



在他朗誦的時候,他似乎可以感受到腦海深處有一股火焰,像炙燙的岩漿在地獄燃燒,希望破滅的景象叫人心碎。他以為人一生只要有過一次那種感受就夠了,但實際上這種感覺一直都在,並且隨時準備翻身重來。



「『當他們遭受毀滅的時候,他們就會知道…』」


「『我就是上帝──』」迪歐大聲而莊重地完成這段朗誦。



「不!」


一瞬間槍聲大作,布萊徳恐懼地叫了起來。




待續

[ 本帖最后由 tulanto 于 2010-3-26 23:59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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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inirain (小雨點)

擁有存不了錢的體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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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3-21 16:01  资料  短消息  加为好友 
我以為第二部份會跟第一部份拉上關係,
看到最後都沒有,以為miss了部份情節,
所以重新看了一遍…

也來個題外話︰我討厭抽煙的人,
他們看上去的確很沒常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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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iday (达斯·维达)

中二一个


  AE工程师   Wing Zero   Prevent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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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3-21 17:59  资料  主页 短消息  加为好友 
最近看Inglorious Bastards倒是挺欢乐,纯粹是混蛋拍无赖的片子,即使颠倒历史把希特勒打成蜂巢也痛快得很,结果让人家大主角JEW猎手收了个最佳配角,你说什么?某割头皮的胡子男才是主角?

昆汀的片子好像从来没有猪脚的概念......只有无赖

即使当年Pulp Fiction也一样,所以即使片头的抢犯小夫妻是原创人物,也挺感亲切的

不过昆汀的片子RPG化是有点挑战性,主要是从剧本方面来说把数个有趣的独立单元捏成一团的功夫

这次会是辫子男COS肥尊的角色?


啊,剧评评远了


PS:

背景里头的地球联合军和宇宙革命军穿越的好像已经不是AC年代而是AW年代(X)的东东,呵呵

[ 本帖最后由 Friday 于 2010-3-21 18:00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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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ulant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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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3-21 20:54  资料  主页 短消息  加为好友 
「地球圈统一联合」,字那么多,多难念!
还是缩写有爱。




第一次看《From dusk till dawn》,当时对昆汀此人就留下了囧不可言的深刻印象。即使到了《Inglourious Basterds》,我依旧没有任何长进,看到第一章的开头文字就不爭氣地笑了......真是既熟悉又怀念~




有关雨点提到的故事分段……放轻松看就行了,
诚然昆汀喜好前后拼贴式的电影,
《Pulp Fiction》还是蛮体贴的,至少故事路线不会太复杂,
看到结尾的时候,答案也出来七七八八了。
不像《穆贺兰道》,那片我就硬是没看懂,还得跑去豆瓣找影评才有点头绪




话说回来,
2号千万不能COS肥尊,否则中途杯具的话,就接不上M作战了哇……

[ 本帖最后由 tulanto 于 2010-3-21 20:59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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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in (满天风雪,我们也会微笑去面对。 ...)

仿佛桃源故人至 原来一场南柯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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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3-23 18:11  资料  主页 短消息  加为好友 
真的是很CULT,我完全没有看出个理所当然来。

饶了我吧,昆汀. 我连最爱的猴子桑演的<西部牛仔锅>, 也分了几次才看得下去。而且昆汀还是场里场外打酱油的。





陽光從樹葉細縫 
露出了笑容
溫暖了我的美夢
只有籠裡的畫眉羨慕著天空
卻從來沒有人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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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ulant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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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3-26 22:49  资料  主页 短消息  加为好友 


QUOTE:
原帖由 Noin 于 2010-3-23 18:11 发表
真的是很CULT,我完全没有看出个理所当然来。

饶了我吧,昆汀. 我连最爱的猴子桑演的, 也分了几次才看得下去。而且昆汀还是场里场外打酱油的。

哪天看他整瓶醬油倒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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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Before Night Falls

 
 
 

「沒有人想當惡棍,」在殖民衛星的一座軍用建築裡,軍裝筆挺的聯合軍官坐在書桌前,對著一名高大士兵娓娓道來:「沒有人生下來就是壞人,我們都在做自己認為合情合理的事情。然而,這些判斷都是我們的大腦告訴我們的,我們不可能一輩子正確,我們只是選擇對自己最好的條件活下去。」


「所以,特洛瓦.布歇爾──我不管你的祖先是否真的是個屠夫,但你不應該有任何的負罪感。你的從軍志願書寫著你是為了保護家鄉才上戰場,你的確這麼做了,但是你不可能永遠保護它。」長官緩慢而有力地對部下說:「你是前線士兵,你不知何時會面臨生命的盡頭,這就是現實、令人作嘔的現實,但這就是我們必須面對她的原因。你有想過你何時會死去嗎?」


「報告長官,從來沒有。」士兵鏗鏘有力地回答。


「很好,戰場不歡迎老兵。你想要保護你的家鄉,就應該及早努力做些什麼,是不是?」


「是的。」


「這個命令也許會讓你感到有些為難,你會覺得你不是為了做這些見不得人的事情而加入軍隊的。那是你的價值判斷在作怪,去他媽的價值判斷,那些東西毫無用處,只會傷害你自己,卻不可能傷害敵人一絲一毫。」軍官逐字加強了語氣:「今天晚上以後,你就和軍隊、甚至和你的故鄉再也沒有瓜葛了。你得忍耐,事過境遷後,你會發現你只是選擇了盡早結束戰爭的方式。」


「是的。」


「『我今天晚上炸燬了恐怖分子的老巢』,重複一遍。」


「我今天晚上炸燬了恐怖分子的老巢。」


「很好。」





***




「喲,奧菲特還有迪歐,你們去得可真久。」在清道夫集團所屬的艦艇上,一位技師看見他們,熱切地打招呼:「怎麼搞的?兩個人都穿得這麼帥,活像從夏威夷度假回來一樣!」


「說了你也不會相信啦。」迪歐扯扯身上那件寬大短袖襯衫的衣角,無比鬱悶地回答。



清道夫們受雇於殖民地管理局和運輸業者,把阻礙航線的垃圾清除掉。近兩百年來各種太空活動,已將宇宙變成了一個巨大的垃圾場,裡面充斥著無數的工業廢棄物、火箭與衛星的碎片,還有各種武器的殘骸。


這些碎片被重力牽扯著飛馳。一根僅數公厘大小的金屬破片,其撞擊威力等於一顆在高速公路上飛行的保齡球,對宇航作業及衛星的安全造成極大威脅。


宇宙清道夫為了追蹤它們,必須長期在這種危險的空域裡工作。




這也是他們進行反政府活動的掩護。



「那是什麼?」奧菲特突然伸出手,指著一塊吊掛在半空準備送進運輸容器的機械問:「哇,一整塊的太陽能電池!」

「你別想打它主意,是我撿到的。」技師插嘴。

「呃,你不能叫我別打它主意、我就不打它主意吧,這會讓我覺得很沒有面子……」奧菲特仍然是眼巴巴地向上望著。



迪歐突然哈哈笑了起來:「如果你想要這塊電池,我一定會幫你。大家都知道你想存錢買船想瘋了。」


「你儘管嘲笑好了。」奧菲特雙手一攤:「當一個優秀的宇航員,成為宇宙人類拓荒時代的先鋒--如果哪天真能站在領獎台上拿到亮晶晶的勳章,我一定會激動得痛哭流涕……可是到目前為止,我只是做著打雜的工作,如果被我老爸老媽知道,他們一定會斥責我忘記了自己的夢想。但無論你怎麼嘲笑,我發誓我都有一點一滴往那個夢想前進,真的。」


「我不是嘲笑你。我只是在想,讓你及早達成夢想也是美事一樁呀。」


奧菲特這下又不願意了:「不要,乍聽起來也許對我有利,但最後倒楣的一定是我。也許你是個很好的鎖匠,但是你根本不知道東西的價值,也就算不上偷。我寧願自己試,以免偷完之後留下一堆爛攤子。」


「你太不了解我了,我對這艘船比你熟悉太多。以前我很謹慎,一個星期才偷一兩次,現在我每天都試著偷些什麼,」迪歐聳了聳肩說:「我偷得很放心。偷竊本來就應該這樣,想偷的時候就偷、偷了就是你的,不必賦予價值或意義。我還想叫同伴一起偷,好讓大家都知道,我偷的時候是這個樣子,你們偷的時候也是這個樣子。」


「我看這裡最缺錢的就是你,」奧菲特不客氣地反擊:「我不相信你不羨慕出生在有錢人家的孩子,他們一投胎就得到了這輩子的fuck-you money,於是小小年紀就有本事對全世界任何人說fuck-you──幾乎是一彈手指整顆衛星就蒸發不見的程度。世界就是不公平,所以兩手空空如你我也只能透過偷竊和搞破壞來宣洩一下不滿。」


「再圍著我討論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就把你們當作垃圾丟進大氣層裡。」技師恐嚇他們。



這時菌傘教授從通道另一邊過來了,他們停止毫無營養的對話。


「太陽表面爆發,放射線風暴每秒速2000公里,這幾天我們不會再出航。」教授對著奧菲特和迪歐下令:「有消息管道告訴我,有組織計劃在這顆衛星上發動襲擊,你們各自注意本地軍隊和反抗軍的動向,有情況隨時回報。」


「是的。」奧菲特說。


「又來了,又是『消息管道』?真不知道是瓦斯管還是下水道。」迪歐抱怨。


「我知道你不喜歡秘密,」教授點點頭:「我也不喜歡。但是迪歐,我不得不承認你的無知,挺身而戰的時候不容許抱怨──沉默寡言、任勞任怨、使命必達,那才是宇宙的男子漢。」

「──同時也是一隻重力軟腳蝦。」迪歐接著教授的話尾,譏諷地回應。


「我記得有教過你在重力狀態下的戰鬥方法,」教授摸摸他那突兀的鹰勾鼻:「若你記不得,我只好承認自己的無能,並且把你扔給我的另一個朋友重新訓練。聽說他擅長調教,雖然副作用是會讓你變得脾氣古怪而且普通人打不死。」


「唔,我可以帶死神一起去嗎?」


「別妄想。」


「……對不起,我會好好執行任務的。」迪歐誠懇道歉。



***



當天晚上,奧菲特按計畫來到宴會場地,將邀請卡給門侍看了一下,獲得有禮的問候與入會許可。



這的確是一項簡單的觀察工作。



他站在大廳中間,抬頭看見上方的樓層,許多穿著時髦的年輕男女圍著天井扶手談天說笑,與音樂混合成一種嗡嗡的巨大迴音。他們大多都是政府或學校要員的親友。從寬闊的台階拾級而上,奧菲特努力回憶著在檔案上看過的一張張面孔,嘗試辨認眼前的人們。


「在找人嗎?」一個女人的聲音傳進奧菲特的耳朵,他回過頭去,是一位穿著藍色絲絨合身禮服的女性,獨自坐在休息區的沙發上,舉著飲料杯向他致意。她應該相當年輕,垂肩的棕色長髮和化妝卻顯得穩重,超越實際年齡。


他不認為自己曾經看過這張臉。


「是的,我在找一位穿著藍色絲絨禮服的優雅女士,您可見過她?」奧菲特眼睛一亮,腦子變得無比靈光。他甚至覺得自己邱比特上身,整個人裡外閃耀著光輝,彷彿談過幾百場戀愛,已然參破人生哲理,隨口一句話都可以說得比燒青花瓷還複雜。


「讓我想想,」這位女性很有興致地繼續問:「她叫什麼名字?也許我認識她。」


「呃,我是知道的,」奧菲特故做沉思:「不過,直接稱呼一位令人仰慕的女性,我會感到很不好意思,您能保證不取笑我嗎?」


「不行,你好像真的有什麼話要說,沒有承諾豈不是更有趣?」


「好吧,我通常稱呼她……楓糖藍莓薄餅。」



她展露笑顏如一朵盛開的藍色玫瑰。



「你不覺得厭倦嗎?」她問。

「厭倦什麼?」奧菲特睜大眼睛望著那張謎般微笑的臉。

「爲什麼我們一定要不停地說廢話來維持氣氛?」她愉快地問道。

奧菲特搖搖頭:「不知道,這是一個好問題。」

「我非常喜歡一個詞彙,『舒適的靜默』,」她說:「只有和一個真正特別的人在一起,你才可以閉上嘴、和他一起享受舒適的靜默,而不是尷尬的沈默,我不認爲我們到了那個程度。」


沒等他回應,美女又變得友善起來:「不過別擔心,我們才剛見面。現在陪我一起去拿些吃的東西吧。我叫蘿絲,怎麼稱呼你?」


「奧菲特。」


「華麗而高貴的名字,怎麼拼寫?」蘿絲和他往餐廳的方向走,她很苗條,但是個子不高。然而會場太過熱鬧,到處都是成雙成對的男女,他們必須側著身體穿越人群,才能來到自助餐桌的前面。


「Ophites,O-P-H-I-T-E-S,S不發音。」他取了個盤子遞給女士,接著又給自己拿了一個。

「奧菲特,」蘿絲跟著唸了一遍:「在拉丁文裡是『蛇』的意思,多奇怪。」

「見笑了。」

「不,很特別,這是個令人印象深刻的名字。」

「是的,我有時候脾氣不穩定、衝動,而且陰陽怪氣。」他很誠實地說明:「他們竟然提供現切的烤牛肉,真是太窩心了。嗨,請給我熟一點的部分。」


「那麼你和我有點相似。」蘿絲亦步亦趨地跟著他:「你是學生嗎?主修什麼?」

「航天機械工程,」奧菲特回頭看她:「你呢?」

「我是從地球來的,在軍官學校就讀。」她說。


「真的?」奧菲特領著蘿絲回到沙發區:「我很喜歡海,那真是進化之神的傑作……你為什麼來到這裡?是因為分發的關係嗎?」


「你相信了?」


奧菲特有點驚訝地看著她:「那是因為……你的話聽起來很可信。」


「只是一個玩笑,」蘿絲忍不住發笑:「原來你不僅風趣,人其實也很老實。」


「我發愣了,恐怕笑不出來。」奧菲特被她弄得有點無所適從,自覺身上的金色光芒正在慢慢消失:「可不可以告訴我真話?」

「你笑不出來?那正是我擔心的。」


「呃……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的確,這玩笑不好笑。但還是不行,現在的氣氛太尷尬了,我絕對不會告訴你實話。」蘿絲收斂神情,鄭重拒絕。
 

「我可以再問一個問題嗎?」奧菲特問。


「當然可以,只要你別繼續追問所謂的真話。」


「好的……但是,今天晚上的氣氛這麼好,你又是一位風趣而可愛的女士,我希望不會為了滿足我的好奇心而冒犯你。」


「呵,」蘿絲看起來非常開心,始終關注著奧菲特會說出什麼話:「這聽起來不太尋常,是另一個尷尬的話題嗎?」


「我不確定,但若我等一下有所冒犯,希望你可以原諒我。」


「不,我不做任何承諾。你還是直接問我好了,也許我會生氣,但因為我沒有承諾過,就不算太傷感情了。」


「那……我還是不要冒這個險好了。」奧菲特拎起叉子,開始埋首吃東西。


「嘿,告訴我,如果你不說的話,我就要動用自白劑,把一切弄個水落石出。」她半開玩笑地威脅。


「好吧,」奧菲特把盤子放在茶几上,把嘴裡的食物吞下肚:「假設你的話是真的,我不明白為什麼你這樣一位淑女會從軍。我不會說軍人是多麼崇高或……呃,風評不好的職業,但這份工作無疑很危險。」


「你也一樣,」蘿絲望著他:「在宇宙裡活動太危險了,隔離衣之外就是死亡的世界……你不覺得光是想像就有點恐怖嗎?」


「是啊,我知道人類直接進入太空會變成什麼樣子,首先器官往外膨脹、體液開始沸騰,他會經歷人生中最痛苦的幾秒鐘,」奧菲特從盤裡挑起一塊東西放進嘴裡:「之後,水分被宇宙輻射蒸發殆盡,身體被低溫凍住,就這樣……在黑暗裡永遠漂流下去……」


「......很生動的描述。」


他沒有在意蘿絲的冷靜評論,而是繼續問:「你聽說過『木星計畫』嗎?」

「我記得那是五年前,衛星上的幾個財團為了開發木星的氫氦資源,出資建造的超級太空船。」蘿絲把飲料杯從唇邊挪開。

「沒錯,人類想要移居火星,木星的能源絕對不可或缺。」奧菲特興致勃勃地接話:「這艘船是計畫的第一個環節。全長度3000公尺、高度1000公尺,簡直是一座宇宙堡壘──而且,只要計畫成功,未來會有更多這種高性能太空船出現,人類可以移居到整個太陽系。到時候,星際間的往返就像度假一樣。」



(但是,超級巨艦在一次引擎測試裡發生了事故,136個技師與工人當場被燒成灰燼,計畫中止,這艘船從此消失在人們的眼前。)



「你一定覺得很可惜。」她似乎感到非常同情:「這就是你想成為宇航員的原因?」

「是的,我想,我一直都想,但不是現在,」奧菲特搖搖頭:「就算不發生那件意外,那艘船也不應該起飛。她出生得太早,不符合這個混亂時代的需要。」

「──混亂。」蘿絲悠悠地重複了一次。

「是的。」


「你覺得……這混亂的時代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她問:「自從宇宙時代開始?還是一直存在?」


「這個嘛,在宇宙出生的人通常不會聯想到這麼多,」奧菲特掂著下巴:「雖然我們平常不說,但一般都認為──後殖民曆175年4月7日──這個日子是距離現在最近的關鍵點。」


「──殖民地指導者希洛.唯被暗殺的日子。」



「是啊,在那之後,大家都很慘。」奧菲特心有戚戚:「更慘的是,他死的時候我出生了,導致我每年生日都過得特別憂傷。」



「話說回來,」蘿絲意味深長地看著他:「發生意外,對那艘太空船反而是好事?」


「這個嘛,從某個角度來看,也許是的。但誰知道未來會發生什麼事呢?」


「戰爭隨時會爆發。」蘿絲說:「衛星的情況是這樣,像煙火一樣,當一個地方平靜了,生產過量的武器就被賣到下一個衛星。軍火生意永不寂寞。到最後,槍枝比食物還容易到手。」


「呵呵,幾個人拿著槍就成了游擊隊,再多幾個人就是反抗軍,」奧菲特擺了擺雙手以示無奈:「真悲哀……嘿,你好像很清楚這些情況,軍校教你們這些嗎?」


「歷史在重演,」她依舊沒有正面回答,只是繼續說自己想說的話:「回想一下,西元紀年的1990年代,冷戰結束,各自獨立的東歐國家怎麼處理大量的庫存軍火?一樣的,什麼都沒有改變。」


「沒有人會管,也不敢管。那些所謂的人權組織只關心和大國使節交際應酬、騎馬跳舞,」奧菲特攤開雙手,感慨地發表意見:「我的夢想又毀了,我都想哭了。」


「嗯,顯然我們的談話變得傷感了,」蘿絲用餐巾擦了擦嘴唇周圍:「這樣吧,我去補妝,你坐在這裡,想想接下來的節目。」


「我會的。」奧菲特允諾。



蘿絲踩著高跟鞋,丰姿綽約地往盥洗室走去。




***



「嗨,你終於回來了,」奧菲特招呼蘿絲:「這些百匯真難吃,也許我們應該坐到少校那桌去,看他們是不是有好料。」

「那一桌?」蘿絲順著奧菲特的視線往會場另一角望去:「我看見兩個少校。」

「不,左邊那個等一下就會站起來,他們只給自己留了一桌。」

「你確定?」

「那當然,我剛才仔細地觀察過了。」奧菲特又往那個熱鬧的角落瞥了一眼:「看,他們點了常人兩倍以上的酒,一定是平常忍太久了,真能喝、真為他們的肝臟擔心。」

「管他們呢。現在,你想到要說些什麼了?」

「有的,」奧菲特故作深情地望向她:「你喜歡會作菜的男人嗎?」

「我猜,你就是那個會作菜的男人。」蘿絲嘆了一口氣:「如果你除了作菜和耍嘴皮子以外還有某些魅力點,我也許會的。」

「你喜歡具有獨特魅力的人嗎?」奧菲特問。

蘿絲沒有回答,只是又拿起桌上的長頸瓶子,給自己和奧菲特添酒。奧菲特突然覺得她真像自己的媽媽,可是她更加年輕漂亮。


「我並不習慣主動認識別人,」她拿著杯子,倚著沙發扶手,右手撐住額頭:「我也很少參加這樣的活動,身邊圍著這麼多人,這讓我有點緊張。雖然你很親切,又有禮貌,但我仍然覺得自己像只刺猬一樣。」

「我也一樣,」奧菲特點點頭:「我了解你的心情,不如我們去一個人少的地方繼續聊?」


整棟會館喧嘩連天,幾乎要把天花板掀起。大廳的舞池中央,主持人不得不提高音量說話,要求誰能出來獻舞。


蘿絲從沙發上回頭,往大廳中央望去。


「來吧,我們去跳舞,那裡人最少,我們可以毫無拘束。」



這突如其來的邀約把奧菲特嚇了一跳。


「我不行,沒辦法,如果您允许,我要留在这里……我不會跳舞。」他苦笑著拒絕,從某個角度來說,這是上天的考驗,他的精神確實鬆懈下來了。但是,他的工作是觀察,可不是為了成為眾人矚目的焦點:「這是真的,我不會跳什麼華爾茲,也不會跳爵士舞和波卡舞……我什麼也不會。」
 
「我認為,一位體貼地回應女士搭訕的紳士,也不會讓她在今晚留下遺憾,」她從座位上站起來俯視著他,那是充滿愛護的眼神,同時也是每個大男孩在成長過程中所需要的責備與嘲諷:「你今晚表現得不使他人感到爲難,但是我敢說,你並不總是順從別人的吩咐,對不對?」


「您說得沒錯。」奧菲特很誠實地回答:「您怎麼知道的?」


「這沒什麼,」蘿絲對著節目主持人招手:「我們缺少的東西總是最重要的。現在給我站起來,我會好好牽住你,不會讓你飛出場外的。」


「好吧,您贏了。」奧菲特突然強烈地不想一個人被扔下來,他不想要她走開,於是把手伸給蘿絲,任她拉起自己:「聽您吩咐。」



他們來到大廳中間,現場瞬間演奏起強烈且熱情的音樂。



***




「『偉大的賽普提姆將軍向天上開了一槍,一架MS就掉了下來……』」




「哈哈哈,」蘿絲無法抑制地大笑:「太好玩了,他的粉絲是我見過最不認真的……」



奧菲特覺得蘿絲玩得太過開心了,以致在回到飯店房間的路上,腳步仍有些不穩。她拎著高跟鞋哼著歌曲,連帶奧菲特也感染了快樂的氣息,所有苦悶濃烈的情感都得到了昇華。



他相信,在她頻顯尖銳的談吐底下,仍然有一顆熱誠而美好的心靈。


「謝謝你陪我回來。」他們站在蘿絲的房門前,她將垂散的頭髮撥到肩後,誠懇地邀他進屋:「讓我倒杯茶請你。」


「恭敬不如從命,」奧菲特說:「我可以借用一下洗手間嗎?」


「就在門邊,去吧。」蘿絲率先進屋,把鞋子放在一邊,天花板上柔和的照明燈慢慢亮起。奧菲特掩上浴室的淺色木門。蘿絲則是打開了電視,嘈雜的新聞播報傾洩而出。


他在洗手抬前把臉沖洗了一遍,對著鏡子端詳自己比平時更加容光煥發的臉龐,搖了搖頭,嘗試不去聽外面廚櫃開關、湯匙碰撞茶杯的聲響。


(不要失禮,也不要喝那杯茶,)他堅決地告訴自己:

(我雖然是個恐怖分子,但也沒有邪惡到會趁人之危。在這種情況下,我還是要以紳士的身分來消除一切的不理智。現在,走出去告訴她:『今晚真是令人愉快,再見。』對,今天晚上什麼事都不會發生。)


當他把手握在門把上,門外響起電話高亢短促的鈴聲,兩三聲後便嘎然中斷,似乎是蘿絲拿起了話筒。



奧菲特等到電話被掛上了,才伸手推開門。


接著,他聽見了茶杯跌落在毯子上,伴隨著什麼東西倒地的悶鈍聲音。待他衝出門外,只見蘿絲背靠著衣櫃,整個人軟塌塌地坐在地上,缺了口子的茶杯滾落在身邊。電視機不知道在報導什麼新聞,一群人們胡亂嚷著什麼,畫面上火光衝天。


「怎麼了?」奧菲特在她身邊蹲下,發現她還有氣息,於是急切地詢問。


蘿絲用手掩住臉,發出了不知是哭還是笑的斷續嗚咽。她全身突然就那麼顫抖了一下,隨即因為呼吸不順而開始咳嗽。


「你有沒有受傷?能說點什麼嗎?」奧菲特只能撫著她的背,希望能幫助她平靜下來。

「什麼?」蘿絲緊緊按著自己的胸口,好不容易說出話,但她仍是如此虛弱,臉色發白、全身冷汗,只能像鸚鵡般反芻奧菲特的問話。


「你怎麼了?」完全不能理解她的反應:「我不是有意過問……不過,剛才是不是有什麼壞消息?」

「沒有……」她搖搖頭:「我只是突然感覺很累。」


奧菲特關掉電視,讓蘿絲坐到床上靠著枕頭休息。整個房間一下子陷入安靜,他終於猶豫著問了:「這就是所謂尷尬的沈默?」



「也許吧。」她向著奧菲特的方向微微側過臉:「說起來,我現在的樣子很糟嗎?」


「看上去是的。」



「……你真老實。」蘿絲說:「我暈倒的原因跟電話無關,那是我朋友問我舞會結束了沒有。很抱歉讓你擔心,不管怎麼說,我們對不了解的事情都會心生不安。現在,你感到不安了嗎?」

「你說得對,我很不安,你差點嚇壞我了。」奧菲特詢問:「我是不是應該留下來陪你,直到你恢復精神為止?」



「你不想送我去醫院嗎?」蘿絲回以無力的微笑:「也許我有心血管疾病、腦瘤或公主病之類的,有待診斷。」

「如果你想去,我現在就帶你去,」奧菲特緩緩吸了口氣:「不過我覺得,與其勞師動眾,不如留在這裡休息才是正經呢。」

「為什麼?」

「因為你是軍校生,在舞會結束後昏倒是很不尋常的事。」他是這麼說了,同時也在心裡告訴自己必須學會自我保護:「我也是,如果學校知道我在舞會玩到進醫院,會很麻煩的。」


「其實我也這麼認為,」蘿絲點頭同意:「只要你不說,我也不說。」


「對不起。」他猶豫著道歉:「我不是合格的護花使者。」


「奧菲特,」蘿絲望著他:「你想聽實話嗎?」


「當然。」


「如果你還想聽,我就說。」


「請、請,我很想知道。」


「我的確是軍校的學生。」她說。



「嗯哼,謝謝,」奧菲特應了一聲:「總之我希望你知道,你平安無事就好。」


「收到。」


「下次我們見面的時候,讓我給你弄一桌端得上檯面的餐點,」奧菲特將雙手覆蓋在蘿絲的手上:「此話不假。」




她露出微笑,回復神采的眼睛似乎能看透他拙劣的演技,奧菲特這樣覺得,但是她什麼都沒有說。真實與想像之間的界線似乎過於分明,一旦碰撞就像產生劇烈的衝擊。



但是在巨大的超乎想像的現實空間裡,也許那裡並沒有界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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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3-26 22:52  资料  主页 短消息  加为好友 
 
 
3.The Tragedy of a Ridiculous Man



當特洛瓦.巴頓出生的時候,他的父親徳基姆.巴頓已經垂垂老矣,總被別人誤認為祖孫。這讓老爺子多麼希望自己的孩子快快長大。


「是巴頓家的人就應該從軍。」他經常對小巴頓說:「一個職業武人的歸宿,是在最後一場戰役中被最後一顆子彈擊中,乾淨俐落地死去。」


其實這句話是喬治.史密斯.巴頓上將說的,小巴頓自然不會知道,但是不可否認,這句話給一個身心尚未發育的純潔無知小男孩留下極為深刻的印象。特別是有關巴頓家族戰功彪炳的故事,不僅是老爺子說得熱血沸騰,聽的人也跟著產生一種錯覺,認為自己也成熟了、長大了。



戰爭是毒品,能令人上癮,這東西跨越了年齡的差距與思維的代溝,成為父子倆共同的話題。


「我希望…你永遠不必經歷爸爸那樣的狀況。」他的姊姊曾經對他說:「如果媽媽當時活了下來,現在就是她對我們描述當時的情況了。」


但是有句話,他姊姊從來沒有說出口:「只可惜,事與願違。」



反正,已經於事無補了。巴頓財團掌握了聯繫殖民地和地球的重要管道,並且急速擴張著。



「現在我要給你這個,」在一次的居家談話裡,老人對小巴頓說:「你知道這是什麼東西嗎?」


「一塊金錶,父親。」小巴頓老實地回答。


「這個不需要你來告訴我。它有什麼特徵?」


「它很舊了,但還在走。」小孩仔細將手錶翻來覆去檢查了一遍:「底部刻著一行小字……1917.4.6羅伯特.巴頓。」


「對了,」老人滿意地讚許:「這只錶就是我們家族的歷史見證。你的曾曾曾祖父在300多年前──美利堅合眾國對德意志宣戰的那一天,買了它。」



羅伯特.巴頓是第一個名留青史的巴頓族裔,他原本只是一名工人。戰事中,羅伯特每天都戴著手錶,完成使命後,他戴著手錶和一排勳章回到工廠,迎娶了老闆的女兒,從此晉身上流社會。


「在第二次大戰期間,他把這塊錶給了你的曾曾祖父,希望能給他好運。然而,他沒有那麼幸運,而是在戰役中陣亡。但是,在死前三天,他突然拜託一位素不相識的同袍,把這塊錶送給他未曾謀面的幼子。」


三天後,他死了,他的同袍遵守承諾,親自把這塊錶送了回去。


此後,巴頓財團家族有多人參與重要戰爭,他們作戰勇敢、充滿自信、戰績彪炳、不吝捐軀。


「後殖民曆140年,我的父親──也就是你的祖父,他為了平息殖民衛星間的爭戰、守護我們家族數百年流血流汗掙來的一切,決定從軍。當他帶著這塊錶被關在反抗軍陣營的時候,他知道,如果讓敵人發現這只價值不菲的錶,一定會被搶走。」



這是他們的傳家寶,絶對不能落到敵人手中。



「於是,你的祖父把它藏在自己的屁眼裡。整整兩年。」




「直到戰爭結束,他被聯合軍從戰俘營裡救了出來,那時他已經被直腸癌折磨得不成人形。」



老巴頓繼續說下去。



「後殖民曆180年,我在前線擔任軍事顧問,你的母親在醫院裡服務。那一年,反抗軍的攻擊格外瘋狂,你的母親也不幸罹難。7年之後,我才回到莉雅和你的身邊。」


「你的祖先們勇敢、善戰,這份光榮超越了歷史與空間,透過血液和靈魂的轉世,流在莉雅和你我身上。我瞧不起那些輸了還有臉因為拾回一條命而歡笑的敗者!我們不打敗仗,因爲失敗的念頭對我們來說是可恥的!和平、自由和平等不過是愛惜生命的混蛋的漂亮詞彙,實際上,在開始戰鬥之前,他們就已經輸了!」


「現在,」老人鄭重地結束了這個悲壯的冗長演說,緊緊握住兒子捧著金錶的小手:「孩子,我把錶交給你。」



特洛瓦.巴頓結束了這段兒時回憶,他想起交給他秘密任務的聯合軍官。由於多年來地球圈統一聯合不斷仰仗巴頓財團的挹注、鎮壓殖民地暴動,強化地球對殖民地的控制,已經遠遠超出老巴頓的容忍極限。



可以控制宇宙的,應該是出錢出力的巴頓財團,而不是地球圈統一聯合。


(我期待聽到好消息。)當時軍官對他說。



現在,他已經換下聯合軍的綠色制服,而是穿著一套極不顯眼的便服,神情匆忙地消失在殖民地街道的盡頭。


在這個夜晚,他忠實地執行了命令──炸燬聯合軍的司令所。


「……23人死亡,136人輕重傷,財產損失估計中……」


當初交付任務給間諜的軍官站在灰飛煙盡的現場,屬下的損傷報告令他面如死灰。


「另外3名軍官出席本地的公開活動,尚未返回基地。」士兵在報告的最後部份提到。


「你覺得當時他已經計劃要這麼做了嗎?」檢察官詢問軍官。


「我想,他早有預謀,」軍官抹了抹額頭旁邊流下的汗水:「他眼裡的光芒顯示了他的內心,但我當時竟然認為那是他對軍隊的忠誠。」
 

「我相信你。」檢察官說:「你不會受到審判,所以用不著這麼害怕。他把我們都耍了。不過,他是逃不了的,我們走著瞧。」



夜晚空曠的街道上,特洛瓦高速駕駛著一輛汽車。他必須快點前往宇宙空港,按照計劃搭乘定期航班離開。為了爭取時間,他一連闖了好幾個紅燈。


前方的十字路口,突然橫向竄出另外一輛小汽車。


他幾乎沒把心臟嚇得跳出來,反射地將煞車猛力踩到底,車頭在小汽車身前即時停下。


再差一點,小汽車的駕駛就要被他攔腰撞得飛出窗外了。


「嘿,先生,這條路從剛才開始封閉了。」年輕人從車窗裡探出頭,他的一身黑衣溶化在夜幕裡,頭上還形跡可疑地戴著一頂黑色帽子,一張白臉像漂浮在半空中,他朝特洛瓦大喊:「你怎麼還開得那麼快?」


「他媽的這條路封了又關我什麼事?」他朝對方吼了回去:「你他媽的又幹麼停下來?找死嗎?」


很神奇地,那人並沒有任何畏懼,反而舉起雙手表示並無惡意。

「你聽到廣播了嗎?」

「什麼廣播?」

「就在剛才,全部的商店都在播報,本地的聯合軍基地遭到攻擊。」他輕快地說:「他們認為很可能是埋伏在軍隊裡的間諜幹的。」


特洛瓦的怒火瞬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陣完成任務的釋負感和被通緝的緊張感,讓他全身強烈顫慄,但這種感覺卻不令人討厭。


「那又怎樣?」他為了掩飾內心的動搖,故作鎮定地反問:「你為什麼不快點滾,讓我的車子通過這裡?」


「讓我猜,」年輕人說:「你就是那個間諜,廣播說你的名字是──」


特洛瓦迅速拔槍下車,槍口直直瞄準對方車窗裡的腦袋:「你是誰?軍隊的人?」



「喔,別這樣,承認了吧,」那名駕駛揶揄地提醒他,他們在道路中央對峙著,周圍除了他們,再也沒有別人:「我知道是你。你把一整座樓裡的人都弄死了。」


「你是誰?」特洛瓦大聲質問:「不回答,就打爆你的腦袋。」


「別緊張,我是殖民衛星的夥伴,」他一派輕鬆地說:「我的船暫時停在這裡。我只是想提醒你,因為強烈的太陽風暴,所有的船只准進不准出。」


「……什麼?」

「我應該沒有見過你,但我一眼就看出你不是聯合軍的人,」對方同情地看著他:「你身上有強烈的死亡氣味,而且……非常新鮮。聯合軍的人身上只有腐敗的臭味。」

「你是什麼意思?」

「你正打算逃離這裡,對嗎?」黑衣駕駛繼續自說自話:「你幾乎幹掉了這座殖民地將近一半的將校,他們不會放過你。」



「死了多少人?」特洛瓦繼續用槍指著他,問。

「23人。」


「……是嗎?」特洛瓦哼了一聲,隨即讓槍口逼近車窗:「打開後座,載我去不受管制的區域。快!」


年輕人打開了後座的門鎖,特洛瓦順勢坐了進去,一邊沒忘了把槍口朝向駕駛座。


「你現在有什麼感覺?」車子重新起步,年輕人問。


「什麼感覺?」


「殺人。」他邊握著方向盤邊說:「這顯然是一個精心規劃的行動……用炸彈或是什麼的,一下子殺死這麼多人的感覺。」

「……你是變態嗎?」

「不,我只是有點感觸……燔祭應該在早晨舉行,晚上則是素祭才對。」

「什麼?」

「算了,話說回來,」駕駛沒有理睬後座的人是否跟上自己的思路,又是話鋒一轉:「管他葷的素的,反正最後全都是獻給上帝。」

「你有意見?」特洛瓦終於了解他隱涵的諷刺,略顯威嚇地晃晃手上的槍。

「我當然不是那個意思,」駕駛搖搖腦袋回答:「我以前一直搞不明白──掌握死亡的究竟是魔鬼還是上帝?因為,新約啟示錄第14章第14節明白寫著:『我看見雲裡有人頭上戴著金冠,手裡拿著鐮刀。』真是令我困惑。」


「你在胡說些什麼,」特洛瓦不耐煩地阻止他:「總有人得死,而且一定要有人來做這些事,你怎麼會不明白?」


「我了解,我了解的,現在我已經完全不猶豫了,證據就在舊約希伯來書第2章第18節,上帝打敗了魔鬼,把死亡的鑰匙握在手裡。」駕駛終於拉回自己漫無目的的話題:「所以……殺人的感覺如何?」


「遲會再告訴你,」特洛瓦說:「你叫什麼名字?」


「迪歐,」駕駛回答:「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我叫迪歐.麥斯威爾。」


「車開得不錯,小鬼。」


「謝謝。」


「麥斯威爾這個名字是西歐一帶的,可是你看起來不像歐洲人。」


「沒錯,我不是,但是跟我同個姓氏的人是,」迪歐愉快地說:「人們把自己崇拜的人或長輩的姓名留給孩子,我覺得這是人類有史以來最好的習俗。」



車子放慢速度駛進殖民地老舊社區的街道,周圍的房子骯髒黯淡,窗子裡透出的光線也委靡不振,沿路遇到幾個趁夜拾荒的住民,他們對這輛車根本連看都不看一眼。


「你問我殺人的感覺,」特洛瓦打量著週遭的風景:「我現在告訴你好了──其實我感到挺遺憾,破壞的威力沒有想像那麼大。」


「是嗎?」迪歐把車停在一塊樹叢的後方,告訴他有些老舊社區不在登記資料上,足夠讓他輕鬆地等待太空船可以出航的時機。他們現下停車的地方就是如此。



特洛瓦下了車,不禁又多疑起來,眼前這傢伙太好心眼。於是他彎下腰往駕駛座裡問:「如果有人問今晚你遇到誰,你怎麼說?」

「還能怎麼說?當然是說實話啊,」迪歐自顧自地哈哈笑了兩聲:「就說有兩個衣著華麗的美女搭了我的便車。再見,祝你好運。」



於是,特洛瓦決定暫時躲進一間又舊又破的小旅館。為了確定沒有被跟蹤,進門前,他還先朝左右兩邊望望,不料一個圓滾滾的空罐從後面飛來,擊中他的後腦杓。


罐子咕嚨嚨地掉在地上,打破了夜晚的靜謐,滚了3圈半後停在門板旁邊。


他頓時氣得忘了自己,跳出門外大嚷:「誰用空罐砸我頭!?」



對街5個衣衫襤褸在夜裡遊蕩的小屁孩兒們摳鼻孔看著他。



***



旅舍裡只有幾件單薄的家具,還有插在骯髒花瓶裡的人造花。特洛瓦趕走小鬼,在狹窄的浴室裡洗了臉,和衣躺在嘎吱作響的彈簧床上沉沉睡了一晚,直到日上三竿才悠悠轉醒。


他並沒有趕著起床的必要--他已經不在軍隊裡了,於是,特洛瓦雙手隨意地枕在頭後,開始思考未來的事情。這安靜空虛的小房間似乎讓他想起了什麼。



「我的錶。」

他抽回空蕩蕩的手腕快速跳起,在全身上下拍了又拍、找了又找,卻一無所獲。


久違的緊張感像山洪一樣瞬間又沖遍他的腦袋。


「啊!可惡!混蛋!」


他一腳踢向床邊破爛不堪、只能勉強用來披掛衣物的木椅,椅子失控衝向泥灰斑駁的牆腳,轟地一聲解體散開。


「我只有拿下它那麼一次,」特洛瓦懊惱地狂搔頭髮在原地踱步:「是在應付金屬檢測的時候,一定是把它和軍服混在一起扔掉了。」


他想到乾脆就當作沒這回事,沒那隻錶他照樣可以過生活。


實際上,他尊崇至極的父親不但沒有再對他談起那隻錶,甚至也未曾再向他提及任何期望。


「我不會再去那鬼地方東摸西找,沒有哪個犯人會傻到回去犯罪現場。」他自暴自棄地喃喃自語:「我才不要為了那種沾過屎的東西賠上性命。」


這麼稍微發洩了一陣子,很快地讓他的情緒平穩下來,但是湧上的是更多失落。

「那不過是該死的自尊……」


特洛瓦檢查了手槍和彈筴,走向牆腳,從椅子的碎片當中撿起淺棕色的風衣外套往門外走。經過穿衣鏡前面時,他駐足打量鏡中自己高大的身影。

「你看起來很不錯,」他順了順頭髮,挺起胸膛抬起了下巴:「就當作是同場加映好了。如果他們在那兒,你就像以前那樣打敗他們……他們總是低估你──那群混帳東西!」



***


果不其然,軍營附近的道路都被封鎖了,於是特洛瓦鑽進地下道。通道很窄,老鼠和蟑螂的臭味簡直可以薰死人,但他都忍住了,勉強伏著身體繼續前進。直到他從馬路的地平線底下探出頭,看見街道另一端的毀損樓房伸展出黑色的鋼筋骨架,剩下接近地面的樓層被大火燻得焦黑,水泥碎塊和家具的破片散落一地。


也許是因為外圍已經被封鎖了,現場只有少數士兵和一組搜救人員專心地翻著石塊,高聲呼叫遇難者的姓名,希望能獲得一絲回應。


他又等待了一會兒,趁著沒人注意的時候離開通道,往其他建築物後方快速跑去。


(──喬治巴頓上將當然不會被人生的最後一顆子彈擊中,)他不無埋怨地想,(那老頭一輩子不知道有多少炮灰拿命幫他擋住。)

他貼著建築物的邊緣走了一段路,並且進入一條死巷。昨天晚上他就是在這裡換下軍服,並把東西都塞在巷底的垃圾堆裡。


他忍著厭惡撥開發酸的垃圾,往下翻找那只老舊的手錶。過程中他一度擔心那錶是否已被拾荒者撿走,不過,當他從沾滿污水的軍裝口袋找出金錶,他知道自己多慮了。


「其實也沒有想像中的那麼危險。」特洛瓦很滿意地在風衣上擦了擦雙手,將手錶戴回左腕,信步往巷口走去。殖民地的人工陽光從牆外斜斜地照進來,似乎預示了今天的確是一個好日子。



在接近出口的時候,他聽見巷外傳來靴子踏步的聲響。


他很自然地停了下來,屏住氣息,從口袋裡取出手槍對準巷口。


一道人影折進了牆角,特洛瓦耐心地等候。映入眼裡的先是一雙軍靴,而後穿著聯合軍制服的奧菲特出現在他的視線裡。


特洛瓦立刻扣動扳機。


──聽見槍聲的時候,奧菲特甚至沒有時間感到驚訝。疼痛迅速侵蝕了腦袋,黑影瞬間遮蔽了視線……他眨了眨眼,看見頭頂上方接近天空的位置亮白得一片慘烈,刺得他幾乎流出眼淚,然而前方的地平線依然清晰可見,一個影子走在遠方的泥土路上。


奧菲特一聲也沒哼地倒在地上。他的頭被打穿了一個洞,血液噴灑而出,濺滿他的臉和橄欖綠色的制服,看來既無美感也毫無尊嚴。那具身體果決地倒下去,拋開一切幻想與熱切,慢慢變冷,指向毀滅。


特洛瓦踢了屍體一腳,確定這名落單士兵死透之後,把槍藏進風衣裡側,快速逃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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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What a lovely War




名叫維克的宇航員從太空船狹窄的睡袋裡爬出來,他肯定聽見了來自艦內的爆破聲,證據就是他因為暈船而疼痛不已的半規管又在作怪了。維克強忍著嘔吐的衝動,從置物櫃裡取出裝滿子彈的手槍,往船頭前進。


維克躲在被炸掉一半的艙門後面,一下子就明白了他的三名同伴陷入多麼嚴重的危機。


「你們當中有誰會讀聖經?」褐色長髮的少年問,隨後他無視了布萊徳的哀求,極富戲劇性地誦讀聖經詞句。



「『當他們遭受毀滅的時候,

他們就會知道我就是上帝──!』」



他的聲音抑揚頓挫,如果不是在這種緊張的氣氛之下,倒還頗有韻味。



「去死吧,混蛋!」

維克跳出門外,朝著兩個敵人大喊,同時連續扣動扳機,六發子彈就這麼筆直地往前飛去──


維克清楚感受到敵人全身的戰慄透過空氣震動,傳到自己握著槍的手上。


然後,它們全部都掠過了迪歐和奧菲特,陷入防彈玻璃柔韌的樹脂纖維層。


此時的兩人幾乎連呼吸也要停滯,只能驚訝無比地望著維克。然而,這臉色發白的勇者很快就用完了子彈。不必交換意見,他們同時舉槍放倒了維克。布萊徳以外的兩名船員把手探向牆邊櫃門裡的武器,這動作也沒逃離他們的眼睛,兩個槍口分別轉向他們,幾聲槍響過後,太空船陷入極致的寧靜。



接著,布萊徳發出驚恐的尖叫。迪歐單手捏住他的臉頰,叫聲變成了豬隻般細悶的哀嚎。



「你怎麼不告訴我們外面還有人?真是可惡。」他左右搖晃布萊徳,再放開那張嚇得淚流滿面的臉,前去觀察卡在強化玻璃中間的六個彈頭。


子彈彷彿長腳似地繞開了他們的腦袋,排列成兩座小丘的模樣,些微空氣從裂開的細縫漏出,但因夾層凝膠的作用而慢慢停止外洩。


他轉過身去探看奧菲特。


「喂……還活著吧,夥伴?」


「……」奧菲特頹然放下手槍,愣愣地瞪著地板:「我腦子裡全是我爸媽的臉。」


「……那傢伙可不是你爸媽,是死神。」迪歐深深吐了一口氣:「我們應該死掉的,但是並沒有!真是奇蹟。」



愛惜生命的人多少都曾考慮過──死亡突然降臨在自己頭上的可能,但是當它到來的時候,卻經常無法避免,這東西就這麼鮮血淋漓地烙在命運當中。



「混蛋,我不會相信的,宇宙裡沒有神,就算有,也不會是人類忠實的朋友。」奧菲特瞪著倒在門邊的屍體,突然詛咒起來:「我真不敢相信在這麼近的距離裡,這笨蛋竟然一槍都沒射中!」

 
迪歐以憐憫的眼神望著不斷咒罵的同伴。


奧菲特悻悻提起掉在一旁的箱子,另一隻手揪起布萊徳的衣領:「我們該走了,讓我回去想想怎麼烹調這隻鴨子。想幹掉我?門都沒有。」


「不要這樣,別生氣嘛!」迪歐按住同伴:「死神留下我們一條命,這是奇蹟,你不覺得我們應該感到開心嗎?」


「得了,迪歐,我們只是碰上了一個射擊白痴,沒什麼大不了的。」


「你錯了,這不是偶然、也不是運氣。」迪歐說;「我們注定不會命喪於此,如果你我就這麼死了,也就代表我們只能走到這裡了。」



「迪歐,」奧菲特無比認真地望著他:「你是想回船上討論,還是在監獄裡討論?」



「我要你承認這一點,」迪歐不死心地想說服他:「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死神是真正存在的,記得我剛才說了什麼嗎?『它就是上帝──』」


「好吧,這是神蹟。上帝失手、絕無僅有。我們可以走了嗎?」奧菲特無奈地敷衍。



 


他們在這架喋血太空船裡埋好炸藥,帶上提箱和布萊徳回到自己的小艇,將太空船遠遠甩在身後。在那之後,太空船連同太空站被光線和熱度扯成碎片,替宇宙增加了數十萬個大大小小的漂流垃圾。

 
 


死裡逃生令奧菲特心有餘悸,他瞪著被手銬鎖在兩個座位中間的布萊徳,接著轉頭望向駕駛座上泰然自若的迪歐,感覺十分不可思議。


「人生是一場冒險,」奧菲特忍不住說:「你總得付出一些什麼,不計風險。但是我並不想把自己交給死神還是什麼的,那未免太過悲慘了。」


「喔、喔,是啊,但就是有這種事,有一些無法解釋的現象,」迪歐毫不在意地回答:「你不想搞清楚它們所代表的意義,但我可不像你那麼固執。」


「是嗎?可是,到底是誰為了幾百萬分之一的機率而固執到現在呢?」


「如果只是單純的運氣或巧合,我們一天都該被隕石砸死八回了。」迪歐哼著小調說:「你要承認,人類所知太少,這個宇宙太大──但是我們即使不飛得那麼遠,內心深處也應該有一種能坦然接受一切的強大力量。」

 
「什麼意思?」

 
「這場意外是對我的啓示,」他以愉快但慎重的語氣答覆:「我們自認為正在磨平生活當中的所有棱角,這是一份艱鉅工作,我們樂在其中,卻很有可能把自己變成了沙礫。從現在起,我要使我的生命更有意義,我不會再被使喚著去幹殺人的勾當。」


「老天!你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麼!」奧菲特驚訝地喊著。

 
「別褻瀆神明。」

「褻瀆?我褻瀆祂幹什麼?褻瀆一個我不信的人有什麼意思?我尊重祂。」


「我也不信啊,」迪歐又一次好聲好氣地勸他:「但我也不是白癡,面臨死亡的時候,我絕不會束手就擒。我不是你想像的那樣,對這個愚蠢、差勁、可笑、低劣的世界厭倦到願意放棄生命的地步。」


「……你最好先想一下怎麼跟教授解釋你的怪念頭。」

「別擔心,我會說服他的。」

「我跟你賭一萬塊錢,他根本不會理你。」

「我不在乎。」


「好吧,你堅信有死神,那我只能誇你很天真,」奧菲特不無諷刺地詢問:「但如果你說死神不是我想的那樣,你是不是應該先定義一下它是什麼?」


「哈哈,」迪歐笑了幾聲:「所謂的科學迷信者就是像你這樣,什麼都不相信,只要遇到無法通則化的事情,就不能接受也不能理解。」


「嘿,你真的是在宇宙出生的嗎?」奧菲特用異樣的眼神看著他:「──害怕擁有夢想的人,不過是個懦夫。宇宙比上帝的概念要具體多了,而且不管發生什麼鳥事,人類非得繼續往宇宙深處前進,你知道的──『地球是人類的搖籃,但我們不應該一生都在搖籃中度過』。」


「哼,說這話的人可是把自己的夢想自私地加諸在全人類身上啊!」迪歐一臉不屑地回答:「假如他在殖民地土生土長的話,恐怕不會這麼想了。」
 

「你很會批評,但是你有夢想嗎?」奧菲特問他:「你年紀這麼輕,你思考過未來嗎?你有存款嗎?有女朋友嗎?難道你願意到死還是光棍一條嗎?」


「……我沒想那麼多,」迪歐一時語塞:「也許以後會有吧。但我也無法理解,為什麼你這麼想要一個人駕著太空船飛向到冰冷的火星上?就算小小的殖民地不能滿足你,但是在宇宙又能滿足什麼?宇宙太大了。」


「那是一種向上的動力!」奧菲特指著頭頂上方說:「說難聽一點,就是自私!如果沒有宇宙資源和技術,地球早就完蛋了。但那是偉大的自私,我們不能不進步,必須不斷尋找目標。剛才你不也是為了活下去而開槍了嗎?與死神的交臂而過?太蠢了,比什麼禪意和風水之類的東西更適合耍人玩。」


迪嘔吐了吐舌頭:「隨你怎麼說,儘管去作你的火星大夢吧,口口聲聲說要有自己的船但也不過是在軌道上撿垃圾!其實你連太空船要多少錢也不知道咧~自私的笨蛋。」


「啊?你竟然敢罵我喲!用你那無聊的智慧輕賤什麼?你不配嫉妒別人的夢想!布萊徳,你評評理,」奧菲特探出上半身,拔槍對準卡在座位中間動彈不得的可憐人:「你覺得我是笨蛋嗎?敢說『是』,就斃了你。」

「……當然不是。」布萊徳毫無選擇地回答。

「很好,現在你對這個綁辮子的笨蛋說:『你蠢得沒藥醫』。可以嗎?現在開始。」

「我沒意見……」

「怎麼會?你應該有想法的!」奧菲特憤慨地揮舞手槍:「你認爲死神與我們擦肩而過……?」



這時,槍枝走火了。



奧菲特和迪歐大叫起來。小艇劇烈搖晃,奧菲特差點沒從安全帶裡跌出去,迪歐一手緊抓住操縱桿,緊急踩下減速的腳踏板,好不容易穩住小艇。


「迪歐……」奧菲特一臉尷尬。


「……幹麼?」


「……我打中布萊徳的臉了。」奧菲特把沾滿鮮血的雙手伸到迪歐面前,同時發現迪歐右側的臉和太空衣也濺滿了紅色液體。



「……瘋狂的事我見過不少,」迪歐木然回望同伴:「但到目前為止,你的最精采。」


「這是意外,」奧菲特試圖解釋:「可能是小艇被什麼撞上,顛了一下。」


「嘿,這艘小艇有防撞屏和警報系統,我發誓什麼也沒撞上。」


「好吧,對不起,可能是我的手滑了一下,」兇手乖乖地把槍收起:「但是你聽好,我也許有點過於激動,並沒有想射殺他,但槍就是走火了。」


迪歐憤憤地瞪著在船裡亂飄的紅色珠狀液體,用手大力擦抹臉上的血,結果越擦越髒:「我們不能大搖大擺進港,他們在八百公尺以外就會看見這艘血肉模糊的船,然後會想:『哈?發生了什麼?生化危機嗎?』」


「我們先把屍體丟出去如何?」


「開什麼玩笑,把屍體丟在接近衛星的軌道上?」迪歐不客氣地斥責:「走著瞧好了,明天你就會在媒體的注目下被押進大牢,字幕上寫著『恐怖分子、殺人兇手』。」


「為什麼只有我?」奧菲特問。


「因為……我在那之前就先被你氣死了!」


「不能想辦法把血跡沖掉嗎?」


「這小艇連一瓶水都沒有,就算你獻出整顆膀胱也不夠洗我的鞋子。」迪歐很粗魯地否決:「先變換航道,到附近的資源衛星去找佛雷克。如果他不在,我們只有完蛋,這艘小艇飛不了更遠了。」



***



幾刻鐘後,奧菲特和迪歐渾身是血地站在一間盥洗室裡。


「好安靜啊。」迪歐說。


「一切都是我的緣故。」奧菲特感到相當愧疚:「佛雷克看起來隨時都會把我們趕出去。」


「叫他別太過分就行了,」少年回憶著:「他看到布萊徳的時候差點沒把我們掐死……等等,你在幹嘛?」


「在擦手啊。」

「你怎麼把他的毛巾搞得像一塊衛生巾?」迪歐嚷嚷:「別到處找麻煩好嗎?」

「我洗過手了。」

「你只是沾一下水吧!?你有用肥皂嗎!?」

「嘿!別老是指責我,」奧菲特氣呼呼地把毛巾扔進洗手台:「你以為我喜歡這樣嗎?是我搞砸了,我會好好跟佛雷克解釋,他是教授的朋友,我不會在長輩的家裡對他呼來喝去。但是你不要逼我,好嗎?」


「好吧,好吧,你負責跟他說。」迪歐朝他豎起中指:「不管你被踢被打或失聲狂叫,我都會陪你熬過去的,所以你要感謝我。」


***


「佛雷克先生,非常感謝你──」奧菲特洗完毛巾,和迪歐一起來到佛雷克的辦公室向他道謝:「對不起打擾你平靜的生活,但我們真的需要幫助。」


「閉嘴,我不要聽這些,」佛雷克坐在書桌前,從牙縫裡迸出話來,他很明顯地在壓抑怒氣:「你知道我想幫忙,但是聽好:不包括收下那具屍體。我女兒的接駁機再過三個小時就要到了,如果她回家看到機庫裡的死人,肯定會抓狂並且立刻報警──接著我就要等著收法院的傳票,從此必須隔著鐵絲網才能見到她,我不想這樣,知道嗎?」


「……我很遺憾,休拜卡先生……」


「喔!閉嘴!別那樣叫我!」佛雷克拍了一下桌子,奧菲特瞬間沉默:「你們想找人幫忙嗎?要水嗎?要燃料嗎?要借衣服嗎?那就快點,但你們必須在她前腳踏進來之前縮成一團圓潤地離開!爸爸我跟你們這些亡命之徒不一樣的,爸爸還要出去見人!」


「請等一下,」迪歐插嘴:「我們不可能一次完成所有的事情,所以我必須確認一下,令嬡可能會有多抓狂?是很抓狂還是只有一點點?」


佛雷克抬頭瞪他:「小鬼,她在學校苦讀了一整個學期,如果她回家發現自己半年不見的父親,在家裡和兩個陌生人一起搬屍體,她會怎麼想?」


「呃,我知道了,我只是在設想各種可能……」迪歐想要安撫這位焦慮而徬徨的父親,卻是徒勞無功。


「我不想聽到他媽的『可能』!!」佛雷克從座位上倏然站起,猛然抓住迪歐的衣領朝他大喊,樣子像極了發怒的猩猩:「難道要弄到女兒討厭我才安樂嗎!?現在我只想聽到──」


「如果我冒犯了你,我誠懇地道歉……」迪歐用手護著臉,一邊試圖解釋:「但是我好像感覺到你對我特別有意見,是這樣的嗎?」


「似乎是這樣,」大叔瞪著他,完全沒有放過他的意思:「但我也不太清楚這感覺從何而來--」


「兩位,教授已經聯絡了一個小時之內就能到達這裡的援手,」奧菲特拿著通訊機對著糾纏不清的兩人宣布:「他說會請一位『狼先生』過來處理,現在感覺好點了沒有?」


「那是誰?」他們同時問:「他什麼時候到?」


「我不認識。總之他的船正在附近。現在電話要轉過去了,問題都消停一下好嗎?」奧菲特又將通訊機湊近耳邊:「喂?」


『我就是狼,』電話另一端說,『告訴我你們那邊有什麼人,給我名字。』


「奧菲特和迪歐,」他如實答覆:「我們在佛雷克的家裡,還有佛雷克的女兒希爾妲。」

『她大約3個小時後到家,是嗎?』

「嗯。」

『她是不是個性衝動?為人正直嗎?』

「為什麼要問這個?」奧菲特問:「你打算怎麼做?」

『請問你是男是女?』電腦另一端反問:『是女的話就不必問了,你知道的。是男的也別問,你會失望的。』

「唉、唉,好吧,佛雷克說她是個正直又衝動的孩子,就是這樣。」


『那麼40分鐘後見。』對方掛上了電話。



40分鐘後,奧菲特站在倉庫門口,打量著眼前一位矮小黑髮的亞洲少年,白衣如新,黑框眼鏡下是一對細長的鳳眼。


他突然覺得和這些小孩子走在一起的時候,自己看起來簡直像個壯士。



「你是奧菲特?」少年問。

「是的。」

「你的同伴呢?」

「在給小艇添燃料。」

「時間緊迫,對吧,佛雷克?」少年轉向唯一的中年人,問。

佛雷克用力點頭。少年看了一下手表:「我們有2小時又20分鐘可以解決問題,只要你們按照我的話去做,時間絶對夠。佛雷克,既然你家有個閨女,應該會很注重衛生,你家有清潔用品嗎?」

「是的,掃除用具都在角落小間裡。」

「那麼應該用不著我的了。但是我需要你提供兩張大的床單或被套,要能吸水,而且是深色的,不要白色,免得丟棄的時候太顯眼。我想,那小船現在的情況就像一罐充分搖晃的可樂,用床單清理快多了。現在讓我看看無頭屍體,就是那邊角落用垃圾袋包起來的東西吧?」

「是的。」

「你們兩個先把它搬進我的船裡,之後再把清潔用具帶去那艘小艇。」


當兩名搬運工揮汗工作的時候,狼少年走近清道夫集團的小艇,迪歐正窩在船底下進行維護。


「這艘船有問題嗎?」狼朝著那底下問。


「這個嘛……不要看它外表老舊,其實狀況很好。」迪歐一邊工作一邊回答。

「最近有沒有受過撞擊?減速的時候壓力正不正常?」

「沒有,很正常。」

「確定嗎?不要著陸前才發現引導燈不亮了。」

「哈哈,放心吧,它的表現好極了。」


「好,等一下你和奧菲特把裡面的腦漿和頭骨碎片都清掉。記得用抹布沾清潔劑擦洗內部面板,清理到一眼看不出血跡就可以了。」黑髮少年繼續下達指令:「我去看看他們,等他們過來,這裡就準備開始幹活。」


「……最好用個『請』字。」小艇下方傳出這麼一句話。


黑髮少年原本要走,聽見迪歐的話又停下:「你再說一遍?」


「我說,你最好能用個『請』字,狼先生。」


自稱狼的少年從鼻樑間扥了一下眼鏡,眉間微微皺起:「我不是專程來這裡說『請』的,如果你想脫身,現在就應該起來做事。假如你不需要我的幫助,那麼,祝你好運。」


奧菲特和佛雷克推著一車清潔用品來到小艇前面,正好聽見他們的對話。這時迪歐已經從船底鑽了出來,和狼少年大眼瞪小眼。

「不是那個意思,狼先生,我對你的幫助非常感激,我只是不太習慣別人大聲命令我。」迪歐說。


「你應該知道時間緊迫,」狼說:「我沒有時間斟酌字眼。現在,『請』你們開始給我幹活。」



***



奧菲特和迪歐整理小艇內部的時候,佛雷克正在屋裡泡茶,黑髮少年倚著門框看著他。


佛雷克嘆了一口氣說:「狼先生,你得知道……」


「請叫我五飛,佛雷克。」


佛雷克從壺倒了一杯茶給狼少年。

「謝謝。」少年接過杯子。

「你得知道,五飛,那兩張床單是我最好的布料,也是我的結婚禮物,我妻子留下的紀念品。她已經去世了,但是我真的想幫你們的忙……」


五飛看著冒出熱氣的茶水,陷入沈思:「如果你不介意,我想問一個問題。」

「沒關係,請說。」

「你的妻子除了床單,再也沒有留下其他紀念品?」


「只剩下回憶和我們的女兒了。」佛雷克揉揉額頭兩側,語言充滿傷感:「她走得太早。」


五飛摘下眼鏡喝茶:「如果你的妻子在世,她一定會幫你重新挑選整套床組。但基於那不可能成真,現在我的資助者願意送你一套。」


「不,沒有關係,我妻子應該也……」


「烏心木和刺繡的床組,我的臥室就是那樣。你覺得如何?」


「哦,那是好東西啊……我妻子應該也會喜歡的。」



***


「奧菲特,我永遠都不會原諒你,」迪歐趴在駕駛座下方邊清理邊抱怨:「看看,這都是些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


「迪歐,你聽過一句哲理嗎?『無論一個人做錯什麼,一旦認錯,就立刻被原諒了。』」奧菲特用抹布擦拭被血弄髒的壁面,一邊說。


「少來!說這話的鳥人不用在這裡撿死人頭骨!」


「我很抱歉,」奧菲特搖搖頭,鬱悶地回答:「我實在不願意承認,這是因為過於年輕氣盛而犯下的錯誤……」


「我也年輕氣盛,怎麼沒跟你一樣拿槍亂揮?」


「好的,好的,我不會再亂來了,我保證不會有下次。就算請你幫我個忙,可以嗎?」


「喔,當你痛心疾首說話的時候,卻不知道別的地方也正在流血嗎?接著再掉下幾滴眼淚,一切都變得理所當然了?」迪歐酸酸地回答。


「別諷刺我!迪歐,受了這麼多責備我也忍無可忍了,」奧菲特略為提高音量,清理的動作也慢下來:「我受傷了,現在我的心就像薄紙一樣被撕成兩半在風中飛舞著落下。我本來就是一個衝動的人,你們要我改,我努力了,可是我始終感覺不對勁,就像你對一個黑人說:『嗨!你的皮膚真黑,希望以後改進』一樣。你給我這種感覺,這惹到我了,我不幹了。」


「噢!你準備不幹了?」迪歐從地板上擡起頭來瞪他,簡直不敢相信同伴竟然說出這種話。

「是的,我準備不幹了!」奧菲特用力將抹布往地下一擲,機庫裡的低重力卻違反了他的意志,讓抹布撞到地面後又略微往上回彈。


「混蛋!」迪歐朝他大喊:「你讓我生氣了!每次我的手指碰到腦漿,我就變成超級炸藥,你就是火種!」


「我是M61六管火神砲。」

 
 
迪歐氣憤地把污穢的布團往奧菲特身上丟:「可惡!爲什麼是我在清理這些腦漿?我們交換,我要擦牆壁,你才應該來撿這傢伙的頭骨!」




***



一個小時後,狼少年衣衫飄飄地進入小艇,看得兩人有苦難言。


「幹得不錯,兩位。」五飛檢查了座位和面板:「你們把這艘船清洗得我都不認識了。」


他們如釋重負。


「我就說嘛,在早餐之前、在這個甜美的新的一天,我們絕對見不到會出什麼事。」迪歐點點頭說。


「別高興得太早,清洗小艇只是第一步,」五飛說:「現在開始第二步:清洗你們兩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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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Turning Point

 

(……於是,山羊承擔了一切的罪孽,走向無人的荒野。)



迪歐和奧菲特捧著浴血的太空衣,站在浴室的蓮蓬頭底下。佛雷克牽了一條水管,和五飛一塊站在距離他們幾步遠的地方,雙方面面相覷。


「好了,兩位少爺,趕快洗洗然後回家。」五飛說:「在佛雷克的女兒回來之前,我們還有40分鐘。」


迪歐猶豫著把太空衣放在地上,去扭水龍頭。


「你洗澡不脫衣服的?」奧菲特問他。

「全脫嗎?」迪歐回頭問五飛。

「你說呢?」黑髮少年反問。


「不要操之過急了,年輕人,」大叔告訴他們:「仔細把每一塊血跡洗乾淨。」


「你們確定有必要留下來監督嗎?」迪歐解開辮子的時候問,奧菲特彎腰脫下靴子和襪子,放在沾滿血的太空衣和襯衫上面。


「知不知道我想怎麼形容你們現在的樣子?」狼少年說。

「比你還帥。」迪歐不甘示弱地說,他的情況不比奧菲特好到哪去,脖子、肩膀和半張臉全都是血。

「上帝的錯。」佛雷克說。

「人間凶器。」五飛批評。

「什麼?」

「宇宙洗牌、血染東方。」黑髮少年繼續追擊。

「慘不忍睹、梵谷的畫。」佛雷克補充,這回是五飛將銳利的目光投向大叔。


「梵谷怎麼了?那是我尊敬的人,請你不要侮辱他。」



迪歐和奧菲特把血淋淋的衣服塞進佛雷克提供的大垃圾袋裡。


「好丟臉,」迪歐抱怨:「我可沒有鈦尼姆合金打造的臉皮,真想啟動隱形功能。」

「別抱怨了,」奧菲特勸他:「要對能夠沖澡這件事充滿謝意。」


「佛雷克,這袋衣服等一下拿到焚化爐燒掉,別把它留給你的女兒去丟,記住了嗎?」五飛再度發號施令。

「別擔心,我會帶著它們。」佛雷克允諾。


「說實話,你的口才不錯,腦筋又很清楚,」迪歐把垃圾袋打了個結交給大叔,同時對五飛說:「如果沒有那具屍體,我覺得我們應該會惺惺相惜。在空虛的戰場上,可以跟我說上話的人不多,你是其中一個,可惜我們站在截然不同的立場。」
 

「你聽到沒有?」五飛對奧菲特說:「如果沒有戰爭,我也覺得我們可以站到一起、惺惺相惜。」


「榮幸之至。」奧菲特回答。


「你現在反悔還來得及,」迪歐轉過身去打開水喉,水流如涓淋在他的頭髮上,淡紅色的水打著漩渦被吸進排水口:「媽的,水真冷。我真的不願意、不願意見到你這麼無情地站在我的對立面。」


五飛只是叫佛雷克把肥皂丟給他們:「別害怕肥皂,趕快抹一抹。佛雷克,給他們沖一下脖子、手肘還有耳朵後面的地方,不要浪費水和時間。」


「還好我不是和你們一夥的。」佛雷克對著兩人打開水管開關,白花花的強力水柱直直往兩人身上噴去:「排除開始。」


奧菲特被沖得睜不開眼睛,不停地用手抹掉臉上的水。


「迪歐的頭髮,也順便沖一下。」


「哈哈哈,來呀,去你的!怕你不成?」迪歐迎著水柱鬼叫:「來呀!……哎喲、咕呀……」



終於,兩人都把血跡洗乾淨了。



「給他們浴巾。擦好了就給他們衣服。」


兩人就像接受施捨般地接過佛雷克扔給他們的衣物,匆忙穿起。那是兩套分別印著椰子樹和朱瑾花的粉紅色夏威夷衫和略嫌寬大的白色休閒褲,雖然有點褪色,看起來仍然相當熱情洋溢。


「好看極了。」佛雷克看著著裝完畢的兩人,衷心評論。


五飛點頭表示同意:「超乎想象,你們簡直就像是……佛雷克,他們像什麽?」


「兩個蠢人。」

「哼哼。」


「佛雷克,你真是變態,」迪歐忍不住頂嘴:「這是你的衣服,一個男的擁有一件粉紅色的上衣和他喜歡穿連身網襪有什麼差別?」


「準備上路了,別讓我說第二遍。」以五飛為首,他們又回到這座衛星的空港:「我會護送你們到目的地以免出現其他狀況。這艘小船由我駕駛,奧菲特跟我一起。至於迪歐,你開我的船跟著,如果我們被攔下,由我來處理,你們不許先動手。」


「喔。」迪歐應了一聲。

「我剛才說了什麼?」五飛問他們。


「別先動手,」奧菲特反應很快:「除非……」

「除非什麼?  」     

「除非你先動手了。」


「真像個天才,」五飛讚許:「看不出來竟然是你一槍斃掉了俘虜,我還以為是你的同伴幹的。」


「不是我!」迪歐抗議。


「狼先生,先前是我們在爭論事情,我不小心讓槍走火了。」奧菲特解釋:「現在我很冷靜,如你所見。」


「你呢?聒噪的人,能控制你自己嗎?」五飛問迪歐。

「沒問題。」


「那好,事情最後一步最關鍵,所謂畫龍點睛,」五飛邁進他們的小艇:「我開得很快,你最好跟緊一點。但如果弄壞我的船,我就得處理兩具屍體了。」



***


五飛確實開得很快,有點嚇人,但仍依約將他們平安送回清道夫集團停留的殖民衛星。


「相信我,你再開快一點就可以突破第四宇宙速度了。」迪歐驚魂未甫。


「我把這句話當作稱讚。」五飛說。


「謝謝你,狼先生,您的工作真有效率。」奧菲特恭敬而規矩地與他握手,迪歐一手提著金屬箱子,只是舉起另一隻手揮了一下,充當致意:「的確如此,多謝你了。」


「不客氣。」五飛微微點頭致意:「現在你們可以走了,記得以後少惹事。」




迪歐和奧菲特目送五飛的太空船離開。迪歐從衣服的口袋裡掏出一頂黑色的帽子戴上,把鴨舌轉到腦後。


「這種戴法既粗俗、又難看。」奧菲特批評。

「對啊,我承認。」


「我餓了,」奧菲特說:「在會合前,我要去吃早餐,一起去嗎?」

「好啊。」迪歐附和:「不過不要在空港大廈,那裡的東西一律又貴又難吃。」

「同感。」


「空港人來人往,容易被不速之客打擾,」迪歐說:「──那些推銷員竟然向我推銷增高劑。討厭,我就那麼需要增高嗎?」


「我曾經被黃牛堵住問要不要便宜的票,」奧菲特頗能體會:「難道我看起來像買不起票的人嗎?」


「太好了,哥們,現在我們終於有共同話語了。」迪歐高興地回答:「以後我們也要打扮得非常寒酸,別人絕對不會來推銷什麼的,因爲看樣子就知道是什麼都買不起的。」
 


 
他們離開宇宙港,在馬路邊找到一家視野良好的家庭餐館。


「這家店看起來不錯。裡面有沒有可疑的人?」奧菲特從玻璃窗外向裡打量。


「別擔心這麼多,」迪歐說:「現在大家都學會舉報和跟蹤了,沒什麼當場掐起來的可能吧。」

「是嗎?好陰啊。」



雖然時間已經是上午十點,店裡仍有不少客人。兩人坐在靠近後門的位子,女服務生端上餐點和咖啡,餓壞的兩人忙不迭地吃了起來。


「不知爲什麼,我覺得他的實際年紀一定比看起來還要老,因為他是中國人。」奧菲特在飲料裡加了兩大匙砂糖,同時談論起黑髮少年:「當然這不是重點,但是……」

「他很冷靜。」迪歐接上奧菲特想說的話。


「沒錯,非常冷靜、完全理智,你惹事他也不爲所動。」奧菲特說。


「根據一個專業人士的直覺,我認為他很有問題!」迪歐低頭欣賞盤子裡的食物,這時他還反戴著那頂帽子:「他就像出現在我盤子裡的苜蓿芽──這一坨不知為何放在培根太陽蛋旁邊的生菜!很可能只是單純讓我補充纖維素和維他命。」


奧菲特把自己的薯條分了一些給同伴:「有點狠勁的人說話做事就跟我們不一樣,好像在他眼前沒有所謂疑難雜症。不知道那樣的人有沒有驚慌失措的時候?例如遇到老婆或妹妹之類的。」


「怕太太我能理解,為什麼是怕妹妹?」


「你問到點上了,妹妹是一種和你有血緣關係的年紀較小的雌性,但實際上狼先生可能並沒有妹妹,於是第二類型錯誤就產生了,」奧菲特隨口說:「非得讓我解釋的話,妹妹跟他X的一樣都沒有實質意涵,只是一句慣用語,你可以替換任何語詞都不影響它的屬性,唯一的功能大概就是彰顯你的個性和偏好了。」

 
「我看他跟佛雷克挺合的,」迪歐說:「所以在太太和妹妹之間我比較偏向前者,以下是我個人不負責任的推測……」


隨著迪歐的信口開河,奧菲特的表情越來越扭曲。


「你怎麼可以有那麼多的想法?」他詫異地問:「什麼叫做其實他有雙重人格平常都是在腦後紮成一撮頭髮但是改紮成左右兩邊再弄點瀏海下來穿上女裝就變成他死去的老婆,你以為這是驚悚電影嗎?我們不過是在猜他有沒有女朋友或妹妹罷了,你是哪個地方多長了塊反骨?」


「再神氣的人物,都應該有個人負責踩他,」迪歐咬著薯條補充:「不好,都是因為你的緣故,我開始覺得那傢伙有點可愛了。」


「你有什麼弱點?」奧菲特問迪歐。


「唔,該有的應該都有吧,諸如用後腦著地就會摔死之類的……我很脆弱。但是正所謂殺不死我的,卻使我更堅強。」


「是嗎?」


「不是我自誇,我從小就無所畏懼。」迪歐信口回答:「小學考試,我寫完卷子閒得發慌,就在紙條上寫了一則笑話傳給鄰座,那傻子以為是答案,一雙眼感激地望著我,當他低頭一看,當場吐血~考完後他繞著教室追殺我,卻被老師帶走。」


「你這傢伙~竟然也有童年。」


「說什麼啊,我那時候勉勉強強也算是個孩子呢!午休時間,我跑去辦公室看同學,順便幸災樂禍,結果被老師逮到。同學被放走了,換我留下來寫悔過書。我實在想不出錯在哪,於是又寫了一則笑話。」


迪歐說得眉飛色舞。


「後來報到的次數多了,笑話講膩了,我開始寫雜文,在課堂上把聯合軍罵了八遍,結果被老師以『思想危險,讓同學不安』的爛理由和諧掉了……我覺得這句評語相當貼切!根本就可以寫在我的墓碑上。」
 

奧菲特笑得差點沒流出眼淚。


人類的感情既複雜又純粹,憤怒是其中一種。他覺得迪歐在開心的表面底下,充滿了對這個世界的怨懟,最好的證據就是:沒有人會無緣無故在身上帶著槍和炸藥。


戰爭賦予他們兩個以上的面孔,那個冷靜處理屍體的少年也一樣,在他們眼裡,時代背景是不會有錯的,錯的都是人類。人類──包括他們自己──那荒謬的行徑絕對不能用虛妄的辭彙輕易帶過,否則憤怒就會消減,使得無恥的會繼續無恥下去、卑劣的也會繼續卑劣下去。


迪歐等到奧菲特止住笑之後才開口:「嗯,很好,哥們,你開始放鬆了,之前你一直戰戰兢兢,我都不知道該怎麼開口才好。」


「你想說什麼?說吧說吧,如果你敢說你愛我就揍死你。」


「……是關於我們親身經歷的神蹟。」


「是你親身經歷的神蹟,我經歷的是蠢事。」奧菲特置之一笑:「只有人類做不到的事情才叫神蹟,早上的事情顯然不算。」


「你無法感受並不是重點,」迪歐認真地辯駁。「我們是否經歷了符合一般認知的神蹟也不重要──其實我也沒有看過誰把水變成酒,或是手一摸就把大腿的骨折治好,重要的是我感受到一股不同於平常的氛圍,那改變了我。」


「改變什麼?」

「這就是困擾我的原因,我不知道爲什麼,但我不能後退了,我要順從這個感覺,做我真正想做的事情。」

「你是認真的?」

「是的。」

「那你要幹些什麼?」

「我正在考慮。」迪歐說:「也許我要把死神帶走,嘩~地直接去幹掉我看不順眼的人。」

「去地球?」

「不確定,大概是吧。」

「所以你決定帶著一個大玩具,當個無業遊民?」

「我可以打工呀。」

「不,你可能以為坐在公園裡曬太陽是很愜意的工作,但實際上你只是因為沒錢沒著落,所以必須睡在公園的板凳上。哥們,那不是長久之計!」
 
「我一個人我睡公園無所謂,真不行了我就找所學校開房間來睡,水電免費、還有自動上門的妞,嘿嘿嘿嘿。」
 

「我說,你太樂觀了,還有,你笑得很欠扁。」


「朋友,這就是你我不同之處,」迪歐說:「我對這個世界還有眷戀,雖然我跟你一樣對現狀不滿,但我們都知道現在的情況不會持續下去。」

「對,你稱之為眷戀,」奧菲特斷然批評:「你說我是個言而不行的空想家,我倒是覺得你才是被命中注定的精神慣性給束縛了,我們兩者的區別基本上就是一個虛與實的哲學命題。」


「也許你沒錯呢,」迪歐喝了一大口咖啡:「不過我們是情報員,又不是情侶。我先走一步,你沒理由揍我吧?我也勸你,如果你真的想成為正牌宇航員,現在就去。隨便找個什麼團隊加入都行,別妄想存錢買船了。」
 
「你是在諷刺我嗎?」奧菲特反駁:「我當然不會一直幹回收業……反正,無論多麼努力撿垃圾,只要人們把衛星送進軌道,太空垃圾就會一直存在,包括那些戰爭製造出來的破銅爛鐵!」

「沒錯,假設一艘廢船可以賣到原價的百分之5,這也不代表你撿20艘破船就可以買到你要的東西,」迪歐附和他,並且以手指在餐桌的空處比劃著:「船的價錢依據壽命期限至少要多乘以3倍……再加上設備和軟件,一艘遠程太空船少說也要十幾億。你要撿多久垃圾才湊得到十幾億啊?要賺錢的話,不如發展一種新的娛樂行業,再買幾把雷射槍和光束砲,像以前的電子遊戲一樣,讓有錢又無聊的顧客對那些殘骸開火。」


「我承認你說的對,」奧菲特沒有否認:「但是進入宇宙的人,誰不是信口開河?誰不是從最單純的感動開始努力的?……你如果能感受到死神,為什麼不能感受到宇宙對人類的呼喚?宇宙和人類都會改變的,改變它的正是這些愚蠢的念頭與行動。」


「有夢想很好,」迪歐搖搖頭:「但現在實際上是什麼情況呢?明明是要在宇宙研發武器,好讓實驗失敗時只會在地球以外發生,卻寡廉鮮恥地說:『我們永遠不會忘記他們,也不會忘記他們最後一次向我們揮手,然後脫離大地的束縛飛往天空,撫摸上帝微笑的面容』……把人為災難說成命運的捉弄,媽的還揮手還在天上微笑咧。」
 

「……我以為我很偏激,沒想到你比我還要誇張。」


「……我過去的經歷讓我非常悲憤,所以言語悲憤也很正常啦。現在,我姑且不正常一把,今後我們也要繼續努力,好嗎?」


「好啊,」奧菲特說:「若你成功說服教授放你千里走單騎,我就用薯片割腕。」

「哦?如果你成功開發火星……我就用對切的棍式麵包剖腹。」



「嘿!給我咖啡!」餐廳另一側有人大聲叫喚,打斷了他們的話題,奧菲特回過神來。


「夠了,你再這樣逗我,我肯定會瘋,」奧菲特受不了似地站起來:「跟你說這些話的功夫不如用來蹲馬桶。我要去讓自己冷靜一下,你給我在這裡等著。」



迪歐對同伴揮了揮手,叫他快去,接著慢條斯理地捏起食物放進嘴裡。




片刻後,又一聲喊叫蓋過了餐廳裡所有喧囂。


「雙手舉高!這是搶劫!」哈諾克咆哮著:「全部趴到地板上!」


「哪個混蛋敢反抗,我就把他打成蜂窩!」一道尖銳的女性聲音在一邊幫腔。



迪歐坐在角落,默默欣賞這場鬧劇,兩名強盜像差勁的牧羊人叫罵著,用槍口把顧客和服務生趕到餐廳的另一側,並從羊群身上刮下皮毛和油脂,集中扔進一個臨時拿來的垃圾袋裡。


此時,羊群的老大、也就是店長,終於站出來了。


「你想幹什麼?蹲回去!老頭,不准站起來!」女子神經質地用槍口敲打店長光禿的前額,對他發號施令。


「我是這家店的店長,我只是想告訴你,我們會很配合──」老店長捂著額頭勉強開口,其他縮成一團的服務生和客人們都屏氣凝神看著這一幕。

「你想找麻煩?」她似乎相當緊張,根本沒有聽見店長的話。

「不,女士,我沒有……」

「你想找我麻煩?你想給我找麻煩?親愛的,這有個逞英雄的老頭子!」

「讓他閉嘴!」哈諾克在另一端叫著。

「我不是英雄!我只是想告訴你們,要什麼請儘管拿走吧!」店長央求。

「那就把收銀機打開,」她抿了抿嘴唇瞄向櫃檯,又開始尖叫:「別讓我等!把鈔票和銅板都扔進袋子!」



哈諾克帶著槍開始巡視餐廳找那些還留在座位上的客人,命令他們交出皮夾。終於,他來到迪歐的桌子前面。


「小鬼,把錢包拿出來。」他對男孩說:「放進這個袋子裡。」


迪歐照作了,但他腳邊的銀色提箱卻引起哈諾克的注意。


「箱子裡是什麼?」哈諾克站在桌子旁邊,用槍指著他問。


「肥皂,」迪歐說:「傳統文明的結晶,我老爸公司的產品。將脂肪熔化、加上氫氧化鈉進行水解,就可以得到肥皂和另一種產品──我們稱它甘油。這些東西臭到不行,討厭極了。」

「不錯,我也這麼想,」哈諾克說:「打開它。」

「嗯,我怕不行。」迪歐緩和但堅定地拒絕。

「你說什麼?再說一遍。」強盜握緊了槍,往前逼近。


「發生什麼事了?」哈諾克的女朋友從櫃檯那邊張望,以為男伴遇到什麼阻礙。

「這個嘛,我好像遇到了一個想玩英雄遊戲的小孩!」哈諾克回答:「真是的,每年中學放假了都這麼麻煩。」

「射他的膝蓋!」他的女朋友凶惡地下令。

「孩子,別逞強,你會受傷的!」店長朝他喊:「這不是玩遊戲,快把東西給他!」

「多謝關心!」迪歐也跟著大嚷大叫:「不過這跟你無關!」

「說得不錯,小鬼,」哈諾克說:「我數到三,你把箱子打開。別耍花招,你的指頭如果擺在不對的地方,我馬上轟爛你的臉。」


迪歐哼哼地笑起來:「少來了,別以為能嚇唬我,我又不是第一次被槍指著。」


「1…...2……」哈諾克不理他,開始計數。


「好吧,你贏了,」當"3"即將脫口而出的時候,迪歐立刻張開雙手宣告棄權:「箱子是你的了。」


「親愛的,怎麼樣了?」女強盜一邊用槍壓制人群,頻頻回首隔空喊話,她很想知道角落發生了什麼狀況。


「先讓我看看裡面的東西。」哈諾克一點也沒放鬆,也沒有伸手去拿箱子。迪歐嘆了一口氣,將提箱平放在桌上,雙手同時解開搭釦,箱子發出兩股清脆的聲音。


他像展示贓物的毒販那樣掀開箱蓋,哈諾克的視線隨之下移,當他看見箱裡的東西,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喔……你……」


迪歐倏然伸出左手抓住哈諾克的槍管,順勢把他的右手轉向手腕外側,他痛叫了一聲鬆了手;同時迪歐從褲腰上拔出鉤錨槍,對準了哈諾克的心臟。


「你幹什麼!?」女人被這一幕嚇著了,反射地舉起武器指向男孩:「把槍放下!」


她太害怕,完全沒有注意奧菲特從旁邊洗手間的門裡出來,直到看見長頭髮的男孩向她旁邊瞥了一眼,才發現奧菲特也舉著槍對準她,於是又驚叫起來。


──剛才奧菲特還坐在馬桶上,聽見外面的大騷動,心裡一陣發緊。當他從門縫裡看見迪毆奪下強盜的武器,他知道該是出場的時候了。


「奧菲特,別插手,我可以搞定。」迪歐直直盯著面容僵硬的哈諾克,左手握著奪來的另一隻槍,按下槍柄附近的退彈匣鈕,彈匣應聲彈出落地:「大姐,你也冷靜點。你老是大吼大叫,會讓我緊張。我一緊張就會發抖,說不定就不小心開槍了。」

「他拿的只是玩具!別怕他!」她對男朋友喊。


「喔!玩具!?」迪歐提高音量:「為了避免遺憾發生,我來說明一下,這玩意兒叫鉤錨槍,是用來把鋼索打進太空船身的工具,看見前端的倒鉤沒有?它可以在你男朋友的胸口開一個十字型的洞,類似所謂的聖痕。」


「你膽敢傷害他!」女子死死緊握小槍,槍口卻在奧菲特和迪歐之間游移不定:「如果你敢──」


「別理奧菲特,現在是我挾持了你的朋友,所以你應該繼續把槍口對著我,不是嗎?通常我不會對敵人喋喋不休,但是今天是例外。」迪歐確信自己已逐漸控制了場面,他對哈諾克說:「現在,你坐到我對面,雙手放在桌上,動作要慢。」


「別聽他的!」女子又叫嚷。

「她是你的女朋友?」待哈諾克落坐,迪歐用槍指著他問。

「對。」

「她叫什麼名字?」

「艾纽,」哈諾克回答,他的手指到現在還是痛的不得了:「……但是她很不喜歡這個名字,因為聖經裡的艾紐是個寡婦。」

「別連這個都告訴他!」艾紐氣極了。

「閉嘴!親愛的!」哈諾克吼了回去,她嚇了一跳:「你竟然叫我閉嘴?你怎麼可以──」

「嘿,別吵架,」迪歐試圖穩住他們:「叫這傻大姐冷靜一點,告訴她:『艾紐,沒事的,一切都會好起來的,只要你保持安靜。』」

哈諾克盡可能平靜地把這句話對艾紐說了一遍。艾紐全身發抖,看起來快要哭了:「我不要你死!」


「看來你有點明白了,」迪歐繼續說:「你們這樣的蠢貨俯拾皆是。剛才的情況是:我完全可以扭斷你男朋友的手指,然後用他的身體來擋你的子彈。但──現在正是我有點動搖的時候,我正在思考如何不取你們性命而擺平現在的狀況。但是我不能把箱子給你們,它不是我的東西。為了這箱子,我可是受了不少罪。」


「迪歐,你想幹什麼?」奧菲特始終瞄準著艾紐,卻摸不清同伴打什麼主意。


「別插嘴,」迪歐再度阻止他:「你會讓傻大姐分心,她歇斯底里起來對任何人都沒好處。」接著他又對哈諾克說:「告訴她我們只是坐下來談心,我們很安全,沒人想要來真的。」


哈諾克望著迪歐紋絲不動的藍色眼睛,之前他以為這是小孩子的無畏和無知,現在他知道那是什麼了,他無疑會來真的。人在面臨意外的時候,腦子反而會比平時清醒一些,哈諾克被奪下槍之後,內心突然就平靜下來,這幫助他明白了某些事:威嚇絕不是以退為進的方法,更不是裝個樣子,它需要執行的決心。


「艾紐,聽話,」他安慰女友:「記得我怎麼告訴過你?這只是一間餐廳,沒人想要來真的,我們都很安全。」

「……我想回家,我不幹了。」艾紐站在走道的另一端輕聲啜泣。他繼續鼓勵她:「就站在那裡別動、什麼都別想。對,就是這樣,好女孩,你表現得很冷靜,我為你感到驕傲。」

「......我愛你,哈諾克。」

「艾紐,我也愛你。」

「看起來事情會很圓滿地結束,」迪歐對哈諾克說:「我也為你感到驕傲。現在你猜猜看我剛才丟進袋子的錢有多少?」

「我不知道。」哈諾克瞄了瞄膝蓋上裝滿錢包的袋子,直接放棄。

「沒關係,隨便說個你覺得可能的數字。」迪歐催促他:「你不說,劇情就無法繼續下去--當然,我保證我不會對你怎樣的。」

「......一千塊錢,以上或以下?」

「多一點。」

「一千二?」

「再多一點。」

「一千五?」

「對了,」迪歐點點頭:「我只是希望你記住,我們無論如何都不是有錢人,平時要對自己身上的財物有點概念。」

「.........」

「總之,這些錢都給你了,」迪歐仍然用槍指著他:「加上這個袋子裡的錢,今天是你豐收的季節,我相信經過今天這回事,你會對自己的財產更有概念。」


奧菲特舉著槍,簡直不能相信眼前這番情景:「迪歐,你居然打算放過這些傢伙!」


艾紐聽見他的聲音,又猛然轉身將小手槍對準奧菲特。


「奧菲特,別說了。」迪歐又一次阻止他:「我不是給他錢,我是用錢來買東西。至於你,哈諾克,你知道我買了什麼嗎?」


「什麼?」哈諾克問。


「你的命。我給你錢,你的命就是我的了,我是個愛惜財物的人,不會隨便弄壞自己的東西。讀過聖經嗎?」


「……以前讀過。」


「我始終記得其中一段,以西結書第38章第21節,」迪歐繼續說:

「正義之人的道路,被邪惡的人以自私與暴行佔據,

他們以刀劍殺害我們的父母兄弟,

我發誓用瘟疫和流血懲罰他們,

令暴雨、烈火、硫磺降在他們身上,

當他們遭受毀滅的時候……他們就會知道,我就是上帝。」



「我一直覺得自己是死亡的代言者,跟我扯上關係的人幾乎都死了,」他唸完之後說:


「曾經有人對我說:永遠都是你去找上帝而不是上帝來找你。我卻覺得:永遠都是上帝來找你而不是你去找上帝──因為上帝去了夏威夷度假,一去不回。」


「我惦記著這段話,見過的死人也越來越多。到今天為止,我做了很多我認為正確的事,我一直覺得那段話意味著:你是該死的人、我是正義的人,這把鉤錨槍是流血和懲罰。」


迪歐說到這裡,把鉤錨槍的槍口往上移開,哈諾克卻覺得心裡有什麼東西往下一沉,不知道接下來要迎接什麼樣的命運。


「但是,無論是上帝還是死神──都應該是比較公平的,不然換你去做幾天試試。」男孩說:

「現在我又想到:這句話也可能意味著你是正義的人,我是對一切不義予以制裁的鉤錨槍、是獨行狼、是猶太之獅,所謂的不義是指:這個世界自私且暴虐。我比較喜歡這種說法,但這只是真相的一個部分,另一個部分則是:我的周圍是血海、我的靈魂千瘡百孔;你是個軟弱的傢伙,我是個更加邪惡的人。」



說到這裡,迪歐用槍管往門口揮了一下:「你們走吧,不再見了。」


哈諾克有點遲疑地把鈔票放進袋子,慢慢起身離開座位,一手抓著錢袋、一手扶著無助的艾紐,推開店門離去。過程中完全沒有人站出來阻止他們。


直到這對情侶消失在視線範圍裡,奧菲特才放下槍,並回頭看著同伴。



「好了,我們回去吧。」迪歐將附有長帽簷的帽子轉向左邊,站了起來。



「好啊。」奧菲特說。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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